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3
华灯初上，室内的人多起来。左溢窝在高脚椅上看徐浩和人斗球。对手换了三四个，都不及徐浩厉害。左溢侧了头，愈发觉得徐浩像小王子，五官精致，笑容温和。
手机震动，是朱元冰的电话。左溢微怔，顿了会儿才按下接听键。
“回家了吗？”干干净净轻轻柔柔的属于朱元冰的声音。
“还没。”糯糯的回答。
“在哪里呢？”
“台球室。”
“自己？要不要我去陪你？”
“和徐浩。”想了想，“不用了。”
“嘿嘿，小溢好乖。让徐浩接电话吧。”
左溢用球杆戳了戳徐浩，把手机递过去，“朱元冰让你接电话。”
徐浩朝和他斗球的男生抱歉地笑笑，接过电话走到一边，一连串的“恩”“知道了”“恩”“知道了”。少顷把手机递回给左溢，“他说让我早点送你回家。”其实他说让你早点回家。
“没说别的？”
“没说别的。”
徐浩看左溢立刻没精神的样子，想陪他离开这里，可斗球这局还没结束，“等我3分钟。”徐浩朝左溢眨眨眼，又吐吐舌头办了个鬼脸，把左溢逗笑了。
徐浩真的用了三分钟搞定对手，两人出了台球室，外面已然亮起一排酒吧招牌。
“去哪？”
“吃饭。”徐浩伸手抓住左溢的手腕。
“干嘛总是抓着我走。”
“你不是夜盲么。”徐浩想都没想就回答。
左溢有轻微夜盲，这是连朱元冰都不知道的事。
“你怎么知道？”
“半年前和你还有我哥去看电影时发现的，进电影院还得摸着座位走。直接告诉我哥不就好了，又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徐浩见身边的人一直不说话，侧头看过去发现左溢瘪着嘴把头压得很低。“怎么了？”
“没事。”音量小小的，有点小鼻音。
徐浩轻轻叹了口气，抓在左溢手腕上的手向下挪了挪，轻轻拉着他的手。
“你和洛克很熟啊？”吃饭时左溢问。
“有次台球比赛碰上的，后来他开了台球室就经常去捧场，就这么熟了。”抬眼看了看左溢，徐浩又补充，“他是个Gay。”
左溢垂着眼，再看向徐浩时露出坏坏的笑，“喔是嘛，那你们.....”
“收起你那龌龊的YY吧，他都22了，大叔年纪了好吧。”
“也就是说你喜欢男生？小正太？”
徐浩深吸一口气。从来没发现左溢反应这么快过。“不，我不是。”
“你信不信我也不是。”左溢拿筷子点着米饭。
“我信。”
左溢抬眼，一付委屈的样子，“我真的不是Gay,我只是恰巧喜欢的人是个男生。”
“我懂的。”
徐浩送左溢回家时已经十点多。
“好了，就送到这里就好，你快回家吧。”还没到自家那栋楼，左溢就停下了。
“恩，那晚安。”
“晚安。”
左溢甩甩胳膊踢踢腿，身上的味道不断加重。“唉?徐浩你的衣服！”走远的徐浩并没有听到。“算了，改天给他好了。”
“回来得有点晚。”面前的声音吓了左溢一跳。
“元冰你吓死我了。”左溢轻拍胸口，“怎么在这里啊？”
朱元冰揽过左溢，“担心你呗。”
左溢蹭蹭朱元冰，轻轻在他脸颊吻了一下。
“这样哪里够。”朱元冰俯下头，吻了左溢的唇，恶趣味般轻轻撕咬。
折返回来的徐浩正好看到这一幕，面无表情地调转车头离开。
左溢是朱元冰的恋人。不知道是谁在心里默念。


>>>>> 05
秋末的C市很有特点，不会有大风，只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寒意刺向骨髓，尖锐到觉得血液变作冰柱。
左溢趴在教室前的栏杆上，望着楼下发呆。
秃得差不多的树偶尔还会有黄叶子打着旋儿掉下来，像蝴蝶。
“呵，蝴蝶效应来了。”左溢的目光聚集到一个点，自嘲地笑。
朱元冰和刘俊麟并排走进学校，欢欢乐乐的表情晃了左溢的眼。后者转身进教室，不想白白掉进哀怨的醋坛。
左溢和刘俊麟高一，一个在三楼一个在四楼。朱元冰高二，和他们不在同一栋教学楼。
“徐浩，”左溢喊住从窗边经过的徐浩，“你衣服。”
同样高一的徐浩在左溢的邻班。
