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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福祸来去皆因果
昭元帝见甄儿离去,这才开口道:“姬氏败落已久,族中男丁凋零,有一支迁徙到洛阳去了,还有两支战乱中失散,至今都续不了族谱,最后一支就定居在天都,但是家主之子接连夭折,只剩下一女入了宫……到底是谁,居然有如此野心?”
“看起来你对姬氏的情况很清楚嘛……哟,做皇帝的就是厉害,就算没防备之心,也把全家上下查得清楚明白,你大概连人家家里有几只鸡鸭都查过了吧?”
无翳公子随口讥讽了一段,随即颓然趴倒在几案上,泄愤似的提起酒壶,也不用杯就喝了一大口,含着酒低声咕哝道:“半壶……哼!”
昭元帝见不是事,提醒他道:“先生不如继续说下去?”
“说下去……哦,我还在说故事呢。”无翳公子的声调已经有些醉意茫然了,但他努力抬起头来,继续道:“第二个故事,我想说说,刘演刘秀这兄弟俩。”
秦聿的眼中闪过赞许的光芒,“刘秀出身贫寒,却能礼贤下士,性情温良沉稳,同为帝王,这两点我仍是自愧不如。”
无翳公子摆了摆手,不以为然道:“各人秉性不同,勉强改变自己反而不好——我倒是觉得他个性温柔过甚,长得又秀美,看起来跟个大姑娘一样,众臣上朝的时候,指不定在底下看着他的脸意淫幻想,这就很悲摧了!”
昭元帝被他这种偏邪恶毒的猜想惊得呼吸一窒,简直不敢相信,这等言辞是从这般华丽精致的人口中说出——此时,他才想起薛汶对此人的评价:狠毒乖戾,言辞刻薄——还真是说对了!
无翳公子不去管他心里如何暗诽,继续提着酒壶畅饮,狠狠的喝了两大口,这才放下酒壶,微微喘息道:“刚才说到哪里——对,刘演刘秀这两兄弟。”
“刘演是哥哥,个性狂妄好强,他看到乱世之中的凶险与机遇,于是揭竿而起,成为一方豪雄,他弟弟刘秀当然也乖乖跟着哥哥造反去了。”
“刘演兵强马悍,麾下猛将如云,当时有游方道士唱出神秘谶纬,说是刘演应天命而出,当为九鼎之主。”
“刘演名义上的主君更始帝深深忌惮他,一次设下鸿门宴,欲行杀招,在掷杯为的瞬间,却好似为神秘力量所阻,根本不能动弹,于是刘演毫发无伤的回去了。”
“此事一经揭穿,顿时世人大哗,更多人坚信刘演乃真命天子,奸邪之徒根本不能伤害于他,刘演自己也深感得意。”
“又过了一阵,刘演的政敌请他去赴宴,当时有许多人劝他别去,但是刘演满不在乎的说:天命在我,凡夫俗子能奈我何?他去了这次宴会,饮了一杯酒后,就开始大口吐出黑血,抬回家中不到一天就死了。”
无翳公子说到此处,拎起酒壶对口而饮,酒滴飞溅到屏风轻纱上,在暗处显得晶莹剔透,却闪动着惊心动魄,让人极度恐惧的冷光——
“然后,他的弟弟刘秀继承了哥哥的人马和势力,他性格温良平稳,却又坚忍不拔,终于在多年后得到了皇位。”他说完这个故事,厅堂中已是一片死寂。
昭元帝挺直了脊背坐着,好似岿然不动,只有仔细观察,才能看到他手中攥紧了玉杯,翠**滴的玉杯不堪巨力,已然露出丝丝裂痕。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什么呢?那些术者中的长老肯定会说:虽有天命所在,亦不可肆意妄为,否则天命就要改换……哈哈,都是一群爱说废话耸人听闻的老不死!”
无翳公子哈哈大笑着,酒意酩醺的骂起了长者前辈,昭元帝好似完全听不见,只是凝视着自己掌中,那已裂为几片的玉杯,以及微微沁出的血,仍是默然无语。
无翳公子以折扇轻敲几案,略微提高了声线,“这个故事只说明了一件事:就是做哥哥的不要死在弟弟前头,否则你的事业,你的队伍人马,还有你的名声功业,甚至是你的龙气也全归弟弟了,今后历史上还要记载你是个傻子笨蛋,死得活该死得必然!”
冷风吹动窗纱,簌簌的有花叶落在上头,脉脉而入的晨曦逐渐疏淡,好似有一丝鱼肚白露出来了。
“天快亮了,我的酒也快喝尽了。”
无翳公子微微叹息着,拎起酒壶晃了晃,发觉了壶中腰那条若隐若现的红色光线,于是泄气的垂下了肩,再一次伏倒在几案上,一边信手将壶狠狠的抛出。
壶身落到远处花径中,剧烈震荡触发了咒文,顿时发出巨大的爆裂声,酒花四散,在逐渐明朗的天光下显得流光溢彩。
“第三个故事嘛……”
无翳公子嗯了一声,却是看向昭元帝,笑眯眯的突兀问道:“天亮了,你不回去上早朝吗?”


61楼2012-02-13 1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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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一章 银瓶乍破水浆迸
    “就凭你那张脸,哈哈哈哈……可别把我家皇兄吓出噩梦来!”
    肆意恶毒的嘲笑声,在这一刻显得无比清晰响亮。
    银白鬼面下,微微露出的朱唇深深的抿成一线,狠狠咬出了血也浑然不知。两点黑瞳宛如爆燃的水银一般,耀眼白灼得让人心悚——怒意心血涌到了极点,仅存的理智已是轰然坍塌!
    阮七手一扬,雪亮银戟疾刺而出,快得让人连残影都没看清,罡风肆卷之下,朝着熙王眉心直落而下!
    熙王一手持扇,另一手平平伸出,间不容发之间,竟将尖利横刃抄在掌心。长戟的狂猛去势,在这一瞬被生生挡住了。
    风声在这一刻也仿佛停止了,偏僻的黛色宫墙下,日光将两人静静对峙的身影投射在地上,拖出长而诡谲的幽影。
    整杆长戟在熙王掌心剧烈颤动着,发出狂怒的嗡嗡声,然而,它仍是纹丝不动。
    鲜血,一滴一滴的往下滴落,将青条石铺就的长巷染出点点嫣红。
    “皇兄倒是将你调教得不错……”
    熙王微微一笑,随即放开了手,从怀中掏出锦帕,轻描淡写的擦着自己手背溅上的一滴血,细细擦过之后,他毫不吝惜的将手指一松,绢帕便轻飘飘落到了地上。
    轻挥折扇,身拥锦裘,熙王笑咪咪的走近她身侧,一派雍容自在。
    “女人天生就不是练武的材料,哪怕是你这种从小做粗活的,也不过是多了三分蛮力,真正跟高手硬碰,也不过是以卵击石而已。”
    他俯下身,玩味的端详着阮七摔在地上的狼狈情形,目光在她流血不止的虎口处停留一瞬,随即啧啧笑道:“虽然长了那么一张脸,倒有一副好身材,凹凸有致,长腿袅娜——光看背影,岂不是要迷死天下男人?”
    阮七喘息越发急促,冷然黑眸死死盯住他——若是目光可以杀人,熙王大概早就被千刀万剐了。
    熙王在她怨毒狂怒的注视下,仍是笑意不减,他贴近她身侧,巨大的阴影与邪气瞬间笼罩而下,阮七的目光霍然一跳——对方竟欲取下她的面具!
    “其实军中诸兵将早就在私下猜测:阮将军的面具下,到底是怎样一副绝世美貌。越是神秘,众人就越以为你有倾城之姿————你心里一定很是得意吧?”
    熙王嗤笑出声,手中用力,正要取下面具,冷不防眼前冷光一闪,多年生死场上练就的直觉让他瞬间后退,手背上却仍是一阵剧痛!
    阮七以受伤的单手撑地,另一手掌中多了一柄银刻镂花镶宝石的小刀,刀刃上滴着血,一点一滴的闪着猩红光芒。
    她微微扬起头,眼中终于多了一抹冷笑与狠绝,宛如受伤的兽类,更添防备与狂意。
    “好,很好!”
    熙王一楞之下,瞳孔颜色微微变深,咬着牙长声大笑,听入人耳中却是毛骨悚然。下一刻,他拣起地上长戟,略一掂量,竟是直刺而出,隐约有罡光闪烁。
    “他竟是使的剑招!”
    墙头上,姬悠目不转睛的看这这一幕,因着这剑光气芒,原本嬉笑的神情也变为肃然凝重——
    “传闻中游手好闲的熙王,居然是如此惊人的剑道高手!”他贴在梅选侍耳边悄声说道,后者白了他一眼,伸手将他一推,险些害他落下墙头——
    “说话就说话,别在我耳边呵气,痒死了!”
    “喂、喂小心啊——你这女人!”
    两人正在纠缠,只听墙下闷然一声惨哼,阮七身影因硬挡罡气而斜飞撞开,随即伏倒在地,哇的一声,吐了一大口鲜血。
    “好奇特的剑招……我生平竟是从未见过!”
    姬悠睁大了眼,又是惊奇又是迷惑的喃喃道。
    梅选侍白了他一眼,正想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只不过是坐井观天“等等讥讽之言,却偶然瞥见一旁的丹离双眸瞪得大而幽黑,长长眼睫微微发颤,双手巴在墙头石砖上,竟攥得发了白。
    “丹离你怎么了?”
    她刚刚问出,却见眼前一花—
    —熙王一脚踹出,重重的踢在了阮七腰脊之上,顿时银光一闪,小刀被磕飞挑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落到了一旁墙边的树枝间。
    “啊————————————————————!”
    瞬间,只听一声高昂惨烈的叫声从枝桠间发出,下一刻,一道瘦小人影从树上坠落,直直朝下摔来,墙上趴着的三人只觉得眼前一阵阴影遮来,抬眼看时,只见一张熟悉的面庞,正以面朝下脚朝上的诡异姿势飞落撞下!!
    “啊啊快闪开啊!”
    “啊———”
    “救命啊!!”
