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这些画,难得松了口气,惟独在看《冻云筛雪图》心绪被画面所牵引,动荡起来。
那晚上我一个人把这些字画都收了,统统搬回自己房间里,打算找个时间遣人运到我奈良的住所去。第二天起来,臂上的伤就发炎了。
早上士兵来送了饭离开后不久,角都就要来检查我伤口,并换药。我喝了两口粥,稀稀拉拉的几粒米,混了点野菜,送到我手头的粥饭都这样了,想必粮食的紧缺情况非常严重。我正盘算着这仗怎么打,从哪儿开始,要反击还是继续撤退,或者死守在这儿等待增援,门又被敲响了。我想是角都来了。具体涉及战争操作层面的事其实并不一定要我负责,我旁边还有很多靠得住的战友。我可以放心地休假。我相信他们,情况再怎么都不会糟到哪儿去。
所以我打算在角都来之后向他传达这个想法。我们是同一所院校毕业的,都是同学,都是朋友。
可是进来的不是角都,是佐助。
“什么时候换人了?”我看他手里端了药盘,后面没跟护士。一般角都来是会让护士拿东西的。
“我主动申请的。正好角都中尉有事想要离开一下。”他走近的时候,我看他的眼神,才觉得他即使在心性上,也变了许多。就着温和的晨间阳光,他的眼神仍然凌厉而寒冷。昨晚那一场哭,完全不像发生在这个少年身上的。他明明还很小。
“你从昨晚到现在,睡了几个小时?”
“一个半小时。就在床上小寐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吃早饭。”他走过来,坐到我旁边,“长官,可以把手稍微抬起来一点吗?”
我抬手,挑起眉毛看着他,不明白他这态度是个什么意思。他将纱布一层一层地剥开了,里面沾了血,有些是干的,有些还温热。他带着消毒手套,轻轻地碰了伤口一下。我因忽如其来的痛痒感抖了下。
“你这个动作毫无意义。回去睡觉吧,换个人来。”
“不,我去取点消炎药来,你等下。”
我本来想用命令强制他回去的,他却像有先见似的消失在门后了。
久别重逢的心情不能算得上喜悦。更多的情感是无法说明的。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想一脚把他踢去奈良。那个地方安全,与世无争,还有很多不错的女孩。
他回来之后,坐在我面前,上药,我想开口说话,还没来得及,就被他抱住,话也就噎在喉咙口了。纱布还没重新缠上,那支受伤的手就像旁边那房外窗下悬挂的残破木头玩具,有气无力地摇晃着。我不是没龘力气,而是不知道怎么去使力了。我看到窗外冬天的萧条景象,万里无云却阴惨惨的天空,连乌鸦都没有,底下露出几截伸得老高的尖细树梢,全是黑色的。
“鼬。”佐助以前叫我哥哥,那童稚的声线非常可爱。现在叫我鼬。我无法想象这简短的一声中包含了多少情感。太显而易见了。
我当时就想,也许这世上除了我们,再没有一对兄弟会如此相爱。
我任他一动不动地抱了很久,终于贴到他耳边道:“我倒不是真想丢下你,而是因为你还小,跟着一个杀害母亲的人圌渣并不好。放开我吧。”
我自嘲地笑着说:“这是一个越残圌暴的人,越能占据高位的时代。”我明显地感受到他身体已经僵硬了,剧烈的心跳从胸膛传过来,抓着我后背的双手越握越紧。我想他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或者潜意识里拒绝接受这样的事实,他用每一个细微的肢体语言告诉我,他承受不起。
“起来吧,佐助。我不是你想象中那个温柔的兄长。我的手上沾满了血,那种看不见也洗不掉的血。”的确,这几年来,我连握枪的机会都不多。
可他却忽然大笑起来。我本以为他会推开我,甚至冲过来掐我的脖子。要我死在他手上,我无所谓,我甘愿。可他却就着这种暧昧的姿势大笑,拉开我们的距离,面对面,毫无胆怯,毫无畏惧,冷静而疯狂。
“我不提,你为什么要提?你觉得当年我太小,可是我一直在旁边看着,我什么都看着。父亲曾说,弑亲是宇智波家族永远摆脱不了的宿命。你走后第二天,他就翻着族谱一个一个跟我说,这个人被旁边这谁谁谁杀了,那个人被旁边这谁谁谁奸圌污了。他对家史倒背如流,我听得胆战心惊。这十五年来,我每一天闭上眼就能看见你站在银杏树下,母亲跑过来,抱住你,又抽圌出那么长的刺刀想要杀你。那时候我害怕得捂住眼,可睁开眼母亲就已经倒在地上了。你总是我自以为是地认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趁我还小亲吻我,你觉得我会听之任之吗?”他愤怒得哭泣,眼眶下有明显的因睡眠不足而留下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