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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精彩的小说,有点KB,有点悬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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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德东 

张清兆开五年出租车了。 

  没活儿的时候,他经常听其他的出租车司机讲一些稀奇古怪的事。 

  有个司机,晚上拉了一个头发很长满脸疙瘩的年轻人,一看就是个地痞。果然,到了目的地之后,那个年轻人一边开车门下车一边说:“大哥,下次一块儿给你啊。” 

  这个司机没敢说什么。 

  大约两个月之后的一天晚上,他又拉了一个乘客,感到很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下车时,那个人说:“大哥,下次一块给你啊。” 

  他一下就想起来,这家伙正是两个月前坐车不给钱的那个地痞,不由嘟囔了一句:“这已经是下一次了……” 

  还有一个司机,他跑夜车。 

  一天半夜,他拉了一个妖艳的女孩。 

  那个女孩坐在他旁边,主动跟他搭话,言语放浪,表情风骚,话题直奔下三路。走出两条街之后,她已经把手伸过来,开始摩挲他的“根”了…… 

  那一次,他当然没有赚到钱,只享受了一路抚摸。 

  张清兆很内向,是个老实人,他不愿意遭遇无赖,也不奢望碰上那种“艳福”。他只想每天多赚几张钞票,给老婆带回好生活。 

   

  这天是个阴天。 

  张清兆跑了一天,只拉了几十块钱,其中还有一张十元的伪钞,他很沮丧。 

  天黑下来,大街上的人越来越少。 

  他在滨市第二医院门口趴了一会儿,看到风挡玻璃上落了几个雨滴,就打算回家了。 

  他刚刚把车开出不远,就看见路边有一个踽踽独行的人,他穿着雨衣,慢慢朝前走。 

  那是一件灰色的雨衣。 

  稀稀拉拉的雨只落了几滴,现在已经停了,这个人却穿着厚重的雨衣,看上去有些古怪,而且,他还戴着雨衣的大帽子,把脸遮得严严实实。 

  张清兆把车慢下来,按了几下喇叭。 

  那个人理都不理,闷头朝前走。 

  显然,他不想坐车。 

  张清兆一看没戏,就踩下油门,走了。 

  没想到,他刚刚开过去,就从反光镜里看到那个人突然举起手来,朝他摆了一下,好像正在想什么,猛然意识到有出租车开过。 

   张清兆踩了一脚刹车,停下来,扭过脖子,透过后窗看他。 

  那个人低着头朝前走,步履依然那样缓慢,张清兆开始怀疑他刚才摆手并不是想要车。 

  终于,他走到了车旁,伸手拉开车门,低着头慢慢钻进来。 

  他坐在张清兆旁边的座位上,又慢慢抬起头,直视正前方,那个雨衣的大帽子挡住了他的脸。 

  “师傅,你去哪儿?”张清兆小心地问。 

  他没说话,只是抬手朝前指了指。 

  张清兆只好朝前开去。 

  在路上,这个古怪的乘客一直没有摘掉那雨衣的帽子,也一直没有转过头来,张清兆也始终没看到他的脸。 

  玻璃上的雨滴又多了几颗。 

  张清兆打开雨刮器,刮了几下,又关了。 

  他朝前开出了几条街,这个乘客始终不说话,也不指路。 

  张清兆有些不安,又问了一句:“师傅,还朝哪儿走?” 

  那个人又慢慢抬起胳膊朝前指了指。 

  张清兆没办法,只好一直朝前开。 

  渐渐的,路上没有人了。 

  渐渐的,两旁的路灯也没了,只有车灯的光惨白地照在路面上。 

  张清兆开始胡思乱想: 

  这个家伙会不会是一个地痞呢? 

  也许,他的头发很长,而且满脸疙瘩,下车时他会突然转过脸来,低低地说:“大哥,下次一块儿给你啊。” 

  张清兆马上又想到,假如他仅仅是不给钱,那还不算什么大事,在东北,这种事多了。 

  他怕就怕,走到偏僻之地,这个家伙突然掏出一把刀来,一声不吭就扎进他的脖子,然后,搜走他身上的百八十块钱,把他扔到草丛里,开走他的夏利车…… 

  张清兆有点后悔了。 

  这个人第一眼看上去就不正常,为什么还要拉他呢? 

  现在,他已经无法赶他下去了。 



IP属地:江苏1楼2006-07-26 16:04回复

      他赶紧钻回车里,探着脑袋朝后面看了看——他担心那个人藏在前后座之间的空当里。 

      那个空当里黑糊糊的,也没有人。 

      他挂挡轰油,想立即逃离这个地方。 

      可是,他太紧张了,离合器松得太快,车一下就憋灭火了。 

      四周一片死寂。他一边紧张地望着外面,一边手忙脚乱地打火,却怎么都打不着。 

      他的手脚哆嗦得越来越厉害。 

    张清兆直接回了家。 

      他住在安居小区,买的是二手房。 

      本来,他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前些年,他做大酱挣了一点钱,在别人的撺掇下,才到城里买了这辆夏利车,开始跑出租。 

      进了家门之后,张清兆的心还跳个不停。 

      他老婆王涓睡了,房子里一片漆黑。 

      她正怀着孕,离预产期还有半个月。 

      过去,王涓一直待在农村老家,三年前张清兆才把她接到城里来。 

      张清兆走进卧室,靠在门板上平静了一会儿,然后打开灯,把手伸进了口袋…… 

      他要看看那张百元人民币是不是变成了纸灰。 

      没有,它还在,硬挺挺的。 

      张清兆把它掏出来,在灯光下仔细地看,没有一点毛病。 

      他松了一口气,又把它装进了口袋。 

      王涓醒了,她迷迷糊糊地说:“回来了?” 

      “回来了。” 

      她的眼睛睁大了一些,盯住张清兆,问道:“你怎么了?” 

      张清兆反问道:“我怎么了?” 

      “你的脸色太难看了!” 

      张清兆走到镜子前看了看,果然,他脸色灰白,双眼猩红。 

      他转过身来,小声说:“没事儿,可能是缺觉。睡吧。” 

      他一边说一边关了灯,脱了衣服,在王涓身边躺下来。 

      王涓却精神了,她说:“刚才,我做了一个吓人的梦……” 

      张清兆打了个冷战,问:“什么梦?” 

      “我梦见你回来了,穿着一件灰色的雨衣,还戴着雨帽,靠着门板低头站着,我怎么叫你你都不抬头……” 

      张清兆陡然一惊。 

      静了一会儿,王涓说:“你怎么不说话?” 

      张清兆实在忍不住了,他转过身,在幽暗的夜色中望着王涓,说:“我,我今天也遇到了一件怪事……” 

      接着,他就把刚才的事讲了一遍。 

      王涓的声音都变了:“今天怎么这么邪气?” 

      “我也不知道。” 

      张清兆话音未落,电话突然响了。 

      他和王涓紧张地对视了一下,都没有动。 

      电话响了两声就断了。 

      王涓突然问:“你以前是不是……撞过人?” 

      “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明天,咱们得找个阴阳先生驱驱邪。” 

      “没用。” 

      “试试呗!你天天在外面开车,万一出点事……” 

      电话又响了。 

      这次,张清兆抖了一下。 

      为了方便用车,附近的邻居都有张清兆家的电话,因此,张清兆不能确定是不是来生意了。 

      他爬起来,一下就把话筒抓在手里:“喂?” 

      里面只有电流的“咝咝”声,没有人说话。 

      张清兆听了一会儿,怔怔地把电话放下了。 

      王涓小声问:“谁?” 

      张清兆说:“没有人说话。” 

      “闹鬼了!”王涓一边说一边费力地坐起来,靠在床头上,“你快想想办法啊!” 

      “我想把这一百块钱……扔掉。” 

      王涓想了想,说:“那可不行,你跑了一天还没拉到一百块钱呢,扔掉的话,连油钱都搭进去了。” 

      “那你说怎么办?” 