    “啊——不要!”
    连续四人,不同声调的惨叫声响彻四里,丹离、姬悠、梅选侍三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那从树枝坠落的人从墙头压得摔了下来,顿时四人跌成一团落地,发出巨大沉闷的声响来。
    “哎哟——好痛!”梅选侍第一个从地上爬了起来,虽然披头散发,衣衫凌乱满是尘埃,她却并没有伤到哪里。
    望着被自己垫在身下,仍在地上哀哀呻吟的姬悠,她蓦然想起方才那一瞬间,他一改平日的嬉皮笑脸,竟强势而自然的将她一把揽过,替她承受了人体坠落冲撞的重重一下!
    想起方才被揽入怀中的那一刻,不知怎的,她脸皮有些发烫,正要上前扶起他来,却发觉被撞飞一边的始作俑者也抱着头连连呼痛——
    “小森?!怎么是你!”
    一旁抱着头连连喊痛,抽噎着涕泪交加的,不正是自己宫里的小森?
    “小森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你怎么会从树上掉下来?”梅选侍心直口快的问了出声。
    “呜呜呜呜……”
    小森哭了一阵,这才用袖子擦着眼泪,抽噎着说道:“我正在树上睡觉,突然有把刀子飞上来戳得我好痛,我身子一侧,一放手就摔下来了。”
    刀、刀子!
    梅选侍顿时脑中如遭雷击,她这才反应过来,现场正有熙王与阮七这两个大人物,他们方才还在打斗!
    她浑身直冒冷汗,迟疑着不敢转头去看,不料天不从人愿,只听邪气带笑的嗓音平空响起——
    “你们四个是谁?”


    64楼2012-02-13 1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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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六章 蛟龙何愁失沧海
      回答他的是一阵心不甘情不愿的低喵,随即又是另一种陌生的猫叫,正在哀哀呼疼。
      “你是叫麻将吧?”
      昭元帝朝麻将一挥手,无形气劲将它卷了上来,正好落在窗棂上,被剩在窗下的黑猫墨玉仰起头喵喵叫着,仿佛很是嫉妒主人偏心。
      麻将浑身裹着树皮,跟只小煤球似的,唯一的伤处,却是——那根油光水滑的长尾!
      它的尾巴上被狠狠咬了一口,伤口虽然不大,却往外渗着血丝。
      “我家墨玉的牙还真利……”
      昭元帝抚摸着它毛茸茸的圆脑袋,感觉着掌下委屈的呜咽,不觉哈哈大笑。
      “万岁!”
      听着左相的声音又飚高发作的趋势,昭元帝转过头来,将麻将放在了桌上,“卿想说玩物丧志是吗?”
      被他平静幽黑的眸子一扫,左相满胸里铮铮直言顿时噎住,他张了张嘴,终究还是低叹道:“万岁的 ‘墨玉’乃是随身爱物,就是在军旅中都带着,臣早就知道——这只又是哪来的?”
      “这只呀,它叫麻将,至于它的主人,我想你应该不会乐见喜闻。”
      “是那个疯疯癫癫的丹离公主?!”
      眼见左相面色又沉了下来,昭元帝轻声一笑,幽黑双眸瞥了他一眼,“不必说她,我们还是说回她的大姐吧。”
      左相心中一凛,知道是自己逾越了,随即默默垂首,却正好听到皇帝石破天惊的一句, “既然她不愿招供,就先放人吧!”
      “这……?!”仿佛今天是存心要惊吓他,昭元帝语不惊人死不休, “传朕的旨意,旧唐国长公主丹嘉,刚直贞静,深得朕心,晋封为妃,赐予金册宝印,云锦十丈,明珠十斛。”
      他又踱到了窗边,手中仍抱着受伤的麻将,眼中笑意却如冰玉一般让人发颤,“既然她宁可自污名声也不愿供出幕后之人,那朕便让她如愿——这么多唐国旧臣被卷入复国谋逆案中受尽苦楚,却惟独她反而得到封赏……你说,唐国子民,甚至是天下人会怎么看她?”
      左想听到此处,不禁打了个寒战——他几乎能想到这位丹嘉长公主的悲惨下场了。
      “等她伤好些,就举行封妃仪礼吧——既然是个祸害,不如放在朕的身边,让朕看个清楚!”皇帝冷然一笑,左相虽欲反驳,却发觉他情绪仍是阴霾不稳,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你现在暂且不用管她,有更重要之事需要你去办——”
      昭元帝抚摩着麻将的绒毛,长而有力的手指触及到粘着的粗糙树皮,于是不悦地重捏它的肥下巴,低声冷哼道:“你看你还有个猫样么!”
      将麻将放到地上,让它自己去玩,昭元帝回过身来,沉凝冷然的黑瞳,好似酝酿着危险而诡谲的风暴——
      “姬氏一族。”
      左相的双眸顿时浮上了惊愕怒意,“姬氏一族?!他们有什么异动么?”
      昭元帝见他又要自责没有及时发现,于是摇了摇头道:“经过查验,倒是没有。”
      他停了一停,继续道:“可是,姬氏一族中,有人已经看中了朕身下的这个皇位。”
      “真是好大的胆子!”
      左相已是勃然大怒,他咬牙冷笑道:“姬氏作为前朝帝裔在这近百年乱世中,屡次受到杀戮迫害,流浪颠沛差点弄得绝嗣,多亏万岁仁慈,赐封直系的家主爵位田产,这才让他们在天都站住了脚,如今却要恩将仇报吗?!”
      他目光闪动,直直看向皇帝,“万岁是怎么知道的?”
      昭元帝幽冷的黑眸缓缓闭上,好似在回味那一日如梦似幻的怪诞景象——
      “一夜之间,朕走了两趟终南山。”
      左相立刻明白了,他面色阴沉不豫,咬了咬牙,仍是硬着声音道:“万岁如此相信一个术士妖人,实在不妥!”
      昭元帝摇了摇头,“那位无翳公子,真是个妙人……”他闭上了眼,好似又回到那繁花深苑,烛厅墨屏之间,“他什么也没对朕说,只是在纵意醇酒之时,说起了三个故事。”
      他的声音漠然清淡,完全没有无翳公子那般引人入胜的口才,只是干巴吧的复述了一遍,左相听得目眩神迷,整个人都在剧烈的颤抖!
      “这……这怎么可能!“他又是惊悚又是激愤,仿佛全身血液都涌入脑中,整个人几乎站立不住,勉强扶持住桌边书案,“这……简直是妖言惑众!”
      昭元帝睁开了眼,那般深不见底,冰冷得毫无温度,让左相慕吟风整个人都冻结当场——
      “慕卿,你如此发抖害怕,正是因为他触动了你心中最害怕的隐忧——且不说什么姬氏和假天子,我那位好兄弟在做些什么,你该不会是一无所知吧?”
      他冷然的唇角勾起更深,笑意转为讥诮苦涩,“对了,还有朕那位礼佛茹素的好母后……”
      他低声一叹,眼中却瞬间转为杀伐决绝的锐光,“如今也不用说这么多,先去查姬氏吧——你且派人去洛阳多加探询,至于京城的这一支,”他冷然声音变得略带无奈厌烦,显然想起了某些不悦经历,“我今晚召了姬常在侍寝,可以跟她好好聊聊。”
      他随即挥了挥手,左相面色阴沉的站起,行礼告退。
      空荡荡的高阁里,昭元帝又叹了一声,捉起满地乱窜的麻将放在膝上,拨弄着它下巴的肥肉——
      “你家主人呢,怎么还不来着急得寻你?”
      丹离已经猜到麻将跑去了未央宫偷鱼,但她此刻已无暇多想——梅、姬二人离开去房中秘议,老董去整理晚上要用之物,这里只剩下她一人照料小森。
      手指摸向那滚烫火热的肌肤,那怪异的黑红二色纹图,密密麻麻的缠染在人身上,显得狰狞诡异!
      她迟疑着,却还是以手指蘸了朱砂,在小森肌肤表面快速画过,只见光芒闪动间,金玄二光顿时化为无数篆咒,在他周身皮肤上蔓延,顿时那层怪异的红黑纹图开始时隐时现,仿佛活物一般的扭曲着,终究越来越淡。
      丹离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下一瞬,一旁盆中的清水激烈震荡,一道冷然邪魅的男音低怒而笑——
      “一个多月没见,你居然主动向我挑衅?!”
      苏幕!
      丹离抚着额,觉得自己的头又开始疼了起来。


      69楼2012-02-13 1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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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八章 闲取真珠掷龙堂
        蓝光落地,轰然一声激起万千水滴,水幕颓然而溃,最中央那道隐约人影,因措不及防的突然重击而瞬间实化。
        幽蓝光芒凝聚成白炽一点,虚无身影逐渐清晰,眼前出现之人一身雪衣,腰间苍蓝冰绦无风自动,飘然而起,突兀变故之下,他手中乌木折扇甚至只收起一半!
        “你——!”
        浓若点漆的冷魅双眸因着极度的惊愕震怒而凝为一点,几乎亮如白炽。
        下一瞬,他周身炽烈暴燃,蔓延出千万条蓝光符咒,宛如天海之涛,洪荒之茫,铺天盖地密卷而来,丹离纤弱娇小的身影,几乎被淹没其中。
        只听轰然一声,蓝焰符咒仿佛被无形之手瞬间拆解,四散成篆字碎屑,星星点点的残破,落下。
        昏暗与明耀交错间,丹离的身影飘然重现,仍是紫缎短襦,月白绣裙,随意轻挽着小髻,一派爱笑少女不知轻愁的模样。
        她仍是笑吟吟的,目光深处却多了一种让人悚然不安的神光。
        “这两下,是我替你师尊教训你的。”她笑靥纯净爽朗,天籁般美妙的笑声响起,却宛如最恶毒欢畅的嘲讽,“你家师尊是我师傅的道侣——你红口白牙的诅咒自家师公跟我有染,是想让你师傅在九泉下气得活过来吗?”
        她的笑声随之变大,肆意欢悦得几乎笑得直不起腰来,“况且,即使我真与师尊有所暧昧,那也是我天机宗自家的事,你如此激动,又是为了哪般呢?”
