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陀螺仍是挣扎着，不愿倒地。屏幕却已是熄了下来。
一切似乎都在暗示着：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我喜欢做梦，因为梦里，能见到那些想见但是不可能见到的人；因为梦里，可以做到那些想做，却又做不了的事。现实的一切都会消散。只是，天下之大，又有几人能抵挡美梦初醒的如斯惆怅？
一、梦
如果这一切都是梦……
被呼号叫嚣着的狂风吹醒。睁眼间我猛然发现，自己身处于一片莽苍之中。风吹过，脸上尽是一片刺痛。那是砂砾与脸庞的碰撞。
四周是不着边际的黑暗，头顶苍穹连一颗星也没有。却也是不见月亮。
再远处，是肉眼难以辨别的依稀的火光。
这是哪里，是梦？如此真实。
我不由得起身打量了自己一番。
身上包裹着的，是一套再熟悉不过的衣服。那不就是我白天出听雪楼楼主的那套精工细作的COS装么？
这么说，我是萧忆情？！有些不敢相信，低头看手。那仍是我的手。指骨细且修长，腕上还系着一方淡蓝色手巾，完全是书生型的手，无力得很，不象是练过武功的样子——哪怕这身体的确练过，我本身却什么都不会。
呵。我果然不应该生活在现代，竟连南柯一梦，都是自己身处古代。
我不由得摇头苦笑。明天，可是要开学报到的。要是因为一个梦而神魂颠倒，未免太不值得了！
听说，若是在梦里死去，便能回归现实。
又是一阵风，毫不留情的扑面而来。眼睛被风中飘扬的青丝迷了去。
手摸上头顶，发冠已是不见。想是被风吹散。我心里有些恼火。这假发，平时老打结一点都不好用，这个时候倒如此敬业！于是伸手便想摘下来。没想到手沿着发际线转了一圈，竟还是找不到一丝缝隙！用力一扯，嘶，生疼！
然后我自己也吓了一跳。旋即想到，这，不过是一个梦而已。
这倒有趣。也罢，既是梦，那便趁醒来前好好去享受一番吧！
打定主意，我便整整衣冠，开始向那苍茫中唯一一处亮光抬步走去。
走了不知多久，只觉踩在沙子上的步子越来越绵软无力。
沙漠的晚上黑黢黢的不说，更是冷得要命——好在萧忆情本就畏寒，衣服厚极。
抬眼那昏黄灯火仍跳动着，似乎引导着我走向无尽之中。
我心里有些忿忿。虽然身为萧忆情是很值得高兴的事，不过，怎么就不是身在那洛阳牡丹从中呢？怎么就不是处于我听雪江湖中呢？偏要来这一片沙漠里！
本想着这是我的梦，却发现哪怕摇头眨眼周围的景色也无丝毫变化，我叹了一口气以后，只好裹紧裘皮披风继续埋头赶路。想到这花了血本的披风现下总算是能够物尽其用，也算是小小的安慰了吧。
再走了一会，感觉到风似乎小了点。天边也开始泛白。
依稀能看见那茫茫瀚海中孤立着的一个土墩般房子。心里一阵激动，想也没想便提步奔过去。
总算是，看到人烟了。
二、客栈
很快那房子就近在眼前。
很是破败啊，我有些失望。
抬头看到了那高悬的大旗，上书四字，龙飞凤舞。我眯着眼看了一会：龙门客栈？！
不是吧，竟然这么巧？明明刚刚看完那电影不久，就跑这里来了？？哎？那岂不是……
难掩激动的情绪，也不顾什么形象了，我想也没想便推门进去。
一瞬间，我听到了两种声音——一是利器破空之声，二是武器出鞘的响动。
心下大骇，眼见一枚飞镖向我面门飞来，本能地，我侧身去躲。
“笃”地一声，那飞镖转瞬没入门板！
我估计自己的表情瞬间凝固住了。
“什么人？在外偷听？”一个劲装打扮的人，在掷出飞镖一瞬间，已跃到桌上，顺道抹翻了一桌瓶瓶罐罐。
“哼，我看他那样子就不像是好人！没准就是西厂派来的！不如趁早解决！”她身旁一个彪型大汉如是说。话音未落，还不待我反应过来，一柄巨钢斧就已自上而下劈来。
“西厂？”我大惊之下，本能地伸手，拔刀——空的。
这下场面上撑不住了！那家伙个头大动作却甚快。要躲已是来不及了。
