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黑色的艾莉丝喜欢白色的艾莉丝。
喜欢她在说话时柔柔的声音，喜欢她赤脚踩在地面时轻盈的脚步声，喜欢她凉凉的手指握住自己手心的微微的按压感。
白色的艾莉丝喜欢黑色的艾莉丝。
喜欢她带点霸道得笑容和银铃般的笑声，喜欢她深褐色头发带点紫罗兰的香气在风中散开的样子，喜欢她说“你过来吧”时那比自己高半个调的声音。
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每天在某个特定的时间，也许是雾蒙蒙的清晨，玫瑰带着新鲜的露水在风中摇曳；也许是在泛着金色的正午，明媚的阳光照进高塔的窗户，将空气中的细细尘埃照的清晰，蜂蜜色的阳光将不算宽敞的房间映得甜甜的；也许是在星光璀璨的夜晚，夜空像深黑的桌布，落满了打碎的银质餐具和晶莹的银色糖果，这时黑色的艾莉丝就会对白色的艾莉丝说：“呐，你过来吧，看看这景色多么美丽。”于是纤细的手指重叠，灵魂在身体中交换，天空下的艾莉丝，白色的灵魂贪婪地记录下高塔窗外小小的花园的无穷美景；黑色的艾莉丝在属于白色的艾莉丝的黑暗中耐心的等着，聆听白色的艾莉丝快乐的声音。当终结的钟声响起，白色的艾莉丝又像一位灰姑娘般，匆匆忙忙的离开了属于黑色的艾莉丝的身体，逃进了自己的世界，黑暗的、令人窒息的——阿嵬茨。
以后的时间，一直会这样流过吧。被囚禁在阿嵬茨的白色的艾莉丝，心里带着一种些许有些遗憾的满足。
单纯无聊的日子，会持续到永远吧。被囚禁在高塔上的黑色的艾莉丝，对着手心打了个呵欠，有些寂寞，有些无聊，但心里仍旧暖融融的。
她们是共同背负着两个世界原罪的双生子，是矛盾而统一的存在。
但对于当时的她们来说，对方是自己的唯一，唯一的亲人，唯一的朋友。


二
黑色的艾莉丝讨厌那个金色头发的男人。
讨厌他笑嘻嘻的开着轻浮的玩笑，讨厌他带来的两个畏畏缩缩的可厌的小孩子，讨厌他轻抚着她的头发却用冷冷的声音说“你不是我所认识的艾莉丝吧”。
白色的艾莉丝喜欢那个金色头发的男人。
喜欢他从树上掉下去后挠着脑袋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喜欢他用纤长有力的手指为自己编成精致的发辫，喜欢他的名字——“Jack”，念的时候嘴角会自然地弯成弧形。
自从那天白色的艾莉丝偶然遇上了从树上落下的杰克，杰克每天都来到艾莉丝的小小世界，念一段短短的童话，用钢琴演奏一支欢快的小调，陪着“她们”看着被斑驳树影切割成一块一块的像碎金一般的阳光在窗扉上慢慢移动。杰克打开藏着八音盒的怀表，流淌出比敲击玉石还澄清空灵的音符和晶莹剔透的旋律。
这首曲子叫“Lacie”，杰克说，温柔的微笑带着一丝丝的哀伤。
Lacie，蕾西，水晶般澄澈的旋律，一定是像个水晶般澄澈的女孩吧。白色的艾莉丝想。
黑色的艾莉丝却不以为然。当杰克来到时，她总是匆匆地将身体让给白色的艾莉丝，独自瑟缩在黑暗中，有时来不及逃走，她便装作白色的艾莉丝的样子敷衍一下，纵然连她自己都感到演技的拙劣。她故意点明杰克的小侍从中的一个的红色瞳孔的带有歧视的含义，引的他黑色卷发的哥哥怒气冲冲地来拽她褐色的美丽长发——她才不在乎呢，她哭着扑向杰克的怀里，装作委屈的样子，只是为了让杰克困扰罢了。她清楚得很，白色的艾莉丝也是。
那天，黑色的艾莉丝在杰克离开后，倒在地上笑得胃都抽动起来。
白色的艾莉丝忧伤地问：“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为什么，为什么，黑色的艾莉丝愣愣地想，因为怕失去唯一的亲人，唯一的朋友吗？
才不是，才不是，是杰克不好，杰克最坏了，最讨厌了。
笑着笑着，趴在地上的黑色的艾莉丝神经质的抽噎起来，呜呜的哭了。


