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念着念着，忽然噗哧一声，笑得没边了。身为人君的他，居然在对着臣下撒娇。朱棣也忍不住笑道：“回头叔给你去猎几头鹿，让御膳房腌了给你吃，全用桂皮八角捣烂了来腌，你吃的时候蘸了大酱，就着葱和蒜，再对着后宫妃子呼口气。”
朱允炆转回身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朱棣。他就那样笑道：“好。不过要对着叔。”
接着又是一声惨叫：“惨了——叔！我那小面人找不到了，亲手给你捏的，我前年上元节时在灯会上偷师学来的！就那独一份！叔骑在马上，手拿长枪，驱赶蒙古人；我……我坐在另一侧马上……”
（三）
朱棣躺在榻上，从枕头底下取出一个小面人，怔怔看着那张模糊的脸。他的眼泪顺着眼角淌了出来，滴落在枕头上，旋即渗进枕巾里，再也不见。
面人不是朱允炆给他捏的那只。而是他就藩后的几年，一次回南京朝拜，待到要回北平时，朱允炆抱着他的腿，鼻涕一把泪一把不放他走，他信手捏来哄允炆的。当时一人一只，朱棣的这只被他带回北平，随手扔在角落里。允炆的那只……靖难时他打入了南京城，宫中 大火，他在一片废墟中，没有找到。
不知是化为了灰烬，还是陪着允炆，流落在外了。
朱棣隐约记得，那是洪武二十几年，允炆已经出落成个白皙少年，在御花园生龙活虎地蹦跶着。明灿灿的阳光透过斑驳树影照落下来，碎碎地照在他身上，他老远就笑着喊道：“叔——回来啦！”
不知为何，他明亮的笑容让朱棣为之一恍，待到回过神来，朱棣已经大踏步上前，一把簇起允炆，转了个好大的圈子，才把他放下。朱允炆窝在他臂弯里笑，揶揄道：“叔，臂力大了，力气活干得不少罢！”
朱棣也不舍得撒开他，便反手搂住他脖颈，半边身子的重量支在少年身上，唏嘘道：“是，这些年两次北征，打打杀杀的，若不练出来，早死在军中了……你爹是要继大统的，叔是粗人，也没甚么能给你们的，就好好打江山，守江山……”
朱允炆本是笑嘻嘻的，听了朱棣这话，眉目间神情忽的心酸，亦有所不快：“叔，别这样说，允炆……听了难受……也不舍得……”他话断断续续，最后也说不下去，只得冷了场。朱棣喟叹一声，观他眉目间甚是难过，也不知该说甚么。两个人便相顾无言地走了一路。
入夜，太子和皇帝吵了架，宫里气氛肃然。朱允炆受了些惊吓，便抱着只大枕头跑到朱棣暂住的行宫里。朱棣正洗洗要睡，见朱允炆只穿了身单衣跑进来，赤脚冻得通红，忙唤人端来热水，大手把朱允炆摁在床上坐下，仔细端详他脸，淡淡皱眉道：“闹脾气也罢了，怎么不多穿衣？”
朱允炆白净的小脸上，两条泪痕并小鼻涕还未擦净，抿着嘴不吭声，任由朱棣蹲在地上，把他的脚泡进水里，撩起热水细细洗了，那宽大手掌上的厚茧，在白嫩的脚背上摩挲而过，他的耳根泛红，开口道：“爹以仁孝治天下，换了我，也要跟皇爷爷据理力争，让百姓过上富足安稳的生活。叔，你会如何？若换你做了皇帝，你又会如何？”
朱棣一惊，重重捏了允炆的脚，捏得他嚎了一声，一头埋进被窝里。朱棣放开他，踞坐于地。
他大哥素得父皇宠爱，连带允炆也隐有未来皇储的架势，才有这个据理力争的本钱。可是他……他有什么资格？今日吵了，出口气；明日也许就像五弟一样，被踢去开封了。也只有拼着命立几回军功，才能博得父皇正眼相看。
他叹了口气，看着趴在被窝里已经有些睡着的侄儿，轻轻微笑起来，替他擦干了双脚，低声道：“换了我啊，我当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嘿，定为祖训，大明朱家子孙，都要循着这规矩，不准给大明人丢脸。”
