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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
他坐在那里，身下的藤椅有轻轻的摇晃。屋外起了点风，吹起窗檐的帘子，有夕阳的余晖闯入视线。眼角弯出温柔的褶，他微笑的眼看向身边那个孩子。京介习惯性歪头看着他，抿着嘴笑。旋着酒窝的笑靥，一如初见时，那般美好。
他伸出手，感受心心想念了许久的他的温度，悠悠闭上眼喃喃自语：
“真好！MAO，真好。”
风停了，安静了，帘子后面露出木制的框，照片上抱着猫笑容灿烂的男孩，仿佛将幸福，从眼底，蔓延到整个世界……


第三章
“啪！”响亮的声音在略显空旷的室内甚至有了回声。
“清水优，你就是个神经病！你这个疯子！”女人歇斯底里的叫喊让站在面前的男子有了慌乱。
“薰！”名唤清水优的男子顾不上被打得红肿的脸，急急抱住眼前的女子拼命摇头。他想和她解释，想说不是那样的，他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他做什么，从来都是为了她，为什么要怪他？为什么？
可是他知道，现在的薰，什么都听不进去，他只能抱着她，只能抱着。
藤原薰狠狠地挣扎开，不顾一切地将他推到在地，一步步往后退。清水优踉跄着跌下，手心传来一阵刺痛。
“优。我真的很失望。”藤原薰直视着他，看他还是那样无辜的样子，眼里不再有往日的温柔，那种眼神，陌生得让他害怕。
“他们说的没错。你是个恶魔。优，你让我觉得害怕，真的。所以，我求你，我求求你，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好不好？”说完打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开。
薰的话让犹坐在地上的清水优停下了动作，他诧异地抬头，盯着紧闭的门，忘了要去追。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薰说，让他不要再去打扰她，是不是？他的存在，对她而言，已经是一种阻碍了，是不是？他不过是想好好的和她在一起，这样，有什么错？他不明白，不能明白！
曲起的腿慢慢滑下，清水优意识逐渐恍惚。一片狼藉中，于是只能见了，一个面容清秀的纤瘦男子，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手边破了口的玻璃杯沿，嘴里喃喃着，眼神涣散……
“薰。不是的。我不是神经病，你相信我。”
“他们骗你的，他们才是坏人。”
“他们想拆散我们。对，不对的是他们。该死的是他们！”
原本没有焦距的眼神逐渐聚拢到一起，蓦然看去，却是透了满满的疯狂。让人胆寒。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
“是的，该死的，是他们……”
清水优曲腿抱住膝盖，歪头靠在手臂上，笑容温暖。掌心的鲜艳沿着指尖滑下，蜿蜒成美丽的曲线。


第五章
大辅所属公司的周年庆，在本市最豪华的酒店里举行。
京介一同被邀请了去，而此刻，却是躺在酒店的某个房间里，昏睡未醒。
大辅坐在他身边，静静凝视着他，仿佛永远都看不够似的，指尖触上熟悉的轮廓，他的眼睛里，除了如水的温柔，没有其他。
你安然的睡颜，是我寻觅了这么久的想念，知道么？
多想把你捧在手心，永远都不放开，即使你恨我，明白么？
如果，能够一直这么了下去，该多好？
如果……如果……时间可以倒流……
呵……他在想什么？什么时候变得和京介一样那么多情绪了。真是，自己是看他好不容易睡了个好觉，觉得感动了吗？这还真是莫名其妙的感动啊。
手指在细致的眉眼间流连，一笔一划，是一辈子的眷恋。
“嗯……”在熟悉的注视下醒来，京介睁开眼看到他，下意识地展开笑颜。
“醒了？”
“嗯。这是在哪里？我怎么会睡着了？”揉揉困顿的眼，京介疑惑地问。
“我们还在酒店。”大辅眼神微闪，“MAO，你——不记得了吗？”
“啊。记得啊。我来参加你们公司的晚会嘛。”京介拍了下脑袋。随即转过头又问道。
“可是，我怎么会睡在这儿？晚会已经结束了吗？我睡了很久吗？”
敛下眼，大辅拿了新衣服给他换上。
“你喝了酒，看，还把衣服都吐脏了。幸好没发酒疯。”
“我喝了——很多吗？”京介小心翼翼地问，他知道大辅不喜欢自己喝酒，他有些奇怪自己怎么会去碰，可能，是太开心了吧。
“嗯。之后就睡得不省人事，是我把你抱上来的，晚会早就结束了。”
“嘛……对不起啊大辅，我又给你添麻烦了。”京介低下头，觉得自己很失败，总是让他为自己忙前忙后。
伸手理顺他睡乱的头发，大辅笑得温柔：“说什么？京介的责任就是给大辅照顾，不然，大辅就要失业了。”
摩挲温暖的掌心，京介开心地抿起嘴。
那之后最近大辅变得很忙，在照顾自己的期间，他是真的耽误了很多工作吧，京介想。那晚酒店的小插曲，没有在京介脑中留下印象。自己精神好不容易才好一点，没必要去留意那些事。
但是，有些事情，不是你不在意，它就不存在的。
天气阴沉的午后，京介一个人窝在家里，抱着Roku坐在沙发上发呆，窗外忽起的狂风发出低沉的嘶吼，听得可怖。
“铃……”清亮的铃声打破一室的沉寂，愣了好一会儿，京介才反应过来去接那个常年没有动静的电话。
