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等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变回招财猫的模样。
抬眼发现自己面前堆满了白花花的馒头。用碎花盘子装着，一个叠着一个，样子很是可爱。
斑瞬间觉得心情大好。非常不客气地狂吃起来。
等到馒头全部干掉的时候，斑十分舒坦地打了个饱嗝。
终于有空去看坐在窗边的少年了。
少年是背对着斑的。窗户开着，有风吹进来。也吹动了少年的发卝丝和衣角。
少年无声地，看着窗外。
从斑这个角度望去，少年面部的线条勾勒得很紧，表情却是淡淡的。
不时眨一下眼睛，睫毛扇动。
一瞬间有那么一种感觉，夏目那小子，整个人都快融进外面的景色去了。
[夏目。]
[夏目——]
[喂~~夏~目~！]
斑叫了很多声，少年却依旧不应。仿佛房间里并没有别人
并没有一个叫[夏目]的人。
[夏目贵志！]
斑用了稍微生气的声调。
结果少年终于回过头，表情很冷，声音很懒惰[嗯？]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夏目。
斑有些愣，[你……生气了吗？]
夏目往后一仰，整个人就躺在了地上。眼睛往前看了看，看到了喵老师倒着的样子。
[喵老师，一定知道名字的重要性卝吧。]
名字……友人帐里全部都是名字。
有了那些名字，就可以得到自卝由，并且可以率领其他的妖怪。
[喵老师的名字，在友人帐里面吗？]
少年柔柔地笑了笑，扬起了一阵风。
不知怎么的，斑突然觉得身后冷汗直冒。
[斑。]
[我现在命令你——]
[以后要叫我‘贵志’。]


【度娘太敏感了，总说我发广告，上图片！】

事后是不是这个女人和男人结婚生了小孩就不得而知了。
斑只记得那夜自己一个人，攀上高高的树枝，望着盛大的烟火，心中不知道是怎样的光景。
然后现在，不知道多少年过去以后，这个叫夏目的少年一脸微笑的邀请自己去参加祭典。
说是有好吃的，而且这次的烟火特别好看。
斑无意识地笑了一声，融在夏日的风里，没了痕迹。
是夜。
一样的人潮拥挤。
苍白的少年在夜里似乎特别好认，就连他这次穿的浴衣都是淡淡的玉色，上面有零碎的花纹，蜿蜒着身体的各个部分。
少年慌了。
因为喵老师不见了。
刚刚还在拼了命地吃西瓜，结果一转眼就不见了。
夏目试着喊喵老师，但是在人群中少年的声音变得特别渺小。
更何况喵老师那么小，搞不好被哪个摊点老板抢去做真的招财猫就完了。
少年脑子里闪过很多乱七八糟的场景。
惟独没有想到现在这种——
以盛大的烟火为背景的。
周围的人群瞬间像是消失一般完全没有存在感的。
眼前就只剩下那么一个人的。
像是失去了焦距的。
玄色的浴衣像是融进夜色里，却又被烟火勾勒出生动的轮廓。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容颜。
仿佛是几世洗练下来平静的容颜却又带着磨灭不掉淡淡的微笑。
这样一个人，就这么凭空出现在少年夏目的眼界里。
[……喵老师？]


13）
夏目其实是不喜欢夏天的。
因为夏天很热，老是会中暑。塔子婶婶也总是要担心。
这天夏目就在路边又救下了一只河童。用水浇到它头上，对方很感激地向夏目慎重地鞠躬。
夏目笑笑。妖怪其实还是很善良的。
可是有个妖怪，自己给他吃了那么多东西，他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一声谢谢。
真是冒失的家伙。
可是就是这个冒失的家伙，让夏目怎么也放不下心来。
于是他揪住了河童。
用手比划着：“请问有没有见过这么圆的一只招财猫？圆滚滚的，挺丑的。”
河童想了一会，用可笑的声音回答：“您说的是斑大人吧。”
斑。
听到这个名字还是会觉得生疏。毕竟自己几乎都没叫过。
但是他还是点头，让河童带着他去找那个所谓强大的妖怪头头。
河童一路走一路说，那个斑大人怎样怎样的厉害，脾气怎样怎样的暴躁。
之类的。
夏目听了就想笑。
从前的喵老师可不会动不动就吃妖怪。就算偶尔爆发了，少年一拳下去就完事了。到时候还不是像小孩一样嚷着要吃东西。
河童带夏目进了一个森林，到处都是浓密的树。
夏目突然觉得胸口很闷，抬头一看，看到一棵最高最大的树上面坐着一个苍白的人。银色的发丝和衣摆就这么倾泄而下，完全是妖怪的姿态。
人类不会这般寂寞和孤高。
结果却听到河童惊异地捂住嘴巴，用超小声的声音对夏目说：“惨啦，斑大人现在正好不让打扰呢。谁去惹他肯定会被吃掉的！”
少年在树枝的阴影下淡漠地笑了，和河童道了谢，自己走上前去。
河童担心地在后面直挥手，但是少年根本没回头。这样纤细的身体，一定马上就会被吃完的！河童想了想，叹口气走掉了。
夏目越走越近，妖气也越来越强烈。
压抑在喉头无论如何也想叫出他的名字。
无论如何也想见他一面。
虽然少年觉得很没面子，但是只要见一面就好。
一面，足够了断所有的想念。
“说了这个时候不要来打搅我——”树上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那是少年从未听过的冷漠。
但的确是从那个人嘴里说出来的。
突然猛地一阵风，吹得少年连眼睛都睁不开，脚也往后腿了几步。
戛然而止。
斑徒然间似乎要丧失所有的力量。
少年夏目苍白无助的脸近在咫尺，伸手便可触及。
14）
因为刚才强烈的风，把斑的头发给吹乱了。几缕银发扶上夏目的脸庞，酥**痒的。夏目不自觉地眨了一下眼睛。
想叫他的名字，但是却开不了口。
现在面前这个男子，已经不再是当初自称保镖的喵老师了。至于他的名字，夏目始终还是不愿意叫出口的。
毕竟，那是他宝贵的名字。
毕竟，自己是被背叛的人。
“夏目……”斑的声音很浑浊，模糊不清的暧昧。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少年轻笑。
