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晚，九十九想陪著十瑚入眠。十瑚站在离他十几公分的前方，握著他的双手说，谢谢你。
半夜的时候，九十九在半睡半醒中，听到有人抽泣的声音。哭泣的声音断断续续，听起来是那样孤单而悲戚，延绵不绝，仿佛是被独自遗弃在世界尽头的悲伤。
九十九此刻的心情，只能以难过来形容，他只能束手无策，安静地看著她哭泣，看著她悲伤，此时的自己什麽都做不到。明明是无比靠近的两人，却断然猜不到对方的痛苦。这让他感到自己原来是如此无用。
他伸手从背后抱住她，轻轻揽进怀里，不敢用力。如果能就此把痛苦分到自己身上，那该多好。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整个晚上。缭乱了夜晚。缭乱了心神。
第二天起来十瑚的脸色明显的不好，甚至有点憔悴。低垂的眼帘，因睡眠质量不高而浮现出倦色的眼眶。整个人看起来阴沉了不少。
早餐之后其他人都因事外出，而他们因为九十九的伤刚好而被拜托留守在家，於是两人在房间里的桌子两旁对坐著做课题。
十瑚做的是英文，却因为一直心不在焉，半天都没决定一个选项。而九十九也没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作业上，反而对她的功课插一脚。
“我觉得那里选C……连我都会做的题目，你却犹豫了这麼久，不像你，十瑚。”平时十瑚的成绩从来都很不错，他知道。
“对不起，我有点走神了……”十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九十九不打算放过她，从自己的座位起来，走到她身边单膝蹲下，握著她的手。这是他的习惯，十瑚独自坐著的时候，他总是这样跟她说重要的事情或是安慰她。
“你最近总是魂不守舍。”
看著他的眼睛，担忧的神色淹没了原本清澈的眼眸，她的心不禁为之动容。
她抚著他之前头部绑著绷带的地方，语气温柔而怜惜，“头还会觉得痛吗？”
“不了。”
九十九沉默了一阵，重新开口。
“昨天晚上，你哭了。”顿了顿，“十瑚，是不能告诉我的事吗？”
她俯下身用右手环过他的头。不想让他看见此时自己隐隐发红的眼眶。
“昨晚，我梦见了「黄泉落日」的时候，周围都是血。脚下是恶魔的尸体，同伴的尸体，那裏面没有你，我顿时放下心来，可是……那里只有我一个人，我越过尸体艰难地奔跑著，哪里都找不到你，哪里都找不到。”
九十九听著她讲，让她抱著，不动，不说话。
“知道吗，看见你受重伤昏迷的那一刻，我觉得连我的心脏都要停止跳动。那个时候，我有种或许会就此失去你的感觉。”
十瑚不能想像失去九十九的情况。
九十九自作主张的性格，令她极其不安。她不禁开始想，是不是自己不够成熟，不够强大，才让他不愿意依靠自己。
又或许是自己从小就过於溺爱他才令他养成了这种性格，可是即使如此，他还是她最爱的人，她实在不忍心去责备他。
今世的九十九比她小十六个月，自出生以后就在一起，比起普通的姐弟，他们的感情不是一般的好。即使转世之后记忆不清晰，可灵魂依旧记得两人之间交织的羁绊，对方是，从「黄泉落日」的时候就一直在一起，作为搭档并肩作战的另一个人，是因为他，软弱的自己才能从一场又一场的战斗中支撑下来。他们是最有默契的一对「戒之手」，但同时亦是最缺乏独立性的一组，只要缺少一方，战斗力便会锐减，变得溃不成军。
九十九感觉到，此刻自己握著的手瑟瑟发抖，勾起了他对前世唯一的记忆。
那时的他还不是九十九，还不是十瑚的弟弟，而十瑚亦还不是十瑚。
那是寒冬。
战争已始。
第一次目睹同伴的死亡。
那天夜晚，凛冽的风呼啸，凝结成千万细针穿透层层衣服扎到皮肤上，冰冷刺骨。
他和她隔著一段小小的距离，坐在檐廊上。她垂著头，他望向前方。然而夜色荒凉，什麽都看不见。
我好怕，她说。
她只会对作为搭档的他这麼说。
比起自己的死亡，更令她恐惧的是失去对方。
她伸出左手，去握他的右手。
那个时候，她的手亦是像这样，颤抖著。
我甚至不敢想像。
我是如此害怕失去你。
持续千年的战争，什麼时候才能结束。即使在轮回转世的时候能够稍微休憩，可是依然已经快要筋疲力尽了。
“有时我想，如果能够结束，死了也愿意。”
他明白这种心情，此刻还站在自己面前展露笑容的人，下一刻或许就会战死沙场。每天处於不安定的惶恐中，比什麽都更是残忍的折磨。
对不起，十瑚。对不起。
他放开手去拥抱她，用力的。仿佛想要连同一千年前那个沉默的夜晚一起补偿。
那个时候他不敢，而现在终於可以去拥抱。
或许应该感谢弟弟这个身份。
这样他才可以理所当然地去拥抱。理所当然地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理所当然地说爱她。
焰椎真曾对他说“姐姐控如果太过度的话就成迷恋罗”“整天黏在一起真让人看不下去啊”。
就算是爱慕，就算是迷恋，可即使如此又如何。
你我於一千年前相遇，然而一千年后我们仍在一起。
我多麼想就此紧握著你的双手，注视著你的眼眸，再不放开。
丛雨九十九一直都爱著丛雨十瑚。
或许不是亲情，或许不是爱情，但可以肯定的是，那是比那些都要更加深刻的感情。
他重新用右手执起她的左手。上面戴著作为「戒之手」证明的对戒。
或许不能保证，但我对著戒指起誓，“我会竭尽全力，不让自己死去。”
一切能够让你安心的事情，我都会去做。
因为，我亦害怕看见你难过的样子。
所以，笑一笑吧。
她流著眼泪，努力地笑著。
宛若雨后的紫阳花一样的绚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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