“喂，你好。”
“请问是浜尾先生吗？这里有您的快递，麻烦您过来警卫室一趟。”
“好的。”
踢踏着拖鞋一路小跑到警卫室，京介很好奇谁会给他寄东西。拿了包裹往回走，他迫不及待地打开包装。
一支录音笔？
按下开关，从里面传来并不清晰但仍是能够辨认的声音。
“你——还好吧？”这个声音，是，大辅？
是一阵沉默，没有人回答。他在对谁说话？
京介停下脚步，皱了眉站在门口，有种令人不愉快的预感。
“晴希，你……”晴希？
“好又怎样？不好，又怎样？”听上去充满疲惫的女声，是晴希吗？他没有听到过，晴希这样没有元气，甚至是带了伤的声音。他们，又在说什么？
“不管怎样，这件事，是我的错。我会负责。”
“负责？”语气里有深深的讽意。
“你准备离开他？”
“不。”
“那你要怎么负责？两头跑吗？你不怕他发现吗？”
“我会请人照顾你，以后也会慢慢补偿你。但是……拜托你，不要让他知道。他会承受不了。拜托你！”
“呵……就知道是这样。我一个女孩子，就承受的了这所有吗？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也未免，太自私……”
“我知道我这样说，是很自私，只要他好好的，我顾不了其他。”
“我想我之前已经说过没关系了，我会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所以，可不可以麻烦你，不要再提？”
“晴希——”
“够了！大辅前辈，算我求你好不好，给我留一点尊严？行不行？”语气里有压抑的哀求，为什么他能那么清晰地感受到她的痛苦。
“我——”
“好了，现在，请你离开！”
“……我会再来看你的。”
……剩下的只有女孩间或的哽咽声，那拼命压抑的一声声低泣，让京介的心，凉了彻底。
这到底是什么？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这段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究竟是谁，特意录了下来寄给他？那个人，他想做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缠绕着京介，让他的头隐隐作痛。紧紧攥住手中的笔，他站在屋外，忘了什么时候下起的大雨，轻轻仰头闭眼，脸上有水痕滑过，也许是雨。
如果，能任它冲净了一切，多好？
可是……
渡辺大辅，我也求你。
不要背叛我。不要。


第六章
京介的睡眠越来越差，有时候，连吃安眠药都起不了作用。大辅很担心，明明之前有了好转，为什又变成这样？
他比以前更用心地照顾他，也发现，他对自己的依赖，日益加深。
京介似乎有话要对他说，却又几次欲言又止，问他，也只是摇头说没什么。这个孩子，是不是又在想些什么有的没的了，他这个样子，让大辅突然有了无力感，他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完全的照顾好了他，他不知道。
事情很多，京介的，晴希的，自己的，通通压在大辅肩上，他只是个人，一个只想给了爱人最好的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他，不是不知疲倦的。就像现在，他承认，他觉得累了。
“不，不是……大辅——大辅——大辅！”尖叫声再次响起在静谧的夜。大辅从浅眠中醒来，开了灯，伸手把旁边的人抱在怀里。
拍拍京介的脸叫醒他，这几天，已经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这个动作。
“醒醒，MAO，醒醒……”
“嗯……”困难地睁开眼睛，京介一时分不清是梦里还是清醒着。
“又做恶梦了？”放轻了动作以指腹给他揉捏太阳穴，大辅询问道。
看着面前温柔的眼，眼下有浅淡的疲倦，下巴上也因为熬夜而冒出了青茬。大辅……
京介心疼地抚上他明显消瘦的脸，眼里起了水汽。
“大辅——你，很累么？”
“啊，有点呢。”明显感觉到怀里的身体一僵，大辅搂紧了怀抱。“傻瓜，休息休息不就好了。”
“对不起。”将头埋入大辅怀里，京介隔了睡衣亲吻心脏所在的那个地方，仿佛这样，就可以，修复了他，和他，所有的伤。
“呵呵……好痒……”大辅怕痒的躲着，不回应他的动作，这个时候，他不想让他有丝毫的劳累。
“好吧好吧，宝。我接受道歉了，成么？乖了，听话。”
京介不语，也没有停下。
大辅无奈，只当他又是恶梦睡不着了，于是开口道：“是不是睡不着了？那我们吃了药再睡好不好？明天还要早起呢。”
却不想他倏地坐起身叫起来：“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吃药！我不要吃药！”
被他过激的反应吓得愣了一下，大辅连忙抓住胡乱挥着的手将他收入怀。
“好。不吃不吃，我们不吃。不吃……”顺着京介的背，他贴在他耳边低声哄着。
京介靠在他身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垂在身侧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他，停不下来。
失了安宁的夜晚显得尤为漫长。天亮的时候，两人的眼底都有明显的青影。不过，他们依旧开开心心地一起出了门，即便是假装，也要装出个样子。
