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
医生摘下口罩对眼前神色慌张的顾言之说：“接下来。就要看孩子的造化了。”
顾言之说了一声谢谢面色很憔悴却仍不肯去休息。医院里来看小呓的好心人越来越多，每一个人看到放下身段不施粉黛微笑着冲他们说谢谢的顾言之也都讶异到瞠目结舌。
照顾顾呓的这些日子，比每天忙着赶通告的那些日子还要累。
约莫一个星期以后经纪人终于还是找来了。在见到顾言之的前一秒经纪人还气急败坏地说等见到言之一定要好好给她点教训，她知不知道她这一消失害公司赔了多少钱啊。但是在推开病房门看到趴在床沿的顾言之时，经纪人突然一愣然后眼泪接着就掉下来了。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子的顾言之。
顾言之应该是强势的不该是这样子的。
顾言之不应该是这样子的啊。
——“安妮姐。对不起，我想要和公司解约。我必须得好好照顾小呓。”


E.
四十天。顾呓醒了。
一直挥动着手臂漆黑色的眼睛盯着天花板。医生说她是在模仿继母殴打她的动作。
顾言之恐怕顾呓心里障碍一直轻轻地拍着她，不停地说，小呓别害怕，过几天阿姨就接你回家。
再次来到弄堂顾言之抬头感觉看到了凝固在半空中带有腥臭味的枯萎的花朵。
女人们刺耳的尖锐的吵闹声使顾言之衍生出一种烦怒的情绪。
高跟鞋踩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发出叮咚的声响隐匿着怨恨，瞳仁像是藏着一把尖利的匕首。
顾言之只想快些见到他们。狠狠地甩他们几个耳光。然后彻底让小呓别离万劫不复重新望到光芒。
“啪……！”
“顾言之你想干什么呀你！你以为你还是什么大明星吗你，电视上都已经报道你退出娱乐圈的事儿了！你以为你还能拽的起来吗！”
“闭嘴。畜生。我来只是告诉你们一声。小呓不会再回来了。以后我就是她的母亲。顾呓，以后与你们再无任何牵连。”
随即转身想要离开。却被女人一把拽住了胳膊。顾言之有些嫌恶地说了一句放开你的脏手。
女人立马换了一副嘴脸狰狞地说：“想带丫头走可以啊，但是至少我们养了她一年你总要给我们点报酬什么的吧。”
顾言之转过身子本想再甩女人一巴掌理智终究还是压制住了她。只要能把小呓带走，怎么样都没有关系。
从暗红色Hermes包里面掏出一沓钞票狠狠地摔在女人脸上。
离开弄堂的时候顾言之还能够清晰地看到女人扭曲到变形的丑陋面孔，以及扩散在整条街的尖锐笑声。一直蔓延到心底里恶心到快要呕出来。从车里拿出一瓶水拧开瓶盖一股脑灌进去然后全部吐出来。
“小呓。噩梦终于醒了。”
——顾呓。顾梦醒。