        她看向他,眸光流转间更是说不尽的迷魅之美,好似一只轻盈狡狯的狐,又似幽冥三途河中最妖丽艳惑的曼珠沙华——
        “从上次起,我就想问你了……”慵懒轻柔的嗓音 ,无邪中更似含着绝妙之蛊,最是多情,也最是无情。
        “你这么百般闹腾着,究竟是……对我怀着何等心思呢?”轻启朱唇,眸色迷离,她含笑看向他,看似天真无邪,却问出最残忍无情的一句——怀着何等心思?!
        这一瞬,苏幕如遭雷击,手指攥得扇柄发白,心头却如受刀绞,痛入骨髓。
        方才的自己……焦灼、怨恨、嫉妒、毁灭、狂怒,一切的情绪失控,只因为,对她存着——恋慕之意。只因为这一丝恋慕之意,无可断绝,却求之不得。
        人生三大悲: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苏幕在这一刻,感觉到自己背上冷汗重湿,整个人僵直在原地。
        “你的心在我身上,对不对?”这一句轻笑宛如最得意恶毒的宣告,在苏幕心头宛如重锤,痛得骨碎神断。而耳边轻笑细语,却偏偏仍是清晰无比的传来——
        “就因这一丝倾慕,你本心已失,如何能与我抗衡?!”
        丹离眯起眼,长袖翩然,轻拂漫然之下,双目之中玄金二色大盛,威严浩大气势一出,蓝色光源几乎暗淡成一点。
        又是啪啪两声。
        “这是替我自己打醒你的。”苏幕的身影一个踉跄,周身的蓝光,此刻竟颓然至苍白。
        “放弃吧,苏幕……天下之争是最无情的游戏,不是你玩得起的。”带笑慵懒的一句,却是最决绝残忍的宣告,苏幕踉跄一步,冷魅俊颜上终于出现最深的痛痕。
        良久,无声无息。
        久到丹离以为他受不住打击,已然僵直呆然,却听苏幕开了口,嗓音低沉嘶哑——
        “你要扶持皇帝?”
        丹离瞥了他一眼,感觉他身上,似乎沉凝潜伏着某种更为激烈危险的情绪,她轻声笑道:“我需要他的龙气。”
        “所以,他能与你肌肤相亲,夜夜欢娱。”
        苏幕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丹离端详着他,却发觉那种不安诡谲的感觉,越发弥漫深重。她皱了皱眉头,并不回答。
        “不说话,是表示默认吗……哈哈哈哈!”
        他肆意大笑,笑声不含一丝情绪,却是惨烈得让人心头发颤,“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清淡寂寥到了极点的一句,偏偏好似下了最大最深的决意。
        苏幕站直了身体,手中折扇收起,却是微微闭眼,不再看她一眼,“天下之争,决定于龙气最后的归属——你支持昭元帝,我与天枢宗主梦流霜,却也各自有属意的人选。”
        他嗤笑出声,冷然嘲讽之后,脱口而出的一句,却是直中丹离心间,“既然三宗意见截然不同,那么……惟有召开天门公议。”
        丹离的笑意未减,瞳中光芒却是一闪,“天门公议?!”
        “不错。天门公议已经数十年未开……”
        苏幕以扇遮面,光暗交织间,面容无喜无怒,陌生得让人害怕——
        “只有在公议中取胜的人,才能真正一言九鼎,号令天门上下。”
        语毕,他轻挥折扇,顿时璀璨蓝光笼罩整个房间,雪衣身影逐渐化为模糊——
        “你能为他……或者说,为了自己的野心做到哪一步,我将拭目以待。”
        “哈哈哈哈——”
        笑声肆意狂然,远扬之下,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最后一丝绝望之痛。
        小森睁开眼时,自然闻到一种香气。那是皮蛋瘦肉粥的熟悉香味。
        他捂着肚子,却禁不住发出咕噜轻响,顿时羞得少年面红耳赤,想要象鸵鸟一般挖个坑钻入。
        一道人影走来,随即一记暴栗响在他头上,打得他捂头大叫,“好痛!”
        “哟,你还知道痛啊!”丹离叉着腰,鼓起腮帮作茶壶状,“你好大的胆子,睡了足足三个时辰,醒了还敢装睡——粥在这里,要吃自己舀!”
        小森眼中闪着泪花,敢怒不敢言的去舀粥,吃得如小狗一般欢实,不一会就三碗下肚,又引得丹离鄙视道:“简直是饿死鬼投胎嘛,这么能吃。”
        “小孩子能吃是福。”梅选侍走了进来,象安抚小狗一般拍了拍小森的脑袋,“炉子上还热着排骨,你也一并吃了吧!”
        她坐下端详着小森狼吞虎咽的吃相,一抬头,却发觉丹离托着腮,正看着小森出神。
        “你在想什么心事啊?”
        突然出现的大脸,即使是美女也吓了丹离一跳。
        她正在心中揣测:苏幕以恶咒攫取小森的蛟气,到底是为了哪一个皇位侯选人?那个“假天子”有清韵斋护持,可以排除在外。剩下的,到底是姬氏,还是熙王呢?
        她眸中闪过一道异彩——小森是姬悠所在的德宁宫的太监,然而,熙王却是杀绝他全族的最大凶手!
        到底是哪一个呢?


        71楼2012-02-13 1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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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一章 日蚀腾空血光现
          日光从刻有精美画纹的窗格间透入,照在昭元帝身上,他高居于大殿最高处,低沉嗓音由珠玉伞冕掩映间传出,一字一句却偏偏极为清晰——
          “朕自登大位以来,以天下为国土,亿兆庶民为治下,远抚各国,四海仪从。”
          他声调平缓,仿佛说着再自然不过的话,寥寥几语,却在众人面前展开一副辽阔宏大,俯看苍生的不世基业。
          “但各位诸侯却心思不一……”
          他话锋一转,一语中的,却让不少人的面色煞白,“前有唐国阳奉阴违,在文书措辞上暗讽朕,现又有魏王桀骜不逊,居然敢拒而不见朕的使者。”
          “既然不把朝廷放在眼里,朝廷也不稀罕他们那一星半点的‘贡礼’。”他的声音听不出多少怒意,却在平静中蕴藏着让人发抖的不安意味,“如今已是冬寒将尽,朕决意……出兵魏国!”
          这一句声音不大,传入众人耳中,却似一声响雷,震得人心神剧荡,呆若木鸡!
          宫妃们并不晓得其中利害,只是听着要打仗,心头也是一跳,随即她们感受到殿中积凝的不安气氛,连窃窃私语都停下了,整个大殿里寂静无声,却越发让人感觉不安。
          昭元帝目光轻扫之下,朝臣中微微骚动,好似受不住他冷然目光的压力,略微降下声量,但随即又反弹出更明显的声浪来。
          “陛下,万万不可啊!”
          终于有吏部尚书出来跪倒苦求,他已是一把年纪了,白髯飘飘之下,很难将他与“知酒,知佛,知书”的状元美名联想起来,“万岁不可如此!”
          他急得美髯拂动,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先……先前征伐唐国,万岁麾下铁骑长驱直入,破城灭国后不知有多少生灵涂炭,如今再妄开战端,绝非天下之福。”
          周围有人虽未出声,神色间也颇有赞同之意。
          天下大乱久矣,百姓生计凋敝,再经不起什么折腾了,一些人虽然未必有老状元公这等悲天悯人的情怀,却也都希望不要再多起征战。
          “妄开战端?!真是可笑……!”
          昭元帝冷笑出声,好似犀利冰冷的无形之鞭重击在众人之身,让他们连心跳都漏慢了一拍,有胆小的甚至脚下发软,摇摇欲坠。
          “真正妄开战端的人是魏王!他倨傲无礼,居然敢拒见朕之使者——既然他如此有恃无恐,朕便让他知道什么是天子之威!”
          昭元帝蓦然皱眉,轻拂袍袖之下,众人只觉无形压迫之力扑面而来,好似一块千金巨石压在胸前,让人几乎喘息不能。
          众臣子不敢轻动,连交换眼色都不敢,有些明眼人已然看出皇帝是下定决心了,于是缄口不言,却另有些饱学儒士忍无可忍,小声议论道:“无论哪朝哪代的天子,都没有如此频繁的对诸侯用兵讨伐——万岁该不会是贪图诸侯之疆土,这才出兵收为己有的吧?”
          这声音说大不大,细微却又清晰的传入众人耳中,顿时引得朝臣们面色剧变,有人厉声呵斥,也有人若有所思,顿时满殿骚动更甚。
          昭元帝目光如电,睥睨而精准的看向群臣队列之中的某一人,随即他大笑而起,昂藏身形映着逆向的日光,宛如神祗一般让人敬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诸侯之国土虽广……朕若有意,却如探囊取物一般!”
          这话说得无比嚣狂,却偏偏满是自信无比的气势,任谁也难以反驳。
          昭元帝的笑声回荡在大殿之中,无比豪迈,却又含着无可言说的至高孤寂,他扫视着噤若寒蝉,重新又垂下头的众臣,笑意中更添讥诮苦涩——几百年的成规旧俗,天子可以废黜某一位诸侯,却无法将其国土归入朝廷,一旦触动这一点,天下便是物议鼎沸!
          想到此处,他眉心皱痕更深,不期然的,那一夜羽织激愤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从周天子分封至今,哪有贤明的天子贪图诸侯国的土地?!”
          “你这样做,比起上古时候的暴君桀纣又有什么区别?”
          ……
          他摇了摇头,黑眸越发幽沉冷凝,剑眉深蹙后又缓缓舒展,终究将一声叹息压入心中——诸侯势大,这几百年中动辄威凌天子,使得九州四分五裂。剪除他们羽翼已是势在必行!只有收回诸侯的国土,重新打散后划分郡县,分地赐予广大流民,这天下才能真正太平!
          黑眸光芒一闪,他决意已定,负手而立于帝座之侧,高瞰玉阶之下,他正要正式下旨,此时却听殿外一阵凄厉惊呼——
          “天……天上!”