“你还好吧，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徐浩问。
左溢摆摆手，笑得很灿烂，“哪有，明明很有精神的。”
徐浩也不多问，拿了衣服去自己的教室。
数学课学指数函数，地中海老头指着函数图象，雄赳赳地强调“y=ex的图像可以无限接近x轴，但它永不触及x轴”。
左溢随手画了a>1的图,左溢这条指数函数线无限接近朱元冰的x轴，却无法触及。
大课间时朱元冰来找左溢，递上一罐芬达，又捏了捏左溢的脸，“没睡好么？还是不开心？”
“没睡好。”左溢吐吐舌头。其实是不开心。
“那午休我不来找你了，你多睡会。”
“不要！”拽了朱元冰的胳膊撒娇，“那我会不开心的。”
朱元冰宠溺地揉了揉左溢的头发，不再逗他。
朱元冰走之前像往常一样说了“我爱你”。左溢乖巧地点点头，回报给他笑容。
你的每一句“我爱你”我都会好好珍惜，只要是给予我的。
晚自习前的晚饭和平时有点不太一样。朱元冰、左溢、刘俊麟、徐浩四人一张桌。米粉小店里其他桌都是闹哄哄的，唯独他们这里只有朱元冰一个人啦啦啦说话，其余三人该放空的放空，该玩手机的玩手机，该想别的事情的想别的事情，总之气氛很微妙。
左溢一点也不想抬头。他对面是徐浩，斜对面是刘俊麟，旁边是朱元冰。自从那天和徐浩出去后，再面对他就有点别扭了。而对刘俊麟，一直以来的关系就是不咸不淡的。
烦啊。心里的小人捶胸顿足。
“米粉先上一份。”老板把瓷碗放在桌上，徐浩的面前。
“谁先吃？”徐浩抬了眼，语气很轻。见没人答话，就把碗推给了左溢，“喏，不是刚刚喊饿吗。”
左溢也不推辞，抽了一次性筷子，想了想又拈过一旁的辣椒瓶，狠狠加了两勺在碗里。
“疯了你。”朱元冰说。连徐浩和刘俊麟也是惊诧地看着左溢。
左溢一直以保护嗓子为名义，从来不吃辣椒和其他刺激的东西。
“今天想吃。”
“不行！”朱元冰察觉自己语气不妥，又放柔，“乖这个给我吃，你吃下一碗。”
左溢护着碗不让朱元冰碰，一脸的坚定又不说一句话。朱元冰没办法终究让了步。
徐浩一直眯着眼观察着左溢，并不阻止。
晚自习开始前徐浩递了水给左溢，“不开心也别这么折磨自己。”
左溢闪着小鹿般黑色的眼，摇摇头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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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6
十一月份中旬有期中考，左溢也不陪他家恋人闲逛了，周末休息在家认真复习。只是偏偏有些人仗着成绩好不用复习来骚扰别人，比如说，徐浩同学。
“陪我去洛克那里吧。”短信，哼，懒得不回。左溢瘪瘪嘴。
“你干嘛呢，到是给个回复啊。”还是不回。左溢又瘪瘪嘴。
“喂！我可要生气了。”就是不回气死你。左溢晃晃脑袋很愉悦。
几秒后徐浩直接打来电话。
“你吱一声行不？”电磁波传过来的声音并没有生气的成分在，还是徐浩经典温柔的嗓音。
“吱——”
“.....”这是徐浩的表情： (⊙_⊙?！……)
“我在复习，别磨叽我，去找你相好的去。”左溢漫不经心地说。
“有相好的还来找你么。”徐浩轻笑，“有没有不会的题啊，年纪前十的浩哥可以借你用用。”
“少得意啦！”左溢干脆地挂了电话，少顷又拨回去，“喂你还是过来吧，我想了想，年级前十的大笨蛋不用白不用。”
“我再笨蛋也比你这个笨蛋学习好。”在左溢骂过来之前徐浩赶快挂了电话，心情特好地换衣服。
外面明显有冬天的迹象在。徐浩穿了格子衬衣，外面套了米白色的毛坎儿，跨在白色单车上，比冬日珍贵的太阳光还耀眼。
“所以说，你要我帮你复习政治历史地理这种没营养的学科！！！？？？”看着面前一摞复科课本，徐浩有点蒙了。
“因为它们比较简单，平时上课没好好听嘛，没想到内容还不少...”