朱允炆转回身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朱棣。他就那样笑道：“好。不过要对着叔。”
接着又是一声惨叫：“惨了——叔！我那小面人找不到了，亲手给你捏的，我前年上元节时在灯会上偷师学来的！就那独一份！叔骑在马上，手拿长枪，驱赶蒙古人；我……我坐在另一侧马上……”
（三）
朱棣躺在榻上，从枕头底下取出一个小面人，怔怔看着那张模糊的脸。他的眼泪顺着眼角淌了出来，滴落在枕头上，旋即渗进枕巾里，再也不见。
面人不是朱允炆给他捏的那只。而是他就藩后的几年，一次回南京朝拜，待到要回北平时，朱允炆抱着他的腿，鼻涕一把泪一把不放他走，他信手捏来哄允炆的。当时一人一只，朱棣的这只被他带回北平，随手扔在角落里。允炆的那只……靖难时他打入了南京城，宫中 大火，他在一片废墟中，没有找到。
不知是化为了灰烬，还是陪着允炆，流落在外了。
朱棣隐约记得，那是洪武二十几年，允炆已经出落成个白皙少年，在御花园生龙活虎地蹦跶着。明灿灿的阳光透过斑驳树影照落下来，碎碎地照在他身上，他老远就笑着喊道：“叔——回来啦！”
不知为何，他明亮的笑容让朱棣为之一恍，待到回过神来，朱棣已经大踏步上前，一把簇起允炆，转了个好大的圈子，才把他放下。朱允炆窝在他臂弯里笑，揶揄道：“叔，臂力大了，力气活干得不少罢！”
朱棣也不舍得撒开他，便反手搂住他脖颈，半边身子的重量支在少年身上，唏嘘道：“是，这些年两次北征，打打杀杀的，若不练出来，早死在军中了……你爹是要继大统的，叔是粗人，也没甚么能给你们的，就好好打江山，守江山……”
朱允炆本是笑嘻嘻的，听了朱棣这话，眉目间神情忽的心酸，亦有所不快：“叔，别这样说，允炆……听了难受……也不舍得……”他话断断续续，最后也说不下去，只得冷了场。朱棣喟叹一声，观他眉目间甚是难过，也不知该说甚么。两个人便相顾无言地走了一路。
入夜，太子和皇帝吵了架，宫里气氛肃然。朱允炆受了些惊吓，便抱着只大枕头跑到朱棣暂住的行宫里。朱棣正洗洗要睡，见朱允炆只穿了身单衣跑进来，赤脚冻得通红，忙唤人端来热水，大手把朱允炆摁在床上坐下，仔细端详他脸，淡淡皱眉道：“闹脾气也罢了，怎么不多穿衣？”
朱允炆白净的小脸上，两条泪痕并小鼻涕还未擦净，抿着嘴不吭声，任由朱棣蹲在地上，把他的脚泡进水里，撩起热水细细洗了，那宽大手掌上的厚茧，在白嫩的脚背上摩挲而过，他的耳根泛红，开口道：“爹以仁孝治天下，换了我，也要跟皇爷爷据理力争，让百姓过上富足安稳的生活。叔，你会如何？若换你做了皇帝，你又会如何？”
朱棣一惊，重重捏了允炆的脚，捏得他嚎了一声，一头埋进被窝里。朱棣放开他，踞坐于地。
他大哥素得父皇宠爱，连带允炆也隐有未来皇储的架势，才有这个据理力争的本钱。可是他……他有什么资格？今日吵了，出口气；明日也许就像五弟一样，被踢去开封了。也只有拼着命立几回军功，才能博得父皇正眼相看。
他叹了口气，看着趴在被窝里已经有些睡着的侄儿，轻轻微笑起来，替他擦干了双脚，低声道：“换了我啊，我当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嘿，定为祖训，大明朱家子孙，都要循着这规矩，不准给大明人丢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