原来那段时间，对你而言，也是[好久]吗。
斑伸出手，摸到了少年的头。浅色细腻的头发丝，慢慢向下滑，眼帘、脸颊、鼻尖、嘴唇、下巴，一直到脖子逐渐蔓延到肩膀。
都是那么凉，那么瘦，那么薄。
夏目明显被斑这样的动作吓到了，整个人瞪着眼睛，大气也不敢出。
终于要吃我了吗。
友人帐不是已经在你手上了么，为什么还要吃我。
然后夏目就被抱住了。
然后夏目就感觉到炽热的鼻息打到自己的后颈。
然后夏目就慌了，拼命挣扎。
然后夏目突然感觉到湿润的触感。
然后夏目就怔住了。
紧紧抱住他的男子身体有微微的颤抖，不断有液体顺着夏目的脖子流下，一直消失到身体的某处。
夏目的体温一直都很低。
但是这回，他终于感受到比自己体温更低的东西了。
那是绝望凝成的泪。
大概是泪。
因为看不到那个人的脸。
可是却能够感觉到那么浓重的悲伤呢。
哭什么呢。
明明一开始是你先逃跑的吧。
明明一开始就是你一直念念不忘夏目铃子的吧。
明明一开始，我就很喜欢你的——
夏目眨眨眼，提起手放在男子微颤的背后，轻轻地拍。
那是安慰。
像是在安慰这个人形的本来无泪，现在却着实哭了的妖怪。
又像是在安慰自己，那个曾经多么厌恶自己能看得见妖怪的自己。
15）
你会哭了吗。
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哭的。
作为妖怪的你，度过了那么多岁岁年年，终于还是逃不过这个劫吗。
呐。
夏目。
你有喜欢一个人喜欢到，一想到他就会流泪吗。
如果我对夏目铃子那种爱是搀杂着恨。
那么我对你就是万分心疼的感觉。
夏目贵志。
明明会孤单，却依然会淡然地笑。
明明那么弱，却依旧很倔强。
斑面对着少年一向苍白的脸，笑了一下。是非常纯粹的笑靥，一瞬间，仿佛全世界的阳光都聚集在这个妖怪好看的脸上。
夏目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就有泪水从眼里慢慢掉下来。没有任何征兆，它们间续不断地向下落，带着浓重的哀伤。
“喵老师……喵老师——”少年依旧用着这个名字。
这是初遇便定下来的名字，到现在仿佛是所联系着唯一的羁绊一般。
“喵老师……跟我回家吧……”被泪水浸湿了少年的脸勉强挤出来一个笑，“我给喵老师准备了西瓜馒头还有酒……”
少年抓住青年的衣襟，偶尔会有泪水打上去。
你不在的房间。
好冷。
即使在夏天也好冷。
你不在的身边。
很孤单。
即使从来都是一个人，也不曾觉得那么孤单过。
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夏目。
这个少年终于放下了所有的倔强来求自己了。说是求，但是自己心里也是无可抑制的疼痛。
“没用的，夏目。”
这个冷漠的声音徒然打断了少年的泪。抬起头，一脸惊异地望着青年淡漠的容颜。
“我是妖怪。我现在已经屏弃那个可笑的招财猫容器了。”
所以，我不再是你的喵老师。
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妖怪。
斑。


16）
“哈……？”少年听不懂斑的话。
“我已经不是你的喵老师了。”斑转过身去，这样就看不到少年惊异的脸了。
“不是喵老师……”那是什么。妖怪吗？！
妖怪是不会哭的。
只有喵老师才会叫自己[夏目]。
只有喵老师才能变成这么美丽的人类。/
呐。你不是喵老师，你还能是谁？
“夏目你不是不喜欢妖怪吗。”
“夏目你不是从小就讨厌自己能看到妖怪吗。”
“夏目你不是一直就想做正常人吗。”
那么夏目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友人帐我可以还给你，这样我们就两清了。”
人不能长久地生活在妖怪的世界里。
妖怪也不能长久地与人类在一起。
两种时间交错着，总是人会先一步离开。
斑从身后拿出友人帐，递到夏目面前。
绿色的友人帐，代表着一个夏天的美好。
少年一挥手，友人帐被打落掉地，被风吹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像极了时间流逝的声音。
“喵老师……当初是你说要当我保镖的吧。”少年摇头，满眼的泪，却始终没有再流下来。
“我说了我不是什么喵老师！”斑发出生气的低吼。
“那为什么我会认识你呢……”少年仿佛是在对自己呓语。
“那为什么我会那么寂寞呢……”
夏目笑了。
“反正，总有一天我也会看不见妖怪的。”
“总有一天我也会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那么，打扰了——”
夏目鞠了一躬。慢慢地转身走了。并没有拿友人帐。
17）
然后。
故事就应该就此完结。
再然后。
大概是某只妖怪突然暴怒了，把友人帐撕得粉碎，只留下最后一张，写着[夏目铃子]四个字。
瞬间还在上课的夏目贵志突然觉得胸口一闷，直接就昏过去了。
粉碎的友人帐，以及被粉碎的妖怪。
夏目的脑海里出现了很多很多妖怪的脸，它们或者在笑，或者在哭，或者在生气……各种各样的脸，夏目都没有见过。
它们都在喊一个名字。
[夏目。]
[夏目……]
[夏目铃子——]
然后它们就不见了。
夏目如梦初醒猛地弹起身来，吓坏了身边照看自己的塔子婶婶。
“贵志君，怎么了，好一点了吗？”依旧是关心的语气。
夏目急着要起身，又被拉住：“怎么了，贵志君！”
看到婶婶着急的面孔，夏目愣了愣，然后又躺回当床上。对啊，妖怪什么的，不关我的事了。不能再让婶婶担心。
就是这天醒来，夏目发现自己再也看不叫妖怪了。
他不知道是没有妖怪了，还是自己再也看不见。
满眼都是人类。
真实得想哭。
夏目路过那家以前经常去的馒头店，老板还会笑容满面的招呼他进去。
看到树木多的地方，还是习惯多看几眼，加快脚步，以免看到不想看到的东西。
路边的狗尾巴草还是忍不住拔一根起来，拿在手里晃悠。
结果是，生活依旧没有半点变化。
依旧是上学放学吃饭睡觉。