大辅今天要去签约，京介也有新的舞台剧要排练，不过因为身体的原因，被特许只需要去半天。所以，下午的时候，他一个人来到市中心的医院。
他知道，自从拍过《两生花落》以后，自己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又因为上次，那件至今没有问出口的事，情况越来越糟，有时候，他几乎控制不了自己的动作。越来越焦躁的心情，越来越任性的脾气，越来越控制不了的火气，让他，觉得陌生，觉得害怕。可是他不敢告诉大辅，他给他带去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所以这次，他想要自己解决。没事的，只是看病而已，谁不会生病呢，没事的。京介这样安慰自己，却无法忽略了心里的不断扩大的紧张，大辅，终究不在身边。
深吸一口气，京介敲响了山田医生办公室的门……
下午四点。
京介检查完出来，医生的话犹在耳边回响，可是他听不清，好像，不记得了。到底，是什么呢？是什么呢？
刚走到医院门口，就看到一辆熟悉的车从不远处驶过，进入了医院的停车场。车上走下来两个人。是大辅和、晴希。
他们，为什么会在一起？
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下意识跟在他们后面，一直到妇产科那块牌子下面停住。
妇产科……
他们为什么要来这里？是晴希生病了吗？泷口幸广呢？为什么他没有陪着他妹妹？为什么要让他在医院，看到大辅陪着另一个女人？
为什么，会是妇产科……
京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医院里走出来的，外面太阳依旧那么高傲地挂在头顶，刺得眼睛生疼。
有东西滑入嘴角，咸咸的。又下雨了吗？最近的天气还真的是多变。明明太阳那么热烈地挂着，明明连一点风都没有。
明明，就，没有下雨。
呵……原来是自己的泪啊。哭什么呢？浜尾京介。就是你这副软弱的样子，就是你这副没用的样子，才会让他那么辛苦，那么累。才会让他开始厌烦你，让他碰都不想碰你。
才会让他……不想要你了。
不，不是。不是的。他不会不要的他的。他最宝贝最心疼他了，怎么会舍得不要的他，怎么忍心让他难过。
是巧合，都是巧合。肯定是自己误会了，晚上回去问他，他会告诉自己不是他想的那样的。
对，一定会。
大辅，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吗？


“乖，告诉我，你刚才要问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京介止了声不动了，不说话，木然地站着。
“你看，大辅真的没有生气。”捧起他的脸看着自己，大辅慢慢地诱他的话。“宝贝，告诉我好吗？告诉我你想问什么？你想知道什么？我统统都告诉你。”
“……”
“不要不讲话好吗？MAO。你这个样子，让我觉得害怕。”
“MAO……”
京介动了动嘴，似乎说了句什么。
大辅没听清，只好凑了过去，听到他嘴里，一句句念着：“不要……不要害怕……不要害怕……不要怕我……”
“MAO……”大辅把他紧紧搂进怀里，心痛得，无以复加。亲爱的，你到底怎么了？我该拿你怎么办？你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
空气凝固了很久，直到大辅肩上传来震动。
“我今天……去了医院。”
“医院？哪里不舒服吗？怎么不叫我？”
“没。安眠药没了，去重新配了点。”
幸好幸好，轻轻吁了口气，大辅刚刚提起的心稍稍放下了点。
“我在医院，看到了你，和她。”他低了声，感觉到大辅的身体，因为自己的话，蓦然僵住。
“你——看到了？”
“嗯。”将头埋在大辅颈窝，京介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也，不带感情，“所以我才会问你，今天去了哪里。”
“但是，我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推开大辅，京介回到房间拿出一样东西。是那支录音笔。他把它，放给他听。
大辅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盯着京介手中的笔，脸上是让京介看不明白的复杂表情，有着令人畏惧的凌厉。难道，真的是自己想的那样吗？
“这个……”
“是前些日子有人寄给我的。”是谁？那个人，想做什么？
“大辅。我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个东西，我放在身边很久，不知道该怎么办？”
“原来你一直都在烦恼这些。为什么不问我呢？”很快恢复了往日温润的神情，他从来不愿把自己不好的一面展现在他面前。
“我害怕。怕从你嘴里听到我不想听的事，怕因为那一句问，让自己再没了退路。”
“傻瓜。有我在前面为你开路，你从来都，不需要任何退路。”
……
“我不会对你隐瞒任何关于我的事情，但是有些事，关系另一个人，所以，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我只能告诉你，对晴希，我是有了责任和愧疚的，但，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能相信我吗？”