      “挺过今夜,明天你到银行去换一张。” 

      “……好吧。” 

      又等了一会儿,电话没有再响,两个人重新躺好,轻轻搂在一起,要睡了。 

      外面的风越刮越大,吹得窗户“啪啪”山响,好像什么东西急切地要进来,又好像什么东西急切地想出去。 

      “假如……”王涓刚想说什么,张清兆就掐了她一下,制止了她。 

      “你怎么不让我说话?”王涓小声说。 

      “别提这件事了。黑灯瞎火的,说什么招什么。” 

      王涓就不说了。 

      过了好长时间,张清兆突然转过头,问:“你刚才想说什么?” 

      “我想说,假如电话再响……” 

      她还没说完,电话果然又响了起来。 

      两个人同时抖了一下。 

      王涓一下就住了口。 

      黑暗中,只有那电话在响:“铃……铃……铃……铃……铃……铃……” 

      张清兆猛地爬起来,伸手抓起了电话:“喂!” 

      等了一下,里面才缓缓传出一个很轻很轻的声音,似乎没有震动声带,只是靠气流发出来的:“火……葬……场……停……尸……房……” 

      张清兆一下就扔了电话。
    


    IP属地:江苏3楼2006-07-26 1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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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一块。” 

        看尸人似乎吃了一惊:“他给你的是一百块,你给他找了七十九块,是吗?” 

        “你怎么知道?” 

        看尸人呆呆地想了想,然后说:“你跟我来!” 

        他站起来,掏出钥匙打开停尸房里间那扇铁门,走进去。 

        张清兆站在那里没有动,他突然有点不敢进了。 

        看尸人走着走着,感觉到他没有跟上来,就停住了脚步,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说:“你进来呀!” 

        张清兆低低地说:“师傅,我有点怕……” 

        看尸人突然笑了,说:“你要是不想看就算了。” 

        张清兆显然不甘心放弃,他左右打量着看尸人的两只眼睛,问道:“你到底让我看什么?” 

        看尸人说:“你进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张清兆咬咬牙,慢慢走了进去。当他的脚跨进停尸房里间的铁门时,打了个寒噤,“这里面怎么这么冷?” 

        “放冷气了。咱们这个火葬场没有尸体冷藏柜,有隔日大殓的尸体,就放在这儿。” 

        张清兆看到,这个停尸房中间,有一条长长的过道,两边是停放尸体的简易隔档,大约有三十个。隔档里是冰冷的铁架子床。 

        这个房子太空旷了,太寂静了,只有看尸人的皮鞋声:“咔,咔,咔,咔……” 

        外面是阴天,窗子又小,里面的光线很暗淡。 

        张清兆好像走进了某种不流动的时间里。 

        他朝两旁看去,多数的隔档都是空的,他只看到两三个尸床上蒙着白布,露出死尸的脚丫子。 

        他发现,那些脚丫子都显得比正常人的脚大许多。 

        他把头转过来,看了看前面看尸人的脚。 

        他的脚好像也比正常人的脚大许多。同时,张清兆还发现了另外一个问题——这个人好像越走越慢了。 

        张清兆感到更冷了,他也慢了下来。 

        他忽然有了一种预感——这个穿雨衣的人接下来就会走进一个隔档,慢慢躺在一张高高的尸床上,用蒙尸布盖上自己…… 

        张清兆停住了。 

        他猛地转头看了看。 

        那扇铁门,那惟一的出口,已经离他很远了,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上了。 

        看尸人回过头来,说:“你怎么不走了?” 

        在这个阴森的停尸房里,张清兆感到这个看尸人的声音更嘶哑了。他直直地盯着他的双眼,突然说:“你为什么不脱掉雨衣?” 

        看尸人说:“你不是也没脱吗?” 

        张清兆这才意识到自己也穿着雨衣。 

        在对方的注视下,他又朝前迈步了。 

        看尸人也转过身,继续走。 

        他果然走进了一个隔档。 

      那里面躺着一具死尸,脸蒙着,只露出两只棕色的尖头皮鞋,长长的。那无疑是一双新鞋,鞋底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尘土。 

        看尸人转过身,朝张清兆招了招手。 

        张清兆远远地站着,双腿好像灌了铅。 

        看尸人说:“你到跟前来。” 

        他吃力地朝前移了两步。 

        看尸人不再勉强他,慢慢掀开了那具死尸腰间的白布。 

        一只苍白的手露了出来。 

        它的血不流了,神经不通了,像一截僵直的木头。 

        张清兆看着这只手,头皮一下就炸了——它紧紧捏着几张钞票。 

        张清兆仔细查看这几张钱,惊怵到了极点——这些钱正是他昨夜找给那个乘客的钱,其中还有那张十元的伪钞! 

        他的眼睛离开了死尸的手,慢慢朝上移,最后死死盯住了死尸脸上的白布…… 

        千真万确,就是这具死尸,昨夜坐了他的车! 

        他始终戴着宽大的雨衣帽子,没有说一句话。 

        张清兆一直没有看到他的脸。 

        现在,这张脸蒙在白布下面,张清兆仍然看不见。 

        他紧张地对看尸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快离开,然后,踉踉跄跄地退出隔档,跑到了外间。 

        看尸人跟着他走出来,返身把铁门关好,锁上。 

        外面响起了雷声,天更黑了,雨更大了。 

        张清兆惊惶地问:“这具尸体是什么时候送进来的?” 
      


      IP属地:江苏5楼2006-07-26 1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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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涓立即闪进了卧室。 

          道士又对张清兆的母亲说:“把窗帘拉上。” 

          母亲走到窗前,轻手轻脚地把帘子拉严了,房间里立即暗下来。 

          道士接着对她说:“你也得回避一下。” 

          母亲表情严肃地点点头,马上走进卧室,把门关上了。 

          光线暗淡的客厅里只剩下了张清兆和道士两个人。 

          道士开始低头叠那三张黄表纸,叠成很奇特的形状。 

          然后,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一支毛笔,蘸了墨,慢条斯理在黄表纸上画一些古怪的符号。 

          画完了,他把那枚古铜钱放在地中间,用黄表纸覆盖住,再把那碗清水压在黄表纸上。 

          最后,他盘腿坐在地上,对张清兆说:“你也坐下来,面朝我,把双眼闭紧,我不叫你睁开你千万不要睁开。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张清兆一边说一边坐下来,闭上了眼睛。 

          房子里很静,道士好像开始念咒了,嘀嘀咕咕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那声音渐渐大了,又渐渐小了,好像忽近忽远。 

          过了一会儿,念咒声一点点消隐,张清兆突然听见一声清晰的急刹车声,还有一声惨叫。 

          他听得脊梁骨一阵阵发冷,却不敢睁眼看。 

          又过了一会儿,他听见了一群小孩的笑声,那笑声同样忽近忽远,好像是一个遥远的幼儿园,小孩们在开心地嬉戏着。 

          一片号哭声渐渐涌起,把小孩的笑声淹没了,好像谁家死了人,那号哭声此起彼伏,极其悲惨…… 

          张清兆的身子不由得哆嗦起来。 

          号哭声越来越远,终于消失了,房间里恢复了死寂。 

          张清兆感到一种热气扑面而来,接着,他闻到了一股纸灰的气息,那是一股十分晦气的味道。 

          “好了,你睁开眼吧。”道士慢慢地说。 

          张清兆睁开了眼,客厅里一切依旧,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道士依然坐在他对面。 

          他低头看去,那几张黄表纸已经烧成了灰,而那只瓷碗里的清水却不见了,地上并不见水迹,好像转眼就被火烧干了。 

          “……他被赶走了?”张清兆小声问。 

          道士拨开那堆纸灰,捏出那枚黑糊糊的古铜钱,说:“你要把这个东西埋起来,必须埋在八里以外的地方。” 

          张清兆接过那枚有点烫手的古铜钱,装进了口袋,说:“我现在就去。” 


          道士说:“不,要在半夜埋,十二点整。而且,必须是你一个人去,不能带别人。” 

          张清兆犹豫了一下。 

          道士似乎洞察了他的胆怯,说:“不用怕,你埋了它就没事了。” 

          张清兆点了点头。 

          “埋它的时候,你要不停地念叨一个口诀,三遍。” 

          “什么口诀?” 

          “——日落西山黑了天,阴曹地府鬼门关。无头无脚朝前走,永生永世不复还。” 

          张清兆默默背诵。 

          “记住了?” 

