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在想,敢讲真话自然与一个人天生的性格有关,但恐怕更取决于一个人的人生价值观和对于社会的那一份责任心、使命感。
他经常能够从事态的“通常”之处发现某些“特别”来,并且十分敏锐地将他的发现呈现给世人,向人们发出警示。不怕得罪人,不忌场合,不畏权势,似乎更不讲究讲话的“分寸”。这一切,确实达到了“出世”境界,实非普通之人可以企及,也足令那些胆小慎微、城府浓厚、左顾右盼、私心杂念、阿谀奉承之辈感到汗颜甚至无地自容。
这个世界上的事有时也真有点怪,无所求者或许真的最有所谋,社会给予的回报也常常是最为丰厚的。吴先生就这么静静地走了,没有告别仪式,也没有追悼会。他在留给人们惋惜和长长悲痛的同时,也带给许多人久久的无眠……或许,人们应该不断地提问:吴冠中先生走了,我们这个社会上说真话的人真的会少吗?人们或许还将追问:我们这个社会究竟还需不需要更多的吴冠中?人们也许更应当自问:我们需要培植怎样的社会土壤,才能使吴冠中先生自由创作、勇说真话的精神永久不灭呢?
如今,吴冠中先生已经完成了他的“两件事”,他在自己的“画”和“话”中延续着自己的生命。这或许正是苍天为这位诚实老人做的一种最好的安排。
反对阳春白雪
邻居胡殷红说,吴冠中多年来习惯在街心公园的林荫小道边,花两元钱找个“蹲摊”的理发师傅剃头。吴冠中形容:“剃头师傅是‘行为艺术’,我是纸上谈兵。”
l 记者:“吴冠中走进798”曾经是2008年开年最大的艺术事件,当时为什么不放在中国美术馆?
l 吴冠中:我们开始学画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很神圣,艺术是神圣的,我们是神圣的,做个艺术家是了不起的。后来到巴黎学习,参观了蒙马特高地,很多画家在那里卖画,给你画个像,给多少法郎,我当时一看就觉得很羞愧,画家竟然做这样的事。回到学校,看到同学们在画架面前画画,想到我们最后还是要到蒙马特高地卖画去,绘画一下子不那么神圣了。后来我感觉到,艺术要生存,还是要与人民结合在一起,我一直的想法是,“能够让专家鼓掌,让群众点头”,只希望他点一下头就可以了。
l 记者:最好的艺术都有一种普世的情怀。
l 吴冠中:对的。阳春白雪到后来就变成下里巴人了,永远不能变成下里巴人的艺术终究会被淘汰,最好的东西开始可能不被理解,但最后还是会理解的。就像梵高的作品一样,现在都成了下里巴人了。
知识分子是美盲
吴冠中现在愤怒的情绪还很多。他记得有个作品叫《天光化日提灯觅人》,写的是一个哲学家的故事。白天提个灯满街找,人问“找什么呀”,他说“我找人啊”,意思是说人都是虚伪的。
l 记者:你提到美盲的问题,我还想与你探讨一下。
l 吴冠中:知识与文化没有直接关系,我在农村遇到的都是农民,画的都是庄稼地。我住在老乡家里,画完之后大娘大嫂都来看画,老乡一看,就说“很美呀”。他们没有文化,不懂啊,但他能感觉到美,他们不是美盲。相反有些高级知识分子,有自己的专长,但是美丑不是很清楚,我有亲戚是高级医生,但你到他家里一看,陈设的工艺品很丑!美是需要熏陶的,我们这方面的熏陶少,所以美盲就多。朱光潜讲美学,并不能提高大家的审美,必须要博物馆和各方面环境的熏陶。在国外博物馆很多,学生经常到博物馆里去上课,他们的审美水平毫无疑问比我们要高。
l 记者:你说过一个作品的好坏一是看它情感的真伪,另一个是情感的素质。
l 吴冠中:虚张声势、装腔作势的不是好作品,你能看出它是真情还是假意,还是“鬼画桃符”。梵高的画,比如《向日葵》,他画的向日葵为什么不同,完全是激情在里面,那个激情不是学来的。在我看来,他的向日葵是很多肖像,一群头像,他画的任何东西都不是物,是他的情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