“我信。我相信你。”
只要是你说的，不论什么，我都相信。因为除了相信你，我无路可选。
你不说，是有你的理由，我不勉强。
我只要知道，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就好。
相顾无言，用沉默冲淡了刚才带了硝烟的气氛。
只这一刻，让他们静静相拥。


第十二章
晴朗的天，从巴黎坐了一个小时飞机就到达日内瓦机场，35分钟后，父子两人坐CGN轮渡从瑞士洛桑到达了依云小镇。
已近黄昏，这个有着天赐美貌的小镇，背倚着雄伟的阿尔卑斯山脉，在夕阳的浸染下，温暖了人间。
他们落脚的旅店是坐落在半山腰的独立木屋，小巧而精致。收拾好行李，大辅带了臻彦来到山脚的小镇上。
街道并不宽阔，甚至有些狭窄，却整洁得让人几乎不敢踏上去。满目的鲜花，散落在街道两侧，悬挂在尖顶小木屋上，在美丽的少女手中，灿烂夺目。沿途有游玩归来的孩童，冲陌生的他乡来客露出可爱的笑容，如同精灵活泼的天使。大辅看向牵着自己的手对周遭的一切好奇张望的孩子，笑，这个也是，他的天使。
“爹地！这里真好看。”臻彦抬起头，开心地说。小孩子的语言虽是匮乏，却总能最直接地表达了他们对这个世界的感知。
“嗯。小彦喜欢就好。”
虽是黄昏，总还是有些热度，走了一会儿，大辅便带着臻彦走进一家咖啡店。
C'est la vie。
有着花形字体的法语店名别致而可爱，拱形的玻璃门窗上，点缀了红色不知名的花瓣，偶有一两个铃铛挂在其间，风起时，叮铃作响。
老板是绅士的英国老人，笑容慈祥的脸上有岁月的刻痕，那双睿智的眼，是有了久远的故事在里面的。
店里的人不多，他亲自过来，热情地与游者交谈。
“您的孩子很漂亮，先生。”他这样说，丝毫不掩饰对东方小客人的喜爱。
“谢谢。”大辅以老人的母语回应，那是对他人的尊重。
“我是LEN，这里的老板，不过他们都习惯叫我老头。”LEN爽朗的语气让大辅很快心生了好感。
“渡辺大辅。这是我的儿子臻彦。”
“日本的朋友？哦真不错！我喜欢来自日本的朋友。”LEN一脸夸张的样子让大辅有些受宠若惊。
“我年轻时去过那里，可是只呆了很短的时间。那里有美丽的樱花，让我一直念念不忘。只可惜，来到这里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出去过。人老了，自然就懒得动了……”说起过往，老人眼里闪着光，仿佛有许多许多想要倾诉的美好回忆。
“哎哎——老头！”经过的年轻男孩不客气地打断LEN的滔滔不绝，“你又开始了。你准备让客人干坐在这里听你啰嗦吗？”
被男孩说得不好意思地挠挠头，LEN连忙拿过MENU递给大辅：“不好意思先生，老毛病又犯了。让您见笑了。”
大辅笑笑：“没关系。我很乐意您愿意和我讲这些。”他并不介意，老人这样的性格，是怎么都不会让人觉了厌烦的，不是吗？
看了眼MENU，大辅给臻彦点了芒果冰，给自己随意点了一杯咖啡。
“啊。”像是想起什么似的，LEN突然一拍脑袋。
一直乖乖坐在旁边，好奇地看他们说话的臻彦被吓了一跳，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但是那一声“啊”，他倒是明白的。这个爷爷，有点奇怪。
大辅亦是不解地侧头。
“你第一次来，应该让你尝尝用依云水泡的日本香茶。”
“日本香茶？”这里，竟然也有人会泡那个吗？
“是啊。那个现在是我们店里的招牌啊。”LEN说起的时候，很是骄傲，全然不顾为什么一间咖啡店会拿茶做招牌这件事。
这时，不远处在柜台算着帐的金发女孩忍不住抬头吐槽他：“老头你得意个什么劲？MAO今天又不在。”
MAO？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大辅控制不住地看向那个女孩。
“对哦。”老人陡然垮下脸来，才想起那个孩子今天不在这件事。
“你们说的……MAO……是，谁？”大辅垂在膝上的手紧紧地抓住裤腿，他在紧张，期待而害怕。怕最后，是失望一场。
“MAO啊。对了，他也是日本人呢。说不定和您还是从同一个地方来的老乡。”LEN为自己的发现开心不已，丝毫没有注意到大辅表情的变化。
“那他……现在，在哪里？”
摸着脑袋想了想，LEN告诉他：“MAO和我请了几天假，说是这两天好像有朋友来看他。如果您不急着走的话，在这里多呆几天，肯定有机会尝到他泡的茶。”
“嗯……”
大辅心不在焉地应道。他看向窗外，天色渐暗。
华灯初上的他国夜晚，大辅注定一夜无眠。
MAO……是你吗？你在这里吗？


第十四章
再见面，恍如隔世。
你在门外，我在门内，前后不过一扇门的距离，有多久，没有这样好好地看你，有多久，没有一伸手，就能这样触碰到你。
回过神的时候，京介脸上不知何时已觉了那再熟悉不过的触感。
“MAO……”有多久，终于不是对着空气这样唤你的名字。
“京介——”这时，隔壁的门忽然打开，马场良马走出来就看到京介在隔壁屋前站着，抱着个孩子，和一个陌生人愣愣对视，忍不住出声喊他。
听到良马的声音，京介把臻彦往大辅怀里一送，转身跑进了隔壁的屋子。大辅依旧站在原地，盯着那个似乎与他熟识的男人，在自己眼前关上门，很久，才转身进去。
臻彦被他们突如而来的状况弄得莫名，他不解地问道：“爹地，为什么京介爸爸要跑掉？他是不是不喜欢小彦？”
