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死了。”沈漪脱下药篮，靠着一棵大树坐下，大口大口呼着气。
    数着药篮中的药草，沈漪满意地发现已收集齐师父要求的每一种药草。正要好好歇一会儿，忽然听见身后的草丛中隐约有声响，她忙紧张地站起来。山中蛇虫鼠蚁向来多，但如今已是深秋，她的人品不会真的差到碰上毒蛇了吧。
    正暗自担心，忽听见草丛中似有轻微的痛苦呻吟，沈漪一怔，不是蛇，是人？
    她不敢大意，手执一根木棍，小心翼翼绕行过去，走进一看，竟果然是个人！
    那人是面朝地上躺着，似是已晕了过去，身上到处都是刀伤，有些地方竟可见骨，真可谓惨不忍睹！
    沈漪在现代是被家中宠溺保护惯了的，到了古代后，虽说也见识了人情冷暖、天灾人祸等，但一个人被活生生砍成这样，她却真的是第一次看到。猛地，沈漪有了一股干呕的冲动，但被她尽力憋住了，现在，救人才是第一！
    沈漪迅速把那人的脸扳过来，伸指到他的鼻下，确认了他还有呼吸，沈漪心中便松了一口气。但他脸颊泛红，额头滚烫，想来是伤口发炎导致。这还有可能会引起并发症，情况实在不乐观。她见他是一个少年，大约也就与顾衍他们差不多年纪，不禁心中又是一阵愤怒。这样的事，放到现代，绝对算得上严重伤害未成年人，决不会被饶恕的！
    愤怒归愤怒，她还记得正事，忙把身上的一壶酒解了下来，这是顾衍担心她在山下会受冻，特意为她准备的暖身酒。但两世为人的她向来是滴酒不沾的，只是为了不拂他的好意，才收下的。现在看来，还真是帮了大忙。
    沈漪脱下了少年的上衣，倒出一些酒，用来清洗他身上的刀伤，然后又从贴身小袋中掏出了两粒药丸，据说有止血、消炎降热功能，与少年当前的情况正好符合。这也是顾衍在她下山前给她的，专门针对她在下山时会跌伤、刮伤这种意外情况。于是，她就着酒，将药丸给少年灌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沈漪又找来一些干草，替少年垫在身下为他保暖。
    少年如今的身体状况不便被搬动，不然很有可能会扯裂伤口，于是，她陪在了少年身边。
    看着少年的睡容渐渐安稳，似是痛苦有所缓解，沈漪欣慰之余，心中不免掠过一丝自嘲。
是呀，即使少年得救了，他的救命恩人也是顾衍，而不是她。
    她呀，到现在也还只是个无用的人。
    沈漪决定留下来陪少年几天，若少年的病症还不见好转，她也许就要离开了。毕竟，别人的命要救，但她还没有高尚到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而要将自己的命搭进去的地步。
毕竟，这里是群兽出没频繁的山林。而她的武功也实在三脚猫，不足以保护她自己和少年。
   
  
   已经两天了，沈漪的心中渐渐绝望，尽管少年的伤势曾一度好转，但马上又急转直下，再加上药丸与酒也快用完。如今真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了。
     还要等下去吗？沈漪心中无比纠结着。
“漪！”
一身呼喊惊醒了还在沉思的沈漪。在古代，唯一会叫自己“漪”的只有顾衍一人。
更何况这声音！
真的是顾衍！
沈漪顿时惊喜交加了。是呀！怎么会没想到！她若连日不回山上，顾衍他们也会来找自己。这是不是因为来到古代的两年里，太过依靠自己，反而忽视了别人内心其实也会关心自己有关？
“我在这！”沈漪忙大声呼救，生怕顾衍会错漏掉了一般。
这下，少年也有救了。
“漪，你没事就好了。”看着顾衍找到她的那一刹那瞬时松开的眉头，沈漪不禁感动，来到古代那么久，也只有顾衍是最关心她的.
