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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概念大赛出来的作家张悦然写的,纯属故事,纯属美好的想像。。。


1楼2011-08-06 17:38回复

        那个荷兰男人的眼睛里有火。橙色的瞳孔。一些汹涌的火光。我亲眼看到他的眼瞳吞没了我。我觉得身躯虚无。消失在他的眼睛里。那是一口火山温度的井。杏色的井水漾满了疼痛,围绕着我。
        他们说那叫做眼泪。是那个男人的眼泪。我看着它们。好奇地伸出手臂去触摸。突然火光四射。杏色的水注入我的身体。和血液打架。一群天使在我的身上经过。飞快地践踏过去。他们要我疼着说感谢。我倒在那里,恳求他们告诉我那个男人的名字。
        就这样,我的青春被点燃了。


    2楼2011-08-06 17: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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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么,我爱上那个眼瞳里有火的男人了。
          他们说那团火是我。那是我的样子。他在凝视我的时候把我画在了眼睛里。我喜欢自己的样子。像我在很多黄昏看到的西边天空上的太阳的样子。那是我们的皈依。我相信他们的话,因为那个男人的确是个画家。
          可是真糟糕,我爱上了那个男人。
          我从前也爱过前面山坡上的那棵榛树,我还爱过早春的时候在我头顶上酿造小雨的那块云彩。可是这一次不同,我爱的是一个男人。
          我们没有过什么。他只是在很多个夕阳无比华丽的黄昏来。来到我的跟前。带着画板和不合季节的忧伤。带着他眼睛里的我。他坐下来。我们面对面。他开始画我。其间太阳落掉了,几只鸟在我喜欢过的榛树上打架。一些粉白的花瓣离别在潭水里,啪啦啪啦。可是我们都没有动。我们仍旧面对着面。我觉得我被他眼睛里的旋涡吞噬了。
          我斜了一下眼睛看到自己头重脚轻的影子。我很难过。它使我知道我仍旧是没有走进他的眼睛的。我仍旧在原地。没有离开分毫。他不能带走我。他画完了。他站起来,烧焦的棕树叶味道的晚风缭绕在周际。是啊是啊,我们之间有轻浮的风,看热闹的鸟。他们说我的脸红了。
          然后他走掉了。身子背过去。啪。我觉得所有的灯都黑了。因为我看不到他的眼瞳了。我看不到那杏色水的波纹和灼灼的光辉。光和热夭折在我和他之间的距离。掐死了我眺望的视线。我看见了月亮嘲笑的微光企图照亮我比例不调的影子。我知道她想提醒我,我是走不掉的。我知道。我固定在这里。
          男人走了。可是我站在原地,并且爱上了他。我旁边的朋友提醒我要昂起头。他坚持让我凝视微微发白的东方。昂着头,带着层云状微笑。那是我原本的形象。我环视,这是我的家园。我被固定的家园。像一枚琥珀。炫目的美丽,可是一切固定了,粘合了。我在剔透里窒息。我侧目看到我的姐姐和朋友。他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影子很可笑,他们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不能够跳动的,走路和蹲下也做不到。
          他们仅仅是几株葵花而已。植物的头颅和身躯,每天膜拜太阳。
          我也是。葵花而已。
          可是我爱上一个男人了你知道么。
          一株葵花的爱情是不是会像她的影子一样的畸形?