再也没有妖怪。也不会很失礼地与同学聊天的时候突然被打断。
生活完全是一态正常。
再也闻不到半夜房间里突然传出来的酒气。
不用时刻准备着要用拳头揍某些无理的妖怪。
也没有突然冒出来的妖怪打扰休息。
狗尾巴草也一直放在房间的角落再也没有动静，一直到干枯。
夏目想，自己这回真的是彻底正常了。
如果连同看不见妖怪，还能把之前和妖怪的那些记忆一起消失就好了。
祭典。
夏目年年都去。一个人。
他淡然地穿梭在人群之中，有时候吃点东西，有时候捞一次小鱼，笨手笨脚的，总也捞不着。
夏目习惯了淡淡的神色，捞不到也只是抿了抿嘴，似乎有些无奈的样子。
这个时候他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有点耳熟，却说不出是谁：“喂喂，你干吗碰掉我的馒头！”
声音有些沉，但是却因为对方碰掉了自己最心爱的馒头而气得尖起了嗓子。
夏目一向宁静的表情突然出现了裂痕。
扭过头，看到一片夜色阑珊之下，高挑的男子身后有些凌乱地束着银色长发，有些失理地叉着腰，脸上带着一张妖怪面具，看不见的容颜。
这几乎是少年百转千回所想念的容颜。
这仿佛是从夏目铃子泛黄的旧照片里走下来的男子。
有着淡淡的微笑，和苍白的脸庞，以及温暖的体温。
天空中轰然绽放开来了焰火。
男子闻声望向天空，半个侧面露出来。
那是经过千百年淘洗剩下的安宁的笑。
比今夜满空的烟火还要夺目。
【第一部完】
PS.第一部和第二部衔接的地方有关于友人帐的BUG，这个到本子里具体修改。

04）
“田沼，如果你想和一个人断绝关系，你会做什么呢？”夏目问。
“嗯……首先先把关于他的所有东西都丢掉吧。”田沼回答得理所当然。
“的确应该是这样噢……”夏目歪歪头，勉强地笑了一下。手捏紧了身边的包，里面装着刚回到手里没多久的友人帐。
“怎么？有人让你生气到要和他断绝关系吗？夏目你可不是这样的人吧。”田沼也是笑着，黑色的头发要阳光下被照得亮亮的。
“不是我啊……呵呵，我是被抛弃的那个人呐~”浅浅的音调里满是自嘲的意味。没办法啊没办法，事实如此。
田沼愣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拍拍夏目的头，上面是软如丝的浅色头发：“别摆出这么寂寞的表情嘛……夏目你这么善良，怎么会有人抛弃你呢？”
善良……换种说法就是软弱吧。
其实也该习惯了。这么多年以来不都过来了么？而且现在身边还有朋友，还有关心自己的人在。这应该是很幸福很幸福的事了。
可是为什么，刚刚田沼还说，自己露出了很寂寞的表情。
怎么样算是寂寞？
夏目抬眼的瞬间，看见前面街角的尽头一个熟悉的身影——
居然是——
夏目铃子！
一身校服，纤细的身材，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发色和面孔。
除了夏目铃子不会再有别人了！
可是她已经死了……
但是喵老师老是喜欢变成她的样子……
喵老师！
脱口而出的不是祖母的名字，而是[喵老师]。
田沼也注意到夏目瞬间变化的表情。
搀杂着惊讶，震撼，伤心，和更多的急切。
他着急到甚至来不及和田沼交代一声就自行奔过去。紧抿的嘴角，瞪大眼睛，这让夏目看起来像个受了极大的委屈快要哭出来的孩子一样。
田沼也是知道那个叫[喵老师]的肥猫咪的。可是他一眼望去，根本没有什么猫。只有一个少女，向着街角的转角一拐，就消失了。
而夏目继续追了过去。
夏目全身因为激动而微微打抖。因为他抓住了她。
女孩惊异地扭过身子来，看到夏目，瞳孔也随之而瞬间放大。
“喵老师——”
“贵志……？”
时间像是要凝固了一样。
“喵老师？”感觉不对，因为喵老师从来不这么称呼自己。
“贵志？夏目贵志？！”对方激动地提高了声音。
不对——不是喵老师——
那是谁——
是谁才会拥有这张脸？！
“我是铃子啊！夏目铃子！”然后她看到夏目身后还站着田沼，便俯在夏目的耳边说：“你那个祖母夏目铃子。”
05）
女孩的声音很好听，就像夏天的风一样柔和。可是现在听在夏目耳朵里就如同魔咒一般。
夏目铃子？
我的那个祖母铃子不是早就死了吗？还留下那么多烂摊子给我收拾的铃子？
看到少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对方似乎很满足地笑了一下。偏头看到在夏目身后的田沼，眯起眼跟他打招呼。看得田沼一愣。
似乎在印象中没见过这号人，可是却又不觉得生疏。感觉有些什么在冥冥中牵扯一样。
“贵志你别怕我呀……你找斑那家伙？正好我也要去他那里。那个混蛋把我请出来人也不见一个！”铃子笑眯眯地对少年说，语气就如同和友人聊天一样亲密。
夏目尴尬地往后退了一步，不出意外，真的是喵老师把祖母变出来的。也不出意外，刚才从铃子口中说出来喵老师的名字是那么的随意，简直就像……
就像原先自己想象的那样。
夏目还记得当初看到的那一张相片。两个人，应该说是一人一妖对着镜头笑着，美丽得恍如隔世。
那是讨厌人类的祖母少女时期那么透彻的笑。
也是同样讨厌人类的喵老师变成人型后的笑，带着他故有的懒惰。
两个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笑，就这么完整地重叠在一张相片上。
生动到连几十年后的夏目贵志看到了都无法忘怀。
“田沼，我有点事……”夏目扭头对身后的同伴说，不经意对上的是有些出乎意料异常关切的眼神，看得夏目又是一愣。
“那我就先走了。”田沼并不打算再多说什么，想了又想，还是多加了一句：“那你自己小心点。”


“嗯。”夏目点头，惯性地露出让别人放心这样的笑。
“啊啊，有个朋友关心真是好啊，贵志。”铃子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淡，完全没有句子本身所带有的调侃意味。
“那么，现在，铃子san要带我去喵老师那里吗。”夏目并没有兴趣纠缠无聊的问题。