“不是。”大辅放下臻彦，神色如常，“他只是需要时间，那么我们就再给他点时间，让他好好想一想。”是，得让他好好想想，既然见到了，就不可能再让他，有机会远离自己身边，绝不可能！
臻彦似懂非懂地“哦”了声，不明白大人的事为什么那么复杂。
“对了，小彦怎么会找到京介爸爸的？”不防大辅突然这么问他，臻彦下意识地说道：
“小彦早上出去玩啊，就看到好眼熟好眼熟的叔叔一个人在路上走。就偷偷跟过去。居然是京介爸爸哎。然后我就把他骗过来了。嘻嘻……爹地小彦是不是很聪明？”骄傲的小孩在抬头看到大辅略微沉下的脸时意识到自己惨了，于是连连撒娇。
“啊！爹地，小彦再也不一个人偷偷溜出去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无奈地看着孩子这副和他一样撒娇耍赖的样子，大辅完全没了办法。
“好吧。看在你找到京介爸爸立了大功的份上，下不为例啊。”
“耶！爹地最好了！”臻彦开心地跳起来，孩子的快乐总是来得那么简单，那么的，不需要理由。
而这时，就在隔壁的房子里，却完全是另一种气氛。
京介停止不住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嘴里念念有词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一旁的内藤大希无力地抚额，如果不是这两年京介的情况好得让人惊讶，他差点就要以为他又犯病了。
“行了行了，京介，别再转了，我头晕。”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阻止他无意识无意义的动作，大希懒懒地靠在马场身上问，“你还是说说刚才是怎么回事吧。也好让我知道是不是要给你再加重点药量。”
“啊。”京介停下，几次动嘴，似乎不知该怎么说。
“我——我看见他了。”嗫嚅了一阵，还是说出了口。
“他？哪位？我们认识吗？算了，我承认这是个很二的问题，很明显就是刚才的那个人是吧，很明显我们不认识他。他是谁？让你紧张得一副要犯病的样子？”
“他是……大辅。”京介突然不敢看他们，他知道他们因为自己曾经的样子，一直对大辅，没什么好印象，尽管自己后来解释了好多次，始终挽回不了他在他们心中的坏印象。
“谁？渡辺大辅？那个害你犯病的罪魁祸首？难怪我早上见他就不是一副好人样。”马场凉凉地开口，极尽讽刺。
就知道他们会是这样的反应，可是自己真的，是克制不住啊，见到他，他从来都没有办法冷静了的。
“你们——不是说了不是他的错吗？是我自己跑出来的。”京介急急解释，虽然知道在这两个固执得要死的人面前，没什么用处。
“得了。”大希打断他，“当初是谁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是谁天天晚上噩梦‘大辅大辅’叫个不停的？害得我们还以为他是你杀父仇人什么的。又是谁因为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女人，一个莫名其妙存在的孩子，就丢下人跑了？干嘛，做贼心虚啊？那也不该是你心虚啊？孩子又不是你的。”
“不是啊。都说了那是误会啊。大辅说过和他没关系，就一定和他没关系的。”
“那你跑什么？既然相信他为什么不留在他身边？你在逃避什么？还是在害怕你的病？”
“我……”
面对大希他们步步逼近的质问，京介发现，自己无力回答。五年来，他一直刻意回避去想这些问题。不去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完全相信了他，还是自己没有安全感？不去想晴希和那个孩子，不去想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纠缠，不去想，他。
大希看他又在那里一个人纠结，撇了撇嘴继续问：“那你告诉我，现在，就是此刻，你是怎么想的？是想见他把五年前的离开，五年来的生活所有的所有通通都告诉他，然后回到他身边，还是，再一次，远远地逃离？”
“我……不知道……”京介慌了，大希的话，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是的，谁来告诉他，这一次，该怎么做？还有那个孩子，那个管他叫爹地的孩子？他又是谁呢？是晴希的孩子吗？可是，又怎么会叫自己……京介爸爸呢？
“我知道。我来告诉你你该做什么。”京介听闻吃惊地看向大希，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变得这么厉色。
“现在！你该向后转，打开门出去！走到隔壁，敲门进去。不管结果如何，你都要把话和他讲清楚。”
“大希……”
“赶紧去！”
“……”京介被推出去，眼睁睁看大希在自己面前毫不客气地关上门，并且，反锁，不给他留任何反悔的余地。
关上门的大希被拥进熟悉的怀里，他靠在马场肩上，狠狠闭上眼，锁起眼里突然泛起的湿意。他就在身边，他们在一起，他不再允许自己流下一滴泪。和他一起的每时每刻，只能用了笑容来书写回忆。
“良马，我是不是，逼着他了？是不是过分了？”
“没有。你做的很好。这一切，他迟早要面对的。”马场侧首在他发际落下浅吻，低声安慰。