      3楼2011-08-06 1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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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到这个女人的纤瘦的手臂伸向我,轻轻触碰我,她说你可真是一株好看的葵花。
            我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的手指。那些细碎的皱纹分割了它的完整。使它以网一样的形式出现。破碎而柔软。那些风干的手指使我必须推翻我先前对她的年龄的推测。我想她是活了很久的。她说我可以把你变成一个人。你可以走路。可以跳。可以追随你的爱人。
            她的话飘在幽幽的风里,立刻形成了一朵我多么想要拥抱的云彩。我缓缓说,你告诉我吧,你要我的什么来交换。我知道一切都是有代价的。然而我不知道自己能够为你做些什么,我只是一株简单的葵花。
            这时候我在想着那尾离开海洋的鱼。她有好听的声音。她的声音被交换掉了。然后她有了双脚。双脚会疼,可是她在明晃晃的琉璃地板上旋转16圈,跳舞如一只羽毛艳丽的脸孔苍白的天鹅。我不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可是我仍旧羡慕她,她有东西可以交换,她不欠谁的。我的声音只有蝴蝶和昆虫还有眼前这个神能的女子可以听到。这声音细小,可以忽略,无法用来交换。
            她瘦瘦的手臂再次伸向我。轻轻触碰我。她说我要你的躯体。我要你作为一朵美丽葵花的全部。
            我很害怕她。可是我爱上了一个男人。我别无选择。于是我问她,怎么要我的身体和为什么要。
            她说,等到一个时刻,你就又是一株葵花了。你回归这里。我要拿着你去祭奠一个人。她指给我看葬礼的方向。她说,就是这样了,你像她一样被我握在手里面。然后死掉。
            我也要做一场人生的终止符号了么?躺在别人华丽的棺木里,在黑衣人咒语般的祈祷中睡去了么?我看着山下那株濒死的花。她已经死去了。她睡在棺木的一角,头是低垂的。血液已经是褐色的了,无法再清澈。曾经属于她的眩目的春天已经被简单仓促地纪念和歌颂过了。她可以安心离开了。


        6楼2011-08-06 1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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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雷圣米。云朵密封下喘息的山坡,医院,门,病人,禁锢,新来的护士,和文森特。
              我有很多个夜晚可以留在文森特隔壁的房间里守夜班。夜晚的时候,雷圣米的天空会格外高。医院开始不安起来。我知道病人的血液有多么汹涌。他们的伤痛常常指使他们不要停下来。大门口有很健壮的守卫。他们坏脾气,暴力,喜欢以击退抵抗来标榜自己的英勇。我听到夜晚的时候他们和病人的厮打。我听见滑落的声音。血液,泪水和理智。这是一个搏击场。
              我是一个小个子的女人。他们不会唤我出去。我站在墙角微微地抖。我害怕我的男人在里面。
              我总是跑去他的房间。他坐在那里。手悬在空中。桌子上是没有写完的半封信。他很安静,然而表情紧张。
              我说雷圣米的夜晚可真是寒冷。我坐在他的旁边。他穿一条亚麻色的阔衫,我看到风呼呼地刮进去,隐匿在他的胸膛里。他的手指仍旧在空中。他应该拉一下衣领的。
              做点什么吧做点什么吧文森特。
              我是多么想念他画画的样子,颜料的香甜味道,弥散在我家的山坡上,沾在我微微上仰的额头上面。那时候我就发烧起来。一直烧,到现在。我现在是一个站在他面前的为他发烧的女人。
              他的灵活的手指是怎么枯死在温润的空气里的?
              画点什么吧画点什么吧文森特。
              这个男人没有看我。他确实不认识我,他以为他没有见过我。他受了伤吧,因为受伤而慵懒起来。于是懒得回忆起一株葵花。他坐在冻僵的躯体里,行使着它活着的简单的权力。
              我想让他画。我去取画笔。返回之前终于掉下眼泪。我要感激那个巫婆,她给我完整的躯体,甚至可以让我哭泣。泪水果然美丽,像天空掉下来的雨一样美丽。我想念我的山坡,我在山坡上的家园,和我那段怎么都要追随这个男人的光阴。
              我回到房间里。把画笔放在他的手心里。他握住它。可是没有再动。我的手指碰到他的手指。很久,我们的手指都放在同一个位置。我坐下来,像做一株葵花时候一样的安静。我看着我的手指,只有它保留着我曾经做植物时的美好姿态。
          