他欺身上前，估计是见我无法可想，眼里闪着嘲讽且得意的光。
情急之下，我向右面一个侧身，闭了眼睛抬起左手——一时间血溅当场。一股剧痛自左前臂袭来，我只觉整个人的神经都紧绷在伤口上，一片血肉模糊。
剧痛使我的左手垂下来，再用不上一分力，从小到大，莫说是从小养尊处优长大的我，哪怕是真的听雪楼主，又何曾受过这么重的伤。痛入骨髓，却不致命。
我死命咬紧牙才不至于大叫出声，痛苦得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血腥味渐渐弥漫开来，刺激着神经末梢。
“咳咳咳……”我突然抑制不住地咳嗽。该死！我忘了，我是个将死的人！
用剩下的右手紧紧按着胸口，仿佛只要一松手，我的肺便会破膛而出。一时间气力不济，加之血流不止的伤，只瞥见一阵天旋地转之中，那大汉又一斧头向我胸口横扫而来。
我不会死！！
不知哪来的想法突然在我脑海中蹦出来。
用尽全力深吸一口气，我右手也不放下，整个人不退反进，直撞进那大汉怀里，右掌发力拍向他腹部。
然后，在我又爆发出的一阵咳嗽中，有什么东西跌了出去。
却不是我。是那汉子。
一切只发生在一瞬。
座下的人皆是一惊，旋即都站起来，虎视眈眈地看着我。那个明明书生样，咳嗽不止，血流不止却仍勉强撑着，一掌打飞了一个壮汉的我。
整个客栈的氛围，一触即发。
“哎哎哎——客官客官！俺们内小店啊，要关门咧。这几日啊，黑沙暴要来咧！您看啊，还是乘早扯呼吧！”这时那店主抄着满嘴河南口音，满脸堆笑，很“适时”地出来打圆场。
见鬼！刚才怎么不出现？等看到他们弄不死我才跳出来？！
不过，总比没有好。
我脸色很是不善，冲他摆摆手，也不管那些人，只是忍着咳嗽，慢慢挪到角落上的一张桌子坐下。这残破的身躯，实在是，没什么力气站着了。
那伙人大约是看我如此行事，戒备也明显松了下来。
好不容易喘了口气，我捂着伤口，对那店长道：“无妨……你，只管去给我准备间上房……到时候，人命在我。”
他张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兴许是见我已是如此不堪，便住了嘴。只是还没有什么动作。他仍是满面堆笑在一旁哈腰站着。
他忽而又道：“这……您瞅着，俺们呐，这做个生意也是不容易……”
我心里有些窘迫，伸手到怀中去掏，可是除了一个药罐和一块听雪楼令牌以外，便再无他物。
那令牌……
转念想到，我已不是听雪楼楼主，留着这还有何用。
我神色黯然，随即掏将出来，丢给那店长。
“诶？……”上好的璞玉，玉身圆润，通体墨绿，上刻“听雪”二字，内嵌金丝，纹理精美，直教人爱不释手，看得那店主眼睛都直了，“小二！还愣着作啥咯！快去快去！！”
打发掉他们，我再转头去看那伙人。
双手飞镖在握，双眼如猎豹般盯着我的顾少棠，一身黑衣的赵怀安和凌雁秋，躲在她身后的……白衣女子，名字一时想不起来，一旁是被人扶起的壮汉，还有他们的主人。再就是看着有些畏缩的风里刀。
对，我都认得。
“在下赵怀安，方才我们的人一时冒昧，敢问阁下何人？”赵怀安抱剑上前对我作揖道。
是啊，我认得他们，可是，我又是谁呢？失去了阿靖，失去了听雪楼，失去了夕影的我，又是谁呢？阿靖……
“咳咳……我非江湖中人，是谁…咳咳……倒也不重要。本是随商贾途经此地，不想遭遇沙暴……咳咳、咳……与我的人都、走散了，”我顿了一会，不顾对方怀疑的眼光，深吸一口气，话锋一转道，“不曾想到这便是江湖人的待人之道。现在、呵、倒是想着自报家门了？！”
对面那人有些赧颜。
那赵怀安果真豪杰，下一刻，他立马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就要递过来。
那手却被另一只手打断了。
赵怀安吃了一惊：“顾少棠？”
