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脑海中有无数个问题,它们争先恐后地想要抢占第一个从嘴巴里冲出来的机会。我只能闭紧嘴巴,同时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面前的牧师,在仿佛过去了很久事实上仅仅只是几秒钟的时间里,我决定只问一个问题,一个我最关心的问题。
“迪斯马斯克大人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您能告诉我吗?”
牧师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疲惫,那是一种如释重负之后的倦容,但是他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容,视线缓缓地移向墓碑上那束忧伤的金穗花。
“迭戈,是一个……连上帝都不忍审判的人。”他交叉的双手握得更紧了,然后他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松开了双手,轻轻地搭在迪斯马斯克冰凉的墓碑上。“迭戈和我都出生于西西里。我看着他长大。他的双亲很早就过世了,唯一的亲人就是他的姐姐。西西里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宽恕与罪恶并存的地方。迭戈是一个真正的西西里人,当我们这样形容一个人的时候,意思就是说,他是一个真正勇敢的人。”
牧师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变得有些黯淡,但是他的手依旧轻轻抚摸着粗糙的墓碑,那种坚硬的质感,忽然让我想起迪斯马斯克大人蓝色的怒发,而此时,他就像一个安静的孩子一样,任由牧师温暖的手温柔地拨弄着他的头发。
这样的画面,一定曾经发生过吧。我想。或者说,我真的希望。
“有时候,我会有一种错觉,上帝也许是遗忘了西西里。毒品和犯罪司空见怪,流血和仇杀几乎是每天都必须要面对的事情。人们对邪恶的畏惧胜过对上帝的敬仰。有一个年轻的姑娘,还有几天她就要成为最美丽的新娘,但是那天晚上,一伙喝醉了的暴徒闯进了她的家,当着她唯一的亲人也是她的弟弟的面,轮番污辱她,最后还残忍地肢解了她……她的名字叫阿芙罗妮娅,她的弟弟,就是迭戈……”
“那时他只有10岁,他们把他绑在桌脚上,用从他姐姐身上撕碎的衣服堵住了他的嘴。他后来告诉我,这是他生命中最漫长的一个夜晚,长到让人觉得太阳不会再升起……”
牧师长长地叹息一声,望向太阳将要落下的方向,有那么一瞬间,我从他的眼睛里读到一丝难以觉察的……怨恨?他在怨恨即将落山的太阳吗?同时,我也意识到我们已经在慰灵地待了很久很久。可是我不打算离开。迪斯马斯克大人啊,你一定不会想到,一个圣域里微不足道的杂兵,却能和你的人生擦肩而过。而我也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那天,你会在那片金穗花田里。不,也许不只是那天吧……那里一定是你经常流连的地方,这就是为什么,你的身上,还有整个巨蟹宫里,都弥漫着金穗花的味道。你也是在缅怀你的亲人吗……
“那些人把他的姐姐活活地折磨死了。但是他们还不肯罢休,他们竟然还想肢解她的尸体!……当我走进他们家的时候,我看到的是这世界上最恐怖的场景……”
牧师的手微微发抖,他迅速划了一个十字,像是借着那一点可怜的信仰,让自己能够从可怕的回忆中挣脱出来。
“我把迭戈带回了教堂。他的嘴巴一直张着,就像依旧有姐姐的衣服堵在嘴里一样。而他的眼睛瞪得几乎要撑爆了,布满了可怕的血丝。总之,他一直保持着那天晚上他目睹这一切时的样子。他一句话都没有说。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帮他……我只是不停地祈祷,在上帝面前祈祷……”
“过了两天,他忽然不见了。在此之前他一直一动不动地坐在教堂的角落里。我心急如焚,四处寻找,但没有找到他。第三天晚上,外面下着雨,西西里从来没有下过那么大的雨,他回来了。不……他就像是从地狱里回来的,浑身是血。我以为他要死了,但是后来我发现那不是他的血。他的一只手握着一把刀,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张面具。你能想象吗年轻人,那张面具,那张面具是真的!就是他姐姐阿芙罗妮娅的脸!”
牧师痛苦地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另一只手不停地划着十字,我知道他的内心正承受着煎熬,一边是迪斯马斯克大人所做的事情,另一边则是他所作所为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