          11楼2011-08-06 17: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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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凯。
                凯是谁。
                凯是个总是以微微严肃的微笑端坐在他的忧伤里的女子。
                他的记忆里凯总是在一个比他高一点点的位置上,黑色衣服。凯摇头,说不行。凯一直摇头,她说着,不行不行。
                我看到凯的照片的时候想到了月色。葵花们是不怎么喜欢月色的。葵花崇拜的是太阳和有密度的实心的光。可是这无法妨碍月光依旧是美丽的意象。
                凯仍旧是迷人的女子。带着月光一样空心的笑,是一个谁都不忍心戳破的假象。
                她对着文森特一再摇头。她掉身走了。她听不见身后这个男人的散落了一地的激情。
                一个妓女。文森特和她说话。
                文森特看着这个怀孕的忧愁简单明了的妓女。他觉得她真实。她不是月光的那场假象。她不抒情不写意可是她很真实。他看到山坡上的葵花凋败了或者离开了。他看到凯美好的背影。看到整个世界落下大雾。他终于觉得没有什么比真实更加重要了。他把小火苗状的激情交到她的掌心里。
                那是不能合拢的掌心呵。无力的滑落的激情掉下去,文森特愕然。
                另外的画家。才华横溢。他来到文森特的小房间。他真明亮呀。他明亮得使文森特看到他自己的小房间灼灼生辉,可是他自己却睁不开眼睛了。他被他的明亮牵住了。不能动,不再自由了。
                他想和这个伟大的人一起工作吃饭睡觉。他想沿着他的步伐规范自己。因为他喜欢这个画家的明亮生活。他想留下这个路经他生活的画家。他甚至重新粉刷了他们的房间。黄色,像从前我的样子。可是明亮的人总是在挑衅。明亮的人嘲笑了他的生活吗鄙视了他的艺术吗。
                争执。暴跳。下大雨。两个男人被艺术牵着撕打起来。那个明亮的伟大的人怎么失去了和蔼的嘴角了呢。凶器凶器。指向了谁又伤害了谁呢。明亮的人逃走了。黄色小房间又暗淡下来。血流如注。文森特捧着他身体的那一小部分。它们分隔了。他愤怒,连属于他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都在离开他。
                他是一个十字路口。很多人在他的身上过去,他自己也分裂向四方,不再交合。


            12楼2011-08-06 17: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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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来晚了。亲爱的文森特。我来之前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我现在站在你的面前,可是你不能分辨我。你不能把任何东西交到我的手中了。
                  我千方百计,终于来到你的面前,追随你。亲爱的,我是不会干涸的风。
                  你好起来,我和你离开圣雷米。
                  是的,我想带你走。我们两个去山坡你说好吗。我们不要听到任何哭声。我也不会再哭,你说好吗。我们还能见到其他的葵花。我喜欢榛树的,我们把家建在旁边吧。叶子落了吧,厚厚的聚集。聚集是多么好呀。文森特,跟我回家吧。
                  我决定悄悄带走这个男人。掀起覆盖的压抑呼吸的云彩。我们离开圣雷米。我想就这个夜晚吧。我带着他走。他很喜欢我,我总是用无比温柔的声音唤他吃药。他会和我一起走的。
                  这个下午我心情很舒畅。我早先跟着别的女人学会了织毛衣。我给文森特织了一件红色的毛衣。枫叶红色,很柔软。
                  我在这个下午坐在医院的回廊里织着最后的几针。我哼了新学来的曲子,声音婉转,我越来越像一个女人了。我的心情很好。隔一小段时间我就进去看一下文森特。他在画了。精神非常好。也笑着看他弟弟的来信。
                  一个小男孩抱着他的故事书经过。他是一个病号。苍白好看的病号。我很喜欢他,常常想我将来也可以养一个小孩吗。我要和他一样的小男孩。漂亮的,可是我不许他生病。
                  小男孩经过我。我常常看见他却从来没有叫住过他。今天晚上我就要离开了,也许是再也看不到他了。我于是叫住了他。
                  他有长的睫毛,也有雀斑,我仔细看他觉得他更加好看了。
                  我说你在做什么。
                  他说他出来看故事书。
                  什么书呢。我是好奇的。那本靛蓝色封套的书他显然很喜欢,抱得很紧。
                  他想了想。把书递给我看。
                  我笑了,有一点尴尬的。我说,姐姐不认识任何字。你念给我听好么。
                  他说好的。他是个热情的小男孩。和我喜欢的男人的那种封闭不同。
                  我们就坐下来了。坐在我织毛衣的座位上,并排着。
                  他给我念了一个天鹅的故事。又念了大头皮靴士兵进城的故事。很有意思,我们两个人一直笑。
                  后来,后来呢,他说他念一个他最喜欢的故事。然后他就忧伤起来。
                  故事开始。居然是那只鱼的故事。那只决然登上陆地争取了双脚却失去了嗓音的鱼。故事和姐姐说得一样。可是我却一直不知道结局。那只脚疼的鱼在陆地上还好吗?
                  所以我听他说的时候越来越心惊肉跳。越来越发抖。我在心里默默祝福那只鱼。
                  可是男孩子用很伤感的声音说,后来,美人鱼伤心呀,她的爱人忘记她了。她不能和他在一起了。她回到水边。这个时候是清晨。她看到清晨的第一缕熹光。她纵身跳了下去。化做一个气泡。折射了很多的太阳光,在深海里慢慢地下沉。
                  在那么久之后,我终于知道了那只鱼的命运。
                  我不说话。男孩子抬起头问我,姐姐,故事而已呀,你为什么哭呢。
              


