一
事情是从一碗冰镇酸梅汤开始的。
天津跨河桥梁多,胶皮车、排子车路过时,非常费力。没事的时候,我喜欢溜出青帮,蹲在路边等活儿,运气好的话,能讨到一碗冰镇酸梅汤的钱。
那天中午,和我在一起的还有货郎、篾匠、果仁和小猫。
腊月里才是小猫最忙碌和快乐的时候。她串着胡同卖棉连纸做的花样子,“长命百岁”、“喜鹊登梅”等等,那些针线活不离手的女人们最喜欢小猫做的花样子了。
夏天的小猫总是闷闷不乐的,虽然做出的“端午五毒”、“中秋玉兔”仍能招揽到熟识的老顾客,可总归填不满肚子。
太阳烤炙着我们的脑袋,汗水沿着脸蛋滚滚而下。
我听见篾匠问:“萝卜有日子没见着了?”
果仁道:“二了吧,虽然萝卜赛梨,可卖青萝卜那是冬天的营生,和小猫一样,在这天气里没办法啊。”
我看见小猫剪纸的手稍稍停顿了一下。
果然,货郎恶狠狠地说:“如今朝廷允许私人经营冰窖,咱天津卫已有五家了,萝卜已经在最大的同和冰窖陆老板那里找到活儿啦。”
篾匠高兴起来:“真的啊?我说我们别傻蹲在这里了,去找他好不好?”
我笑笑:“算了吧,萝卜刚去没多久,小学徒一个,除了干活儿还要侍候老板,挺不容易的,我们今天一个大子儿没挣着,去了算怎么回事呢?龙哥说,冻死迎风站,咱还是管好自己吧。”
果仁躺在地上,双手放在脑后,幽幽道:“我要是萝卜,给客人上冰镇酸梅汤的时候,一定自己先尝一口。”
货郎来了精神:“你们知道冰镇酸梅汤是怎么做的吗?”
篾匠道:“乌梅、桂花、白糖加水煮呗。”
货郎道:“我说的是京城信远斋的酸梅汤。”
货郎有时与他父亲走南闯北,见识得多。我们都好奇起来。
货郎道:“信远斋制作酸梅汤可讲究了,酸梅要用广东出产的,冰糖要用专供御膳房的港冰,桂花要用杭州专门种的。半夜熬好后,放进青花瓷坛里,把天然冰块围在周围,第二天喝起来可舒服啦。”
篾匠舔了舔舌头,笑道:“小猫,你看货郎多坏,尽拿好吃的馋咱们。”
小猫安静地笑笑,并没有放下手中的剪纸。
货郎忽然对我们道:“我说,咱们今天不管谁赚了钱,到同和冰窖请小猫喝冰镇酸梅汤怎么样?
我记得在纯粹的夏日阳光里,我们一致举手同意,欢呼雀跃,仿佛已经坐在同和冰窖的饮冰室中,身体也忽然被某种东西激活了,心情都紧张兴奋起来。我们站成一排,热烈渴盼着胶皮车的出现。
那布满黄色灰尘的胶皮三轮车姗姗来迟,我们一拥而上。
我们所处的位置有一段很长的上坡路,乘车的油光满面,体壮如牛,没有我们,那车夫肯定踩不上去。
小猫也加入了我们,我们一起双臂前伸使劲,上气不接下气地将胶皮车推过了高坡。
篾匠高兴地来到车前,高声道:“爷,赏几个吧!”
那位爷漫不经心地转过头,斜眼看了篾匠一眼,“啪”地打了篾匠一个嘴巴:“要钱?没看见把我衣服给弄脏了吗?快滚!”
篾匠一下子就落了泪,委屈地往后走。
车夫正要把胶皮车踩走。小猫忽然上前拽住了车把,脸蛋气的通红,道:“不给钱可以,干吗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