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江南的女子弹过的曲子,想起起那段词曲.
一缕长袖水江南,红颜凌乱,锦黛凌乱.
人没小楼雨巷深,桃也夭夭,人也夭夭.
长袖里的水江南,小楼初台匿佳人.人没雨巷,背后是倾城倾国的雨,伊人娉婷伞,华美绝伦.原来这就是江南.
她继续自顾自舞蹈,水袖风断美人树.
……次日,他们起程,前往大月氏.
他们路上一直顺利,因为前几次恶战,大漠里不少蠢蠢欲动的匪首安分了几分,只是有一伙黑衣贼一直穷追不舍,几次交锋,他们竟险些得手,取了哑女的性命.洛奂对他们恨之又恨,防了又防,却不想还是在一条僻径上撞到了他们.
『公子近来无恙?』匪首阴阳怪气地看着他.他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手中利剑.
『托你的吉言,安然无恙.』洛奂猛一拍马背,跃上前与匪首交锋.匪首冷笑着一挥手,几个喽罗跟他上前去.几个回合下来,喽罗都倒下了,洛奂也已经遍体鳞伤.他气喘吁吁地靠着马,尽力举起剑锋,『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她就死不了.』
『是么?』匪首猛一挥手,洛奂顿时感到冰凉的器皿已架在脖上.是盗贼!不可能.他吃力地扭过头来,举剑的正是哑女.
怎么可能?!
『首领.』匪首跪下来,恭恭敬敬地拜了一拜.『洛奂,没有想到罢.』哑女轻捷地跳下马,冷笑着抬起头,『没想到,我这个哑女,还会说话?哼,我当然会说话,我就是江南酒肆里的一把手忍黯.』『黯?』『不过我又不是忍黯,世上根本没有忍黯这个女人,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女子腾出一只手抚摩向脸上触目惊心的伤痕,猛地抓紧,然后一点一点地往下挪移.伤疤背后,是一张沉鱼落雁的脸.原来是一张面具!然而洛奂顾不得陶醉于女子倾城之美,面前这个女子,正是他仇家的女儿,桃夭.
『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不错,正是我桃夭.』桃夭的眼睛很明亮,漆黑如墨.只是再没有了那迷惘,十二年前颓败的荼靡,悄然死在她的血泪里.
『你还活着?』
『十二年前灭门之后,我和自己的贴身奴婢被几个老仆人卖到了西域作丫鬟.正巧买我们回去的是当地一个赫赫有名的匪首.他刚失了女儿,而我又和他死去的女儿很像,于是他认了我作干女儿.四年前我正式接管了这里.但我没有忘记,我们的血海深仇.我听说你善风花雪月,就专门打通江南一老鸨做了几天歌女,打听到你来西域的行程.然后,哈哈哈…』
『没有想到,没有想到啊…』『废话少说!』洛奂感到胸腔猛地一紧,然后是剧烈的疼痛,他低头看看,胸口已血肉模糊.强烈的窒息感一点点吞噬他的意识.眼前浮现起雪白的荼靡,不,不会是她的花,那是毒,曼佗罗迷醉的熏.他的口里涌动出浑浊的液体,污血,一滴一滴,在脚下盛开.大漠里没有冬夏之分,然而在这风沙里,却正次第绽放鲜艳的梅.
他跪下了,捂住颤抖的胸膛,听凭她狂乱的叫喊『你不是说「如果有一天,我还会碰到你,我一定会杀了你」么?看看究竟谁是赢家,是我!是我!』
『桃夭.』他发出微弱的声音,吐出他曾魂牵梦萦的字眼,『桃夭,下一个轮回,我还要这样叫你.只是希望,只是希望我们,不要再仇视着看彼此,我们要偕手同老.可以么,可以答应我么?』桃夭看了洛奂一眼,停止了笑容,跪下,『好,奂,答应你.』
『谢谢.』洛奂闭上双眼,沉沉躺下去.与此同时,桃夭发出低沉的声音,她低头看到自己的胸口,一把玉色匕首横向洞穿她的胸膛,血,美轮美奂,被吞噬在这片嗜血的土地上.风沙涌动,云卷云舒.『奂,你还是不肯放手…』她顺从地倒下去,血液顺着他云白的袍滑落,沉沦不醒.
开到荼靡花事了,一起仿若过眼云烟.
她再一次在地府见到了面色阴沉的阎罗.阎罗说『桃夭,你果然不得善终.』桃夭笑笑,『可是下个生世,我还要继续叫桃夭.』『你忘了我的告诫了么?桃夭者,永不得善终.人生在世何其美妙,你为什么要自残自贱呢?』
不得善终又如何,没有彼此的存在,就没有天荒地老.
上个生世,她为了自己的繁浮选择了桃夭,这一次,她要为了他,在刀山火海里起舞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她等他为自己敷粉描眉,风在他们背后穿梭,他玉树临风,眉目含情.窗外团簇着雪白的荼靡,他守着她,守着它,看她眼神迷惘,入骨脱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