          “记住了。” 

          停了停,张清兆说:“我可以开我的车去吗?” 

          道士说:“没问题,他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车里了。” 

          张清兆忍不住问:“刚才那笑声和哭声……” 

          道士把食指放在嘴前,“嘘”了一声:“你千万别问。” 

           

          天黑后,张清兆想先睡一觉,养足精神,可是,他怎么都睡不着。好不容易熬过了十一点,他爬起来,一个人走出家门,开车走了。 

          因为王家十字在西郊,他朝东开。 

          一路上,他还是不放心后座,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 

          后座空着,可是他依然感觉那上面坐着一个看不见的人,正冷冷地和他对视着。 

          本来,他想把这枚古铜钱埋得远远的,最好埋到荒郊野外去——尽管道士没说,但是他怀疑那个死在车轮下的人就藏在这枚古铜钱的方孔里。可是他没有那个胆量。 

          将近午夜,路上基本没有车辆和行人了。 

          他越开越觉得恐怖。 

          他怕再看到一个穿雨衣的人踽踽行走在路旁。 

          他怕再看到一个穿雨衣的人突兀地出现在十字路口,背对着他,纹丝不动。 
        


        IP属地:江苏11楼2006-07-26 1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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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怕再看到那张石膏脸突然出现在后座上…… 

            约莫着已经开出八里路了,他不敢朝前再走了,开始在马路上来回兜圈子。 

            终于等到了十二点,他把车停靠在路边,下了车。 

            他走到一棵树下,用小铲子挖了一个坑,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那枚古铜钱,看都没敢看,就把它扔了进去,三下两下填上土,用脚在上面狠狠跺了几下,马上离开了。 

            他回到车前,拉开门,首先探进脑袋朝后座看了看,确定没有人,才把身子全部钻进去。 

            朝回开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埋铜钱的时候,忘了背诵那个口诀! 

            他的心蓦地缩紧了,急忙掉转车头,想回去找到那个地方,把它挖出来,念叨着口诀重新埋一次。 

            可是,他转了半天,怎么都找不到那棵树了。 

            刚才,他慌里慌张的,根本没注意那棵树的特征。 

            而且,现在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完了,假如这个恶鬼从土里爬出来,再一次附上他的身,一定会变本加厉,更加可怖。 

            因为他曾经找道士来作法要消灭他,而且要让他“永生永世不复还”! 

          张清兆感觉到大祸临头了。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时,王涓已经睡了,母亲在焦躁不安地等着他。 

            她见儿子进了门,急忙问:“埋了吗?” 

            “埋了。” 

            “没什么事吧?” 

            “……我忘了说口诀了。” 

            母亲愣了愣,说:“那怎么办?” 

            “你再找找那个道士,问问他,还有没有什么补救的办法。” 

            “好吧,我明天就跟他联系……” 

            第二天,张清兆一起来就听见母亲在给那个道士打电话:“喂,是鸿雁旅馆吗?请找一下203房的老张。” 

            对方说老张不在房间里。 

            母亲说:“一会儿他回来,你让他给我回个电话,谢谢了。你说张清兆就行了,他知道。” 

            放下电话后,等了很长时间,也不见那个道士回电话。 

            母亲心急如焚,又打电话到鸿雁旅馆,对方说他还没有回来。 

            母亲等不及了,说:“我去旅馆找他!” 

            张清兆说:“妈,我去吧,你在家照看王涓。” 

            母亲想了想说:“好吧。” 

            鸿雁旅馆离张清兆家不太远,张清兆开着车很快就到了。 

            这是个半地下旅馆。 

            张清兆刚要走下去,就看见那个道士背着帆布包急匆匆走上来。 

            “先生!”他叫了一声。 

            道士抬头看了他一眼,愣了愣:“你怎么来了?” 

            张清兆不好意思地说:“昨天我埋那枚铜钱的时候,忘了念口诀了……” 

            道士不安地朝两旁看了看,低声说:“我帮不了你了,以后再联系吧!” 

            “你要去哪儿?” 

            “我已经掐算出来,我要遭难了,必须马上离开这儿!再见!”道士一边说一边急急地走开了。 

            张清兆傻站着,六神无主地叫了一声:“先生,那我怎么办?” 

            那个道士突然停住,转过身,低低地说了一句:“只要你记住我一句话,就不会有麻烦——提防小人!” 

            说完,他转个弯,不见了。 

            张清兆反复叨念着这句话:提防小人,提防小人…… 

            王涓离预产期还有几天时间。 

            可能是劳累过度,这两天,母亲总是感到头昏,张清兆就让她先回老家休息一下。 

            就在母亲回老家的这天晚上,王涓的肚子突然痛起来,开始爹一声娘一声地叫。 

            张清兆不知道该怎么办,急忙把她扶下楼,上了车,匆匆开向医院。 

            下雨了,很大。 

            张清兆忽然有个预感——他和他的孩子,将在这个阴雨绵绵的日子见今生第一面。 

            他们来到了最近的第二医院,顺利地办理了住院手续,张清兆把王涓扶进了产科病房。 

            这是个大病房,总共有八张床。 

            不过,除了王涓之外,只有两个孕妇,年纪和王涓差不多,好像都是农村人。 

            她们都静静躺在那里。 
          


          IP属地:江苏12楼2006-07-26 1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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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只好揿灭烟,跟母亲进了屋。 

             红枣炖鸡汤,还有黄灿灿的油饼。 

             他和母亲在客厅里吃,王涓在卧室吃,卧室的门半开着。 

             母亲一边吃一边说:“清兆,你得给孩子取个名儿。” 

             张清兆说:“我水平低,取不出来,让王涓取吧。” 

             王涓在卧室里吃得满头大汗,她一边唏溜唏溜喝鸡汤一边说:“还是你取吧,查查字典。” 

             那个婴儿躺在她身边,无声无息。 

             张清兆今天还没有看他一眼。 

             他在客厅问:“他还睡着?” 

             王涓伸头朝襁褓里看了看,笑了:“醒了,嘴还动呢。” 

             “睁眼了吗?” 

             “没有。” 

             母亲说:“我想了一个名字——昨夜一直在下雨,干脆叫雨生吧。” 

             听了这句话,张清兆抖了一下。 

             现在,他一听到雨这个字就莫名其妙地害怕。 

             他发觉,笼罩在他头上的某种宿命味道的厄运总是跟雨有关。 

             那天,他遇到那个穿雨衣的古怪乘客,就下雨。 

             他到火葬场去,在停尸房里见到那具拿着钱的死尸时,也下雨。 

             那张石膏脸突然出现在他车里的那天,还下雨。 

             而这个小孩出生的夜里,他见到一个穿雨衣的人钻进了产房,又下雨…… 

             “张雨生——怎么样啊?”母亲问他。 

             “挺好的……”张清兆说。 

             王涓似乎不太满意,她说:“小名叫雨生,大名以后再说吧。” 

            吃完早饭,张清兆下了楼,在附近找到一个公共电话。 
             他收到了郭首义的一个传呼,想避开家人,给他回个电话。 

             “郭师傅,是我。” 

             “哎,我知道那个人是干什么的了!” 

             张清兆知道郭首义在说那个被撞死的人,他镇定了一下自己,说:“他是……干什么的?” 

             “他是个数学老师。生前,他总是独来独往,没有任何喜好。” 

             张清兆怔忡了一阵子,又问:“他叫什么?” 

             “冷学文,今年三十一岁。” 

             张清兆今年正巧也三十一岁。 

             “郭师傅,昨天我老婆生小孩了……”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显然让郭首义一下没反应过来,他愣了愣才说:“恭喜你……男孩女孩?” 

             “男孩。” 

             停了停,张清兆说:“郭师傅,我想见你一下。” 

             “哦,你还有事吗?” 

             “我想跟你见面聊一聊。” 

             “我下班才能回城里。” 

             “几点?” 