              13楼2011-08-06 1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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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一个傍晚,圣雷米的疗养院有稀稀落落的病人走来走去。不时地仍有人争执和打架。有亲人和爱人来探望患者。有人哭了有人唏嘘长叹。
                    我和男孩子坐在回廊的一个有夕阳余晖和茶花香味的长椅上,他完完整整地念了这个故事给我。我想到了我答应巫女的誓言。我想到那只鱼的堕海。我应该满足我终于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尾。我知道了,就像我看见了一样。我看见她纵身跳进了海洋。她又可以歌唱了。
                    我知道了,所以我应该明白: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完满。爱曾是勒在那只鱼喉咙上的铁钩,那只鱼失语了。她被爱放开的时候,已经挣扎得非常疲惫了。她不再需要诉说了。
                    爱也是把我连根拔起的飓风。我没有了根,不再需要归属。现在爱也要放掉我了。
                    男孩子安慰我不要哭。他去吃晚饭了。他说他的爸爸晚上会送他喜欢吃的桂鱼来。他说晚上也带给我吃。我的爸爸,他仍旧在山坡上,秋风来了他一定在瑟瑟发抖。
                    男孩子走了。正如我所骤然感觉到的一样。女巫来了。她站在我的面前。她没有任何变化。灯丝的眼睛炯炯。
                    她说她的爱人最近要死去了。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我们是有默契的。她相信我记得诺言。
                    我要跟她回去了。像那只鱼重回了海洋。
                    我说,请允许我和我的爱人道别。
                    她跟着我进了文森特的房间。
                    文森特歪歪地靠在躺椅上睡着了。画布上有新画的女人。谁知道是谁呢。凯,妓女或者我。
                    谁知道呢反正我们都是故人了。
                    我把我织好的毛衣给他盖在身上。红色的,温暖些了吧,我的爱人。
                    女巫一直注视着这个男人。她很仔细地看着他。
                    是因为她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奇怪吗。没错,他失掉半只耳朵,脸上表情紊乱,即使是在安详的梦里。
                    女巫带着眼泪离开。
                    再见了,文森特。
                


                14楼2011-08-06 1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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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无比轻柔地说,文森特,该吃药了。


                  16楼2011-08-07 1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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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


                    17楼2011-08-07 1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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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他搞错了吧,凯是他表姐阿..伎女同志不是克里斯提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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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那句文森特该吃药了


                      18楼2011-08-07 1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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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不,我终于看懂了...


                        19楼2011-08-07 1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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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更真是明亮..-_-|||
                          "闪着晶莹却也痛了自己" 就是这个意思么


                          20楼2011-08-07 1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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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獭曾经在短信里无比轻柔地说:你不吃,我就塞你喉咙里


                            21楼2011-08-07 1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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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凯和妓女和高更三个人。。。可惜实际上他们都没去梵高的葬礼。。。。


                              22楼2011-08-07 1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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