铃子瞪了夏目一眼：“真是一点都不可爱！完全不像我嘛！”说完就转身，跨开大步子。夏目看到感觉真的想是一个在闹别扭的女孩子，不由笑了一声。
“铃子san怎么会突然回来呢？”忍不住还是问了。
“突然回来？这个说法真不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回来。要是说为什么被召唤回来，那就要去问斑那个白痴了吧。天晓得他脑子里打什么鬼点子。”依旧是不冷不热的口吻，根本就不像是在讲自己的事。
“召唤回来……是因为喵老师想见铃子san吧。”是少年有点寂寞的声音。
“喵老师？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可笑吗？他有什么资格当老师？又懒惰又粗鲁又爱喝酒……总之没个好的！”铃子不屑地摆摆手，但是就算说了这么多喵老师的缺点，可从神色来看，还是看不出厌恶的感情。
就像当初夏目也总是抱怨喵老师一身酒气晚回家，可是心里却没有一点讨厌的意思。
能理解的，铃子san的这种心情，能理解的。
毕竟是亲人。
“啊，还有一点你又说错了。”铃子说，“斑他是不会想见我的。他从来不会想要见人类。”
“他从来都是讨厌人类讨厌到死的。”
路边有不知名的小野花。它们碎碎的色彩虽然不浓烈却很好看。就想现在的风，不大却也很凉快很清爽很舒服。
少年想到了挺久以前的某个夏天，有个可笑模样的大肥猫突然闯进自己的生活。
他用大叔一样的口气说：以后我来当你的保镖吧。
06)
“铃子san…最近过得好吗？”夏目有些窘迫地问。
对方瞪大眼睛望着面前这个有些无措的少年，然后笑出声来：“这个话应该我问你吧。还是说贵志你认为死人还能过得怎么好？”
死人……？“如果您是一般的死人，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了吧。”
“呃。那你就当我是不一般的死人好了。”铃子眯起眼睛，看着这个和自己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少年。
她想到，自己也曾经有像他这般的年华。
只不过那些时光都只有自己一个人。那本所谓的友人帐始终还是容纳不进自己的生活。
所以说。就算与妖怪再怎样亲密，最终还是殊途两归。
两种完全不相同的东西是无法共融的。
铃子笑着叹了一口气。
我的小少年啊，似乎完全没有明白这个道理呢。
“人类……有什么好的？”铃子突然问出来。
“诶…人类？”夏目眨眼，回望了一眼铃子，似乎是确认刚才那个问题是不是出自她的口，“人类，我们都是人类啊……就算再不好，可也是……”
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像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样的问题。
因为自己就是人类的存在，所以理所当然无法脱离[人类]这样的概念。可是成长至今，也的确吃过不少的苦头。
可是。
可是。
“很温暖。很柔和。”少年说这个话的时候涨红了脸，“我，喜欢这样的人类。”
[人类，又麻烦又弱小又爱逞强。]
[所以我最讨厌人类了。]
有谁说过这样的话吧。
夏目突然恍惚地想起来。
无论是喵老师那圆滚滚的模样，还是变回原来形态超帅气的斑。
都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然而他并没有留意到，在他自己化成人类样子的时候，他的手也是那样的温暖。还有呼吸，也透着人类特有的平和。
这些都让夏目觉得很安心。
他觉得真的可以的。人类和妖怪共融的世界，真的会存在。
铃子看着少年通红的脸觉得有些搞笑。
就像酝酿已久的告白一样。似乎他从来没有说过比这更煽情的话了。
温暖柔和。
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人类，还真的是想遇到试试看呢。
“啊，这里，左转。”铃子拽起夏目的手臂向左转去。
“可是树林在那边……”夏目指着右边不远处的转角。
“他不在那里。我知道的。”铃子并没有回头，直径往前走去。语气非常肯定，就如同她看到了他一样。
然后事实证明她对了。
夏目看到了他。
人类的模样，刚从哪里买回了酒，手上拎着几瓶。瓶子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个时候的风有点大，有几缕头发拂过他的脸，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紧抿的唇，以及清冷的眼。
“发现目标！”铃子打了一个响亮的响指。
少女的容颜也被着风吹乱了，可是夏目依旧能看得出发丝背后那张好看的脸。
她说：“贵志，你看你的喵老师。”


07）
喵老师……
夏目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只是看着对方在风中的身影。如此接近的距离，可是感觉上却相隔了好远。怎么样也看不清，怎么样也不能碰到。
可是身边的铃子却笑嘻嘻地一下子就跑上前去，直接蹦到了斑的面前。
完美的身高差。
两个人的契合度完全容不下别人。
夏目站在不远处，看到斑因为略感惊讶而瞪大了眼睛，随后又恢复了原本的神色，那样的目光，少年心想，可以称之为柔和的。
就像现在的风。凌乱而柔和。是夏目最喜欢的。
但是这种目光并不落在自己身上。
他看他们聊天，仿佛是分离多年的朋友，事实上他们也的确应该是这种关系。只是两个人都不承认而已。夏目知道的，他们都是倔强的人。
一个寂寞的妖怪。
一个寂寞的人类。
夏目笑笑，其实谁又不寂寞呢。
然后他看到两个人停止了谈话，都转过头来看自己。这回目光就真正落在自己身上了。
还是有区别的。