徐浩认命地抽过课本，拿笔画重点。
“喂喂你少画一点啊。”左溢看着一条条线，有点慌张地在徐浩身边嚷嚷。
“再废话我走了。”
“.....”
左溢背着“上层建筑决定经济基础”，余光瞟着歪在电脑前不知干嘛的徐浩。
“错啦，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徐浩忽然转过头来说。感觉到左溢不专心的原因是看自己，徐浩兀自抿着嘴偷笑。
左溢像是被发现了秘密般，绷直身子，摇头晃脑装模作样继续背重点。
“我说，都中午了，该吃饭了吧。”徐浩说。
“叫外卖。”
“我风尘仆仆地赶过来给你划重点，你就拿外卖报答我？”
“如果你想吃泡面，我不介意亲自下厨。”左溢看都没看徐浩，佯装真诚。
徐浩起身，去客厅找外卖电话号码。敲门声就在这时响了。
是朱元冰。
“唉？徐浩也在啊。”明显很惊讶。
“恩，”徐浩点点头，“左溢上次借了我的讲义没还，我来要，结果被留下划重点。”
左溢眨眨眼看着徐浩，不明白他为什么说假话。
“那，哥，你来有什么事？”瞅见朱元冰手里的塑料袋，徐浩轻笑，“模范丈夫啊，来送饭？”
“小溢爸妈不在家，他肯定又不吃午饭或搞个泡面糊弄了，懒得连外卖都不愿叫。”朱元冰把塑料袋放在饭桌上，“带了粉蒸饭和板烧，还有甜点蛋糕什么的，都是罗马广场那家的，你爱吃的。多买了些，正好你和徐浩一起吃。”脸朝向左溢，温柔快要溢出来。
左溢羞赧地笑了笑，“元冰，谢谢你。”
朱元冰走后，左溢问徐浩：“为什么说谎呢，借讲义什么的。”
“不想让我哥觉得我来你家是因为你叫我来的。”徐浩淡淡地说，不想多做解释。朱元冰不是个大度的人，徐浩明白。
左溢垂着眼不说话，心里也知道原因，徐浩害怕朱元冰多想，所以把所有事都拦在他自己身上。
“话说你真的喜欢吃这些东西？”徐浩盯着左溢的脸，“我怎么记得这些都是我哥爱吃的。”
左溢故意看向别处，不理会徐浩灼灼的目光。“他喜欢什么，我就喜欢什么。”
“呵，他还喜欢刘俊麟呢，你喜欢吗！”
“我不喜欢。”
“那他还喜欢他表弟徐浩呢，你喜欢吗。”借着心里的不爽，徐浩说出来。
左溢抬眼看着徐浩，“我不知道。”糯糯的声音，明显没什么底气。
徐浩不说话了。半晌，“对不起。我们吃饭吧。”
“恩。”乖乖的回答。


>>>>> 07
班主任在讲台上讲讲讲，说什么“期中考结束不要松懈”之类的话。左溢托着腮，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笔，明显没有在听。早上妈妈发来的短信像刺青般牢牢印在脑海眼前。“啪”，笔掉在桌面上。
想离开。这是左溢此时唯一的想法。今天是周五，晚自习可以翘掉。六点一放学，学生们欢天喜地鱼贯而出。
朱元冰背着单肩书包，看着旁边微低着头的左溢，忍不住担心地问：“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左溢的笑容很淡，整个少年身体像片薄薄的纸，“元冰，”停下脚步，抬眼看着远处，“我爸妈，要，离婚了。”
朱元冰惊诧地睁大了眼，“怎么会，叔叔阿姨感情不是一直很好吗？”
左溢想到母亲的短信，“小溢你要懂得，不管我和你父亲怎么样，我们都是爱你的。我们可能要结束了。”不痛不痒不冷不热的一句话。
“你怎么想？”朱元冰问。
左溢收了目光，定定地凝视朱元冰的脸，“他们开心就好。”末了又补充，“原本他们就因为工作不经常见面，随他们了。总之我是他们的儿子我很满足。”
朱元冰不知该如何安慰左溢，因为左溢看起来并不怎么需要安慰。他爱他身边所有的人，他不愿因为自己的关系委屈了他们，左溢是个温和的人，就像比起反抗他更愿意迎合，对于父母，对于朱元冰，对于徐浩，亦或者对于其他人，他都是。左溢告别朱元冰后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洛克的台球室。