顾少棠倒不为所动，飞镖已收回腰间，一手撑桌，一手把玩着那瓶金疮药，眼睛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我，道：“哼！不管你是谁，我先警告你，我顾少棠现下要办的事，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给我让路！若是你从中破坏，别怪我……”
“别怪你不留情面。”我淡淡接口道。想到那些无奈，一阵悲哀无力之感涌上心头。我对他们有些惨淡地一笑：“呵、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咳、欲往何方，却又何必费那心思去搅你们的局？”
她脸上的寒冰似乎化了点，瞪了我一眼，一招手：“辛平，二财！替这位公子打点一下……用我们鹰帮独门的金疮药！”语毕，将那药瓶丢回赵怀安怀里，转身就走。一旁的风里刀见状也想跟去，怎耐缠着他的人执意不松手，他便也作罢，只好又回过头来看我。
我有些好笑。心头暗暗松了一口气，不想她竟肯给我药，还是独门好药，难道是为刚才之事表示歉意？
这两个都摆平了，那么……
果不其然，那狼一般的女子突然丢开风里刀靠了过来。偏不巧这时赵怀安也回身走了。
我暗叫不好。
“她们倒真是好说话！你打伤我的人，如今我到是要看看你拿什么给我交代！”那人手执一环状利刃，撇了赵怀安的背影一眼，然后恶狠狠地盯着我。
金属的寒气围绕着我的脖子。其实我真是坐不住了，心里渗得慌。但由于平时自己就面瘫惯了，心里再怎么敲锣打鼓翻天覆地，面上也丝毫看不出变化。
我缓缓转头与之对视，直望向她的双眼里：“笑话！却、却也不想想是谁先动的手？况且……咳咳……我久病之人又有伤患在身，想、想必你早已知道他那伤并无大碍，此刻不……咳……不过是找个借口来寻我是非罢了、咳咳……”
“你！”
“常小文！”风里刀及时拉住拿着凶器的手。只须得再进分，我便一命呜呼。
“走走，我们还有要事要商量呢！”风里刀趁她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劲地拖着她走开，还不忘回头对着那一直躲在赵怀安等人身后的女子努努嘴。“那个，呃，你去帮帮那人吧，毕竟怎么样都是我们理屈……”
她似乎一怔，反射性地低头道：“是……”
总算……
我长呼一口气，右手扶着桌子，正待起身。眼前突然一黑，身体再也撑不住向后倒了下去，失去意识前唯一的印象就是一双手托住了自己的身体，还有一阵打破血腥味的依稀的芬芳……
三、镜
“公子，你醒啦？”一片黑暗中，一个夹带着喜悦的女声传入耳畔，我悠悠睁眼，只觉胸肺间那股浓郁的血腥味退去了不少。
抬眼看到床边，站着那个素衣女子，满脸难掩的惊喜。然而，我却看到，她的眼神，是冰冷的，波澜不兴。我不由在心里苦笑了一下。
见我欲起身，她赶忙过来扶着我，道：“公子这一觉睡得可好？”
“嗯……多久了？”我一边任由她为我着衣，一边漫不经心检查左手的伤势，那一处的白骨已看不见，留下一层暗红的痂。这药的效果还真不错。
“什么？哦。不过一天一夜而已。”她笑道，又很是殷勤地想替我系上那方淡蓝色的手巾，然后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幸而哈刚那一击未伤到筋骨……”
我挑挑眉笑了笑：“呵。我久病之躯，自然是了解的……”
她脸色有些白，笑容也僵了一会，手顿了顿，道：“五天。”
那么，你们要计划什么呢？
话到嘴边，我寻思了一下，最后还是咽了下去。
“你……叫什么？”
“小女子素慧蓉。”
“嗯，好名字。”好名字，只是一时忘了而已……
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素慧蓉扶我到梳妆台前坐定，开始为我细细挽发。