刚才残留的一丝柔和加上现在的，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目光。
夏目看着，明明感觉到了残忍却移不开目光。好想再走近一点，好想像以前一样叫他一声喵老师，好想抱一下他，感受那种温暖。
可是那只是想而已。
现实中他又往后退了一步。拳头死死地攥在一起。
混蛋！
混蛋喵老师！！
夏目听到铃子的笑声，真的如同银铃一般，很好听。可是现在他却讨厌死了那样的笑声，混杂在这风里，像是变成了魔咒，束缚着自己的行动。甚至连眼球都不能转动。
他听到铃子对斑说，你个混蛋欺负我孙子啊！
混蛋。
她说他混蛋了。可是没有一点嘲骂的意味。
然后斑摇摇头，抬起头，这回是完全看着少年了。阳光下总是苍白得吓人的少年。
“夏目。”他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已经很久没听到这样的声音了。夏目身体不禁抖了一下。但是他并没有回答，他看着他，视线从不曾移开。
“夏目你来这里干吗。”明明是问句，可是并没有等待回答的意思。他直接扭过头看铃子说，“是你把他带来的？”
铃子点头，“别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小心我再把你封起来！”
“……这次是我叫你出来的吧。”
“那你有什么事？”铃子拨了拨耳边的头发，这么一个小动作，都是好看的。
夏目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
铃子曾经想过很多很多种斑召唤自己的理由。当初就是为了以后可能会有什么用而把自己的名字写在友人帐的最后面。
很多很多种理由。里面有好的有坏的。甚至她把斑想成了穷凶极恶的妖怪，召唤她出来利用她最后再把自己吃掉。
虽然她已经死了，不在乎什么利用不利用的。但是她惟独不想被斑利用。
所以铃子现在立起耳朵听着，斑到底要怎么样对她。
她想过千百种的理由。
斑说，只是想见你而已。
铃子想过很多很多种理由。其中也有这个。
不过这是她认为最没可能的那一个。
但就是最没可能的那一种，的确从斑的口中说了出来，准确无误地传入夏目的耳朵里，直抵大脑神经末梢。
08）
只是想见你而已。
夏目不知道这样的心情到底是怎样的。穿越了那么多年的岁月，直到今天才能传达给对方听。
这一定是非常真挚的想念。
夏目看着斑，那双冰冷的眼睛此刻似乎正在一点一点融化。
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
如果再这样傻乎乎地站在这里碍事的话。
一定会看到不得了的事吧。
夏目低下头，再没有多说一句话，转身跑掉了。
他能感觉到阳光烈烈地在自己头顶上烤着。脚下的地面蒸腾着热气。一到这样的天气，就非常容易中暑。
夏目不止一次厌恶过自己这样的体质。
而现在，夏目快连自己整个人都要厌恶了。
这样懦弱的自己。连说一句话的勇气都没有。什么也做不了，只有逃避的时候最干脆利落。
而且就算是现在，跑了没多远，他就开始喘了。
夏目狠狠地跺了一下脚，那种与地面产生共振之后的麻痹一直往上传导着。


难受得想哭。
等夏目游荡回家的时候，已经天黑了。
一进门就听到塔子婶婶焦急的声音。先是埋怨了一通，接着又非常担忧地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最后她说，你的一位朋友已经等你很久了呦。
朋友？
夏目想来想去都想不到会是谁。等到推开房门的时候看到是田沼的脸。
“你终于回来了。”对方看到夏目之后露出了安心的笑容。然后站起身，“既然你没事，我就先走了。”
“诶……”夏目看着田沼走过来，只是觉得很奇怪。
“因为看你下午离开的时候很不对劲啊。但是我又不了解什么，只好在你家等你回来咯。”夏目听着田沼讲着似乎没所谓的话，但是他知道，从下午一直等到现在的话，一定是非常的担心。
夏目有点尴尬地笑笑：“我没事，挺好的。”
“那只大肥猫，还没回来啊？”田沼突然问出这一句。
“啊……它啊，似乎已经不会再回来了。”夏目揉揉头发。
“那，我就先走了。还没吃饭呢，饿了。”田沼越过夏目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在鼓励些什么。
下一句应该是说再见。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语言之前，夏目先抓住了田沼的手。
他可以看到田沼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在这里吃饭吧。”夏目说，“我想，和你聊一聊。随便聊什么都可以。”
只要别让我一个人就好了。
“夏目，你怎么了？”田沼有点诧异这个时候正抓住自己手臂的那双手，居然是这样的冰凉，“哪里不舒服吗？”
摇头。
“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吧，别勉强自己。”田沼摸了摸夏目的额头，并没有发烧。
摇头。
“夏目……”只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而已。
夏目看着田沼的眼睛，那种深沉的黑色，以前是很喜欢的。但是现在夏目从里面看到的只有绝望的色彩。
“如果你觉得孤单的话，至少我还陪着你啊。”田沼默默地吐出这句话。
夏目又摇摇头，其实并不是孤单。
有人陪伴这种幸福感，真的是很满足很满足的。
田沼听到夏目说谢谢。非常小声，但是却很清晰。
我是知道的。
你的孤单你的迷茫你的失落，我全部都是知道的。
田沼望向窗外，那棵高大的树木上依稀看到一个人影。以黑夜为背景，如丝般的长发正在风中飘扬。
09）
“夏目，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吗。”经过良久的沉默之后，田沼又再次开口。
