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譬如一出滑稽剧。有时还是做一个旁观者,静观而微笑,胜如自身参与一份子。象一个清醒了的幻梦者,我们的观察人生,不是戴上隔夜梦景中的幻想的色彩,而是用较清明的眼力。我们倾向于放弃不可捉摸的未来而同时把握住少数确定的事物,我们所知道的可以给予我们幸福之事物。我们常常返求之于自然,以自然为真善美永久幸福的源泉。丧失了进步与国力,我们还是很悠闲自得的生活着,轩窗敞启,听金蝉曼唱,微风落叶,爱篱菊之清芳,赏秋月之高朗,我们便很感满足。 因为我们的民族生命真已踏进了新秋时节。在我们的生命中,民族的和个人的,临到了一个时期,那时秋的景色已弥漫笼罩了我们的生命,青绿混合了金黄的颜色,忧郁混合了愉快的情绪,而希望混和着回想。在我们的生命中临到一个时期,那时春的烂漫,已成过去的回忆,夏的茂盛,已成消逝歌声的余音,只剩微弱的回响,当我们向人生望出去,我们的问题不是怎样生长,却是怎样切实地生活;不是怎样努力工作而是怎样享乐此宝贵的欢乐之一瞬;不是怎样使用其精力,却是怎样保藏它以备即将来临的冬季。一种意识,似已达到了一个地点,似已决定并寻获了我们所要的。一种意识似已成功了什么,比之过去的茂盛,虽如小巫见大巫,但仍不失为一些东西,譬如秋天的林木,虽已剥落了盛夏的葱郁,然仍不失林木的本质而将永续无穷。 我爱好春,但是春太柔嫩;我爱好夏,但是夏太荣夸。因是我最爱好秋,因为她的叶子带一些黄色,调子格外柔和,色彩格外浓郁,它又染上一些忧郁的神采,和死的预示。它的金黄的浓郁,不是表现春的烂漫,不是表现夏的盛力,而是表现逼近老迈的圆熟与慈和的智慧。它知道人生的有限故知足而乐天。从此“人生有限”的知识与丰富的经验,出现一种色彩的交响曲,比一切都丰富,它的青表现生命与力,它的橘黄表现金玉的内容,紫表现消极与死亡。明月辉耀于它的上面,它的颜色好象为了悲愁的回忆而苍白了,但是当落日余晖接触的时候,它仍能欣然而笑。一阵新秋的金风掠过,木叶愉快地飞舞而摇落,你真不知落叶的歌声是欢笑的歌声还是黯然销魂的歌声。这是新秋精神的歌声,平静,智慧,圆熟的精神,它微微笑着忧郁而赞美兴奋、锐敏、冷静的态度——这种秋的精神曾经辛弃疾美妙地歌咏过: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