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敲打在湖面，激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然后烨从树丛里走出来，红发鲜艳如跳动的火焰。
　　他没有发现树上的我，目光在湖边我时常坐着的地方停留了一瞬，然后茫然地走进树林。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隐隐发痛。
　　雨点敲击在树叶上，拍打出温柔的节奏。
　　雨停了，我坐在湖边，让阳光晒干鱼尾上的水珠，等它变成双腿。
　　烨从树丛中走出，笑容舒展如夏日的晨风。
　　他抚摸着我的长发，说，水鉴，你的头发这么绿，好像雨后的新叶。然后我回头，看见满树苍翠欲滴的绿叶。
　　有一天傍晚，当我和烨漫步在繁花盛开的草地上时，我抬头望见满天叆叇的乌云。
　　要下雨了，烨轻声说。
　　我立刻向雨露森林跑去。我不想让烨知道，我是人鱼。
　　我听见烨在我身后焦急地呼唤，水鉴，不要去树林，那里危险。
　　我头也不回地向月影湖奔去。
　　雨顷刻而至，我的双腿瞬间变回了鱼尾，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然后我看见随后追来的烨一脸的诧异神情。
　　我用双手掩住脸，悲哀地想，也许，一切都要走到尽头了。
　　然后有一双手拉开我的手。烨抱起我，向月影湖走去。
　　湖面盛开着无数妖冶的红莲，鲜艳如火。
　　水鉴，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
　　我怕这会导致一切的结束。
　　你怕我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吗？
　　我低下头，一言不发。良久，我讲述了自己逃离海洋的经过。
　　烨沉默了一会儿，也讲起了他的故事。
　　我是火族的王子，也是父王唯一的儿子。至高无上的权力并不能使我快乐，相反，却常常带给我苦闷和寂寞。因为出身尊贵，族里的其他小孩都不和我一起玩，怕冒犯了父王。于是我天天四处游荡，直到走进这片树林。这里有许多小动物，在它们之间没有地位、种族和权力的纠纷，我一度找到了快乐的感觉。后来我学会了日行万里的法术，就每天都来。
　　讲到这里，烨微微地笑了一下。
　　后来，我偶然一次去海边，就遇到了她。那天清晨我去看日出，看见她坐在沙滩上，穿着雪白的沙裙，长发随风飘扬。太阳升起的一瞬间，她的长发闪着翠玉般的光泽，整个人笼罩着一层金色的光辉，奇异而华美。然后她慢慢转过头，对着满地的白沙微笑。我忍不住想认识她，于是向她走去，告诉她我的名字。她向我微笑，说她叫水鉴。一刹间，我看见她眼底水波流转，清澈如晨曦。
　　烨看着湖水微笑，笑容明媚如雨后的阳光。然后他转过身来，吻我的额发，轻声唤我，水鉴。
　　我看着他晶莹的瞳仁，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然而，我没有哭。人鱼是没有眼泪的。

(二)火凤涅盘
　　烨带我回到他的国都。我见到了遍地鲜艳的血莲和高耸入云的红玉髓王宫。
　　他牵起我的手，走上红宝石的台阶。
　　父王，我要娶水鉴为妻。烨缓慢而坚定地对宝座上的那个人说。
　　不行。火族的王说。
　　为什么？烨问，语调里含着压制的怒火和挑衅。
　　她是水族的人。水火是不能相容的。
　　烨的眼睛里燃烧着狂野的光。
　　如果我说不呢？
　　火王没有答话。烨突然出手，将一道火焰劈向他的父王。
　　火族的王被击倒在宝座上。他望着烨，眼里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然后他说，烨儿，你长大了。但是，你还是不能娶她。水与火是不能相容的。
　　烨送我回到月影湖畔。
　　对不起，水鉴。他毕竟是我的父王，我不能违背他的意愿。烨面对着湖水说。
　　你等我。我一定要娶你为妻。说完这句话，烨转身向树林深处跑去。
　　一片树叶落在水中，漾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烨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已是次年的深秋季节了。
　　我继承了王位。现在我可以娶你为妻了。
　　我望向树林深处。树叶散落一地的金黄，煞是好看。
