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甫洛夫 斯捷潘诺维奇吹着满嘴酒气倚在马车边上，摇头晃脑甩着手指说：“我科涅夫不会醉！”
贝利索夫和德米雪夫这俩小青年利利落落把巴甫洛夫 斯捷潘诺维奇抬上了车。我们的科涅夫教员体重可不轻，他自己夸口说在教工篮球队打后卫没人能撞得过他——当然一方面也跟他地盘低有些关系。俩小青年今天和科涅夫教员掏心掏肺，只把伏特加当果酒喝。老教员尽管一看就知道是酒场老手，但是今天这阵势确实架不住学生轮流喝。小伙子们年轻气盛，合起来不是不要命就是愣头青，而已经升任教导主任的伊里夫教员昨天就喝翻了不知道躺在哪儿的水沟里睡死过去了。
“去瓦西里耶夫家的铺子。”我对车夫说，“那儿有吉普赛人。”
“对！！喝饱了就该胡天胡帝！！！”贝利索夫显然也醉地不轻。十月份的小雪打在他脸上瞬时就化开来，和他酒红色的脸蛋融在一起。尽管路上的人不少，但是没有人会对一车醉鬼感兴趣——在我们俄国，醉鬼遍地都是。
陀思妥耶夫斯基说咱们俄国的醉鬼都是些心地善良的人。那是因为无论醉鬼说什么都值得原谅——那些是酒后糊话。然而半真半假虚虚实实的酒话，却不是那些单纯的醉鬼说得出的。我们的巴甫洛夫 斯捷潘诺维奇显然属于“不单纯”的醉鬼——甚至还有那么些狡黠。
“我科涅夫教员喝酒从来不付钱。”不知道是车颠着颠舒服了，还是被微冷的雪给醒了醒酒，巴甫洛夫 斯捷潘诺维奇开始说话了，“知不知道为什么？能不能给我一个答案？”他问起贝利索夫，可这位小青年的迷糊程度不亚于他的英语教员，他说：“朋友请？”科涅夫教员显然有些愠怒，然而对这个不开窍的学生却并未指责：“不对，你这个不是我想要的答案。”他又转过脸去问德米雪夫，德米雪夫却也不答。
“我在全俄喝酒都不付钱。就是在莫斯科和京里的大官喝照样不付钱。知道是为什么不？”坐在前排的我转过去发现这位五十多岁的英语教员一脸严肃，尽管酒气仍然从他发红的脸颊向外冒，但是此刻他神情严肃庄重，就好像在做礼拜似的。德米雪夫则一脸尴尬，在一个马车夫面前说自己喝酒不付钱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车夫以为后座的老爷情绪高昂，也来搭话茬说：“为什么不付钱？就是不付呗～”巴甫洛夫 斯捷潘诺维奇却怒了，一股脑儿把没来由的酒疯撒在车夫身上：“不要以为你们农奴解放了就没了约辙！智力不行这里还轮不到你来说话。”由是看来，教员说的话极符合他的身份——尽管观念守旧，但是把“智力”二字列入到谈话的资格里面来倒的确像是中学教员的歪理。
眼见科涅夫教员要闹事，德米雪夫一边拉住老头子一边给我使眼色。我跟他打唇语说：“他没叫我回答～”然后对车夫说：“前面左转弯过小桥。”巴甫洛夫 斯捷潘诺维奇还是不依不饶：“你要给我一个答案！我要听着合理！我要听着舒服！”四周虽然是喧闹的街市，车里头却静得出奇，这一幕虽然无比荒诞但是又异常尖刻。
问题不是巴甫洛夫 斯捷潘诺维奇 科涅夫教员为什么在全俄喝酒都不付钱，而是他此刻想从德米雪夫口中听到一个怎样的回答。
“给我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