             “七点多吧。” 

             “那好,八点钟我在第二医院旁边的骨头庄饭店等你。” 

             “好吧。” 

             天黑了。 

             张清兆借口出车,离开了家,来到了骨头庄饭店。 

             他不能把他对这个孩子的怀疑对王涓讲,也不能对母亲讲。 

             现在,他只能对一个人说,这个人就是他偶然认识的天天和死尸打交道的郭首义。 

             幸好还有个人可以倾诉,否则,张清兆非疯掉不可。 

             郭首义来了。 

             他换上了一身西装,显得年轻了很多,简直看不出是火葬场看尸体的人。 

             张清兆点了几个菜,要了一瓶北大荒酒。 

             郭首义坐下就说:“一点小事而已,你太客气了。” 

             他以为这是张清兆的一种答谢。 

             张清兆顺水推舟地说:“应该的。” 

             然后,他给郭首义倒上了酒。 

             “你怎么不喝?” 

             “对不起,我开车。” 

             郭首义点点头,也不勉强,一个人喝起来。 

             张清兆不喝也不吃,心事重重地坐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郭首义似乎察觉出张清兆的神态有些不对头,就问:“又发生什么事了?” 

             “是一件更恐怖的事……” 

             “你说。” 

             “我老婆生孩子之前,我上卫生间了,出来就看见一个穿雨衣的背影闪进了产房……” 

             郭首义不再吃了,张大了嘴巴。 

             张清兆无助地看着他,说:“我觉得,我生生世世都无法摆脱他!” 

             郭首义的眼睛眯起来,打量了张清兆半晌,突然说:“你老实告诉我,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你撞死的?” 

             张清兆苦笑着摇摇头,说:“从现在起,我已经当你是我的朋友了,我不可能对你撒谎,我绝对没有撞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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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我就不明白了,他为什么就缠上你了呢?” 

               “我哪儿知道!” 

               郭首义似乎担心沾上晦气,他放下筷子,不太自然地说:“兄弟,我喝好了吃好了,谢谢你。我家里还有点事,先走了……” 

               张清兆隔着桌子拦了他一下:“郭师傅!” 

               郭首义停住了,说:“你干什么?” 

               “你还得帮帮我!” 

               “我怎么帮你?” 

               张清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兄弟,你记着,要是不做亏心事,就不怕鬼叫门。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郭首义快步走开了,消失在饭馆外的黑暗中。 

               看来,他还是不太相信张清兆没有撞人。 

               张清兆呆呆地站在那里,感到更加孤单,更加恐慌。 

               结账时,他忽然想起了口袋里那张百元人民币——这张钱就是那个穿雨衣的人给他的,现在他该把它花出去了。 

               他记得他把这张钱单独放在了牛仔裤的左后兜里,可是,他一掏却掏出了两张五十元的。 

               他急忙把那两张无辜的五十元钞票放起来,又掏右后兜,摸出了那张百元面值的人民币,递给了老板。 

               老板是个老太太,她接过钱仔细看了看,警觉地说:“你给我换一张吧。” 

               “为什么?”张清兆说。 

               “不为什么。” 

               张清兆有些恼怒了:“这不是钱吗?你为什么不要?” 

               老太太眯着眼睛反问:“你不是有五十的吗?为什么不给五十的?” 

               饭钱不到五十元。 

               没办法,张清兆只好沮丧地把那张百元面值的人民币收回来,装进了右后兜,又掏出一张五十的给了她。 

              这天夜里,张清兆回到家,王涓睡了。 
               母亲正在卫生间轻手轻脚地洗尿片子。 

               “孩子哭了吗?”张清兆站在卫生间门口问母亲。 

               “没哭,挺省事的。” 

               “……睁没睁眼睛?” 

               “睁了,睁了两次。” 

               张清兆松了一口气。 

               “孩子挺健康的,你放心吧,我一直在观察他。” 

               房子小,母亲睡在卧室里,照看王涓和孩子,张清兆就睡在客厅的长条沙发上。 

               他在沙发上悄悄躺下来。 

               他太累了,很快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蒙中,他似乎看见母亲洗完了衣服,又喝了一杯水,然后关了灯,轻轻走进了卧室,把门关上了。 

               房子里黑黑的,安静极了。 

               不知道是哪里的灯光远远地照进房子来,隐约可以看到客厅里一些家具的轮廓,显得极其诡异。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下雨了,雨点很大,打在窗子上,“啪啪”山响。 

               他似乎预感到了某种不祥,变得警觉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好像有动静,慢慢转过头,看到卧室的门无声地打开了,等了一会儿,却没见有人走出来。 

               他有些害怕,抬起脑袋朝脚下看了看,一下就呆住了——地上模模糊糊有个很小的人,正朝防盗门走去!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雨衣! 

               张清兆的头发一下就竖起来。 

               他看见的只是这个小人的背影。从身高上看,他绝对是个婴儿,但是他走路却是成年人的姿态,就像一个大人被缩小了一样。 

               他走到门口,伸手开锁。 

               对于他来说,那防盗门的锁太高了,他捣鼓了半天都没有打开。 

               张清兆盯着他,脑海里反复响起道士说的那个词: 

               小人! 

               小人! 

               小人! 

               他猜测,这个小人会慢慢转过身子来…… 

               果然,小人放弃了,但是,他没有转过身子来,而是一步步地退向了卧室。 

               张清兆真想大吼一声,但是他没有这个胆量,只是死死盯着他,连大气都不敢喘。 

               终于,小人退回了卧室,把卧室的门轻轻关上了。 

               张清兆一直没看到他的脸。 

               房间里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妈——” 

               他终于喊出来,把自己喊醒了,“扑棱”一下坐直了身子。 

               卧室的灯亮了,母亲大声问:“怎么了?” 

               他愣怔着,不知道说什么。 

               母亲又问:“清兆,你怎么了?” 

               张清兆说:“孩子……没事吧?” 

               “你吓死我了!他睡得好好的。” 

              


              IP属地:江苏16楼2006-07-26 1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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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那就没事了,睡吧。” 

                 张清兆一边说一边躺下来。 

                 母亲嘟嘟囔囔地关了灯。 

                 张清兆再也睡不着了。 

                 他突然想到:应该验验这个小孩的血型。 

                第二天,张清兆早早就出车了,来到了第二医院的大门口。 几辆经常在这里等活儿的出租车都在,司机们正站在一起闲聊。 
                 张清兆下了车,也凑过来。 

                 他挑起了有关血型的话题。 

                 其中一个很瘦的司机叫孟常,年龄小一些,还没有结婚,他女朋友在第二医院当护士,他对血型什么的很有研究。 

                 张清兆问他:“我是A型血,我老婆是O型血,我家小孩应该是什么血型?” 

                 孟常毫不犹豫地说:“不是A型,就是O型。绝不可能是B型或者AB型。” 

                 另一个司机开玩笑说:“你打听这个干什么?是不是怀疑小孩不是你的种?” 

                 张清兆笑笑说:“滚蛋。” 

                 又呆了一会儿,张清兆就驾车离开了。 

                 他开向了火葬场。 

                 在路上,他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悲凉:每个人都在忙碌,都在奔走,其实每个人都是在走向火葬场,走向那个恐怖的火化炉,没有任何人能够逃脱…… 

                 八里路很快就到了。 

                 火葬场大门口还是停着两辆面包车,司机坐在车里冷冷地望着他。张清兆知道,这里是他们的地盘,别人休想抢夺。 

                 今天火葬场大院里的人多了一些,多数人都披着孝,白花花的一片,他们或者匆匆奔走办手续,或者三三两两站在那里说着话,表情肃穆。 

                 哪家丧主正在礼堂里和亲人遗体告别,传出低缓的哀乐声。 

                 那些叫美人蕉的花还开着,极其艳丽。 

                 张清兆来到停尸房,发现那个铁门锁着。 

                 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看到一个人好像是工作人员,就走上去问道:“请问,郭首义在吗?” 

                 那个人指了指远处的一座小楼,说:“他好像在思亲楼。” 

                 张清兆刚刚走到那座小楼跟前,郭首义正巧走出来。 

                 他看到张清兆愣了愣,哑哑地说:“你又来干什么?” 

                 张清兆说:“郭师傅,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教师的家在哪里?或者,你把他家的电话告诉我也行。” 

                 “你要干什么?” 

                 张清兆低低地说:“我越来越怀疑我家那个小孩不对头……” 

                 郭首义叹了一口气,说:“我告诉你吧,这个教师一直没结婚,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他父母家呢?” 