          突兀一声吓得人齐齐看向门边,下一瞬,无数人的惊悚尖叫在殿外广庭中响起!
          靠着门窗站立的朝臣、嫔妃也是不明所以,却发觉自己眼前的光线逐渐暗了下来——他们朝外望去,随即也爆发出一阵不敢置信的惊叫声——
          “天、天暗下来了!”
          “太阳——太阳不见了!”
          无边的黑暗宛如巨兽一般,遮天蔽地缓缓移来,苍穹之上,一轮旭日好似被虚无之暗渐渐蚕食,一点一点的被吞没、消失。
          天空大地尽陷于被无尽冥黑之中,高空之中,太阳毫无踪迹,只剩下一圈微金的镶边,越发显得诡谲妖异。
          众人惊呼尖叫,有胆小的妃子吓得躲到了重幔礼器之下,殿中顿时乱成一团,有人簌簌发抖的站起身来,尖高了嗓门,颤声道:“这是……日蚀之象!”
          这一声尖利刺耳,顿时让所有心头狂震,有明白过来的已是面色煞白,咕咚一声软倒在地!
          日蚀之象!
          旭日象征着天子……而日蚀之象让世上万物陷入黑暗,则是诸般天兆中最凶险可怕的,它象征着——天子失德!
          此时晦暗已将日头全数吞噬,天空中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众人或站或蹲,已是惊得完全不顾仪态。
          漫长的等待,几乎让人窒息,有人小声哭出声来,随即就被人捂住了嘴。
          死寂。
          静得可以听到心跳声。
          不知过了多久,有微弱的光芒重新透射出来,天空中虚影重叠,西边缘露出了一点亮光,随即大地也逐渐明亮起来。
          大家略微舒了一口气,心还在嗓子眼没放回,却听殿外又有人尖叫——
          “血、血红一片!”
          在窗边的探出头去看,随即却浑身颤抖得说不话来——那人大叫一声,竟厥倒在地!
          逐渐出现的日盘,仍如平时一般停在空中,位置分毫不差。
          只是,它发出的不是金灿和煦的光芒,而是——铺天漫地的血红!


          74楼2012-02-13 1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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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四章 高馆张灯酒复清
            清脆巨响宛如万千琉璃之碎,四周开始混沌扭曲,幻境结界终究承受不住浩大法力,瞬间碎裂破开!
            出现在眼前的,仍是夜阑石桥,冷月如霜,以及远处群山叠影,无边幽静。
            羽织又是一口鲜血吐出,元力被断之下,她从半空中猛然摔落。
            下一刻,一道宽厚温暖的怀抱接住了她。那般的熟悉,却又是……陌生得让人心惊!
            昭元帝一把将她接住,十成功力在肩,竟也被压得一沉,臂膀为之酸痛!
            未曾接稳,却见玄金二色光芒狂飚而来,竟是势如遮天!他剑眉一皱,未及多想便是飞身一旋,于半空中卸去余劲,也极为惊险的闪过二色飞华。
            “住手吧!”他沉声道,将羽织掩入怀中,以身护之,玄金二气宛如猛龙狂兽一般飞袭而来,千钧一发之际,停在了他胸前三寸之遥。
            “哦……真是怜香惜玉呀!”不明意味的低沉笑声响起,听不出喜怒,却是让人心头咯噔一震。
            “我原本想着,拿她的项上人头做成盛花的美人瓮,那也是别有一番情趣——如今,你却要保她于翼下吗?!”
            低沉嗓音瞬间转为冷冽,玄金二气肆意嚣狂,逆风发出嗜血的兵戈肃杀之音。
            昭元帝眉头不为觉察的一皱——听无翳公子方才口气,本是不欲在此对羽织下杀手,为何片刻之后,却变得如此不依不饶,阴晴难测?
            难道……是因为自己飞身相救,这才惹动了他那喜怒无常的乖戾性子?
            他眉头微皱,却也无暇多想,只是将羽织护于身后,缓缓开口道:“放她离开吧!”
            “哈……这是求人的口气吗?”
            无翳公子仍似在玩弄人心,似调侃似嘲讽的轻笑声中,满是避而不答的狡狯冷残。
            昭元帝眉头皱得更深,知道此人软硬都是不吃,行事全凭一时喜好,随心所欲之下,却又似有无限的深沉心机。
            他抬起眼,看向群山峰峦的侧凹处——那里便是无翳公子的居住,“她冒犯于你,已经受了足够的教训,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也暂时不想与她师门上下开战吧。”
            “呵,一遇她的事,你连口才急智也更增三分呢!”无翳公子又在调侃恶趣,停了一停,他继续笑道:“你坚持要放她走,那倒也无妨……只是佳人一旦离去,便不知再见何夕——你,真舍得么?”
            “无翳公子说笑了。”
            昭元帝听得事有转机,倒也信他不会出尔反尔,随即放开了一直攥着的羽织之手。
            “朕今日前来,是有要事求教。”
            羽织在一旁听得大急,正要出声,却被昭元帝眼角极为严厉冷煞的微微一瞥惊在当场,几乎站立不稳。
            “哦……是为了那血光之灾吧!”
            轻笑声又起,说不尽的风流倜傥,从容自信,“既然如此,你且进来吧!”
            光芒一闪,山凹处的无形结界开而复闭,随即再也看不出一丝端倪。
            夜风寒重,只剩下羽织一人形单影只,骤然失去宽厚臂膀的支撑,顿时一口鲜血又冲入咽喉,腥甜之外,竟是说不出的复杂苦涩。
            “阿聿……”
            她嘴唇微动,声音嘶哑微弱得几不可闻,下一瞬,一滴晶莹的泪水从她眼中滑落。
            “桃花正盛,且来满饮此杯,一尝新酿香甜。”
            昭元帝走入无边艳丽的桃花林中,却蓦然见到一座凉亭掩映于纷繁美景之中,亭中珠帘如雾,随风轻散。那一道清朗招呼,正是出自亭中。
            他信步走入亭中,却见石桌之上一把碎瓷秘色壶,氤氲之色让人眼前为之一亮,两只小杯分左右而放——对面一席仍罩以绵密珠帷,无翳公子斜倚榻上,那朱衣女子甄儿仍是侍立一旁,正从罐中取出腌好的青梅,轻轻放入食碟之中。
            昭元帝见杯中酒呈粉光凝艳,桃之清甜沁入心脾,不禁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的举杯一饮而尽。
            “如何呢?”
            无翳公子含笑问道,声音清朗悦耳,好似方才的阴沉邪冷,已然烟消云散。
            “真是天上绝品,神仙之酿。”昭元帝放下小杯,毫不吝惜自己的赞叹,随即他话锋一转,略带歉意道:“一杯之下,已觉心神荡漾、舒展放旷,只怕不能再敬主人一杯了。”
            无翳公子笑声更深了,“是酒意入愁肠,还是重逢佳人,酒不醉人人自醉?”
            虽是玩笑,却也尽显他辞锋犀利,笑谈无忌,昭元帝微一凝眉,却又若无其事的松开了,“公子玩笑了——”
            “我哪有在玩笑,我是很正经在说的!”无翳公子连忙喊冤,随即却自己失声而笑,笑声绵延扩散于桃林之中,久久不散。
            “想不到啊,平日见陛下威严冷峻,却没曾想,竟也有如此温柔呵护的一面。”
            他笑声未止,语意已转为冰冷森然——
            “羽织圣女近来一直潜藏于终南山中,在我门前徘徊窥探,种种举动已是犯我大忌……”
            他的声音不大,却隐隐透出阴沉冷笑的恶意——
            “偏偏她还觉得自己身法高妙无比,谁也发觉不了——哼,清韵斋的人,总是这般自以为是!”
            珠光如雾,隔了帷幕,昭元帝隐约感到那目光又凝聚在自己身上——
            “陛下如此顾念旧情,难道不怕反噬己身吗——清韵斋这次,可是给你出了绝大的难题啊!”
            昭元帝听出他话中之意,不由挑眉一惊,“血日天象是清韵斋所为?”
            “哈……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清韵斋此次,真正是大手笔,大布局!”
            无翳公子轻轻拍掌,好似由衷感到佩服,一盘的甄儿连忙取过碟中青梅,巧手送入他口中。
            昭元帝此时目凝煞意,周身威压尽现,连落于他发间的桃花也被震落于地!
            他想起了方才羽织那关切忧心的神情,不由的觉得荒谬想笑——
            “她们自编自导了这出戏,却要朕乖乖承认失德,‘不可一错再错’,天下间,还有比这更无耻可笑的么?!”
            他内力强压之下,连壶中桃酿都微微不安的震荡,无翳公子斜倚于塌上,略微起身,笑着劝道:“何必如此震怒呢……若是我说,你那位小情人对此事全然不知,你又当如何?”


            77楼2012-02-13 1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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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五章 投桃报李永为好
              昭元帝心头怒意正在震荡翻涌,乍听这一句,却好似一盆冷水猛然浇在了头上,顿时恢复了清明。
              “她并不知情?”
              莫名的,他感觉自己舒了一口气,虽然仍是神情漠然,但眉梢的戾气却顿时收敛起来。
              珠幕低垂,无翳公子畅然大笑,好似对他的心境颇有兴趣,“这下,你可安心了?”
              昭元帝微微皱眉,觉得这人对此事有着莫名的关注,实在太过怪异了。
              他轻咳一声,随即将话题转向别处,“何以见得是清韵斋所为?”
              “因为血日凶兆一出,便是要彻底搞垮你的名声——你那弟弟还等着兄终弟及呢,新朝若是臭名远扬,他也干净不了,所以排除他的嫌疑。”
              “而姬氏嘛,他们还没胆子大张旗鼓。”
              无翳公子含着青梅,声音有些模糊——昭元帝靠得还算近,几乎能听见他咀嚼甜汁的细微声音。
              这也是个喜欢吃喝的人……
              鬼使神差的,他想起了另一个贪嘴饕餮之人——暗夜中,曾有人与他肢体交缠,方歇火热,就从他手中夺过茶盏,嫣红朱唇微启,急急的饮了一口——他想起那一瞬,水色润泽的唇角微微勾起,那般慵懒满足的模样……惹得人想把她的茶抢走。于是他也那么做了。
              丹离……
              这个名字如流水一般划过他的心头,这才恍然发觉,已是多日未见她的笑靥。
              “嗯……为何突然出神?”