夏目本来就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被田沼这么一问，更加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才好。于是窘迫地愣是没回答出来。
“是有了很重要的人吗？”夏目顺着田沼视线的方向往窗外望，就看到了直接坐到树枝上面的，人型的喵老师。
在暗处里，银色的头发和苍白的脸孔都变得异常显眼。
是真的像妖怪一样的。
“喵老师！”田沼看着眼前的少年突然眼睛瞪得很大，[唰]地一下跳起来扑到窗边，原本默默的声音也变得尖锐，像是拼了命也想让对方听到自己的声音一般。
“喵老师！你在那里不要动，我有话要……”
结果是少年的声音戛然而止，坐在树枝上的人已经不知道飞去哪里了。
只剩下星星和月亮的天空，有点寂寞呢。
夏目转过身，发现田沼一直在看着自己。
其实还是不习惯被注视的感觉。
“那个……田沼，今天辛苦了。我去看看饭做好了没有……”夏目挠挠头，然后像逃跑一样离开了房间。
田沼听到夏目砰砰砰的脚步声，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笑了出来。
真是个完全不会掩饰的人。
但是又那么善良，好欺负。
所以那些妖怪才会一直缠着他不放。
何必呢。
反正迟早有一天也会再也看不到它们了。
田沼这么想。
“铃子我问你，你到死的那一天也还可以看到妖怪吗？”斑为自己再倒了一杯酒。
“怎么突然问这个……”铃子歪着脑袋，声音听起来懒懒的，“应该还看得见吧，因为我还听得到一个声音叫我换它的名字来。”
“你那本友人帐可是给你的孙子找到很多麻烦啊。”
“啊，斑，你笑了！”少女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欣喜地大叫出来，“太过分了吧你！以前跟着我的那段日子可没见你这么笑过！”
“我没笑。”斑瞪了铃子一眼。
“哎呀，我承认啦，我这个孙子的确是很可爱啦！斑如果你……”
“现在的我可以把你吃了。”
“……好吧。”铃子叹了一口气，“其实我觉得吧，贵志那孩子，也许马上就要看不到你了。”
铃子望了一眼斑，万年不变的，在她面前冷冰冰的脸，可是现在却皱起了深深的眉头。
“贵志他，光是还人家名字就已经非常吃力了吧？虽然他是有一定的力量，可是已经使用过度了……”
斑嗤笑了一声：“你以为能看到妖怪这种力量还有储蓄功能的吗，什么使用过度！”
“你不是一直在保护他吗，他的能力怎样，你应该最清楚吧。”铃子翻了个白眼，“说真的，没有你，贵志早就不知道被哪个妖怪吃了吧。”
“他的确很努力没错，但是我觉得他已经累了。”铃子看着斑，沉默了一下，最终笑了出来，“对于妖怪这种东西，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奋斗的话，是很难坚持下去的。”
少女伸了个懒腰：“就像我。就算再讨厌人类也好，最终还是结婚了。那么多的人，总会遇到一个真心喜欢的。”讲到这里，铃子喝了一口酒，“但是妖怪却不同。就算再怎么喜欢，还是不能够在一起。”
——只会越看越寂寞而已。


10）
“其实我为什么会讨厌人类，大概就是因为我不像普通的人类吧。”铃子看着斑，她喜欢斑化成人型的样子，像个老朋友。“如果我也是个普通人，那样我就不会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别人也不会觉得我很奇怪。这样平凡的一生，不也是挺好的吗？”
斑点头：“是很好。这样就不会有一大堆妖怪被你欺骗感情了。”
“我没有欺骗它们感情！”铃子大声抗议，“我说这些只是要让你好好想一想，让贵志做一个普通人，怎样？”
“什么？”斑被呛了一下。
“你现在这么厉害，肯定有办法的吧。让贵志再也看不到妖怪。”
“我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没什么好处。”
“那我为什么要做。”
“因为对于那些重要的人，不就希望他过得好一点吗？”
“你什么时候变成诗人了，铃子？”
“那你为什么要叫我出来？”
“你把名字留下来不就是为了有一天可以被叫出来吗。”
“我是问你为什么要叫我！”
“……”
“不会单纯是想要见我一面吧？我们还不至于……”
斑这个时候抬了头，发现铃子的脸色已经变得沉重起来，刚才尖锐的声音也突然停住了。正好奇她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
“难道……你，是想，找人来封印你？！”
借着淡淡的月色，铃子看到斑落寞的侧脸。冰冷得就像镶嵌在这样的黑夜里一样。
“斑……你不会真的是这么想的吧……”铃子伸手抓住了斑的肩膀。
其实铃子真的希望斑摇一下头，可是沉默之后，斑却笑了。
“你当初封印我的时候很气愤吧。”斑把铃子的手从肩膀上掰下来，“要再做些什么事才能让你像那时一样那么生气呢？”
铃子觉得自己的瞳孔正在放大，大到从眼睛里看到斑的样子正在一点一点的扭曲。
“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死掉，这样的情节，可以让你很生气吗。”斑依旧笑着，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样。
这样的面孔，铃子恨不得把它撕碎。
“夏目，谢谢款待了。”在夏目家吃过晚饭，准备回家的田沼微笑着。
“是我让你担心了。”夏目耸了耸肩膀。
“别这么客气啦，我们是朋友不是吗？”田沼挥挥手，转身离开了。
夏目就这么看着少年的身影渐渐融进黑色里。以前从来没这么认真地去看一个人离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突然就这么想看。
看一个人离开，那样的心情，究竟是怎么样的呢。