天虽然黑了，洛克的店并没有营业。左溢敲敲门，当不报任何希望转身要离去时，门开了。
洛克眯着眼看着左溢，没有什么费解的表情，让了身子示意他进来。
“打球？”
左溢摇摇头，“只是想过来坐坐罢了。”
洛克轻笑，“要不要尝尝我的咖啡。独家哟。”
“好啊。”
左溢跟着洛克去了后堂，坐在棕色皮质沙发上看洛克磨咖啡豆煮咖啡。
“徐浩呢？”洛克没抬眼，似乎是不经意地询问。
“不知道，没注意，不了解。”
“呵呵，明明是一个意思，干嘛要重复这么多遍。”
咖啡醇厚的香气很快飘逸出来，左溢吸吸鼻子，“蛮香的。”
少顷，洛克将做工考究甚至镶了金边的咖啡杯送至左溢面前，做了个非常绅士的“请”的动作。
左溢浅酌一小口，“好喝。加了什么，味道有点特别。”
“嘿嘿，独家嘛，当然要保密。”洛克笑得很得意，眼里有细细碎碎的星星光芒。
“小气。”左溢一口口喝完，“老板，续杯。”
一连喝了几杯，左溢觉得有点燥热，脑袋晕晕的。没一会儿，倚着沙发沉沉地睡去。
洛克俯下身，手指掠过左溢的刘海。“少年，不要不开心了。他会难过的。”催眠一样轻柔到极致的声音。左溢一觉醒来眼中是黑暗一片。嗓子里有点烧。
刚刚是在洛克那里，那这里是哪儿呢？想起身，发现手被人握住。
“醒了？”是徐浩的声音。
下一秒，黑暗变为白昼。徐浩开了灯。
“我怎么在家？刚刚好像是在...”越说越不确定，像是做了个梦。
“洛克说你喝他的咖啡喝多了，叫我去接你。”说起来徐浩就觉得有点好笑，自己去时左溢潮红着张脸昏在沙发上，要不是因为衣服好好待在身上，他还真以为左溢被洛克怎么样了。
“是哦，好像是喝了他很多咖啡，可怎么会睡过去呢。”
徐浩无语地叹口气，“他的咖啡里加了白兰地。”
怪不得嗓子里有点烧的感觉。左溢又想起了什么，“你怎么把我弄回来的？”
“背你回来的啊。”徐浩说，去客厅倒了杯水给左溢。后者听了这个回答后明显窘迫了起来，脑袋里浮出徐浩背着自己在人潮拥堵的大街上的情景，脸烫了。
“你去洛克那儿干什么？”徐浩没注意到眼前人的变化，联系洛克添油加醋描述左溢敲开台球室门时的失神状态，猜测地询问，“心情不好？”
“没有。”左溢干脆地回答，尔后低下头，没什么特殊的语气，“我爸妈要离婚了。”
徐浩不再问了，轻轻拥住左溢。“心里不好受吧，还要装作不在乎，你啊，真是的。”
左溢忽然就哭出了声，一声高过一声，听得徐浩心里像是塌了一堵墙，石灰和砖瓦压得自己喘不过气。
“我怎么会不在乎，他们是我爸妈啊。”
“我多想他们永远在一起，相亲相爱。”
“即使工作忙，即使不常见面，也不至于离婚啊，明明可以弥补的不是吗？”
“我觉得自己好没用。”
徐浩听着左溢拖着哭腔、崩溃了似的言语，轻抚着他的背。
“小溢，乖。”像是在安慰心疼的小孩子，徐浩的一只手护在左溢脑后。感觉到怀里人情绪安稳后，徐浩仍然一下下轻抚他。
左溢抬起头，明亮到像是液体的眼睛对上徐浩的，脸上一道道的泪痕印在徐浩心里。
心里一阵悸动，徐浩俯下头，轻轻吻着左溢的脸，吻上他的泪痕，吻了他的嘴角。想要覆上少年的唇时，左溢用手轻推了他一下。
“徐浩，”已然恢复平静的声音，糯糯的不失坚决，“我是你哥的恋人。”
“我知道。”徐浩抱着左溢的姿势没有变，“就这一次，如何？”
左溢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扫出一小片阴影，然后就感觉到温热覆在了唇上，不同于朱元冰的，更加炽热的温度。
我是他哥的恋人啊。
他是我哥的恋人啊。
两声叹息凭空又冷了冬初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