“我只是，不想看他后悔。现在的他，让我想到了曾经的自己。我不忍心。那么狠心，又，那么傻。”大希抬头看他，眼里有懊恼闪过，“为什么那时，我没有早点意识到，没有早点找到你？”
“呵……”马场笑，知道他一直对当初的事情心存懊悔，“不迟。对我来说，只要你回来，什么时候都不会迟。你只要知道，我们现在在一起了，就好。”
“嗯……”


第十八章
来到这里的第二天就是遇见，大辅知晓那是蒙了神的眷顾。让他们此次的出行有了最美好的意义。
接下来的日子，自然是一家三口的游玩时光。京介虽然在这里住了半年之余，却也不能真正去往周边。一个人行走，总还是少了点乐趣。
马场和大希这几天已是将小镇逛了个遍，说是要去爬阿尔卑斯山，收拾了东西就走了，于是京介全部的时间都用来了陪父子两人走遍小镇的每一个角落。
一行三人，一路参观Cachat花园，品尝了源头之水；沿着另一个水源Cordeliers源头处的林荫小道走上去，就是依云水平衡中心，他们在那里，享受世上独一无二的依云SPA。乘坐游船在雷蒙湖上游览，两岸是属于异国的美景，依云小镇的鲜花和绿地与洛桑大片的葡萄园隔岸相望，便是阿尔卑斯脚下一幅自然天成的画。
他们甚至去往了镇上唯一的赌场，即使在那里，也看不到人们急切的样子……
依云镇的时间，仿佛是停止的，没有浮躁，没有烦恼，有的只是从容与平和，能让来到这里的人们，忘掉一切，甘心在这里，幸福地逃避。
他们的最后一站是C'est la vie。旷工许多天，京介是感到了抱歉的，当初自己来到这里，人生地不熟，语言又不通，是老板LEN给了自己诸多照顾，让自己能在这里有了一份简单的工作，快乐而满足地安定下来。
风铃响起，LEN一抬头就看到消失了多日的可爱笑脸，还有，在他身后看上去眼熟的一大一小。
“HI,LEN，最近好吗？”京介走过去给他一个拥抱，关心地询问。
“好，当然好。”老人爽朗地拍拍小伙的背，“就是这几天没喝到MAO泡的茶，想死我老人家了。”
“呵呵……”京介跟着笑了，只是笑声里，多了歉意。
“对不起LEN，过些天我就要回日本了，以后可能都没办法给你泡茶了。”
“WHY？”LEN不解地问，虽然一直都感觉这个孩子不会在这里长久地呆下去，但是也不曾想过，分别的日子，会来得这么突然。是因为他们吗？他看向站在京介身后的两人，他想起来，他们是之前到过自己店里的日本客人。原来他们，是到这里来找他的吗？
“他们是我的——家人。”京介牵起臻彦的手，眼神温柔地解释道，“他们在这里找到了我，于是，浜尾京介的流浪，终于能写上了句号。”
老人睿智的眼一一扫过三人，最终似是放心般地叹了口气，他看得出来，这个孩子眼中的孤寂，在一点一点消失，是真的，寻回了幸福的吧。纵使舍不得，他却也想真心地给予了祝福。
“回去吧，孩子。以后有机会，可要记得回来看看我老人家啊。”
“谢谢……”京介用力抱住LEN，亦是对这个亦亲亦友的老人，有着不舍。
离开C'est la vie，三个人走在溢满花香的小道。
许是因为刚才的道别，京介脸上的笑有些黯淡。
“知道C'est la vie的意思吗？——这就是生活。是我来到这里以后，LEN告诉我的。他教会我讲这个世界上最美的语言，教会我在依云镇幸福地逃避，教会我什么是生活。大希也说，这里的日子，是适合了我的。”
听着京介的话，大辅迟疑良久，终是说出了心底思索已久的考虑：“MAO，在这里重新遇到你，我真的感激。是我说不再和你分开，可是，并不是要你离开——”
“大辅。”京介打断他未完的话，他明白他要说什么。“这里很好，真的。但是，日本才是我的家乡，那里才是我断不开了的根。而且，你在那里不是吗？从今以后，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至于这儿，我们以后，如果还有机会，还是可以来的不是吗？”
京介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慢慢旋起酒窝：“所以，我们一起回去。”
“小彦，京介爸爸和你一起回日本好吗？”他复又低头对臻彦说，这个孩子，是让他无法不去接受，不去疼爱了的。他也不能，单单为了自己，乱了两个人的生活。以后的日子，有他们，他便愿意相信了幸福。
“嗯！”臻彦重重地点头，小手抓紧京介的手，生怕他反悔。
算，这本就是自己心里最希望的事情。大辅不再说话，任由臻彦另一只手抓住自己。
夕阳的挥洒下，三个人的影子，被拉成地久天长的模样。
分别的日子很快，马场和大希从Chamonix和南针峰回来，便是他们要说再见的时候了。
巴黎机场，大希拉着京介在一旁喋喋不休。
“有没有搞错，你这也太快了吧，这样就重返怀抱了？就算、就算你们一见面就……但也不至于连考虑一下都不用啊？”他还是看那个家伙很不顺眼，什么力都不费，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把京介给，拐回去了。想想就觉得咽不下这口气。
京介笑着安抚几乎要炸毛的好友：“我们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了。不是你对我说，要好好珍惜眼前吗？”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大希犹自挣扎着不乐意，啊不乐意！