“大师兄，他……”沈漪见顾衍的视线落到了受伤少年的身上，忙要想他说明，却被顾衍温和的目光制止住了，“什么都不用说，好好休息就行。剩下的就交给我了。”
“嗯。”莫名的信任，她听了顾衍的话，连日来没有好好休息的困意涌上心头，竟沉沉睡去了。


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中午，顾不得洗漱，沈漪急着要去询问那受伤少年的情况，谁知刚出房门，竟一头撞进一个人的怀中。
“小师妹，身体才刚好些，力气倒是不小。”
沈漪抬头一看，竟是二师兄。也就顾不得他语气里的讥讽，忙拉着他胳膊问道：“那和我一起回来的少年，如今伤势如何？”
这毕竟是她来古代救的第一个人，她真心希望他没事。
孰知凤毓轩噙着抹兴味的笑容，不答反问道：“你猜。”
“你……”沈漪微恼，他居然还有心思耍弄她。于是，也不再理他，大步一跨走出房门。
切，你不告诉我，我不会自己去看吗？
“小师妹，你知道那少年在哪里吗？这样跑出去也是没有方向的吧。”凤毓轩凉凉的语调又在背后响起。
他的话成功止住了沈漪的步伐，半晌，她才转过头，似从牙缝里蹦出来几个字：“你、带、路。”
沈漪在凤毓轩的带领下走向了师父的练功房，还未进门，一股热气便扑面而来。师父竟在他的练功房生火了！虽说如今已是深秋，天气渐冷，但沈漪由这三个月的共同相处的经验得出师父这老头绝对就是一只铁公鸡。
     但他，生火了……
     难道说是为了照顾那在山底受冻几日的少年吗？
不得不说，诡异。
“进来。”师父许是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做出矜持的样子，说道。
但沈漪早在他的一声吩咐前就跳了进来，直直冲向少年所躺的床榻前。
她细细地看着还未清醒的少年，他的脸已被清洗过，不似之前那般脏污，竟是个俊朗少年，即使仍旧昏睡着，眉目间隐隐有倔强。他的面色也已渐渐有了血色，一看便知已脱离了危险。
沈漪总算长长吐了一口气。
“漪儿，你可知道他是谁吗？”师父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不同的是，这次似乎多了些认真的成分。
“不知啊。”沈漪微微诧异的回过头。联想起师父之前的生火行为，难道这少年是什么厉害角色？
“这少年正是燕国陆氏的嫡长孙陆聿。”师父语气难得沉重。
“嗯？”换来的只是沈漪一脸的茫然。
师父语气登时激动起来：“漪儿，你，你该不会连燕国陆氏都不知道吧？”
“嗯。”沈漪一脸“好孩子”相的诚实点点头。
“为师收的到底是个怎样的劣徒啊！你还算是燕国人吗？”师父不仅语气沉重，表情更是沉痛万分。
沈漪满脸黑线，拜托了，她一个穿越者，穿到的地方虽是燕国，却又是荒僻乡村，这两年除了东家西家的帮忙以糊口，哪有时间去关心国家大事？毕竟民生大计才是最重要的嘛！
再说，即使这样也不用说她是劣徒吧。
终于，在师父“苦口婆心”的教导下，沈漪总算弄明白了，原来燕国陆氏是燕国最有声望的一族，世代燕国镇边将军均出自陆氏。虽陆氏的威望在近几十年各燕国贵族的抵制下已有所下降，但仍是不可忽视的大族。
最近几年，陆氏内部也发生分化，嫡支与庶支的矛盾也已近白热化，且周边亦有乐于看到陆氏分裂变弱的燕国各贵族的挑唆。最终，矛盾演化成了一场为争夺家族领导权的血战。
然后，陆氏庶支赢了。这个结果，不用师父说，光看那个受伤少年陆聿便知了。
其实在沈漪下山后，师父便收到了陆氏嫡支残余家臣的飞鸽传书。师父原与陆氏的家主，也就是陆聿的亲爷爷是同窗好友，多年来更是交情匪浅，称的上是莫逆之交。陆氏的嫡支如今只剩下陆聿了，所以无论如何，师父也会替嫡支保全这唯一的血脉。
原来如此……
沈漪心中感叹，前世她也看过很多穿越小说，其中不乏对这种世族仇杀的描写，没想到今天居然真的碰到一位。不过，她当时看的时候，也绝不会想到自己也有一天会真的穿越的呀。
同时，沈漪也接到了一项新的任务，那就是继续照顾受伤少年，因为他们师徒四个中就她最有空。
来这里的时间虽说不上太长，但不知为何，沈漪对那师徒三人的能力十分信服，认为只要是他们想保护的人，就一定能护其周全。所以，她对所谓的那些燕国贵族和陆氏庶支的追杀是否会波及到山上并不担心。
