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因着他的缘故,我的高中生涯过得十分圆满。
他比我要大上一届,成绩不知如何,总归是光荣榜上排不上名次的,我费尽心力打听到他的名字,却一次也没在榜上找着过。
他叫段司弦,去掉中间那个司字,便是“断弦”。这名字谈不上好坏,但因着是他的,便叫我觉得欢喜了。
可我居然一次也没喊过。
校图书馆平日里对学生开放,我没事时总爱去那里温书,每每刻意寻找,总能在一两处隐蔽的书架间寻着偷懒的他。他的个子高,长手长脚的,夹在书架间的姿势有些可笑,他却睡得格外安然,脸上用书本严严实实地遮着,一丝光也透不进。
若非他脸上的书被风吹落过一次,我也是不晓得的。
说来也怪,没遇到他之前,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这号人物;遇到他之后,却仿佛无时无刻都能见到了。要么是在周一出操的队伍里,他懒洋洋地甩着胳膊;要么是在去食堂的路上,他没什么兴致地啃着面包;要么是在图书馆的书架间,他翘了课来打瞌睡。
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个人。
他的朋友似乎很少,少到近乎没有,他的性子也就那样,懒懒散散,冷冷清清的。那时的他还很骄傲,还没学会怎样温和儒雅地笑,和身边人处得不好,他也乐得清闲。
惟有那张脸孔是长得极好的,全校喜欢他的女生有不少,明的暗的,他对女生的态度也很是暧昧,温柔到来者不拒的地步。
零零散散地和几个女生交往过,后来却都分手了。先提出分手的永远都是女生,她们私底下同好友抱怨,段司弦根本没有心。
呵,他没有心。
或许是基于那点少得可怜的自尊心吧,我始终没能和他讲话。
那时天真愚钝的我啊,最大的期盼不过是站在目所能及之处,远远地将他望上一望,如此,我那颗渺小卑微的恋慕之心,便能心满意足了。
张爱玲说的好,当她见到他,她就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心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我深有同感。
然而,就连这样的日子也是有期限的。五月一过,高考便如火如荼地来临,还未等我缓过神来,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毕业了。
我再也不能在学校里见着他了。
时光何其残忍,连我唯一的快乐也要剥夺。
我到底还是不甘心,乘着帮老师整理毕业档案的间隙,偷偷将他的电话号码抄在手腕上。
那天晚上,我试图给他打电话。
号码一个一个摁下去,手心紧张得微微出汗,我还在考虑第一句要说什么的时候,电话已经接通了,那头传来一声平和的,“喂?”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回过神时,我已下意识将电话挂断了。
如果你在那天偶然走进我所在的话吧,便会看见一个奇怪的女生,她用话吧里所有的分机轮流拨打同一个号码,接通后就立刻挂断,然后重复下一次拨号。
对方也难得好耐性,只要她打过去,电话便会接通。女生并不讲话,于是话筒里便断续传出男生的声音:
“喂?……喂?”
“你是谁?……”
“为什么不说话?……”
“你还在吗?……”
“…………”
“……”
直到最后,也和女生一样,变成无尽的沉默。
最后一次拨号,我攥紧话筒,在听见电话接通的那一刹,不知什么原因,泪水忽然簌簌滑落。
我第一次开口同他讲话,我说我叫何千寻,千遍寻找那个千寻。顿一顿,我请求他,“请你记住我。”
没有等到回答,我挂断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