“你明白的，我不知道还有多少日子可以挥霍。这些年每一秒的安逸，都是偷来的。我怎么能，不好好对待？是不是？”
“京介……你告诉他了吗？”大希蓦然变了脸色，因为他的话，想起了那些过去，想起他的病。
“还没有。顺其自然吧。好了，不要为我担心了。我会爱惜了每一分每一秒来让自己过得幸福，所以，你该为我开心才是啊。”
“……那以后有什么事，要立刻联系我。”大希不放心地叮嘱。
“知道了，走吧。”
“嗯。”
将京介的手放到大辅手中，大希突然有一种嫁女儿的感觉（o(╯□╰)o）。
“废话我就不想多说了。现在把一个完好的京介还给你，我不希望，再看到五年前的那个浜尾京介。”那个像碎布娃娃一样的男孩，至今让他心有余悸。
虽然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但是大辅仍旧郑重地点了点头。从之前和他们的交谈中，他知道，是他们陪京介走过的这些年，是他们在这些年里，给了他最好的照顾。
“对了还有。”刚准备转身走的时候，大希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回过身，看了眼臻彦对他们说，“这个孩子的听力，有些不同寻常。你们要注意着些，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小彦听力好大辅是知道的，却不明白大希说的意思。他奇怪地看向京介，却见京介一脸诧异地看着臻彦。
小彦竟然，和大希一样么？他大希这样提醒他们，是不想这个孩子日后有和他相同的遭遇吧。京介摸摸臻彦的头，对着大希点点头。
“好了，我们走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走进检票口。
“再见。”马场微微朝他们点头示意，随后跟了上去。
……再见。京介对着好友的背影挥手，这一别，是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见了。你们，一定也要好好的啊。
“我们也走吧。”
于是回去的时候是三个人，坐上了飞往日本的航班。


龙头下的手顿了一下，京介沉默着没有说话。
“算了。当我没问——”
“大辅。”京介打断他，像是刚才是在思考着要怎么和他讲。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他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水流声让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不真切。
“当初离开你，是迫不得已。在医院遇见你们的那次，我其实是去做检查。医生告诉我，我得的是一种叫亨廷顿氏舞蹈症的病。”
“亨廷顿氏舞蹈症？”
“对。一种家族遗传的精神病。没想到，父母抛下了我，却给我留下了这个病。这算不算，是我和他们仅有的牵连？”
京介带了自嘲的语气在大辅心里一阵揪扯。他走到他身后，抱住。
“我会无缘无故发脾气，会乱甩东西，那些，都是我控制不了的。你看，那一次，我差点就害死你。我必须在彻底发疯前远离你，因为我不知道，接下去还会做什么更可怕的事情。”
“我连夜去了美国。却在第二天晕倒在纽约街头。是大希和良马发现了我把我送去医院。后来大希知道了我的病，而他们，正好在研制治疗这方面疾病的新药，遇见他们，是我的幸运。”
“那时我的状况真的很糟，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没有生存的意志，只想着就这样吧，就这样安静地死去，也很好不是吗？”
“MAO……”大辅叫他，他能感受到，那些挣扎和痛苦。
“其他医生都说我活不过两年，但是大希，他没有放弃我。他一边努力研究新药，一边给我做治疗，整整两年，除了在实验室其他时间他就是陪着我。陪我讲话，陪我到外面走动……”
“最后他成功了。”大辅知道，如果大希没有成功，那他现在，就不可能有机会抱着自己最爱的人，听他讲述过去这些年的成长。
“是。他成功了。新的药非常有效地控制了我的病情，在他的努力下，我慢慢恢复到发病前的样子。他和良马为了我，真的付出了很多。其实于他们而言，我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是他们，让我重新拾回了希望。是他们教会我，要学会珍惜眼前。”
“所以，熬过了与死亡搏斗的两年，我开始一个人在外面走动。就是这些年，我去了很多地方，看到很多人，明白了很多事情。也终于想通当初的自己，真的是傻得可以。白白的，浪费了那么多和你相聚的时光。真傻。”
听他有些懊恼的语气，大辅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将他转过来面向自己。
“不晚。现在还不晚。正是因为那些分别的时光，我才能拥有了这么美好的你，是不是？所以，只要你回来了，就是值得的。”
京介低头靠在他肩上，双手环上他的腰，久久没有再开口。终于说出来了，这些他一直压在心底的话，关于他的病，关于他的害怕，统统都讲出来了。真的，好轻松。大辅的谅解和包容，能让他飘了起来。是这个人，只有这个人，能那样不顾一切地，收容了自己的所有。
……
“NE，大辅。这些药，虽然能控制病情，但无法根治了我的病。我其实，不知道还能陪你多久。不知道哪一天，又会突然抛下你。”