                 “他死了后,他父母都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尤其是他母亲,精神恍惚,前言不搭后语,特别可怜。上次我去他家给你打听那些情况,对那老两口撒谎了,说我是他们儿子的同事,老太太抓住我的手就哭……人都死了,我们再不要去打扰他的家人了。” 

                 “可是,他一直都在纠缠我!” 

                 郭首义想了想,说:“还是我去吧。你想问什么?” 

                 “他的血型。” 

                 “干什么?” 

                 “我要看看,他和我家那个小孩的血型是不是相同。” 

                 “不知道他验过血没有,我试试。” 

                 “你最好再给我搞一张他的照片……我想看看他到底长的什么样子。” 

                 “这个不容易。” 

                 “你帮忙帮到底,尽力吧。” 

                 郭首义问:“你家小孩是什么血型?” 

                 “不知道。我是A型,我老婆是O型,我听人说,他应该是A型或者O型。” 

                 “你明天早晨给他验一下。” 

                 “好。那谢谢你了,郭师傅。” 

                 “别谢了,你走吧。” 

                 张清兆转身走出了几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喊住郭首义,问了一句:“‘思亲楼’是什么意思?” 

                 郭首义说:“就是放骨灰的地方。” 

                很晚的时候,张清兆才开车回到家。 
                 他进了门,对王涓说:“刚才我在第二医院门口见到了那个黄大夫,她让我们明天把小孩抱回产科做个体检。” 

                 母亲担心地问:“有什么事吗?” 

                 张清兆说:“没事,人家是负责任。” 

                 然后,他又对王涓说:“你不用去,我和妈去就行了,很快就回来。对了,大夫说,明天早晨不让小孩吃奶。” 

                 夜里,张清兆依然睡在客厅的长条沙发上。 
                


                IP属地:江苏17楼2006-07-26 1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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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夜时,刮起了大风,夹杂着婴儿的啼哭,忽远忽近,一直不绝,却始终没听到大人哄他的声音。 

                   早晨,张清兆醒来,匆匆洗漱完毕,就催促母亲快点动身。 

                   母亲把小孩包好,抱在怀里,跟张清兆下了楼。 

                   “妈,他昨晚是不是哭了?” 

                   “他安安静静睡了一夜,没哭哇!” 

                   张清兆没有再说什么。 

                   到了医院,张清兆停好车,从母亲怀里接过孩子。 

                   “妈,你在车里等我。车门坏了,你看着车。” 

                   母亲点了点头,说:“你小心点啊!” 

                   走进门诊楼之后,张清兆低头瞟了怀中的婴儿一眼,那冷冷的眼神一点不像一个父亲,就像看路边一条脏兮兮的小狗。 

                   这个婴儿不哭不闹,静静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他脸上的皱纹似乎少了许多,不过仍然很丑,像一个古怪的动物。 

                   张清兆越看他越生疏,丝毫找不到血缘相连的感觉。 

                   大清早,医院里没几个人。张清兆挂了号,来到儿科,让医生开了一张验血的单子,然后到收费处交钱。 

                   他站在窗口前,把手伸进牛仔裤的右后兜,摸出了那张百元面值的人民币,同时他又下意识地低头看了那个婴儿一眼。 

                   他的眼睛依然闭着。 

                   张清兆把钱从窗口递进去。 

                   收费员在电脑上“噼里啪啦”地敲了一阵子,看了看张清兆手上的钱,说:“哟,对不起,我这儿现在换不开,你拿一张小面额的好吗?” 

                   张清兆恼怒地说:“这么大的医院换不开一百块钱?” 

                   “实在对不起,我们刚刚上班,要不你等一下吧——下一位!” 

                   张清兆不想抱着这个婴儿等下去,他气呼呼地掏出了两张十元票,把钱交了,然后来到化验室。 

                   有几个人在等着验血。 

                   排队等待时,张清兆再一次低头看了这个婴儿一眼。 

                   他还在睡着。张清兆用被角把他的脸盖上了。 

                   终于排到他了。 

                   那个矮个子护士看了看他怀中的婴儿,又看了看张清兆,有些担心地嘀咕了一句:“这孩子太小了吧……” 

                   他说:“没关系,你来吧。” 

                   护士一只手拿着柳叶刀,一只手小心地拉过了婴儿的手指。柳叶刀和婴儿的手指比起来,显得很粗大。 

                   张清兆真切地看到,刀尖还没有挨到婴儿的手指,他突然睁开了眼睛。 

                   张清兆打了个冷战,把眼睛望向了别处。 

                   过了一会儿,护士直起身来,说:“完了。” 

                   张清兆转过头来,那婴儿正静静地看着他。 

                   他竟然没有哭。 

                   采完了血样,张清兆用药棉轻轻捏着婴儿的手指,护士说:“十分钟之后到窗口取化验单。” 

                   张清兆就抱着他出去了。 

                   婴儿一直在襁褓里看着他,黑亮的眼睛一眨都不眨。张清兆不再看他,快步走出门诊楼,来到车前,把他交给了母亲。 

                   “没问题吧?”母亲问。 

                   “没问题。” 

                   “你还去干什么?” 

                   “你等一下,我还得去取点东西。” 

                   张清兆转身回到了门诊大楼。他在大厅里转了一圈,看看表,时间快到了,就走向了化验室。 

                   他的心突然“怦怦怦”地跳起来,越朝前走跳得越厉害。 

                   到了化验室窗口,他和另外几个患者一起挤着翻看化验单,终于找到了。 

                   他看了一眼,目瞪口呆!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血型:AB。 

                   AB。 

                   现在已经清清楚楚地证明了,这个婴儿身体里流淌的血液,不是他的。 

                   这有两种可能: 

                   第一,这个孩子就是冷学文。他投胎到了王涓的肚子中,像噩梦一样成了这个家庭的一员; 

                   第二,王涓出墙了,给他怀了一个别人的种。 

                   张清兆不相信王涓是那种人。 

                   他把母亲和婴儿送回了家,自己并没有回去。 

                   他开着车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兜着圈子,心里一直想着血型的事。没想到,今天的生意还特别好,接连拉了几个乘客。 

                   中午的时候,他肚子饿了,这才想起到现在还没有吃饭,就来到马路边的一家面馆,填饱了肚子。 

                   他刚上车开走,传呼机就响了。他把车停在一个公共电话旁,下车回电话。 
                  


                  IP属地:江苏18楼2006-07-26 1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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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涓和张清兆的感情似乎越来越疏远了。 

                     她很少跟张清兆说话,只是一声不响地照顾着那个丑巴巴的婴儿。 

                     一天,张清兆不小心把暖水瓶踢碎了。要是换了过去,王涓肯定要大声叫嚷一通,这次,她却没说什么,走过来弯腰收拾起碎片,然后淡淡地说:“晚上你回来再买一个。” 

                     由于天天夜里都要冲奶粉,所以暖水瓶必不可少。 

                     那天,张清兆偏偏把这件事忘了。 

                     晚上,他回到家,王涓看了看他的双手,问:“暖瓶呢?” 

                     “我忘了。” 

                     王涓的脾气一下就爆发出来:“你根本就没把我们娘俩放在眼里!” 

                     张清兆说:“你发这么大火干什么?我再出去一趟买回来不就完了!” 

                     王涓的嗓门更大了:“不买了!把这个孩子饿死算了!” 

                     张清兆不说话了,坐在沙发上喘粗气。 

                     那个婴儿躺在卧室里,静静的,好像聆听着什么。 

                     母亲走过来,小声说:“清兆,瞧你这记性……” 

                     王涓一边摔东西一边又叫道:“我知道,你不仅仅是讨厌这个孩子,也讨厌我!” 

                     母亲打圆场说:“得了,王涓,你别生气了,我去买。” 

                     说完,母亲就出去了。 

                     王涓呜呜地哭起来:“你为什么要扔掉他?你是怀疑我!你一直都在对我编故事!告诉你,我没做过亏心事,你爱怎么怀疑就怎么怀疑!” 

                     她一边说一边“噔噔噔”地冲进卧室,粗暴地把那个婴儿抱出来,送到张清兆面前:“你把他扔了吧,我不拦你!扔啊!” 