              珠帘另一端传来兴味而古怪的轻笑声,“又在想你的临水佳人了?”
              昭元帝蓦然惊觉,眼底闪过一丝怪异的不自在,却是干脆答道:“我没在想她。”
              “呵呵,真人面前不说假话……”
              无翳公子斜倚在榻上,笑声更带暧昧调侃,“男子汉大丈夫,可要敢作敢当啊……”
              昭元帝不禁失笑,他凝视着珠帘,沉默片刻,突然道:“第三次了。”
              “什么?”
              即便是智计百出,心思深沉的无翳公子,这一刻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你今日提起羽织,已经是第三次了。”
              昭元帝目光炯然,幽冷之中有种说不出的意味,“屡屡提及,真正在想她的人是你。”
              “啊?”无翳公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听昭元帝声调一如平时冷然,“如你方才所说——男子汉大丈夫,可要敢作敢当。”
              下一瞬,只听珠帘那头爆发出剧烈的咳嗽声,好似受了极大惊吓,被什么呛住了。
              “你——你是说,我看上了那女人?!”
              不敢置信的声调猛然提高,无翳公子从榻上直起身来,再也不复他一贯云淡风轻,自在调侃的高人作派,他持续咳嗽着,嗓音都有些沙哑了——
              “这个笑话太冷了,我都快被冻僵了!”
              他半是玩笑的抱怨着,透过珠帘,隐约看到他真的打了个寒战。
              昭元帝微微苦笑, “其实羽织禀性纯良,她只是过分固执,太过较真了。”
              无翳公子仿佛余悸未消,又往榻内缩了缩,冷笑着讥讽道:“这种仙子我实在消受不起,还是万岁您的品位独特,合该是天生一对。”
              他自己好似也受不了这个话题了,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转头问道:“你今日前来,是为求我消解血日凶兆?”
              “并不止如此。”
              昭元帝站起身来,朝着珠帘那头隐约的人影,竟是长揖及地——前所未有的郑重一礼。
              “你这是为何?”
              “恭请先生出山,朕以国师之位尊迎。”
              “哦?”无翳公子一楞,随即漫声笑道:“与其经常奔驰来往,还不如把我供回家里随时提问,你这算盘打得真精,让我想起了那个点石成金的故事。”
              他以玩笑的口气说道:“仙人见农夫耕作辛苦,便化石为金送给他,农夫却不要,问他为什么,他说:我要你那根点石成金的手指。”
              昭元帝小时候倒也听过这故事,他目光一闪,沉声道:“如今能点石成金的,并非先生的双手,而是脑智。”
              “哈……这一句赞美,我倒是听得乐意。”
              无翳公子在笑声中伸了个懒腰,在榻上翻了个身,却仍是丝毫没有坐起的打算——
              “你要我做你的国师,那也不难——先回答我唯一的一个问题吧!”
              “先生请说。”昭元帝倒是毫不意外有这一出——毕竟眼前之人以喜爱问难闻名术界,他早就有所准备了。
              慵懒含混的嗓音仍似没有睡醒,却清晰的回响在他耳边——
              “请你告诉我,为何我要接受你的招揽?”
              又是一个直接而简单的问题。
              然而昭元帝想也没想——他甚至不去细说自己有如何器重对方,会有怎样的优厚待遇,径直脱口而出道:“因为你也需要朕之奥援。”
              “哈哈哈哈……”
              肆意而嚣狂的大笑声响起,无翳公子笑得又开始咳嗽了,“陛下真是自信过甚——你到底是倚仗着什么,才会这样认为?!”
              “因为身为天机宗之主,你有强敌无数——而只有万乘之尊的天子,才能给你最有利的支援。”
              这一句低沉有力,铿然有金石之音,不容置疑,更不容拒绝。
              亭中顿时陷入了一片沉默。
              半晌,轻笑声又起,无翳公子的嗓音恢复了洒脱不羁,完全不复方才的凝重冷肃——
              “陛下,你说的是真心话吗?”
              “天子开口,乃是金口玉言,绝不收回。”
              “呵……与我结为盟友,可是会平添无数凶险,到时候可别后悔哦……”
              昭元帝微微一笑,目光闪动间,竟是睥睨决断的威仪——
              “与我对敌,后悔的该是他们!”
              无翳公子掩唇打了个呵欠,终于坐起身来,不等他吩咐,一旁的甄儿已经俯身递上玉履。
              “既然你如此盛情,我不答应也不行了啊!”
              他又拈起盘中青梅咬了一口,随即头也不抬的吩咐道:“安默。”
              黑衣背剑的青年无声无息的出现。
              无翳公子漫不经心的吩咐道:“把我珍藏的桃子拿来吧。”
              不一会,一颗圆滚滚,粉嫩嫩的大桃子就出现在昭元帝眼前。
              “无功不受禄——这颗桃子,就当是我给陛下的见面礼吧!”
              昭元帝盯着桃子看了一会,终于问道:“这是什么?”
              “当然是桃子啊!”无翳公子很诧异的反问:“难道它长的很象橘子?”


              78楼2012-02-13 1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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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六章 天地玄法转乾坤
                昭元帝无言以对,惟有苦笑。他看向玉盘之中的桃子,锐利目光凝结于一点,好似要将圆滚滚的蜜桃看个对穿。
                无翳公子笑道:“看样子,万岁对这份见面礼非常中意……”
                这是你在自说自话吧——昭元帝眉心皱得有些古怪,心下却是如此嘀咕。他咳了一声,终于想起来问道:“隆冬数九,这蜜桃如此鲜嫩,是从哪里来的?”
                “哎,真是贵人多忘事——近在眼前的桃花美景,难道你不曾见到吗?”
                “桃花……”
                昭元帝不由的打量着四周:漫天飘飞的桃花,将眼前晕染成清艳幻美的世界——落花全无凋零之感,却满是绚美一瞬的惊叹,香味萦绕更让人陶醉。
                重重桃花林,一看看不到尽头,似真似幻的美景,看一眼仿佛就要迷失心魂。
                “我希望美景长存,所以眼前落英缤纷。但只要我愿意,日出日落之间,便有一轮春华秋实的更替——术法之力,足可以夺天地之造化,更何况是小小的季节转换?”
                无翳公子悠然笑道,言谈之间,却是对本身实力有着绝对自信!
                随即,从珠帘纱幕之后伸出一只手来,从玉盘中拿起那只桃子,缓缓递向了昭元帝——
                “一夕之间,我可以让桃树结出累累硕果,但只有赠给陛下的这一只,却是分外不同。”
                夜色迷离,亭外锦灯千重,一齐灿亮,明亮华光映得这只手越发白皙,纤长干净得连指甲都不曾留,粉嫩桃子稳稳的握在掌心,就这般递到了他身前。
                昭元帝仿佛受了蛊惑一般,毫不犹豫的伸出手接住。
                两人手掌交握间,他感觉到无翳公子指间冰冷一片——不似活人的冷意思,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战,瞬间清醒过来。
                下一瞬,由两人手掌交叠的中心,骤然暴发出一阵耀眼沛然的金光,耳边隐隐有龙吟之声——昭元帝一惊之下,正要抽回手掌,却发觉金光、龙吟已消失无踪。
                一切好似是幻觉。
                昭元帝微微眯眼——夜凉如水,锦灯明灿,繁花在身边飞得灿烂,仿佛永不知疲倦——这般似梦似幻的长夜,神秘诡异的迷阁亭台,出现什么样的幻觉,都是不足为奇的。
                桃花在继续飘飞着,染上了他的眼睫,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有何不同?”
                无翳公子的笑语听起来有些恍惚,好似隔得很远,很远了——
                “因为这颗桃子,不仅美味可食,而且……”
                “它可以解除你目前的危机。”
                最后一句,好似让自己心头一震,却也无力去分辨——眼前一阵迷眩,整个人好似彻底放松下来。
                “桃花酿后劲十足……你,大概是醉了吧。”
                耳边笑声越发模糊微弱,昭元帝靠在石桌之侧,陷入了香甜的酣梦之中。
                纤长雪白的手掌抚过他的额头,似笑语,似叹息——
                “真是辛苦了……”
                “借你身上龙气之力,这颗桃核,即将萌发了。”
                昭元帝天明回归时,宫中已是稍稍恢复了平静。
                这种平静,初始有些刻意躲闪,在周围宫人亲眼目睹了昭元帝镇定自若的举止后,略微显出些轻松平和。
                但宫外却已闹得沸反盈天。
                芸芸众生对“天“之一字,总是抱着盲目的敬畏——出现日蚀已是大凶,血光照空已有整整一日,百姓心中已是惊骇欲狂,形形色色的流言如火如荼的流传开来。
                听说,今上好杀失德……
                听说,今年数犯克煞,将有血光之灾!
                听说,这天都地下冤魂作祟,这才让太阳变成血色……
                种种荒诞离奇,在目睹头顶血日后,全数显得有些真实了——全城百姓好似身在梦中,短暂的猜测过后,好似有极为紧绷惊悚的氛围萦绕城中,压得人心头沉甸甸的,都快喘息不能了。
                “是皇帝失德触怒了老天,我等百姓真是无辜啊!”
                “听说古时候出现这种大凶之兆,皇帝是该退位称罪的——如果他赖着不走,是会连累我们全城人的!”
