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不再歌唱
(我相信,那不仅仅是你和他的幻想。)
人对他人的感情是在长久的相处中慢慢积累起来的,安东尼奥觉得这是不证自明的公理。
既不是心理学者,也非社会学家,更没有研究哲学的兴趣,只是一名普通的农学专业在读人士,眼下正顶着七月末的烈日悠闲地走在街上。
安东尼奥并不在乎约好的时间是不是快要到了,反正对方即使早到了也不会无聊。没准儿自己踩着时间出现反而会坏了他们的好事。
他哼着不知所谓的小调,汗湿的腋下夹着撑得满满的牛皮纸袋。卷曲的头发,小麦色肌肤,健美的身躯,搭配略微走神的表情和没有明确焦点的双眼,一眼就给人闲散或是热晕了的感觉。当然也可能是两者兼有。
透过炽热的空气,几乎可以看到远方的景物微微颤抖、扭曲。就算热成这样,他也不考虑乘坐公共交通。那人说过,他这种因为是朋友间的约会所以晚一点也没关系的作风迟早要出问题,被他笑说能出什么问题呀这样糊弄过去了。安东尼奥常觉得那小子过于一本正经,什么事都要分得一清二楚,这种性格在大人的世界同样会吃亏。
不过,会这么想,证明他自己还不是大人吧。
没必要计算在炎热的街道上步行了多久,安东尼奥来到约好的咖啡厅。面对街道的那一面玻璃窗外有一排纯装饰的木制窗台,他也不知道他们中的谁中意这种风格,看起来有点多余,不过还不赖。
刚推开门他就听到了死党的招呼。
“你又这么晚来!啊,你是走过来的吗?这么热的天,你居然受得了!”
安东尼奥挥了挥空着的手回应道:“反正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嘛!你们等了很久?”
“四十七分钟。算上我到早了十五分钟,总共六十二分钟。”
亚瑟把空杯子放到一边,向服务员做了个手势,用没什么感情的声调对他说。
“小亚瑟你别这么不通人情嘛~”弗朗西斯起身挪动椅子,试图息事宁人。
“最低咨询费是多少,柯克兰律师?”
安东尼奥毫不介意地笑笑,将纸袋丢在桌上。
“看在前后辈的面子上,给您打个八折。”依旧是平直的语调,不过脸上明显带着笑意。
“唉唉~!看在我辛苦帮你带资料的份上,再便宜点行不行?”
“独家VIP卡可以享受折上折。,给你九折。要来一张吗?”
弗朗西斯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刚坐下,服务员过来询问他们还需要什么。
“先来两杯柠檬苏打水。可以的话给我们几张纸巾,看起来这位朋友需要擦一擦他的汗。”亚瑟指了指满头大汗的安东尼奥。
“我没意见。等我研究一下菜单……”
“那哥哥的份呢?”
“你要是敢点葡萄酒,我就把你搓成一团像滚雪球那样滚出这家店。”
“没听过的新花样呢!——谢谢,给我来一份这个。”见惯了这场面,安东尼奥若无其事地举起五颜六色的菜单,向服务员指了指某种混合果酒,待她记录完便还给她。
“亚瑟你已经尝试过了?搓成一团什么的。”
“口头实践。”他说这话时的神气像极了恶作剧得逞的顽童,“你知道,他在别的地方更……”
“弗朗吉的诡辩技能什么时候减弱了w”
“有你这么说朋友的吗?我们可是认识了二十几年,从小……”
“从小恨不得穿一条裤子睡一床被子的好兄弟。你下次换个说辞可以吗,弗朗西斯·波诺伏瓦先生?”亚瑟一边解开牛皮纸袋的线封,同时不忘挖苦他两句,“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语言如此贫乏的人,亲爱的?”
“噢!”
精神打击40点。弗朗西斯捂住脸呻吟着低下头。安东尼奥开心地笑了。很快服务员送来两杯苏打水和一叠纸巾,安东尼奥擦着汗,将苏打水放到弗朗西斯面前,这位刚刚被戏弄过的美男子终于打起了精神。
说实在的,那只是亚瑟和弗朗西斯的情趣,恋人间的小游戏而已。
安东尼奥吸了一口冰凉的果酒,里头好像还掺了很小的蒟蒻。
“说起来,亚瑟你居然能说服你的父亲?这真不可思议。”他好奇地问。
“我该庆幸他是个结果主义者,”亚瑟认真地读着安东尼奥带来的材料,偶尔抬头,“至少这两年,变得不那么……不近人情。”
“重要的是,他相信这是你充分考虑之后做出的选择,并且有能力应对今后的困难。”
幸运地,弗朗西斯利用那杯苏打水加血复活。
安东尼奥经常觉得这位死党抗打击的能力非常强,那是生命力旺盛的表现吧?如果是的话,是不是也能解释他的情史如此丰富多彩?毕竟生命力这东西,和情欲(Libido)也有关吧。
“可是啊,小亚瑟你已经决定九月参加司法考试,再报考研究生难道不会浪费吗?”弗朗西斯晃了晃杯子,紫罗兰色的眼睛微微眯起,“你让东尼帮你查的导师,他允许学生在读的同时执业?”
关于这一点,安东尼奥也有些不解。诚然亚瑟选择了和父亲为他铺设的道路大相径庭的未来,可是像这样的做法未免有点操之过急。
“和刚认识的时候不一样啊。”安东尼奥拿开吸管,直接举起杯子,把嘴唇贴了上去,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嗯?”亚瑟抬起头,翠绿的眼睛盯着他,“不一样?你是说我变了?”
“啊啦~那一定是哥哥的功劳~~!”
说完,弗朗西斯手一松,差点碰翻杯子。想必是亚瑟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改变什么的,总会有的吧?人又不可能一成不变。”说着,亚瑟又低下头去看材料。
弗朗西斯和安东尼奥相视一笑。
“我可不敢想象三年前的你会说出这种话。”弗朗西斯的话里带着笑意,安东尼奥也嗯嗯点头表示赞同。
“我有这么…………顽固不化吗?”亚瑟抬起脸,神情有点窘迫,不知道是否感到不好意思,他的口气愈发不确定,“那你们觉得我……”
“活泼。”
“有人情味。”
弗朗西斯和安东尼奥不约而同地说,明明亚瑟还没说出他的问题。
“…………你们是怎么,我是说,你们从哪里得出这样的结论?”
安东尼奥识趣地闭上嘴巴,看着他们两个人笑而不语。这种场合就应该交给弗朗西斯发挥,他只是他们的朋友,借机调情之类的事不可以随便插手。
弗朗西斯果然用他那勾引过无数少女心的醇厚嗓音送上了一堆甜言蜜语,各种隐蔽的赞美如潮水般,夹带着他真切而又热烈的爱意,侵袭着这位未来律师的理性。安东尼奥看着亚瑟不太坦诚的笑容——那究竟是嘲笑还是真的被逗乐了?——觉得自己及早退场方为正道。
不过,弗朗西斯有一点没有说错,人和人的相遇会改变一个人。亚瑟如此,他亦如此。
安东尼奥从来没有想过和最要好的朋友争什么。弗朗西斯是他的死党,他穿一条裤子睡一床被子的好兄弟,这一点不会改变。
……不可以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