                     说完,她把婴儿“啪”地放在了沙发上。 

                     张清兆转脸看了他一眼。他瞪大眼睛,看看张清兆,又看看王涓,好像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张清兆从他的哭声中听出了一种伪装——这是一个大人的哭声! 

                     他霍地站起身,径直朝外走去。 

                     “你回来!”王涓喊道。 

                     他不理她。 

                     “你要是走,就永远也别回来!” 

                     张清兆“啪”地摔上了门。 

                     他离开家,来到不远处的一个公共电话前,给孟常打传呼。 

                     大约过了十分钟,孟常回了电话。 

                     “什么事儿?” 

                     “孟常,我问你,O型血的人跟什么血型的人能生出AB型血的小孩?” 

                     孟常想了想,坚定地说:“跟什么血型的人都不能。” 

                     “真的吗?” 

                     “废话,这是科学定论!” 

                     张清兆连一句再见都没说,就挂了电话。 

                     这时候,他宁愿这个小孩是王涓跟另一个男人生的了,却不是这样,孟常告诉他——O型血的人跟任何血型的人都生不出一个AB型血的人! 

                     可是,这个婴儿却千真万确是王涓生的!


                    IP属地:江苏22楼2006-07-26 1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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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这儿,他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进马桶,冲走了——他要消除这个婴儿被送回来的所有可能性。 

                       接着,他回到卧室,把婴儿包起来,用被角盖住他的脸——主要是盖住他的眼睛。然后,他下了楼,钻进夏利车。 

                       他把婴儿放在了后座上,在边缘处垫高,使他不至于滚落下来,然后慢慢把车开动了。 

                       他向第二医院驶去。 

                       在路上,他一直在想,一会儿母亲和王涓回来,他该怎么跟她们说。 

                       他想来想去,只能这样说——他跑到楼下的小卖部买烟,没锁门,跑回来就发现这个婴儿不见了。 

                       王涓肯定不信。 

                       她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反正他就一口咬定婴儿是自己丢的。 

                       天上又打雷了,雨“哗哗哗”地落下来。 

                       张清兆回头看了那个婴儿一眼。 

                       他被包在那个很小的襁褓里,没有一点声息。 

                       张清兆的心忽然有些酸。 

                       但是,他很快战胜了这种情绪,把车速加快了。 

                       到了第二医院,他抱着婴儿鬼鬼祟祟地走向产科。 

                       今天产科的人很多,所有的女人都大腹便便的。穿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急匆匆地穿梭着。 

                       张清兆抱着婴儿来到那几个病房前,偷偷朝里看。 

                       有一个病房的门开着,但是里面没有人。床上放着一本花花绿绿的杂志,柜子上有一篮水果。 

                       这个病人一定是上厕所了。 

                       张清兆的心狂跳起来——今天,只要把这个婴儿脱手,噩梦就永远结束了…… 

                       突然,有人在背后说:“你看什么呢?” 

                       他抖了一下,回过头,看见是一个戴口罩的护士。 

                       他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找黄大夫。” 

                       “哪个黄大夫?” 

                       “黄桐。” 

                       “她调走了。” 

                       “噢……谢谢。” 

                       护士说完,就走过去了。 

                       张清兆前后看看,走廊里再没有人了,他快步走进病房,把怀中的婴儿朝床上一放,转身就朝外走。 

                       他刚走到门口,窗外突然响起了一声炸雷,他蓦地停住了脚。 

                       他慢慢转过身,走到床前,轻轻掀开被子,想最后看这个婴儿一眼。 

                       他在深深的襁褓中静静看着张清兆,没有任何表情。 

                       张清兆盖上了被子,快步走了出去。 

                       楼道里,有个丈夫扶着妻子上厕所。那个妻子佝偻着腰,一步一哎哟,肯定是剖腹产。 

                       张清兆低下头,匆匆走过去。 

                       他一直没听到那个婴儿的哭声。 

                      张清兆回到家,打开门,母亲和王涓已经回来了。 
                       他愣了一下,显得很不自然。 

                       王涓警觉地看了看他,问道:“孩子呢?” 

                       “我正在找呢!刚才我跑下楼去买烟,回来他就不见了!” 

                       母亲一下就跌坐在沙发上。 

                       王涓盯着他,眼泪“刷刷”淌下来,她一字一顿地说:“你把他扔到哪儿了?” 

                       “我没扔!” 

                       王涓又问了一句:“你把他扔到哪儿了?” 

                       “我真的没扔!” 

                       王涓声嘶力竭地喊叫起来:“你把他扔到哪儿了!” 

                       “我说没扔就没扔!” 

                       母亲手足无措地看看儿媳,又看看儿子,颤巍巍地说:“得得得,都别吵,马上找!” 

                       张清兆猛地转身,大步走出去了,似乎很冤屈,很生气,很焦急。 

                       王涓和母亲也紧跟着跑了出来。 

                       天色有点黑了。平时,总有一些邻居聚在楼下打牌,今天却不见一个人。 

                       母亲对张清兆说:“你朝那边找,我们朝这边找!” 

                       说完,她们就朝东跑去了,张清兆一个人朝西走。 

                       他对自己说:这一关肯定要过的,必须挺住。 

                       回过头,已经看不到母亲和王涓的身影了,他就在一个石凳上坐下来,忽然想到:也许,产科的那个病房里,这时候只剩下了一个空被子,那个婴儿已经不见了。 

                       他不是被人抱走的,而是自己爬起来溜掉的。 

                       接下来,他会去哪里呢? 

                       产房?去代替另一个即将出生的婴儿? 

                       王家十字? 

                       火葬场? 

                       他坐了大约十几分钟,忽然听到了王涓和母亲的脚步声,她们好像回来了。 

                       他急忙站起身,回到了楼下。 

                       王涓脸色苍白,失魂落魄,仇恨地看了他一眼,慢慢地走上楼梯。 
                      


                      IP属地:江苏24楼2006-07-26 1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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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走到儿子跟前,严厉地问:“你个小畜生,到底把雨生弄到哪儿去了?” 

                         张清兆烦躁地说:“我真的不知道!我下楼买烟,回来他就不见了!” 

                         母亲心急如焚地说:“进屋赶快报警!” 

                         张清兆在楼梯上追上王涓,轻声说:“涓,你相信我,这个孩子不属于我们,别想他了。我们再生一个,生一个我们自己的孩子!” 

                         王涓猛地转过头来,双眼已经哭得通红,她愤怒地说:“你滚!” 

                         张清兆只好住口。 

                         他知道,现在王涓正在气头上,最好不要惹她,等她消消气再说。 

                         尽管这一关不好过,但是他的心里十分轻松——终于把这个穿雨衣的恶鬼扔掉了! 

                         他跟在她身后,默默地上楼。 

                         楼道里的灯很暗,楼梯的边沿已经破损。 

                         外面的雷声隐隐响起来,雨好像已经下来了。 

                         他家在三楼。 

                         到了家门口,他看见门半开着。一定是王涓和母亲出来时太着急了,忘了锁门。 

                         房间里传出一阵哭声,很细弱,很委屈。 

                         他像被电击了似的哆嗦了一下,一步就跨到王涓前面,冲进了家门。 

                         哭声是从卧室里传出来的。 

                         他跑过去推开卧室的门,一眼就看到那个婴儿的襁褓又出现在了床上,在靠墙的那一端——那是他生下来一直躺着的地方。 

                         他惊呆了。 

                         王涓和母亲也跑了进来。 

                         王涓推开他,扑过去就把那个啼哭的婴儿抱了起来,紧紧搂在怀里,好像生怕谁抢去一样。 

                         母亲又惊又喜,瞪大眼睛说:“回来了!雨生回来了!” 