                流言好似自然而然被添油加醋,有意无意间朝着对诡异不利的方向而去,虽然有臣子听到惊骇无比,却也不敢据实以告。
                奏折雪片一般的飞入宫中,昭元帝却是根本不理,他拿了手中桃子端详了一天,直到天明晨起,才开始慢慢剥皮品尝。
                伺候起居的宫人连忙上前代劳,却被他语气坚决的喝退——微微粗糙的手指下,水汪汪汁水闪着诱人的甜光。
                他大口咬下,完全没有品尝珍贵之物的自觉——下一刻,嘴里充满了清甜醇凝的滋味,桃子好吃得让人要咬掉舌头。
                半晌,他端详着手中光秃秃一颗桃核,微微一笑,扬声吩咐道——
                “摆驾出宫,去天坛。”
                旭日东升,血光照得人心烦意乱,本该各自劳作、经商的百姓们聚集在天坛之外,交换着不安惊慌的眼神,各自窃窃私语。
                “万岁今天突然来祭天,不知道老天能否听到……”
                “哼,我活了八十一了,这种景象还是头一次见到,老天爷是在发怒啊!”
                “嘘,小声点!”
                众人躲避着侍卫的静鞭开道,远远眺望着天坛入口处的动静,有机灵的已经爬上了树,清楚地将空荡荡天坛一览无遗。
                空旷的圆场中央,只有一道黑色人影,那必是昭元帝无疑。
                他静静伫立着,直到外间的百姓很不耐烦,发出不小的骚动声,这才轻轻振袖,取出了一件小小物件。
                他俯下身,好似将之埋入土中。下一瞬,强烈已极的白光将所有人的眼睛都刺得剧痛——天坛最中央的土中,好似抽出了一道翠绿嫩芽!
                瞬息之间,快得让众人来不及反应,嫩芽已经飞快的抽长,挺直,绿意蜿蜒葱郁,长枝如鬼神一般长开——出现在众人眼前的,竟是一株幼嫩青翠的桃树!
                桃树青翠欲滴,整株闪耀着淡淡白光,白光好似飞萤蒲羽一般缓缓散开,溶入空中便消失不见。
                白光连闪,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柔和明亮的光晕,不知不觉间,太阳的血光略微淡褪,眼角刺痛感也慢慢减弱下来。


                79楼2012-02-13 1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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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六章 雪疾风紧又一夜
                  “再过一阵就是上元节,天都百姓都会煮起各色元宵……街上满是赏灯的,猜谜的,还有放焰火的,折枝戏水的,别提有多热闹了!”
                  低沉含笑的声音略带磁哑,回荡在德宁宫正殿之中,显得分外悦耳。
                  并不宽敞的正殿,如今被绣墨屏风隔断成了一内一外两间,外间只是一个正殿的斜角,狭小的这处暗间里,姬悠在床上翻了个身,把后臂枕在脑后,想起往年的热闹喜庆,不由的翻来覆去睡不着了。
                  “你窸窸窣窣的没个安生,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梅选侍从内间扬声嗔道,虽然中气仍未恢复,却也足够震慑蠢蠢欲动的某人了。
                  姬悠朝内侧缩了缩,含笑咕哝道:“虎姑婆……”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梅选侍直起身来,美眸在幽暗处熠熠瞪视,姬悠吓了一跳,整个人都缩成一团,把头蒙在衾被里再也不敢探出来。
                  梅选侍听着那边悄没声息了,又有些意尤未尽了,她从床上探起身来,凤眸闪着明亮憧憬的光芒,“我久居洛阳,倒是没怎么见过天都的上元节……真想亲身去看看……”
                  “那就去吧,这五日之间,天都城可热闹呢……白昼为市,夜间燃灯,那灯也极不寻常,珠璎宝彩,妙绘青黛。灯身上还有诗谜。”
                  姬悠说得越发兴起,悠然神往之下,双目都在放光,“若是猜中,整盏灯奉送之外,有时还能得到华灯主人的青睐……她们一般都是秀外慧中的美人呢!”
                  他话刚出口,就听丹离一阵清脆笑声,显然是乐不可支——
                  “小姬你少说两句,我们德宁宫就天下太平了!”
                  她话音未落,只听一声清脆响声,一个瓷枕落了地,在姬悠床前撞了个粉碎,吓得他刚探出的头又缩了回去。
                  寂静了片刻,姬悠的声音有些讷讷,“小梅,我真是随口说的,不是故意气你来着。”
                  “这才是你的心里话……”幽冷的声音几乎要凝成冰渣。
                  “小梅,我根本没那个意思……我只想跟你一起去看灯!”
                  “去看你的美人们吧!”梅选侍翻过身去,仍是横眉冷对。
                  “小梅若是不去,我也不去!”姬悠干脆耍起赖来。
                  “身为宫妃,原本就不能外出……没有我的人脉,你自己能出得去?”
                  梅选侍挑眉反诘道,姬悠终于语塞,却仍厚着脸皮道,“喜欢各色手绘灯盏的人是你。”不等梅选侍回答,他一叠声道:“小梅,我们一起偷偷遛出去好不好……你看中哪盏灯,我就为你赢下。”
                  “多谢了,我自己也略通文才。”
                  “可还是比不上本公子文采风流,字字珠玑……”
                  丹离睡在靠窗边的一侧,昏黄一盏烛灯飘摇不定,她听着这两人对答,也蜷在被中笑个不停。她笑得呛着了,微微喘息道:“你们两个真是的,害得我笑成这般模样,都快睡不着了。”
                  说着,她干脆披衣而起,坐到了窗边。
                  “又是上元节了,天都沿袭周例,延续有五日之多,在江南唐国,却只有三天。”
                  她低声说道,好似在说给那两人听,又好似在喃喃自语。
                  不管那两人是否听到,她将脸贴近窗纱,静静看着飞扑而来的雪话簌影,耳边隐隐有风声呼啸。
                  恍惚间,好似回到旧日——
                  “又是上元节了,大家都回乡了,为何只有你滞留山上……”
                  “因为我没有家人……一个也没有。”
                  “怎么还板着脸?”
                  “每年的这三日都是下着雪,将我的桃树冻得半死。”
                  “勿急,桃树虽然凋枯,来年春暖之时,却仍能萌发绿芽……”
                  “真的吗?”
                  “嗯……因为这是我们俩亲手栽的桃树,命韧。”
                  似梦非梦间,那宽厚略带薄茧的手掌,还是如往常一般,稳稳的揽住自己,亲昵而温暖。
                  她不由的伸出手,却是摸了个空。
                  伸出的五指触动了窗格,略微露出条空隙,冷风夹带着雪片,劈头盖脸的冲了进来,瞬间让她打了个冷颤。
                  一切……都只是虚空。
                  残忍而美绝的幻梦,宛如气泡一般,只要轻轻一戳,便是浮灭破碎。
                  她双眸闪过金芒,随后静静的,含笑不语。
                  “我,最讨厌上元节了……”
                  低哑的喃喃声,让正在争执不休的两人一楞,梅选侍愕然追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一个人过上元节太无趣了……”
                  丹离转过头来一笑,双眸闪动着异彩,她一把接过飞窜过来的麻将,双手却不自觉的握紧,直到麻将发出喵喵抗议,这才歉然放手——
                  “不如,我也跟你们一起偷偷遛出去?”
                  梅选侍微微一惊, “可是宫妃偷潜出宫,被抓住就是滔天大祸。”
                  “姐姐以前用宫女的腰牌,一向是顺利无阻的。”
                  丹离甜甜一笑,一句话就犀利非凡,梅选侍张了张口,终于还是默然了。
                  “那好,我们初十晚上就出发!”
                  丹离提起麻将,心满意足的倒上了床榻。
                  初十晚上终于到了。
                  三人早早吃了点热汤面裹腹,随后黑灯瞎火的换上梅选侍弄来的宫女服饰,又挂上了象牙对镶腰牌,这才跟着出宫的人潮,缓缓走向承佑门。
                  承佑门附近,有几处残旧宫室是太医院集中晒煮药材之地,如今虽然雪盖飞檐,却仍能隐约看出当初的华美盛景。
                  三人为怕被人发觉,刻意避开些人潮,在微微荆棘的矮林间绕来绕去,冷风吹得人身上飕飕,在雪地里拖出长而斑驳的阴影来。
                  蓦然,姬悠面色一变,及时拉住了其余两人——
                  “小心,林子里有怪声!”
                  梅选侍立刻吓得惨白了脸,“在……在哪呢?”
                  “原来小梅你怕鬼怕黑啊!”姬悠笑着调侃道,十足十不知死活。
                  “不对,林子里有谁在打斗挣扎!”丹离侧耳听了片刻,面色也是一肃!
                  三人好奇心起,蹑手蹑脚的靠进矮林灌木附近,一看之下,惊得浑身血液都似倒流——
                  清萤雪光反射之下,阮七浑身衣衫都被撕裂,露出白皙嫩滑的酥胸,在四个黑衣大汉压制下死命挣扎!


                  89楼2012-02-13 1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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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九章 火树银花不夜天
                    “我想要的……”
                    清婉女音低低而笑,却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魅惑意味——
                    “我想要的……是你三魂七魄中的一个。”
                    “三魂七魄?”
                    阮七蓦然想起幼时,老人讲古时曾说,人有三魂七魄,对应巫觋做法时的十盏明灯,一旦有过半灯盏熄灭,人的性命也到了头。
                    她竭力的眨了眨眼,忍住身上的剧痛,神志顿时恢复清明,“若是失去其一,会有怎样的结果?”
                    “呵……真是谨慎的试探呀!”
                    笑声婉转动听,显得分外欣悦,“若是失去过半,当然是绝无生理,但若只失其一,则只会失去它职司的那一格命数。”
                    “三魂七魄各有职司……三魂分别是胎光、爽灵、幽精,分别主寿命、财禄、灾衰。”
                    魅惑之声袅袅,好似有一只无形之手撅住阮七的心,一上一下的让她仔细倾听——
                    “而七魄分别为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
                    神秘女子侃侃而论,她随即轻笑了一声,“这些说起来极为玄妙,但我却只有一个原则——只做公平的,两厢情愿的交易。”
                    “所以,你可以在三魂七魄中任选一个无用的,来换取一张你想要的脸。”
                    “这样对你来说,很值得吧?”