“没关系，我会看好你。不让你轻易溜走。”
“我可能会慢慢忘记许多事情。”
“没关系，我记得就好。我会一件一件每天说给你听。”
“也可能会慢慢变得迟钝。变得不会说话。变得像个孩子。你——会不会不会怕？”
“都没关系。有我在。我会说话给你听，我会变成你的手你的脚，而且，傻瓜，我一直都把你当成了个孩子，又怎么会害怕。”
是的，你变成什么样都没关系，只要你在我身边，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就没什么好怕的。
……
臻彦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眼睛盯着电视，耳朵里却充斥着他们的声音。虽然他还只是个孩子，但是他听得懂，他能理解了他的父亲们，这么多年的酸和苦。
他听见他们的对话，明明是悲伤的事情，他们却能把它当做一种幸运，以着感恩的心情去面对。
一如往常安宁的夜，有幸福在弥漫。小小的孩子在心中下了决定，他要努力，要努力让这条一家三口的路，走得很长，很远。


小小番之后来
这个故事，其实是有一段后来。
这个后来，已经是很多年以后了。那时的臻彦已经白发苍苍。
他老了，老到很多事情都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在身后，和走过的那些路一样，回望不清。
可是有些事，即便忘了自己是谁，也是抹不开关于它们的记忆不是吗？如烙印般，在心口，或温柔或残忍地印上，都是滚烫并且有了疼痛的，刻骨，铭心。
他们于他，便是这般烙印的存在。
那一天，惊闻幼儿园的接送车在途中出了事故，小孙子被送进医院，老院长心急火燎地赶往儿童病房，看到在一群医生护士包围下的孩子，安静听话地吊着点滴，只是受了惊吓，这才放下心来。
听说是出事的时候孩子赖在新来的老师怀里，有老师护着才没出事，倒是那个老师，有些擦伤。
于是老院长又匆匆赶往老师所在的病房。走廊上远远就听到从房里传出的争执声，似乎是病人拒绝挂水吃药，完全不配合医生护士的动作。居然还不如一个孩子。可是就是这样怕疼怕吃药的人，会毫不犹豫地，倾身为一个孩子挡住所有危险。
这定是个有着可爱亲善面容的年轻人。
老院长忍俊不禁地推开门走进去，里面一下子噤了声。
当所有人自动给他让出一条道时，当那个在病床上兀自挣扎的人抬起头看他时，老人的笑容，瞬间冻结在脸上。
不过片刻，他恢复原先笑容可掬的表情，镇定自若地下达命令：“你们几个，把他带去检查室，给我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做个彻彻底底的全身检查。不能有丝毫遗漏”
轻飘飘的几句话，让一众人愣了愣，明明只是一目了然的轻微擦伤，何必要……
但院长说什么就是什么，在摸不着头脑也要照着去做，于是反应过来的众人七手八脚把人给架去了检查室。
而床上的某只，很显然也被镇住了，等回过神来，已经再难“逃出生天”。
臻彦走回小孙子的病房，一路上神情凝重，连别人和他打招呼都没有理睬。
房内已经没人在了，孩子吃了药睡得很熟。天使般稚嫩的小脸，有着让他怀念的轮廓。每当那双闭着的双眼睁得大大地冲着他笑，他总会不由自主地陷入回忆。和那双眼睛，真的太像，太像。
此刻，臻彦才能放下了伪装的镇定，是那张脸，那张扎根在他记忆深处的脸， 他回来了。以着更为年轻更为健康的姿态，回来了。
他只能在心里有了感谢。
下午的时候，他们把检查报告给了他，手上薄薄的几张纸，仿佛就是贴在五指山上的咒符，而此刻，压着心头那座山的咒符，被他捏在手里，一切滞纳在心间的担忧，归于尘埃。
他一个人来到年轻人的病房门口，从半掩的门看进去，有人在。
侧对着他的，是那张青春洋溢的年轻面容，此刻着瘪着嘴，对坐在身边的人埋怨着上午所受的“非人折磨”。
而背对着门口的那个人，那个背影，再过多少年，他都不会忘记。那副宽阔的肩背，是自己儿时，最大的依靠，最大的力量。
即便，他们都已经，不再是自己记忆里的那两个人。
但，没关系不是吗？只要他们，还是他们，就好。
轻轻替他们带上门，老院长终是没能眼底的泪，多少年了，他从没想过，他竟然，还能见到他们。
他学的是医，本该是彻底的无神论者，可是现在，他想去相信，生世轮回，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他觉得满意，他的所学于他们，再没了任何用场。
亦觉了开心，有生之年，能够看到他们，还好好的，在一起。
所以，很多时候，你不得不相信了命运这种东西，其实，是馈赠了许多的。它时时以了默默的方式给了你补偿，所以，不用叹对谁的不公，许是因为那人，心甘了情愿了，将所有的美好，赠与了他人。
于是我们该感恩。
我亲爱的，亲爱的们。
谢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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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他，我的偶像，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