I.
梦醒过生日那天听海回来了。
言之打开家门的时候看到贵族少爷一般的听海眼眶有些泛红。好像成熟了不少，头发染了咖啡色。刘海也长了不少。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穿蓝白格的衬衣，有些褶皱的牛仔裤。眼睛里像是燃烧着不尽的烟火。
“言之。”听海好看地笑起来。露出白净的牙齿。
“听，听海。进来坐。”
“妈。这个叔叔是谁啊。”
“是妈妈的好朋友。”
“那……妈。明天可不可以让叔叔和你一起去给我开家长会。别的同学每次开家长会都是爸爸妈妈一起去的。每一次同学都会取笑我没有爸爸。”
梦醒跑到听海身边。仰着头一直问叔叔好不好。听海点了点头说当然好啊只不过要看你妈妈愿不愿意才可以。顾梦醒张开嘴有些迟疑但最后还是说了好。
听海从行李箱里拿出了很多东西。有玻璃球零食衣服还有很多琐碎的东西，说是送给梦醒的礼物。梦醒开心的手舞足蹈拿着其中的一本漫画书便上床睡觉了。
之后听海和言之坐在客厅里。言之为了避免尴尬打开了电视手里捧着水杯眼神呆滞地盯着屏幕。听海只是不停地在叹气。没有人先开口说话。
“言之。最近几年。过得很苦吧。”听海看向言之。
“其实还好。虽然有点苦但是并不空虚。你呢，这么久了还没有结婚吗。”言之放下手中的水杯。有些局促。
“你知道的。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嘴角浅浅的梨涡浮现开来。
“是谁啊？”问出来之后顾言之便后悔了。听海是喜欢自己的。自己早就知道了不是嘛。
然后再一次陷入了尴尬的气氛。
那一天晚上两个人谁都没有休息。
梦醒的同学们看到梦醒的爸爸和妈妈全部围在梦醒的身边。说啊呀顾梦醒你爸爸真是太帅太年轻了跟你妈超般配的也。梦醒的学习成绩很好在级里一直名列前茅。顾言之看着很久没有笑得如此开心过的梦醒突然很想掉眼泪。
家长会过后梦醒同言之说有同学邀她去家里面玩。言之答应了说想回家的时候记得给妈妈打电话。顾言之心想顾梦醒终于长大了。
回家的路上又经过了老榕树。
物是人非事事休。那棵不知如此旺盛地生长了多少年的榕树却未曾改变。不论风霜雨雪都屹立于这个世界不曾动摇。
“言之。”听海定住脚步。言之也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让我来照顾你好吗。”
“听海……”
“十年了。我曾经以为十年的时间足够让我忘掉你。可是我忽略了一点，因为你曾经在我心里留下过印记，所以随着时间的推移印记或许会渐渐模糊。但是却永远不会消失。顾言之。我很爱你。”
“听海。顾言之不能答应你。因为顾言之不能害了你。我不是你最好的选择。就像你说的，忘掉一个人没有那么容易。我的心里还有一个不曾忘记的人。我相信你也容不下对另外一个人余情未了的我吧。对不起。”
——因为不爱你。所以不能害了你。
那一年。顾言之三十一岁，顾梦醒十岁。


J.
“喂。是顾水柯的家属吗。顾水柯于12日晚服毒自杀。抢救无效。”
——接下来。听到的是老天肆无忌惮地嘲笑声。以及自己坠入深渊无边无际的黑暗。
没有光。

K.
顾言之永远都不会忘记顾梦醒捧着大学录取通知书跑到她面前时笑的有多好看。长头发甩动着眼睛微微眯起来睫毛像是羽毛一般。顾言之好似看到了曾经光鲜亮丽的自己。那个被千万人唤作顾天后的自己。
顾梦醒长大了。
接到苏梵音电话的时候顾言之本来是想要破口大骂的。骂她十八年前为什么要丢下孩子自己一个人出国。骂她为什么这么狠心整整十八年一通电话都没有打来杳无音信。骂她这种人根本没有资格成为母亲。
可是她没有。因为她知道。是时候让梦醒知道事实了。
当苏梵音穿着Dior套装提着Hermes包出现的时候顾言之一瞬间有点发懵。
当顾言之把“她就是你的亲生母亲”告诉梦醒的时候梦醒一脸错愕而后瘫倒在地上大哭的场景让顾言之有些心悸。
当顾言之把自己养育了那么多年的姑娘还给苏梵音的时候，眼泪肆意地流淌无法控制。
当顾梦醒一把推开抱住自己的苏梵音的时候苏梵音的声音有些发颤嘴里一直说着梦醒我是你妈啊。
当顾梦醒吼道你不是我妈你不配做我妈我妈叫作顾言之的时候，苏梵音开始啜泣慢慢往后退。
“苏梵音。我不知道你当初为什么要狠心抛下梦醒出国。现在梦醒长大了你想带她走我不反对。但是未来的日子我希望你能够尽好自己的责任，扮演好母亲的角色。去弥补她。”
“妈！妈你不要赶我走！不要不要。你才是我妈，我不要跟她走我不要！”哭到声音开始嘶哑。倒在地上抱住顾言之的腿。歇斯底里。
“梦醒。”顾言之擦干净脸上的泪蹲下抱住她，“好孩子。她毕竟是你的亲生母亲。难道你就真的不想和母亲一起生活，不想了解自己的生母是怎样的女人吗？”
“可是。可是妈您养了我这么多年受了这么多苦我刚刚考上大学还没有来得及报答你，我怎么能走……怎么能走啊妈……”
“梦醒。只要你还记得，曾经有一个人把你看的比生命还要重要。只要你还记得，你在这里有过一个家。”
“梦醒。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女儿。”