　　烨不顾全族人的反对，坚持立我为后。
　　婚礼那天，整个火族都到了。
　　然而，没有欢呼。只有死寂般的肃立，和漫天纷飞的落叶。
　　秋日正午的阳光透过满树金黄的叶，照在我的长发上，温暖而柔和。
　　日辉映在烨红色的短发和火红的皇袍上，光华璀璨。
　　一行大雁飞过高旷的天空，啼声阵阵。没有风。
　　烨常常问我，如果我要征服雨露森林那边的国度，你会离我而去吗？
　　你不会的，是吗？我仰起脸望着他。
　　烨忧伤地笑了笑。
　　如果我一定要去呢？
　　我看着他晶莹的红色眼眸，轻声说，烨，无论你到哪里，我都会跟随在你身边的。
　　烨没有说话，把脸埋在我的头发里。他的热泪几乎灼伤了我的皮肤。
　　原来水与火真的不能相容。烨率领火族大军穿越雨露森林，向海王宣战。
　　临行前，我送烨走下火殿的红宝石台阶。他向我微笑。
　　水鉴，你不要那么忧伤，我会平安地回来的。
　　烨伸手在火殿周围罩起一层血红的结界。
　　我不要你去看这场战争。
　　烨在我额头轻轻一吻，然后登上火红的战车，逐渐消失在地平线的那一端。
　　我站在红玉髓的火殿前，几乎要热泪盈眶。
　　我用灵力在掌心凝成透明的水球，从中看战争进展的情况。
　　突然有一天，我看到烨已经站在了海王面前。
　　我冲出火殿，用灵力凝成长剑向烨种下的结界挥去。
　　火焰应声而灭。烨太低估我的能力了。
　　我用掣风的速度向海边赶去。
　　我站在了烨和海王之间。
　　没想到你还是来了。烨看着我，笑容凄美而忧伤，如樱花的凋零。
　　烨，回去吧。你是永远不可能战胜海王的。
　　可是我要救自己的母亲啊。我的母后被压在冰宫的最底层。尽管战胜他几乎不可能，但我还是应该试一试吧？
　　烨站在那里，表情茫然得像只受伤的野兽。
　　我的心一阵疼痛。
　　你的母亲本是水族的公主，却嫁给了火族的王，这在水族是绝不允许的。她必须受到最严厉的惩罚。我听见海王冰冷得近乎残酷的声音。
　　难道她不是你的女儿吗？难道你一点都不爱她吗？烨绝望地吼道。
　　我没有这样的女儿。海王面无表情地回答。
　　我的心一下子被推进了黑暗的深渊，寒冷彻骨。
　　较量开始了。
　　水火交融，冷暖交加。
　　尽管烨与海王的灵力不相上下，但他还是失败了。
　　因为火是永远不可能战胜水的。
　　当海王高举起闪着寒光的三叉戟向烨投去时，我突然竭尽全身的灵力为烨撑开了结界。
　　这是我这辈子唯一能为烨做的事了。
　　当我口吐鲜血倒在地上时，才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找到自由了。
　　烨倒地前对我说，水鉴，为什么这么傻，为了我冒犯你们的王？
　　然后他眼中的光芒逐渐消散，脸上挂着忧伤的笑容。
　　那是我见到他的最后一个表情了。然后他沉重地倒地，扬起阵阵雪雾般的白沙。
　　下雪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落在海边银白的沙岸上。
　　海王走到烨身边，抱起他，在他头上撑起屏障，表情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然后他轻声说，我的孩子。

(三)黑暗·深渊·泪
　　我抬起头，看着自己头顶的一方蓝天。
　　因为触犯了法典，我将被压在最深的海底，直到死去。
　　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蓝天了。
　　海底如最幽暗的深渊，禁锢了我自由飞翔的翅膀。无尽的黑暗向我压过来，压过来，令我窒息。
　　我想看见一丝光明。
　　我抬起头，只有无尽的黑暗，向我压过来，压过来。
　　我看见烨的笑容，遥远而模糊，如雾中的莲花。
　　两行热泪从我眼角流出，融进冰冷的海水。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流泪。
　　人鱼是不该有眼泪的。
　　我死后也不会有灵魂存在。人鱼是没有不灭的灵魂的。
　　可我多么希望自己有。我希望有来生，让我再次遇见烨。
　　我只是想，没有我的笑容，他在海浪拍击的沙岸，会不会感到寒冷？他会害怕雨夜的黑暗吗？我怕见到他坐在孤独的树顶，笑得一脸落寞。
　　我只是希望有人像我一样，爱他，陪伴他，给他温暖，让他永远都不感到寂寞。
　　我闭上眼睛，听自己的灵魂逐渐消散在冰冷的海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