                         张清兆一言不发,紧紧盯着那个婴儿的眼睛。 

                         那双眼睛一直紧闭着,似乎专门在对着王涓哭。 

                         张清兆没看见他的眼泪。 

                         他觉得这是一场噩梦。 

                        外面黑得像扣了一口锅。 
                         雨停了,房子里有一股又冷又腥的雨气。 

                         张清兆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全身的神经都紧绷着。 

                         现在,他更加确定这个婴儿不是人了。 

                         现在,他的老婆就把这个不是人的东西搂在怀里,香甜地睡着…… 

                         睡前,母亲和王涓一直在猜测这是怎么回事。 

                         她们认为,可能是哪个邻居来串门,发现家里没人,就开了个玩笑,把雨生抱回了家,过了一阵子,又把他悄悄送了回来…… 

                         张清兆一直没有说话。 

                         她们都不知道,张清兆把他扔到了医院里,可是,他自己又回来了! 

                         张清兆忽然觉得自己很笨。 

                         他曾经想到,这个婴儿被丢弃之后,也许会自己爬起来,爬进产房,爬到王家十字,爬进火葬场…… 

                         为什么没想到他会再次爬回家呢? 

                         张清兆突然萌生了一个恶毒的念头:今夜,把这个诡怪的东西杀死!趁着母亲和王涓熟睡,轻手轻脚溜进卧室,掐断他的脖子…… 

                         很快他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杀了他的结果是什么呢? 

                         他将背上杀死亲生儿子的恶名,而且将被戴上手铐和脚镣,押赴法场。 

                         那时候,全城的人都会站在大街上围观,一睹他的尊容。他们将永远记住他的名字。 

                         法场的草很高,郁郁葱葱,那是死囚犯的血滋润的。 

                         他的裤腿系着,那是怕他的屎尿流出来。 

                         法警把他放在草丛上,他双膝软软地跪下了。 

                         他看见几只蚂蚁在草丛中忙忙碌碌地搬食,其中有两只还打了起来。 

                         枪响了,一颗子弹射进他的脑袋,他“扑通”一声栽到草丛里,那些蚂蚁惊惶四散…… 

                         接着,他就会被抬走。 

                         接着,他就会被送到火葬场,推进那个冷森森的停尸房…… 

                         有活人走进来的时候,那个房子一片死寂。活人都离开之后,天黑了,那个停尸房里就有各种各样的响声了。 

                         半夜时,他旁边那几张尸床上的白布都慢悠悠地掀开了,上面的死尸一个个坐起来…… 

                         他们都穿着灰色的雨衣。 

                         他们都是白惨惨的石膏脸。 

                         他们的手里都捏着一沓钞票,一个劲儿地朝着他笑…… 

                         张清兆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丧失了所有的勇气。 

                         他躺在床上,身体一动不动,大脑一动不动,就像在等死。 
                        


                        IP属地:江苏25楼2006-07-26 1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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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晨,天还阴着。 
                           这种天气让张清兆感到惧怕。 

                           他起了床,显得烦躁不安。 

                           吃早饭的时候,他突然说:“妈,今天我把你们送回去吧。” 

                           “回哪儿?” 

                           “巴望村。” 

                           母亲愣了愣,说:“为什么?” 

                           他说:“农村的空气新鲜,有利于小孩的健康。” 

                           停了停,他又说:“这房子也太挤了。” 

                           母亲说:“等到满月呗!” 

                           今天是这个婴儿出生的第二十二天。 

                           王涓突然说:“妈,我们今天就回去。” 

                           没等母亲说什么,她已经放下碗筷,站起身,静静地去收拾东西了。 

                           张清兆拉着母亲、老婆和那个襁褓中的婴儿,离开城区,朝巴望村驶去。 

                           从滨市到巴望村,尽管只有五十里,但是不好走,有一段是沙土公路。 

                           说来奇怪,这个婴儿出了城就开始哭,平时很少有这种情况。 

                           王涓抱着他,低声哄着。 

                           母亲在一旁又着急又心疼,她把孩子接过去哄了一阵子,他还是哭闹不止,最后王涓又把他抱过去…… 

                           就在他的哭声中,雨下来了,是那种绵绵细雨,两旁的庄稼和树木变得更绿更鲜。 

                           天色昏黄,令人压抑。 

                           张清兆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应该说,他和这个婴儿没有任何感情,但是,他毕竟是他的父亲,现在,他甚至还没有准确地记住他的长相,就要把他送走了。 

                           一只乌鸦从车前低低地飞过,差点撞在风挡玻璃上。 

                           他一惊,刚想刹车,那乌鸦已经飞过去了。 

                           他突然有一种预感:这个婴儿活不长。 

                           为什么会有这种预感? 

                           难道是乌鸦带给他的? 

                           他莫名其妙。 

                           按理说,这个婴儿生下来之后没有任何器质上的疾病,吃喝拉撒睡都正常,可是,他一想起他那张丑巴巴的脸和那双黑黑的眼睛,就感到他必定短命。 

                           在这个婴儿一刻不停、焦躁不安的哭声中,张清兆忽然又想到一个毛骨悚然的问题: 

                           这个婴儿会不会自己回来? 

                           他马上想到了前些日子的那个梦,马上想到了一个场景: 

                           这个婴儿穿着一件小小的雨衣,冒着漫天细雨,快步走在野外的公路上。 

                           雨衣的帽子扣在他的头上,看不见他的脸,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但是可以推想到,那定是一副凶相。 

                           他走得快极了,快得令人恐怖,像一只凌厉的猫。 

                           他并不是一直沿着公路走,他走的是直线,公路绕弯,他就跳下公路,从田野里直插过去。 

                           转眼他就钻进了城市…… 

                           现在,张清兆的夏利车已经开进了巴望村。 

                           雨中的屯子没有一个人,几只鸡躲在墙根下瑟瑟地抖。 

                           婴儿还在哭,嗓子已经哭哑了。 

                           母亲终于忍不住,对张清兆骂起来:“这孩子要是折腾出什么毛病来,我跟你没完!” 

                           张清兆不说话,把车停在了家门口。 

                           家里只剩下张清兆的父亲了,他耳朵背,很少出门。 

                           这是老爷子第一次见到刚刚出世的孙子,十分高兴,他把他抱在怀里,一边摇晃一边端详。 

                           这个婴儿的哭声已经很弱,很干。 

                           母亲进了门就给他冲奶,很快就冲好了。 

                           王涓把他抱进里屋,去喂。 

                           过了好半天,张清兆终于听见他不哭了。 

                           天色越来越暗,雨越来越大,远天隐隐有闪电在无声地闪着。 

                           母亲到厨房去做饭了,父亲烧火。烧柴的烟味和炒菜的香味从门缝挤进来。 

                           王涓哄睡了孩子,走出来。 

                           她突然说:“从今以后,你一个人留在城里,就自由了。” 

                           张清兆知道她什么意思,说:“你别疑神疑鬼的。” 

                           王涓冷笑一声,到厨房去了。 

                           张清兆吃完饭,还不到中午,天却阴得好像要黑了似的。 

                           他对父母说:“我得走了。” 

                           父亲说:“在家住一天吧。” 

                           他说:“这车一跑就赚钱,一歇就赔钱。我得回去。” 

                           王涓什么都不说,只是坐在椅子上看电视。 

                           母亲小声说:“你去看看孩子。” 

                           张清兆说:“对,我去看看孩子。” 

                           他推开里屋的门,一个人轻轻走进去。 
                          


                          IP属地:江苏26楼2006-07-26 1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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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里。” 

                             “你们这些出租车司机,天天都在路上跑,千万要小心。凡是撞死过人的地方,最好绕行。”他下车之前这样对张清兆说。 

                             

                             这天晚上,张清兆又做梦了。 

                             他看见房间里变成了暗绿色,一个男孩在半空中隐隐约约出现了,朝他鬼笑着。 

                             他的脸色无比苍白,脑袋上挂着水草。他的眼角、耳眼、鼻孔、嘴角,都流着黑红的血…… 

                             张清兆惊怵至极,想喊却喊不出来。 

                             渐渐地,男孩消隐了。 

                             墙上影影绰绰出现了两幅老旧的年画,上面分别画着两个胖娃娃,一个坐在莲花上,一个坐在鲤鱼上,他们都在朝着他笑。 

                             他们笑出了声,“咯咯咯咯”的,那声音忽近忽远,若有若无。 

                             接着,年画又消隐了,只剩下空荡荡的墙。 

                             一个高大的男子出现在他头顶,定定地看着他。 

                             他猛地仰起头,想看清这个人。 

                             他的脸黑糊糊的,根本看不清五官,只能看出他穿的是一件黑色风衣,拉着一个带轱辘的大箱子,箱子上驮着一个帆布包。 

                             他慢慢俯下身来,凑近张清兆的脸,低低地说:“你想不想知道这个帆布包里装的是什么?” 