                    柔声细语,轻笑嫣然,阮七微微蜷起身体,靠在藤干环绕的矮墙边,静静的闭上了眼。
                    无尽之寂。
                    远处隐约有欢声笑语传来,却更显得此地静得可怕,暗得模糊不清。
                    “我选伏矢,主掌邪气内毒的伏矢。”
                    她悄声说道,唇边线条微微颤抖着,显得有些单薄峻刻了。
                    “明智之举……比起夜不能寐、无法妊娠等等的痛苦,所谓的邪气内毒,多喝些金银花茶,便能压下。”
                    “既然你已经决定……那我们的交易,便从此刻起开始。”
                    魅然一笑,白色烟雾更浓,那柄古色古香的叶扇,也在半空中缓缓扇动——
                    下一瞬,阮七感觉白烟将自己包裹起来,扇子带起的轻风吹在脸上,却宛如刀割一般剧痛!
                    她再也忍耐不住,发出一声嘶哑的惨叫声,神智都开始模糊起来。
                    “可怜见的……”
                    最后留在阮七耳边的,是这一声含笑轻悯,以及,随之而起的清曼浅唱——
                    “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恍惚间,阮七鬼使神差的想起,这是那一出折子戏“蝶恋花”中的唱词。
                    太后在宫中时,曾经点过这一出,所以她觉得熟悉。
                    脸上的剧痛使她无暇再想,再次惨叫一声,她陷入了昏厥之中。
                    丹离三人从承佑门出宫时,并未受到仔细的检查,宫门守卫略一看腰牌,便挥手放他们出去了——他们身后还有长长的队伍等待出宫,确实也无暇多看。
                    天都遵从周礼旧制,上元节共有五日,今天乃是起首,花灯绵延,繁华千重,这般热闹甚少有人舍得不看。
                    丹离走在玄武大街那青石条板上,感受着脚下坚硬而熨帖的触感,却被眼前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南北纵横数十里,灯火横天,鼓乐震天,长桥波心的照影对称着岸上星星点点,龙宫天界一般辉煌似幻。
                    缓步走到长桥之上,向远处眺望,却见大街小巷之中,火做游龙,蜿蜒无尽,真真让人目眩神迷!
                    “真是好景!”
                    梅选侍赞了一句,只听耳边哧声连响,不由的昂起头来看,随即惊喜的指点道:“看,在放焰火呢!”
                    焰火璀璨五色,将众人的面孔都染上一层鲜红、明黄、碧蓝……五色之外,又呈重蕊之菊,飞天之仙,挥洒之雨等等光图,人人都目不转睛。
                    丹离却好似有些心事,若有所思的凝视着焰火,双眼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了?”
                    梅选侍眼尖,回过身来仔细打量着她,却没发觉有什么异状。
                    “没什么,就是烟花燃起了灰,落我眼睛里了。”
                    丹离笑着回答,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却朝着皇宫方向回身望去——这个气息……是天枢宗主梦流霜?!
                    她怎么会突然在宫里出现!
                    丹离想着这些,不禁微微皱起眉头——这个酷爱唱戏的老妖婆,究竟是在打什么主意?!
                    “啪——!”
                    一声脆响,打断了她的沉吟猜测。
                    “丹离快看!”
                    梅选侍扯动她的袖子,丹离抬起头时,只见最大的一团焰火冲天而起,锦绣千重,繁丽难言——竟是山河疆域之图,上书有四个大字“万年永固”。
                    “好啊!”
                    “太妙了!”
                    众人齐齐喝彩之下,却有姬悠急匆匆跑回来——这么短的时间,他已经去换了一身男装来,显然他在宫里整日女装,已经是憋坏了。
                    姬悠立定了身,凝视着眼前缓缓消融的光焰。一改往日调笑惫懒,他淡淡道:“烟火转瞬即逝,万年永固这四个字,却是在倾刻间灰飞湮灭,真是可笑!”
                    他声音虽然不低,但夹杂在欢笑热闹之中,却只有丹离与梅选侍听见了。
                    梅选侍皱眉,狠狠的拧了他一把,“你在作死呢!”
                    姬悠一声哀号,险些没跳起来,他大声哎哟着,眼珠一转,顿时提高了声量,顿时便是七情上脸,唱念俱佳——
                    “哎呀,娘子,为夫不过是上前赏灯,你见那奉灯姑娘美貌如花,便打翻了醋罐……哎哟,绕了为夫吧,我再也不敢多看了!”
                    此时焰火正好放完一阵,众人听见打闹求饶声,顿时议论纷纷,嬉笑着看起了热闹。
                    梅选侍为左右围观,气得粉脸涨红,对着姬悠那痞笑着的脸,恨不能一掌扇去,她眼珠一转,顿时也声调哀婉委屈——
                    “夫君啊,你这好色的老毛病就是不改,那么老的婆婆,连上皱纹都快打褶,你却还拉了她的手,甜言蜜语的夸她‘美貌如花’,我若再不拉着你走,只怕婆婆手中的栲栳就要砸过来了!”
                    众人听她如此答话,先是一楞,随即却是爆发出轰然大笑声。
                    “哈哈哈哈哈——”
                    “这小郎君相貌俊秀,居然会有如此嗜好!”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姬悠感受到周边围绕着那些针刺一般的嘲笑、探究目光,顿时面上发烫,一时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92楼2012-02-13 1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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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一章 休得争强来斗胜
                      顿时,天空布满烈焰炽光,灿烂诡丽,照得人眼都微微刺痛,金凤孤傲而翔,炽羽挥舞之间,半边苍穹都仿佛火烧起来,另一端玄龙盘旋直上,通身鳞片闪着森然黑光,云气氤氲之下,竟似带来漫空冰霜豪雨。
                      截然相反的奇异景象,将整个天空都染成玄金二色,相缠相生之下,将整个天幕占满,竟好似呈现一道阴阳双鱼的八卦光形,让人瞠目结舌!
                      “这是……!”
                      这一瞬,在天都的各个角落,或明或暗,几道神光不约而同地凝目于天——
                      “天机宗主!”
                      “竟然是他(她)!”
                      ……
                      这一刻,逗留在方圆数百里的术者,都亲眼目睹了这一场惊世之战!
                      此时万千民众已是呆若木鸡,街头巷尾静默无声,仿佛连心跳的声响都听得清楚。
                      八卦光形锁定金翅鸟,玄金二光沛然而照,与金翅鸟周身五彩神光撞了个正着,顿时引发轰然巨爆!
                      震天动地的狂烈惊雷之下,天空充满炽白而危险的亮光,如乱云崩雪,急速向内坍塌,风云震荡咆哮,天地好似要化为齑粉!
                      脚下大地发出沉闷微颤,众人惊叫连连,捂住耳蹲下身,街上顿时混乱一片,竟连寺庙道观中的大小钟罄都齐齐共鸣,发出肃穆而辽远的沉响!
                      虽然风火交集,地动钟鸣,苍穹之中响起的那一道神秘声音却响彻整个天都城,刻入众人的骨髓心血之中——
                      “我中华轩辕苗裔,岂受天竺梵教蛊惑!”
                      声音清脆如玉,宛如天籁,自有一种谦谦君子的浩然之风,众人只觉得心绪莫名的一松,整个人都从紧绷之态恢复过来。
                      声落之时,风雷已停,再睁眼时,却见金翅鸟半边羽翼已成焦黑,它坠落下半空,虽然及时稳住身形,却仍被金凤玄龙压制于下方,竟是无法自然展翅!
                      只听金翅鸟悲鸣一声,声音清婉凄然,却含着不屈力斗之意,它颈上梵文流转,空中似有人声喃喃念动圣咒,五色流转之下,焦黑的半边翅膀竟以肉眼清晰可见的速度飞快恢复起来!
                      金翅鸟又叫了一声,声音却是轻快悦耳了许多,只见它抓准一个空隙,从龙凤的间隙飞离返回,继续与龙凤平视对峙。
                      莹白鸟嘴微微开阖,空中顿时响起一阵空灵而奇妙的歌声,无韵无调,无悲无喜,却是动人心魂,让人觉得浑身千百孔窍都在这一瞬张开,通体上下舒适无比,竟是暖洋洋不想多动。
                      “金翅鸟之妙音吗?”
                      空中那道神秘的声音轻笑了一声,随即凤凰扬羽,玄龙吞云,竟是一齐扬起头,空中随即响起龙凤共鸣之音!
                      凤声清雏,龙吟浑厚,一唱一和之下,竟将金翅鸟之妙音佛语再次压制,金翅鸟力竭欲鸣,长嘴边却落下一抹血痕,嘶哑再难开口!
                      “金翅鸟虽有神异,却终究是只畜生!”
                      浩然之音轻声笑语,尽显浊世君子的漫然不羁,“天都的子民们,难道你们要由着一只畜生来替你们决定主君?”
                      问声清脆,仿佛在每一个人耳边响起,无论是饱读诗书的儒者,还是略同文墨的白丁,此时面上都微微露出羞赧愧疚来——每一个人自出生起,便懂得拜祭天地、君上与父母,金翅鸟代表的佛法虽然高深景仰,却终究敌不过千百代的传统与信仰。
                      此时金翅鸟冠落羽黯,自知大势已去,却仍不服输,正欲张嘴再鸣,却见一道五色光轮快速飞入战团,只一闪便带走了金翅鸟,漫散金雨之后,便再不见任何踪迹。
                      众人顿时哗然,议论纷纷之后,终究再不见任何奇景,于是泱泱散去,各自继续去赏灯游玩。
                      但此事终究在城中百姓心中留下了深刻之印,赏灯的单纯欢乐气氛终归有些怪异紧绷,人们轻声细语着,却自觉不自觉的看一眼天上。
                      梅选侍警醒过来时,却发觉姬悠仍抬着头,茫然看天,双手却是紧握成拳,眼神深邃幽暗,整个人好似着了魔一般。
                      她有些害怕,推了推他没反应,又用力摇了摇,下一瞬,她的双眼映入一双冰冷双眼,她吓了一大跳,正要喊出声,却见姬悠不由分说的揽住她的肩,伏在她身上哈哈大笑——
                      “被吓住了吧?”
                      梅选侍看着他那痞笑的脸,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使劲一推,几乎把他推下河。
                      姬悠大声哀叫着,随即,他的声音却瞬间停顿了——
                      “丹离去哪了?”