不过，她虽说对照顾人并没有异议，毕竟这个少年因为家族关系，年纪小小就遭到追杀，确实很可怜。但她真的开始怀疑师父当初收她为徒的真正目的就是为了替他们绑定一个长期免费劳动力呢。
还有，若真如师父所说，那顾衍那天下山找的，究竟是她，还是陆聿？
是不是她真的自作多情，认为在这陌生的古代还会有真正关心她的人存在？


日子不咸不淡的过了三天，这三天，除了多了照顾人的任务外，沈漪还是过的和平常一样。
当然，她也没有看到顾衍，据说在她昏睡的时候，顾衍就被师父派出去办事了。
这天，和往常一样，她端着一盆水要来给陆聿擦身。（当然，只是擦上半身，她再不济也不会占落难正太的便宜）
可刚进门，她就怔住了：“你……”
陆聿竟醒了！
他的脸色许是因为失血过多，稍显苍白，倚靠着坐在床上。看着她的眼神，微冷。脸上更是明显的戒备之意。
“那个，我……”沈漪张张嘴，想说什么，但在陆聿凌厉的目光下，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好可怕。沈漪别开眼，他给人的感觉就像……
就像一只准备随时出击的贽兽。
“你是谁？”声音不大，但给人的压迫力却不容人忽视。
沈漪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回答，门外却传来一个轻佻的声音，“是新来的小师妹啊。”
“小师妹？”陆聿喃喃重复了一遍，转眼看向门口：“凤毓轩，你们什么时候新收的师妹？”
门外，一个绝美的少年卓然站立，笑容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有些晃眼。
“也有半年了，”凤毓轩走向陆聿的床沿，淡笑道：“谁叫你们陆家人总是内斗，都不上山来看看，世事都是会变化的。”然后还假意叹了口气，“唉，最后还输了，真是惨啊。”
“你……”陆聿的眼中迸发出怒意的火花。他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这个。随后反唇相讥道：“是啊。不过，事实无论如何变化，你凤毓轩爱在别人伤口上撒盐的劣根性是永远都不会变的。”
凤毓轩听后，竟不以为忤，还笑道：“阿聿真是了解我啊。”
“哼。”陆聿转过头，不再理他。
凤毓轩也只是站着，饶有兴味地看着陆聿隐怒的脸，不再说话。
沈漪左看看，右看看，搞不清状况，又不敢贸然开口。
最后，她实在憋不住了，才小心翼翼说道：“那，我可以出去了吧？”
沈漪坐在台阶上，兀自发着呆，拿着根树枝在土里无聊地铲着。一天中难得的休息时间，她基本上都是这样度过的。
她对这个世界果然是很不了解的，因此，对人对物都仿佛有一层隔阂。
她在这里没有亲人，没有人会手把手教她怎样适应这个世界。
     觉得自己好像被隔离了，好孤单的感觉。
“漪，你在想些什么？”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漪抬起头，看到了顾衍的脸。他是办完事回来了。
“没什么。”仍旧有一搭没一搭地铲着土，闷闷的。
“怎么了？”沈漪拿着木棍的手被少年略大些的、骨骼清明的手包围。
“你，有没有觉得我很无知啊？”沈漪讷讷地问。
“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少年好看的眉目微皱。
“我觉得我什么都不知道，肯定蠢极了。”从现代到古代的落差真的好大
“不会。漪很聪明。”
“但，我甚至连字都写不好。”沈漪的声音越来越低。当然，她说的是毛笔字。
“漪，你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会帮你的。”顾衍的声音如一股暖流注进沈漪的心灵，使她焦躁的、自怨自艾的情绪得到了平复。她看着顾衍，犹豫了一下，终于，问道：“大师兄，可以问你件事吗？”
“你终于肯叫我大师兄了。”顾衍微笑。
沈漪因为觉得自己前世加来到今世的年龄已超过顾衍三岁，一直别扭的不愿称顾衍为师兄。但今日，他莫名使她有了一种来到古代后难得的安全感。所以，这声“师兄”就自然而然脱口而出了。