M.
言之：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好多年了吧。这些年来你过的一定很苦吧。都是因为我才会变成这样可是我却帮不了你。把你聚光灯下光鲜亮丽的大明星变成带着小孩风餐露宿的女人。我欠你的赔上一生也无法偿还。
你肯定会好奇我为什么会杀人吧。你肯定无法想象到底是什么事情惹怒了一向性情温和的我吧。我带着女儿去逛街的时候听到路人有议论你，靠近一点发现他们是在说不好听的话。然后我就和他们争执了起来，他们越说越过分，我一时恼怒便推了那个男人一把，他恰好撞到了路边的柱子上，碰到了太阳穴抢救无效死掉了。
宣布我被判无期的时候我是有些不甘。无期，是多远呢。言之，我不后悔为你抛下年华。于我而言，为你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你知道吗。在监狱的这些日子我经常会想起高中我们一起疯的那些时光。有的时候想着想着鼻子一酸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这一辈子我唯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错过了你。
其实。其实我后来会选择和梵音在一起，是因为看到你和听海在小树林里面谈笑，看到他帮你把头发捋到耳后看到你们开心的笑。我以为你们已经在一起了，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没人要的所以梵音向我告白的时候我就答应了。
再后来。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言之。你还记得高一的时候我对你说等高三毕业假期里我们要去约会吗。只不过，还没有等来毕业你就已经转学离开了。
言之你很恨我吧。
可是我一直都记得我欠你一场约会。真得很抱歉，我没有办法兑现承诺了。
顾言之。顾水柯很爱你。


N.
顾梦醒和苏梵音离开的那一天顾言之送她们去了机场。
之后回家去见了爸爸。按门铃之前思量了很久。爸爸开门的时候顾言之的眼眶立刻就红了。
“言之……”父亲苍老的手抚上顾言之的脸颊。声音开始颤抖。
“爸爸。女儿不孝。现在回来看您了。”
——好像已经很多年没有和父亲拥抱过了呢。不过还是和以前一样温暖。闭上眼睛还是觉得很安心。
那天晚上大姐二姐和大哥都来了。孩子们都已经该上大学上大学该上班上班了。
一家人围在一起谈笑聊天。哥哥姐姐一直在嘘寒问暖。
时光回溯到从前。大家就都还好像是无忧无虑的小孩子围在父母身边向父母说着学习里发生的好笑的事情。比如说，今天谁谁谁上课画了一个乌龟然后把纸贴到老师背后啊，今天谁谁谁把另外一个人的铅笔盒黏上了强力胶啊。
一切都没有变。
宁愿活在臆想里。
大家喝了很多酒。哥哥姐姐们醉成一片唯有顾言之是清醒的。
帮哥哥姐姐还有父亲盖好被子收拾好一切之后。快要天亮的时候，离开了。
离开之前她说：“顾言之真的很爱你们。大姐，二姐，大哥，还有爸爸。对不起。”


O.
顾言之捧着一束花穿着顾水柯曾经说好看的棕红色连衣裙来到墓地。
那一天天气很晴朗。柔和的日光悬在言之乌黑的头发上面。
顾言之把花放在顾水柯的坟前，看到黑白照片上清秀的他。
然后从包里面拿出另外一张照片。上面有两个傻瓜笑的好开心。
女孩子伸着“V”型剪刀手酒窝很深站在男孩子身旁。
男孩子抱着手臂眼睛眯起来跟女孩子靠的很近。
之后滚烫的液体模糊了照片上年轻美好的容颜和笑靥。
“没有你在。就算一个人度过了余生又能怎样。”
“没有你在。我拍照的时候再也不可能笑的那么放肆不避讳了。”
“没有你在。我再也不能在冬天任性要吃冰棍了。因为就算我生病了也没有人会骂我是猪然后细心地照顾我了。”
“既然我已经知道未来的日子不会有你。那么我也就没有一定要走下去的理由了。”
“水柯。这样应该算是我们的第一次约会吧。”
顾言之拿出一瓶药全部灌进嘴里。头抵着墓碑用手将自己环起来。慢慢闭上了眼睛：“真的很抱歉……让你孤独了那么多年。”
顾言之重新选择后的世界弥散着乳白色的天光。化脓的花朵重新萌出新芽绽放了整个世界。老榕树好像更加繁密茂盛了连能够让光线趁虚而入的罅隙都快要隐匿了。
顾言之好像看到有个穿着暗灰色外套围着围巾的少年向自己缓慢踱步。
“双眼一合回忆太多绕不过，握紧双手你留给我一寸心魔。天地辽阔人世间黑白对错，多少凡人以爱之名彼此折磨……”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