瀑布般的青丝被束起，她从头上拆下一支形状古朴的骨簪替我挽了发，一松手头发却是松松垮垮地塌下来不少。她皱了皱眉头，想是不甚满意。
我抬手止住她欲拆去簪子的手，笑道：“不想这慵懒的样子甚合我意呢。”
接着便见她拿起眉笔。我本来最是坐不住，以前每次出外景化妆师对着我的脸都得磨蹭半晌，我挥挥手道：“不必劳烦姑娘了，这等小事，某自己便可解决。”
素慧蓉的手就停住了，塞给我一个暖手炉，旋即从铜镜里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转身便走，却在手将触到门时停住。她转过头来，欲言又止。
“我知道，我不会出去的。”我冲她笑笑，却看到她眸子里一闪而过的失望。
“……如此，便好。”
至于化妆什么的，我本来就不会，只得作罢。
我叹了一口气，在房间里慢慢踱着步。
窗外日薄西山，我又对着铜镜坐下。镜中那人显得有些无奈。
想是不能再随便动气了。不然咳起来可有的我好受！
望着他，我终于知道萧忆情的性格为什么能这么……沉稳，因为病！本来还一直以为他生来就这么冷漠呢。幸而遇着了阿靖……
“兴许，如果没了那病，你也不会成为那样的萧忆情。对吧？”我喃喃对他道。
“公子？”毫无准备地，门被推开，素慧蓉端着菜盘走了进来，见我失神自语，显然吃了一惊。
我立时收起满面迷惘，回首冲她笑了笑，却仍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便起身到桌边，帮着她摆弄饭菜。
只有一副碗筷。
素慧蓉看了我一眼，不待我说什么，拿起那碗筷将各个菜都吃了一口，又含了一口饭，再放下，然后定定看着我。
我实是有些感动的。待到她咽下后，我道：“你不必如此。我本就是信你的。若要我死，在我病发昏迷中动手便是。”
不知为何，她的眼神显得有些促狭。
她道：“公子，这恐怕是在这里的最后一餐饭了。你有所不知，在你昏迷不醒那几日，楼下来了大批乔装官兵，现下外面剑拔弩张。况且……黑沙暴，明日就来。现在再不走，便走不了了！”
“走？……”我眼望向窗外，今夜倒是月朗风清，一片宁静祥和，“呵，我不知从何处而来，更不知去往何方……”
她显然有些惊讶，道：“那么，公子是执意不愿走了？”
“是。”
“那么，”她咬咬嘴唇，道，“我知一处，既不必卷入他们的纷争，又可躲过黑沙暴……不知公子可愿移步？”
“甚好。”
“回、回督主，是有一不明男子……”
接着，黑衣人便将龙门客栈里这几日的光景都细细说与他听。
“噢？这倒有趣——”拖长了的音调，显示出此人此刻些许愉悦的心情，“迷途之人呐……”
一阵难耐的、压抑的沉静笼罩下来。
“你此番须得护他周全，待乱党除尽，”半晌，那略带慵懒的声音再度响起，似乎带了轻柔的笑意，“我定要好好会会他。”
“是，督主。”那黑衣人行一礼，便道，“属下告退。”
“等等——”
感受到脑后有东西破风而来，那黑衣人下意识回手一挡，待回过神来，却发现手中静静躺着一个半掌大小、精致之极的的暗金色瓷瓶。
“这？”
“药。”那声音悠悠飘来，“别让他死在床榻上。”
“是。”
黑影如来时一般从窗外闪过。
烛光下，铜镜中。
那人望向自己的精致眉眼，无懈可击的妆容，似疑问，又似叹息：“真有这么像么？”
目光又转向窗外，月光透过树影洒下一片安宁。
忽然，那一树的叶，有了些轻微的晃动。
呵，起风了呢。他想。
半晌，那人一扬声，道：“进良。”
“在！”门立时被推开，一身着华贵官服、面带铜兽面具的汉子，身后背着泛着寒光的双刃，恭谨地站在门口。
“是时候收网了，”房内那人缓缓站起来，目光中带着赞许，打量了那个被唤作进良的男子一番，继而道，“传令，今夜三更出发，随我诛杀乱党！”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