“我可以问你吗？”沈漪仍坚持不懈，“即使没有陆聿，那天你也会下山来找我的吧？”
说完，紧紧盯着顾衍的眼睛。
顾衍看着沈漪，清澈的眼眸没有一丝犹豫，随即点头道：“嗯，我本就打算下山来找你。”
“谢谢。”沈漪终于笑了。是真诚的笑。


秦都景象一片繁荣，街边杂耍的、卖东西的到处都是。四处都是人们的招揽生意吆喝声。路上甚至连一个乞丐都没有，来来往往的百姓脸上都挂着会心的微笑。
“师兄，你来秦都已有五日了。”沈漪一边吃着冰糖葫芦，一边提醒着。        
“嗯。”顾衍应了一声，又四处张望着，似乎对这边颇有兴趣。
入秦一路半月，路上风尘仆仆，好不容易五日前来到秦都，沈漪以为顾衍一定会收拾一番，然后便去面见秦王，以实现自己的抱负。
但谁知，他竟闭口不提见秦王的事，反而拉着她大街小巷的跑。
如果不是早就知道他是来游说秦王的，说不定她还会真以为他们是来旅行的呢。
沈漪在顾衍身后小小叹了口气。
但她也不会直白的劝他。顾衍这样做绝对是有原因的，说三道四只会显得自己愚蠢。
走一步，算一步……喽。
沈漪暗暗想。
回到下榻的酒楼，已是酉时，顾衍对跑累了一天，饿得咕咕叫，急着要点菜的沈漪说：“漪，你先吃，我出去一会儿。”
“嗯？去哪里？”沈漪没有反应过来，因为又累又饿，她的脑袋正极度缺氧。
“去办正事。”顾衍笑道，觉得沈漪这懵懂的样子异常可爱，便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脑袋。然后就径自去了。
待到沈漪吃的酒足饭饱时，一个小二满脸堆笑地走过来，低声道：“不好意思啊，客官。我们掌柜说，你能不能先将这几日的账目结清。”
掌柜说了，看这两人穿着朴素，不像富贵之人。又兼之一直在这长期吃住，怕他们吃白食，还是提早将账结清的好。
现在顾衍又走了，所以他们欺沈漪年幼，催帐来了。
待沈漪结完帐，心中顿时泪流不止。
幸好顾衍今天去办“正事”了，不然他们的盘缠连明天的房钱都交不起……


“照先生的意思，齐国应当如何联魏锁秦？”齐王面色恳切地问道。
联魏锁秦，和秦敬魏，北结燕赵，南遏楚韩。
     短短十六个字，令他对眼前的少年刮目相看。
这个少年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面容却有如玉般俊朗蕴籍。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双眼，虽一直带笑，却是象紧绷的箭弦，充满张力，不容他人轻视。
如此小小年纪，怎能有这般计谋与气势？
“齐魏相王，齐秦通商。”清淡而优美的声线，含着浅浅的慵懒。
霎时，齐王的眼睛一亮，其中似有热切的火花迸出。
凤毓轩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齐王，知他已明白自己的意思，便缓缓起身道，“越国北进之事，齐王大可不必担心。凤某定能给齐王一个交代。”
“只有先生一人？”齐王惊疑道。
“齐王不信凤某？”凤毓轩挑挑眉，只这个简单的动作，却给人隐隐的压迫感。
“不是，”齐王忙道，“寡人只是担心先生一人深入险境……”
他又看了一眼这少年，见他笑得温和，仿佛刚刚的压迫感只是自己的错觉。
“齐王多虑了，”凤毓轩的声音再度响起，“凤某自有十分把握。”
齐王看到，凤毓轩那完美的侧面，在烛光或明或暗的照射下，似是露出了一个笑容。
一个……狡诈如狐的……笑容。
顿时，一股靡靡的寒意自心中升起，久久不散……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里是我的房间。随便跑来，太不礼貌了吧。”清淡而揶揄的声音，弥漫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房间内，更添一丝蛊惑。
陆聿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桌上的烛火已被点燃，照亮了一室。凤毓轩正拿着火折子，浅笑看向他。