                            这天,张清兆跑了一天,挺累,天要黑的时候,他想回家歇着了。 
                             这时候,却来了一个要坐车的乘客,他只好把车停下来。 

                             这个乘客上了车之后,坐在了后座上。 

                             他长得白白净净,很瘦,胳肢窝下夹着两本书。 

                             “师傅,你去哪儿?”张清兆问。 

                             “火葬场。”他低低说了一句。 

                             张清兆想了想,把车开动了。 

                             一路上,这个很瘦的人一直没说话。 

                             张清兆一边开车一边暗暗猜测:这么晚了,他去火葬场干什么?是家里的父母死了?是女朋友死了?是单位同事死了? 

                             每个人都在走向火葬场……张清兆的脑海里又迸出了这个丧气的想法。 

                             到了火葬场,他停下车,一边收钱一边友好地问了这个乘客一句:“你是干什么的?” 

                             对方说:“我是教书的。” 

                             张清兆愣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静静地看着他下了车,走进了火葬场的大门。 

                             那两辆面包车依然停在火葬场大门口,司机在车里朝张清兆冷冷地望着。张清兆忽然感到这两辆面包车也有些诡异。 

                             他调转车头,正要离开,听见有人拍车窗。 

                             他扭头一看,是郭首义。 

                             “郭师傅!”他急忙把车窗摇下来。 

                             “你来干什么?” 

                             “我刚刚送个人。你回城里?” 

                             “是啊。” 

                             “走吧,跟我一块回去。” 

                             “我可打不起出租车。”郭首义笑着说。 

                             “放心吧,我请客,反正回去也是空车。” 

                             “那我就不客气了。”郭首义说完,打开车门钻进来,坐在了张清兆的旁边。 

                             两个人没有别的话题,一开口就提起那件事。 

                             “那个小孩最近怎么样?”郭首义关切地问。 

                             “我把他送回老家去了。” 

                             “噢。”郭首义若有所思。 

                             张清兆说:“送走那个婴儿之前,我做过一个梦,梦见他下地了,穿着一件很小的灰色雨衣,朝门外走。可是,他没有打开门,又无声地退回了卧室。一直到最后,我都没看见他的脸。” 

                             郭首义没有表态,静静听他说。 

                             过了一会儿,张清兆又说:“送走他之后,我又做过一个梦,梦见我听见一个婴儿在哭,那哭声越来越真切,我抬头一看,差点吓死,影影绰绰有一个赤身裸体的婴儿站在地上,全身上下血淋淋的,一边哭一边叫我爸爸。我问她是谁,她说她是我女儿……”“是做梦吗?”郭首义突然问。

                            这句话让张清兆一惊。 
                             是做梦吗?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也非常可怕的问题。 

                             现在,张清兆也说不清楚了。 

                             他听王涓说,他睡觉的时候眼睛总是闭不严,总是露着两条缝。 

                             刚结婚的时候,王涓每次起夜看到他的睡相都害怕,看上去他好像睡着,又好像在看着她。 

                             而他也经常在梦中看到现实中发生的事情。 

                             比如,有一次他模模糊糊看见王涓半夜爬起来,打开灯,然后轻飘飘地走向了厨房。 
                            


                            IP属地:江苏30楼2006-07-26 1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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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依然赤条条,血淋淋,看了让人触目惊心! 

                               奇怪的是,今天她没有哭,只是静静看着张清兆的眼睛。 

                               “你来干什么?”张清兆颤巍巍地问。 

                               女婴不说话,还是看他。 

                               “我问你,你来干什么?”他的声音大起来。 

                               那个女婴还是不说话。 

                               他陡然意识到这个女婴今夜不怀善意。 

                               他的声音终于小下来:“告诉我,你想……干什么?” 

                               女婴突然嘻嘻笑了起来。 

                               张清兆顿时毛骨悚然! 

                               现在,连亲生骨肉也变成鬼了! 

                               他蓦然意识到一个简单的问题:这个女婴原本就不是人啊!她还没有出生就夭折了,不是鬼是什么? 

                               女婴止住了笑,一点点朝他走过来…… 

                               那张血淋淋的脸越来越清晰…… 

                               张清兆的眼睛越来越大…… 

                               女婴的脸在一点点地变化,他竟然是前几天送回老家的那个男婴! 

                               他阴森地说:“爸爸,我要回家……” 

                              第二天又是个阴天。 
                               收音机一直在报告着大水的险情,连市长都到防汛第一线去了。 

                               这一天是那个婴儿满月的第二天。 

                               中午,藏在乌云里的雷开始“轰隆隆”滚动。 

                               张清兆正开车走在大街上,传呼机响了。 

                               他看了看,上面是留言: 

                               我和孩子已经回来了,在长途车站,你快点来接我们。见了面再说。王涓。 

                               他的心一下缩紧了。 

                               这个婴儿一定要回来的! 

                               昨夜,就在昨夜,他已经在梦里回来了! 

                               张清兆总不能把老婆也扔掉,他只有把车开向长途车站。 

                               当他在嘈杂的长途车站看到王涓和她怀里的那个婴儿时,突然又产生了一种暴力欲望——狠狠地把这个诡怪的东西摔在地上,然后踩死他,让他那AB型的血满地流淌…… 

                               母亲也跟回来了,她站在王涓旁边,正焦急地东张西望。 

                               王涓先看到了张清兆,她捅了捅母亲,然后快步走过来。 

                               “清兆,出事了!”她大声说。 

                               “出什么事了?”张清兆瞟了她怀中的襁褓一眼,不安地问。 

                               “昨天夜里,这个孩子突然变得嘴斜眼歪,吓死人了!” 

                               张清兆抖了一下。 

                               他有一种直觉——这个婴儿,这个穿着雨衣一直没有露出脸的人,他的本来面目是极其恐怖的,但是他一直在伪装。昨夜,他实在挺不住了,开始一点点变形…… 

                               “他犯病大约几分钟,慢慢又好了。”王涓说。 

                               母亲补充道:“昨天,他好像有先兆,一直不停地打哈欠。我逗他玩,他好像瞎了一样,眼睛的焦点总不在我脸上。” 

                               张清兆低声说:“走,我们去医院。” 

                               分别一周了,可是,张清兆并不想看这个婴儿一眼。 

                               他开着车很快就来到了第二医院。 

                               张清兆不知道这种病属于哪个科,就咨询了一下,挂号的工作人员告诉他,应该挂神经内科。 

                               走进神经内科,王涓抱着孩子坐到医生跟前,张清兆和母亲站在了她身后。 

                               王涓讲了小孩昨夜的症状之后,医生开始给他做检查。 

                               张清兆紧紧盯着医生的眼睛。 

                               他希望医生能从这个婴儿的心音里听出什么异常,或者从他的瞳孔里看出什么异常。 

                               可是,医生检查了一番,反应却很平淡,他说:“是中风。” 

                               “中风?” 

                               “中风会有一些预报信号,比如短暂性视力丧失,突然看不见东西;还有打哈欠,那是呼吸中枢缺氧。” 

                               “好治吗?”王涓问。 

                               “这种病……”医生一边拿起笔开药一边摇了摇头。 

                               “不治之症?”王涓盯着医生的脸,又问。 

                               医生岔开了话题,说:“他再犯病的时候,你们要立即联系急救医生。尽可能在原地抢救,千万不能大幅度搬动他,那样很危险……” 

                               离开医院后,母亲说:“这孩子不能再到农村去了,再犯病的话,抢救太不方便。” 

                               张清兆没说话,把车直接开回了安居小区。 

                               

                               这个婴儿又回来了。 

                               他又躺在了卧室里的那张床上,还是那个靠墙的位置。 

                               房间里又飘起了尿片子的味道。 

                               张清兆把三个人送回家之后,就对母亲说:“你整点吃的吧,我还得出去跑跑。” 
                              


                              IP属地:江苏32楼2006-07-26 1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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