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定了定神，努力做出无所谓的样子，“再瘦也瘦不过你。”
“是真瘦了。”佐伯却轻轻笑，眼神微微地软下来，视点落得很远，跟以往在网球场中，在教室里，在放学路上见过的都不同。我往椅背靠了靠，突然想起许多年前，大约是高一的那时候吧，在日记本里写下的一句——佐伯不说话的时候，是一片安静的海。
那时候怎么能写出这么矫情的话呢，我心里觉得丢人，可是现在这个，给我无限熟悉感有带点陌生气息的他，真像，真像一片温柔的，宽广的，反射着阳光的海洋。
窗外真透了阳光进来，我眯起双眼，似乎这样脸上就能觉得更暖和些。
“看起来真像猫。”佐伯朝我笑，“阿泉你懒了。”
“诶？”
“好久不见。”
“是想说不如不见吗，”我叹气，“你不想见我，这我能理解。但你连黑羽他们都不联系，是怎么回事？”
佐伯侧过头看着我，沉默许久，才慢慢回答我，“我看过你们给我发的每一条信息，”他指了指床头柜，“手机在那里，但我一直没回。”
他伸出手来，轻轻握住我搭在被子一角的手，“陪我说说话吧，阿泉。”


“我怕死。”这是开场白。
“我的脑子里有个瘤，医生说还没鉴定出来是良性还是恶性，但我觉得会跟我爸爸一样。”
“阿泉，你知道，高一的冬天爸爸就去世了，诊断书里说是癌细胞扩散。”
“他检测出大脑内有肿瘤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
“所以我想，既然成年了，就要更有担当一些。”
“之前的信息我一直都有看。”
“真的，很开心。”
“自私一点来说，我怕你忘了我。”
……
我愣然，低着头许久说不出话来。真是的，这——了不起的温柔。
但是我不需要，真心的不需要。
已经快到中午了，阳光洒在病床上，在把被子染成金色的同时也给佐伯的银发镶了边。
我慢慢抬头看他。光线是个魔术师，这时候被斜阳温柔照耀的他，慢慢和多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重叠起来。那时候的他站在球场中间，是挺拔的树，而树里面有三千颗星星。
“小虎。”
“嗯？”
“伯母的事情是个意外，跟伯父没有关系。要内疚的不是你。”
佐伯不接话。我静静看着他，恍惚间过去那个在球场中央大笑的少年活了起来。他笑得比白昼要鲜活，说出的话比世界上所有的情诗要动听一千一万倍，“阿泉，等我们老了，一起买条船出海吧。做什么都可以，天气好就钓鱼，暴风雨来了就在房间里打电动。把那群打扰我们二人生活的猴孩子留在岸上，让他们羡慕去。”说话间他满眼光芒，盛了无数星辰，“这是爸妈结婚时许下的愿望，说不定会由我们来实现。”
这样的温柔真好啊，换做现在的我一定会那么想，可以前的我呢，怎么回答的？
“……船上怎么也打不了电动吧，一起尖叫最实际。”


后来的时光像电影里晃动的镜头，迷迷糊糊，朦朦胧胧，在一片昏暗中走进更深沉的黑夜里。这么多年来我的梦想一直是海边的那条小船，可在很早很早以前，船的背后就藏起了两个墓碑。十五岁的我跟所有同年龄的女生一样，傻里傻气，有许许多多不切实际的幻想，想要当律师，想要当医生，想要当工程师……最重要的是，当个有用的人；十五岁的佐伯有着独属于少年的锐气，像一棵茁壮成长的大树，开枝散叶，总有一能够庇荫那些在夏日里寻求阴凉地方的人们。
但是，命运在我们成长得足够有用足够坚强，能够抵御外界加在我们身上的负担前，首先给我们开了一个玩笑。
在关于坐小船出海这问题的嬉笑打闹之后，是黑羽紧张的面容，是一直震动的手机，是不断抛落的街道，是急诊室外的长椅，是最终熄灭的红灯。命运女神笑着收回一条生命，觉得不够，又拿走另一条。
我吸吸鼻子，反握住佐伯的手，“那天晚上我一直坐在伯母旁边，不是你的错。真的，你相信我。”
“……”
“而且我跟伯母不同。我是小强，打不死。”
“妈妈瞒了我快有一年，”佐伯终于开口，“爸爸也是，他去住院那天拎了一个大行李箱，戴了顶鸭舌帽说公司派他去美国常驻……”
“嗯，我知道。”
他侧头望向窗外，“他们都为了我好，我也傻瓜一样全相信了。要是没有质问回去就好了……会原谅我的吧，他们。”
从一棵坚韧刚强的树，转变成一潭清净无波的水，要多久？高中时看书里头说，世间上有两种人，一种知道自己要什么，另一种想知道自己要什么。以前的我是后者，佐伯是前者，到了现在，我们两个的位置在不知不觉中应该已经调换了过来。刚硬的树也有温柔，那样，辽阔的海要学会摒弃自己不合时宜的优柔寡断吧。阳光变得猛烈起来，我眨眨眼睛，“会的。即使你一句话都不说，伯母也会去便利店买吃的给你。”因为深爱，因为不能失去——大片的光亮间我仿佛又回到七年前的冬夜，回到那个压抑的医院走廊。烦躁地质问母亲为什么没有及早向自己告知真相的佐伯，借“我去买夜宵” 匆忙离开的伯母，还有医院门外宽阔的大马路，以及尖叫一样的刹车声，最后是，两间急诊室相继熄灭的红灯。
佐伯轻轻地“啊”了一声，然后再不说话。我也在一边沉默，这件事情他想了那么多年，再多上几分钟几小时，也实在算不了什么。但是，他要是能想明白，多好啊。
我挪了位置，坐到床边，慢慢把头靠到佐伯肩上。隔了这么久去回顾当初的事情，真懊悔没有在当时就把这些话说出来。说出来的话，总会比现在要释然吧。
而且，直到把话说出口，我才算是明白，隔在我跟佐伯面前的从来不是什么鸿沟，这七年来我常常以为是他太耀眼，让我没有自信可以捕获他的所有光芒，却从来没有想过，因为我们都没有坦诚面对，才有了种种看不见摸不清的所谓隔阂。我常常希望没有跟佐伯他谈恋爱，以为这样就可以一生一世以朋友的身份相伴。可要是没有在一起过，我不可能像现在这么了解他，明白他，宽慰他。更不可能，相互扶持着走过高中，走过大学，走过生命中最葱茏的那段岁月。
所以说，谈过这么一场恋爱，圆满了。
“努力成为一个海吧，”我轻声嘟囔，“能够被人依赖的，接纳一切的，温柔的海。多有用啊。”
不知道过去多久，或许比一个世纪还要长，斜阳温柔，佐伯的身上发出微微的暖和的光。
他朝我靠了靠，然后很小心很小心地搂住我。
“明天会有手术，要是我还活着，就去买一条船吧。”
时光会像镜头一样晃进黑暗里，也一定会晃出一个白日。
温柔|Fin


好萌TUT！
顺便标题我看成了受转。

当然！为你这个受转的哦！

……死开！！！！！！！！！！！！

好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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