陆聿就是讨厌凤毓轩那无物入心的模样。
于是，开口讽刺道，“怎么样，齐王那老头给了你什么封爵？”
谁知，凤毓轩只是了然地看着他，眼底浮现一丝讥诮，“何必多此一问，那位君上是出了名的优柔寡断，若是给我封爵，才会让人多心。”
“哦？是吗？”陆聿讥讽的挑挑嘴角，“据我所知，你那位师兄到了秦国，才刚见了秦王，就被封为丞相了。你跟他比，还真是差了一截。”
“你消息倒是快。”凤毓轩含笑拨弄着灯芯，似是对他的话不以为意。
“怎么，一点都不在乎？”陆聿不信他真的那么淡定。
“总是对别人的事耿耿于怀，你们陆氏嫡支就是这样锱铢必较才会沦落至此吧。”看到陆聿的脸黑了几分，凤毓轩闪过一缕难以察觉的微笑，又道，“还有，与其让你的手下去探听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还不如让他们好好躲好。别忘了，你们在燕国可是丧家之犬。”
“那又如何？”陆聿似乎并没有再被激怒，冷冷道，“以后燕国陆氏的家主只会是我。”
“陆氏，”凤毓轩眼里露出一丝玩味：“你会只满足于一个陆氏家主的位置？”
“什么意思？”陆聿不动声色道。
“我的意思你心里最清楚，”凤毓轩起身，掸了掸长袍，状似可惜地说道：“对我都不能说实话，你这人，细想想还真是可怕。”
说着，他径自走了出去，远远飘来一句话，“这间房今晚就留给你了，好生歇着，我出去走走。”
半晌，房内，似是叹了口气，“不论我怎么想都能被你看穿。你，才是最可怕的那个吧。”


沈漪做梦也没想到，前一天她还差点身无分文，后一天居然一下子就住进了丞相府。
她觉得自己一生都不会忘了那天清晨的吧。
顾衍晚上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并不知道，只知道第二天送早饭的小二无意中提起，“昨天那位公子回来的真是晚。”
听了这话，她忙不迭冲了出去，跑向顾衍的房间。
她想知道他面见秦王的结果，毕竟他们的盘缠已所剩无几。
谁知，她刚出房门，乍一眼就看到酒楼外站了很多秦兵，个个都严阵以待的样子。
照理说，这只是间小酒楼，不应该吸引来那么多秦兵。
难道……
当时她脑袋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难不成顾衍得罪了秦王，秦王派来拿人了？
顿时，因为这个念头，她被吓得钉在了原地。连掌柜的带了个类似这班秦军的头儿的中年男子来到她面前，她都没有缓过神来。
“这位小哥，”那人看上去似是个文士，生的亦算温文，“你可是顾衍先生的书童？”
沈漪没有说话，只是机械的点点头。为了出来行走方便，她早就女扮男装成顾衍童仆的模样。
“请你家主人出来接国君书吧。”中年文士有礼道。
沈漪还没反应过来，只听顾衍房间的房门“吱”的一声开了，顾衍的脸上虽略显疲态，但那双眼睛仍充满令人不可小觑的光芒。他见到秦军和中年文士，似微微怔了怔，不过随即露出一个微笑，“原来是方郡守大驾光临。”
这中年文士正是商於郡守方昊安。
“顾衍接书——”方昊安倒是没有多说废话。    
顾衍目光闪了闪，然后躬身道，“布衣顾衍，愿闻君命。”
方昊安展开一卷竹简高声宣读：“顾衍我卿，谋划深远，今特命顾衍为秦国丞相，封爵大良造。君书到日，着即入主丞相府领政。”
沈漪一听，石化程度更进一步。
她有没有听错？顾衍他，他居然被才见过一面的秦王封为了丞相？
身为当事人的顾衍却是十分平静，只见他恭恭敬敬接过竹简，朗声道：“臣，顾衍接君书。”


“那个萧懿翎，他很厉害吗？”坐在马车里，沈漪实在闲着无聊，没话找话。
“嗯？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问题？”顾衍放下手中的书，微带兴味地问沈漪。
“因为无聊呗！”沈漪心中这么想，嘴上却说道，“秦王特意带你来，将你引荐与他，想必一定是个厉害角色。”
“其实对此人，我并不特别了解。”顾衍闭上眼，因看书太多，而微微有些发酸。抬指拧抚眉心，接着说道：“以前在秦国的几大重要战役中，此人都是身为副将。据说战绩不俗，却总得不到升任。这几年，更是被任命为操持兵政的国尉，远离战场了。”