可是现在夏目正在看着，直到再也看不到田沼的影子，夏目还是站在那里。但是他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心情。
因为田沼是，每一天都能够见到的人。
理所当然的能相见。
现在，夏目突然想起了那些妖怪来。
那些妖怪是，今天能见得到，明天却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的东西。
这样的，带着怜悯和不舍去看待那些害得自己不能过普通人的生活的妖怪，夏目觉得自己真的快有点不正常了。
11）
曾经，夏目铃子觉得自己会喜欢上斑。
因为斑不是人类，但是他却拥有比任何人类都要美丽的容颜。
甚至，夏目铃子试图在某个斑熟睡的午后去偷偷地亲他一口。像每个面对喜欢的人的少女一样，那种充满紧张羞涩和刺激的心情。
但是当她逼近斑的那张脸的时候，她发现他皱眉头了。
明明还没醒，但是却本能地皱起眉头。
那只化成人类模样，只为了能光明正大地躺在草坪上晒着太阳睡午觉的妖怪。
夏目铃子不知道为什么，就在那一瞬间，突然明白了人类和妖怪的不同。
然后夏目铃子终于遇到了真心喜欢的人类。是个温文尔雅的男子。虽然容貌远不及斑。
再然后是斑突然的发狂，夏目铃子当着自己丈夫的面把斑封印起来了。让那个曾经那么美丽的妖怪变成了一只无比可笑的招财猫。
本应该和斑的纠葛就应该到此为止。
铃子这么想。
但是现在她看着面前这个容貌依旧还是那么美丽的妖怪，她突然感觉到了绝望。
铃子甚至再也没有从前那种力量去封印他，或者是阻止他做些别的什么事。所有的希望全部都在自己的那个孙子身上了。


可是铃子却又比任何人都清楚，贵志那孩子无论如何也做不出伤害斑的事。
如果说当初自己是为了保护丈夫而下狠心的话。
如果说当初自己是为了保护对自身而言最喜欢，最重要的人的话。
贵志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铃子她知道。
因为现在的贵志看斑的神情，就像当初的自己一样。
贵志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因为对他而言，现在最喜欢，最重要的人，就是斑。
他喜欢叫他喵老师。
可笑的名字。
但是现在铃子想来，却觉得透出浓重的哀伤。
因为斑绝对不会再变回那个容器的模样了。
“斑，你很恨我？”铃子终于还是开口。
得到是一声毫无掩饰的“嗯”。
“那也没必要对那孩子下手。”铃子低下头，“你想让我怎么样，我都……”
“我能对一个没实体的灵魂做什么？”斑的眼睛一直看着面前的酒，“我想让你再生气一点。铃子，你应该能想象我到底有多恨你。”
“这么多年来……”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想，如果能亲手杀了你就好了。”斑笑笑，“可是你也够狠的，把我封印了这么久，要不是你可爱的孙子解除了封印，我可能到现在还是只蠢猫。然后现在，我自由了，你却死了。”斑望了一眼铃子，“真是好想杀了你。”
想杀了明明讨厌人类却最终还是喜欢上人类的你。
想杀了封印自己那么长时间的你。
叛徒。
“恨我背叛了你？”铃子将斑面前的酒一把抢过来，一口气喝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那孩子，是这个世界上，从头到尾都没有背叛过你的人，唯一的一个！”
在斑那么冗长，那么冗长的生命里面。
唯一的一个。
如同溪水般轻灵的少年。
12）
不知道为什么，夏目觉得自己最近总是很容易犯困。有时间是在课间，有时候甚至是在上课的时候就倒下了。
无知无觉的，只觉得眼前一片白色。
苍白。
然后在老师或同学的提醒中醒来。醒来，又继续睡下去。
印象中，这样的体力不支只有在以前还名字给妖怪的时候才会有。
可是现在自己这么清闲。
清闲，但并不自在。
总觉得被什么缠住一样。挥之不去。
夏目甚至觉得在偶尔的回首之间能看到人类模样的喵老师长发飘飘的样子。可是事实上也只是错觉而已。
那风，那窗帘，都可以成为错觉的对象。
今天，当夏目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天色已经开始暗了下来。本能地被吓了一跳，整个人马上弹起来。
嘴边自己呢喃着糟糕了糟糕了。却发现眼角边缘的视线总有一块挥之不去的阴影。
扭头看过去，田沼。
他说，今天留下来值日，但是经过教室的时候发现夏目你还没走。
于是就留下来等你。
只是等，也不打扰。
夏目看着面前这个和自己一般大的少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这大概就是朋友。
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回家。等与被等的关系。
就像现在田沼等自己放学。
就像现在塔子婶婶等自己回家吃饭。
这样的生活，对于夏目来说，也应该是很幸福很幸福了。
夏目忍了忍，吸了一下鼻子。最后上前去拉住了田沼的手，说走吧。
田沼安静地笑，然后起身。
夏目喜欢看田沼笑。那种宁静如海，极有包容力的笑。也就是这个笑，总让夏目觉得田沼是个寂寞的人。
和自己一样。
寂寞的人。
在回家的路上，夏目已经很久没有仔细地看过路边的景色了。
以前总是急匆匆地往家赶。期待着什么，追逐着什么，担心着什么。
而现在，夏目看见橘色的太阳，青色的草地，棕色的围栏，灰色的道路。
全部都是彩色。
全部都是色彩。
夏目都有点小小的诧异了，以前都没发现这么多。
这个时候，夏目突然听见田沼笑出声来。
夏目问他怎么了。
“刚才看见两个妖怪，他们吵架了。”田沼说，“第一次看得这么清楚。”
夏目顺着田沼指的方向看过去，只看到一堆碎石头。
“诶……”夏目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也还是只有碎石头。