五
当白色的艾莉丝睁开眼睛时，正处于久违的高塔中，四周是熟悉而又陌生的景物，一只被饿得跌跌撞撞的黑色小猫不知从什么地方跑出来，趴在了她的脚下。
啊，阿嵬茨被抢走了，白色的艾莉丝想，黑色的艾莉丝不会回来了。
但是现在我是人类了。
这次才是彻彻底底的互换啊。白色的艾莉丝苦笑了一下，出神了。
此时的萨布里耶一片死寂，白色的艾莉丝察觉不到。她坐在窗边，抚摸了一下瘦小的猫，缓缓地将它抱起来，“呐，笑面，我该怎么办？”
小猫嗷呜嗷呜的叫着。门前的风铃叮叮当当地响了。
“那么……我就坐在这里等杰克来吧。”
黑色的小猫踩着无声的步子溜了出去，一路摇着脖子上的铃铛。
白色的艾莉丝眺望着远处，落霞的鲜红在远处看像被打翻的樱桃酱，却有一点苦涩的味道。这是怎么啦，她想，我现在是人类了，应该高兴才对。她站起来，到处走动着，伸手碰碰自己的脸颊，扯了扯浓密的褐发。“这么说，这副身体完全是我的了。”白色的艾莉丝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不踏实的喜悦感。
背后传来了脚步声，近乎无声，但又是那么清晰。
“杰克！”白色的艾莉丝惊喜地回过身去。
面前出现的双眸不是期待中的碧绿，而是红金异色的双瞳，金发的少年仰起头，丝毫不掩饰眼中的恨意和敌意，手中一把铜制的剪子站着棉絮和红色的，黏黏稠稠的，非固非液的物质。少年咧开嘴，笑得让白色的爱丽丝毛骨悚然。
“你是……文森特……？”白色的艾莉丝隐隐的记得杰克有两个小侍从。但是，文森特怎么会到这里来，发生了什么事吗？
“嘻嘻，艾莉丝还是一直不变呢，什么都看不见，整天只是装傻，看不到杰克只是在同情你罢了，看不到自己是多么的可恶和可笑……就像这只猫一样！”金发的少年右手边丢出一只蜷缩着的黑猫，一只红色的瞳仁像火焰般炙热的燃烧，又像鲜血般残酷。而黑猫的眼睛别划破了，一片血肉模糊，红色的液体汨汨地流出来，弄污了雪白的地毯。
“笑面！”白色的艾莉丝扑过去，想要抱住在地毯上挣扎着的黑色小猫。可她还没来得及触摸到黑色的毛皮，文森特就把手中的剪刀准确的扎进了艾莉丝的心脏。
白色的艾莉丝还来不及叫一声，身子就重重的向后倒过去，长长的刘海向上掀起，裙袂高高地飘起来，如同凋谢的花瓣。她瞪大紫色的眼睛，眼睁睁的看着文森特疯狂的大笑着跑了出去，浅色的衣服上染上了嚣张的暗红。
为什么。为什么
好痛。
好讨厌。
白色的艾莉丝想站起来，想追上去，想质问文森特一些什么，想去找杰克，可是身体僵在了原地，四肢渐渐地冷了下去，胸口的疼痛在蔓延，让她连抽搐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滴透明的泪珠掉了下来，墙角的小猫哀哀的呼了一声。
紫色眼眸中的光泽消失了，白色的、人类的艾莉丝死掉了。
高塔在坍塌，城市在陷落。
白色的艾莉丝和她的小猫一起坠入了原本属于她的阿嵬茨。


六
黑色的艾莉丝舍弃了人类的身份。
她想得到白色的艾莉丝的力量、身份，自以为这样就可以得到属于白色的艾莉丝的杰克的爱。她天真的以为过不了多久杰克就会来找他，以为杰克见到了白色的艾莉丝会想到她的好。
她还记得那天她对白色的艾莉丝说：“你把力量、身份和阿嵬茨给我，你去尽情的占有那个身体吧，那边的世界需要你，不需要我。”
杰克就是那边的整个世界，当然。
她在这个可以自由支配的世界里建起了一座和高塔里一样的房子，塞满了下巴脱臼，面孔狰狞的人偶和越来越多的奇异的“物体”，它们的面孔一个比一个怪异恐怖。黑色的艾莉丝总是哈哈大笑地指着它们，然后把它们一个一个地毁掉。
有时也会留下几个，让它们啃食着死去同伴的残骸增长着力量
可是那天，白色的艾莉丝的世界崩塌了。
无数腐烂的人的残骸在阿嵬茨里飘荡着，酸酸涩涩的血液的气味在弥漫，坏掉的肉体渐渐成为专属于阿嵬茨的东西，互相吞噬，夺取力量。
黑色的艾莉丝急急地走着，寻找着，循着一种熟悉的猫的鸣泣，找到了“艾莉丝”的躯体。
白色的艾莉丝已经死掉了。
只留下一具她们曾经共同拥有过的躯壳，与一把亮晶晶的铜质剪刀。
黑色的艾莉丝伸出手，带这异乎寻常的恐惧。
她的手指拂过眼前的身体。
她曾用这双眼睛凝视过杰克。
用这双手采摘果香甜的果实和芬芳的鲜花。
用这对耳朵聆听过杰克的音乐……
而这颗被剪刀刺破的心脏，她曾用它和白色的爱丽丝那么快乐地交谈过。
金色的记忆在空中像缎带一般柔软地漂浮着。黑色的艾莉丝伸出手指，向“艾莉丝”的身体里灌注着力量。
也许她无法使白色的艾莉丝复活过来，也许她创造出的只是一个似是而非的东西，但她还是不断的向着躯体中倾注着力量，然后拔出铜质的剪刀，一点一点把记忆细细地剪碎。碎片到处飞舞，金灿灿，轻飘飘，当她剪到白色艾莉丝关于杰克的记忆时，她微笑了，小心翼翼的收集起来，藏入怀中。
她微笑的看着“艾莉丝”的身体，又闭上双眼。
你醒来后会变成什么呢，你的灵魂会是什么颜色的？
抑或是说，你会变成一个真正的、完整的“艾莉丝”？
然后，黑色的艾莉丝闭上的眼睛——那双紫色的眼眸再次睁开时，它们的主人露出了纯白无垢的甜美笑脸。她随意地坐下，跷起双腿，又像想起了什么，歪了歪头，把腿放了下了，文静的叠起双手。她的头发的颜色渐渐浅了下去，神情也柔和了。
可为什么总有一种不协调感呢？
那是因为，黑色的艾莉丝变成了自以为是白色的艾莉丝的阿嵬茨的意志。
过了一会儿，“艾莉丝”的身体睁开了眼，她环望四周，想起来，自己是名叫“Alice”的锁链——“染血黑兔”。
This is the end of the tale of two Alices.
This is the beginning of the tale of two Alic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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