“那也就是说不是很厉害咯。”沈漪嘟囔了一句。
“不一定，”顾衍又开口道，“即使对方确为真才实学之人，但身为国君，也不一定就会知人善任。而且，更多的时候，应该说是，”声音中含着淡淡的无奈：“明知有才，却不能用。”
“嗯？什么意思？”沈漪彻底被顾衍的话搞糊涂了。
顾衍自一个月前成为秦国丞相后，她就越来越不明白他的想法了。他说的话也总是让她费解很久。当然，以前他的话，她也并不能完全明白。但那只是与读书多少和天生的心智有关。但现在……
总觉得她不明白的那一部分，似乎是隐晦的……为君、为臣之……术。
短短一个月的官场沉浮，就可以让顾衍的想法改变那么多。那长此以往，他会不会变成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呢？
想到这，沈漪不禁有些害怕。
这时，一只手紧紧握住她的手，沈漪抬眼，只见顾衍清润的眼睛盯着她，仿佛又回到了以前，“漪，我只想你记住两件事。第一，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你完全可以不必懂。第二，”他顿了顿，然后坚定地说，“不论我变成怎样的人，对你，我始终如一。”
“师兄……”沈漪感动了，但隐隐又觉得顾衍的话似乎已超出了师兄妹的关系，有了一些别的含义……
还不待她深思，马车已停了下来，便知道已到了国尉府。
顾衍先下了车，然后将身量较小，难以自己下马车的沈漪半抱半扶了下来。
周围的人俱是看呆了。
堂堂丞相大人，居然和一个小小书童同坐一辆马车，末了，居然还把他抱了下来。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再看那小书童，生得异常秀丽，白皙的皮肤，精致的五官，还有因为感受到众人异样视线而变得通红的脸蛋，俱比女子还令人感到怜惜。
难不成丞相大人和这小书童……
已有不少人开始想入非非。
“丞相，入府吧。”
这时，前面一辆马车的穆虔羽也在内侍的帮助下，下了马车。他并没有看到前面的一幕，也没有在意众人的各异表情，开口微笑道。
只是，他的话也成功令那些满脑子绮念的人回过神来，大家都咳嗽两声，恢复到平时一本正经的模样。
“是。”顾衍应道，便跟在穆虔羽后面，一起走向国尉府。
沈漪红着脸，走在后面，心里不停碎碎念：“再也不要跟师兄同坐一辆马车了……再也不要跟师兄同坐一辆马车了……再也不要跟师兄同坐一辆马车了……”


“国尉萧懿翎，参见国君！”
萧懿翎已带着一班家仆恭迎在门口，见到国君来此，昂然行礼道。
“免礼。”穆虔羽笑着虚扶了一把。
即使透过重重人群，沈漪仍能一眼就看到萧懿翎。
沈漪来到古代后，见了不少美男。除了顾衍、凤毓轩那样令人目眩头晕的美男，即使是陆聿，放到现代也是难得的。
而这个萧懿翎，给人的又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他的面容清俊，鼻梁英挺，薄削的唇，给人的感觉仿佛“初秋罩薄霜”般的清冷。若单论五官，也许说不上是最出众的，但一双眼却凛冽迫人，再配合上他的气质，使人感到其儒雅中不乏杀伐决断之威。此人不过年约二十出头，但已有如此气势，不得不说难能可贵。
尽管只是晃眼一看，但沈漪直觉认为此人绝非庸碌之辈.
     “国尉，前日你给寡人上书。寡人细细品阅，对你所提的奇袭之事，尚未完全明白。所以此次前来，特向国尉讨教一二。”进入国尉府，穆虔羽微笑看着萧懿翎，低声说道。除了他身旁的萧懿翎和顾衍，谁也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萧懿翎心知国君不愿声张，遂也以极低声量回道：“‘讨教’二字，臣实不敢当，敢请国君移驾。”
“好。国尉不介意丞相旁听吧。”穆虔羽说道。
萧懿翎目光微闪，深深打量了一眼顾衍，回道：“臣但凭国君做主。”
旁人见国君与丞相、国尉一同离开，心知必是有极机密的大事要协商，便也没有哪个不开眼的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