“被打了，一个妖怪。”田沼依旧笑着，那笑容真切得就像在看搞笑电影。
一点影儿都看不见。
在夏目的眼界里。全部都是刚才彩色的世界，纯粹得没有任何一丝不和谐的东西。
都是现实世界里的东西。都是每个人都能看见的东西。
夏目扯住田沼的衣摆：“田沼君，我什么也看不到……”


13）
这个时候的夏目，眼神是空洞的。
直愣愣地望向前方。据说那里有两个妖怪在吵架。
可是现在的他什么也看不见。以前只能看见黑影的田沼却什么都看见了。
田沼听夏目这么说，也是一愣。又指了一次那两个妖怪的方位。
“在那堆碎石头上面，挺小的两只妖怪。”
夏目他甚至可以看到在阳光的照射下细小翻飞的灰尘，却惟独看不到所谓的妖怪。
看不见了。
终于看不见了。
夏目用手捂住眼睛，慢慢蹲了下去。动作十分的缓慢，但是还是让原先放在夏目肩膀上的田沼的一只手失去了支点。
停在空中的手。
蹲下去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悲伤的少年。
还有尘埃，和看不见的妖怪。
夏目发现自己的手很冰，有点潮湿。他不确定是汗还是眼泪。只是觉得这个突然变黑的世界突然变得美好起来。
前所未有的安全。
像出生前的姿态。无助，却也安全。
也不知道现在自己的心情到底是怎样。似乎有点像当初被妖怪下了咒也看不到妖怪的自己。
那个时候，还是可以看到圆滚滚的喵老师。但是他一变成原形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现在什么都可以看到，惟独看不见妖怪。
喵老师也不在身边。
可是就算他在身边了，夏目现在也不确定自己到底能不能看得见他。
田沼似乎明白了怎么回事。
他也蹲了下去，伸出手把夏目抱住。
这么一抱，他才发现夏目到底有多瘦。瘦到隔着校服都可以感觉到骨头。
什么也不说，抱着。
夏目可以感觉到田沼的鼻息扫在自己的头顶。温暖得像夏天的风。
然后他也靠过去。
最后哭了出来。
夏目不知道是在为自己哭，还是在为那些妖怪哭。
还是在为，已经看不见妖怪的自己哭。
田沼抱着他。
良久才感觉到少年的颤抖。
于是他又说了一遍：“我陪着你。”默默的声音沉淀在欲颓的太阳光里，变得暖融融的。
夏目想，真的要和那个世界说再见了。
人类，终究要变成正常的人类才能好好的存活下去。
14）
斑当初只是想利用那个叫夏目贵志的少年对铃子复仇而已。
斑当时的设想很完美，骗过夏目的信任，拿了友人帐，把铃子召唤出来，再把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在她的眼前杀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铃子一定会很愤怒。像当初她为了保护自己丈夫一样愤怒。
这个就是斑所想的复仇。
铃子愤怒起来无非有两个结果——她灰飞烟灭，和自己被封印。
但是无论什么样的结果斑都觉得无所谓。只要能复仇就好。
只要把自己当年被封印的那么多年来所积压的怨恨全部还给她，并在她脸上再看到那种痛苦绝望的神情，就好。
斑一直很顺利地进展到现在这一步。
可是他现在不知道到底是骗过了夏目，还是骗过了自己。
还是谁都没骗过。
于是想了又想，最终化成一声深深的叹息从嘴里滑出来。
吓坏了身边的铃子。她想，时间真的是很厉害的东西，连妖怪都能改变。
铃子这个之后也只撑着下巴，久不久喝一口酒。她知道斑的计划，她甚至能想到结果。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铃子深信，斑下不了这个手。
任何一个了解过夏目的人，都不会忍心做伤害他的事。
因为真的是太善良了。那孩子。
然后铃子看到斑起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他喝酒的老位置。他的面色很冷淡，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但是铃子觉得自己能猜出来。
斑依旧保持着人类的外型。一头散落的银色长发，身上穿的还是宽松的浴衣，脚下踩着木屐，一路走一路引人侧目。
眉头越皱越深。他讨厌人类的目光。
后来索性蜕去了人类这成皮，变成了原本大妖怪的姿态。
谁都看不见。
而他现在所走的这条路，是通向一个人类的。
通向那个总是有着温柔目光的人类。
就算谁都看不见，但是那个人总会看见。那个人解了自己的封印。
斑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真的挺喜欢这个少年。可是最终复仇的情绪还是占了上峰。
一开始，少年就注定没机会。
斑想，如果一开始，代替铃子那个位置的人是夏目，那么一切会不会完全变样？
越是临近下手，越是可怜起那个少年来。
本来就是这么羸弱的身子，却意外的固执坚强。眉眼间有铃子的感觉，但是细看就会发现更淡然的东西。时时刻刻，都被寂寞笼罩的孩子。就算身边是彻底的欢愉，始终还是寂寞的少年。
总是带着倦意还有无奈的微笑着。
斑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记了这么多。
也许真的被改变了些什么。
也许夏目他真的是拥有比他祖母还要强大的魔力。
斑想着想着，再抬头的时候发现已经到了夏目家门口。
隔着不高不矮的围栏，看到二楼的窗口。窗帘被夜风吹得轻飘飘地浮动着，灯也是亮的，就是没看到人影。
斑也不进去，保持仰头的姿势。
他只叫了声夏目而已。
“夏目。”
然后窗帘被突然一阵的强风吹开了。看到房子里面。
是少年。
不过不是那个淡色头发的少年。而是拥有着漆黑发色的少年。


【就坑到这里，近期会努力填满。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