                      梅选侍也发觉了不对,周围仔细搜寻了一遍,却不见半片衣角。
                      “她的人呢?!”
                      梅选侍双眼冒火,正要怪姬悠不小心,从旁看着他那双幽暗难平的眼,不知怎的,却把话咽了下去。
                      “可能是刚才人潮乱涌,被冲散到其他地方去了。”
                      姬悠也皱起了眉头,“她不是天都本地人,一旦被人潮冲远了,只怕会迷路,而且天都城里人拐子挺多,专门喜欢在节日人多之处掳走小姑娘——”
                      他越说越是冒汗,随即两人对视一眼,开始分左右两边,朝着相邻的街巷找去。
                      两人找了一会,居然听到不远处有人欢乐的叫着他们——
                      “我在这里呢!”
                      是丹离的声音。循声看去,果然在一条死巷尽头找到了她。
                      她就那么靠坐在墙角,身上衣衫略见凌乱,却也还算完好,这倒是让两人松了一口气。
                      目光顺着裙裾向下,一只脚上雪袜染尘,绣鞋却平空不见踪迹,梅选侍顿时黑了脸,“你的鞋呢?”
                      “被人潮一冲,就这么不见了。”
                      丹离倒是很淡定,她就这么坐在墙角,鼻子微微吸动之下,好似闻见了什么绝妙美味,垂涎的眯起了眼,“好象是煮粉圆的味道……”
                      她随即毫不害臊的吞了口唾涎,却仍是晃荡着脚,丝毫没有站起的意愿。
                      “你……你这是什么怪模样!赶紧站起来,地上太脏了!”
                      梅选侍见她浑身弄得脏兮兮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也有宫女太监在外游荡,如此不端的模样一旦被撞见,我们今后就别想偷溜出来了!”


                      94楼2012-02-13 1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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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二章 红尘白浪两茫茫
                        “我的脚扭着了啊,根本站不起来。”
                        丹离干脆耍赖,坐在地上就是不肯起身,唇边笑意却含着几分不易觉察的自嘲——
                        不是我非要坐在地上,而是元力消耗过度,根本是站都站不稳啊!
                        心中无声哀号道,她干脆稳稳的坐着,梅选侍秀眉一挑,终究没舍得再骂,随即眼风扫向姬悠,没好气的喝道:“你还楞着做什么,赶紧把人背上,我们速速离开才是。”
                        无辜被迁怒的姬悠摸了摸鼻子,终究还是上前扶住丹离,往自己背上一放,随即大步朝前。
                        夜风吹得人衣袍飘动,雪色貂裘染上了灯火的五光十色,清逸之外更添几分幻美。
                        丹离趴在姬悠身上,摇摇晃晃的很是安逸,但她却并不安分,眼珠骨碌一转,顿时又闻见了粉圆的糯香。
                        “我想吃粉圆……”
                        她很是垂涎的低声叫道。
                        姬悠好似全然没听到,仍然大步朝前走,眼风虽然凌厉,却忍不住看了一眼身后数步的梅选侍,见她紧紧跟着没落下,眼底闪过一份欣悦之色。
                        丹离见他根本不理睬自己,于是拉了拉他亮可鉴人的黑色长发,提高了声量喊道:“小姬我要吃粉圆!”
                        “放手!”
                        被拉得头皮发疼的姬悠深吸一口气,默念数遍 “静心”,这才压制住想把这个贪嘴丫头摔下肩的冲动,冷声道:“外面的东西吃了不干净——”
                        话没说完,只听丹离扯高了嗓子喊道:“梅姐姐梅姐姐……!”
                        “怎么了?”
                        梅选侍隔着数步之遥问道,她耳朵灵光,已然听到这边在叫喊什么了。
                        她明知故问的笑着问道,想看丹离为了美食,到底能胡诌出什么理由。
                        “梅姐姐,我前几天听你感叹,很想尝尝鲜藕的味道……?”
                        “是啊。”
                        “我们来的路上左拐第三个岔道,走进去第七间门面,是卖各色粉圆的,布幌子上写着:有橙味的,糖藕的,还有枣泥和杏仁什么的。”
                        就为了一口好吃的,你居然把路和招牌都记得这么清楚!
                        梅选侍正在默默腹诽,却见姬悠顿住脚步,“左拐第三个岔道,随后是第七个门面是吧?”
                        “是啊是啊,你也听到了,梅姐姐想吃藕片来着。”
                        姬悠沉着脸,转向左边开始疾走起来。
                        丹离舒服的趴在他背上,对着梅选侍笑嘻嘻的作了个“大功告成”的口型。
                        “你啊……”
                        梅选侍无奈的摇了摇头,深深端详着身前三五步处,丹离得意洋洋的狡猾笑脸,不知怎的,眼角又有些发热了。
                        她侧过脸去,以袖角擦去眼角的水气,以低不可闻的声调喃喃道:“若是我那小妹还活着,她也有这么大,也是这么活泼贪嘴……”
                        风声呼啸而过,卷走她微弱的声音与凄然哀意,三个人快步而行,很快便走向了目的地。
                        “唔……唔,真好吃!”
                        姬悠坐在一旁,看着丹离风卷残云的惊人速度,不禁皱起了眉,“喂喂,你难道是饿死鬼投胎吗?”
                        丹离根本是充耳不闻,她把晶莹水润的粉圆用汤勺舀起,一颗颗放入口中,闭上眼感受着口中甜而不腻的糯感,吃得双颊都是圆嘟嘟的。
                        她没开口,梅选侍倒是瞪了他一眼,“大过年的,你说话太不吉利了!”
                        丹离继续咬着一颗颗珍珠般剔透的粉圆,带着脆感鲜美的是藕圆,白白净净的模样;酸酸甜甜,略呈金黄的是橘圆,还有深紫的枣泥味的,火红的杏仁味的,甚至还有山药、松仁口味的……
                        丹离一边吃着一边赞,“这家味道果然正宗,可惜粉圆冷却即沾,不能带回去给麻将尝尝。”
                        热气熏得她眉眼一片模糊,水气氤氲间,周遭的人声喧哗,灯火阑珊,此时已仿佛隐没消失了。
                        惟有这碗里的一颗颗粉圆,晶莹剔透,滋味甜美,沁入心脾,恍然间,仍是当年两人共食的那一碗……
                        山林间飘着永不消散的白雾,冷风吹得桃枝乱颤,他与她依偎在树下石碑前,一碗滚烫的小吃,将两双手捂得暖暖。
                        “你从哪弄来的粉圆?”
                        “山下有个老人年轻时在金陵帮过厨。”
                        “你专门去求他做的?”
                        “嗯。”
                        “你这么沉默寡言,是怎么说动他的?”
                        “……”
                        “你啊,这么无趣的人,只有我受得了你……来,张嘴,吃这颗松仁的。”
                        “……”
                        “怎么了,张嘴啊!”
                        “我不爱吃甜的。”
                        “松仁健身养气,一点也不甜腻!”
                        “……”
                        “味道怎么样?”
                        “一般。”
                        “那你还特地去买?!”
                        “因为你曾经说过,在金陵的时候,每年上元的时候,你母妃都会特地做上一锅粉圆,热气腾腾的盛给你。”
                        “物是人非,故人一个个都不在了,那一碗粉圆,也终究只是记忆中的吉光片羽了。”
                        那时,宽厚带着薄茧的手,就默默的轻抚丹离的头,久久不曾放开。
                        “以后,每一年上元节,我都会陪你一起吃粉圆。”
                        朴实无华的一句,却是那人郑重许下的诺言。
                        不知怎的,丹离吃着吃着,水气熏入了眼中,揉得一片都发了红,眼泪就这么毫无警兆的落了下来。
                        她放下了碗,缓缓的闭上了眼。
                        是谁说,每一年上元都会陪我一起吃粉圆?!
                        是谁说,有你在,我就不是孤单一人?!
                        你这个骗人的家伙!
                        眼泪就这么滴入碗里,激起了微小的涟漪。
                        丹离深吸一口气,不好意思的挤出一道笑容来,“好辣,我吃到什锦青椒口味的了吗?”
                        她端起碗来继续吃着,却只觉得心中空落落一片,原本美味无比的粉圆,此时也如同嚼蜡一般。
                        你说的话……终究成了镜花水月,若是要当真,也只剩下残音袅袅,只是惹人发笑而已。
                        小吃馆子的门正对着她的视线,她忽然觉得全无胃口,就这么端着碗,百无聊赖的看着街上。
                        街上摩肩接踵,有年轻男女手挽着手,尽情说笑着——过了这一夜,总要讲究些男女大防,礼节闺誉,再不可随意见面。
                        也有一家老小出来看灯,稚嫩小童被举在父亲肩上,头戴虎皮帽,手里提着一盏小兔灯。
                        然而欢乐都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


                        95楼2012-02-13 1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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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章 天生丽质难自弃
                          丹离手中捧着瓷杯,笑吟吟的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龙章凤姿恒为君吗……”
                          她端详着手中专门为丹嘉所奉之茶,微笑之下将手一松,只听一声清脆响声,瓷杯落在地上,碎了个四分五裂。
                          “你心心念念,还是一个恒字啊……”
                          她笑意越发加深,甜糯语气之下,却是让人心头发凉,“我本以为,只有乡野村妇才会相信这些谶纬神言……没想到啊,一只扁毛畜生的胡言乱语,就能让你如此兴奋?”
                          她哈哈大笑之下,仿佛乐不可支,“陷入情爱迷恋的女人,真正是愚不可及!”
                          丹嘉断然离去,一气走到宫门照壁前,这才觉得面上发烫,额角也一抽一抽的疼,不知是因为发怒还是悲伤。
                          她挥手示意不用宫轿,信步走到宫道长巷之中,身后侍女远远跟随,却因她面色不佳,并不敢多加劝说。
                          她步伐急快,不多时就走到了分岔道口,这里有一处清浅池塘,几块湖石将水面点缀得出尘一碧。
                          缠绕虬盘的紫藤架下,远远便能看到,有两位女子正对面而站,气氛隐隐对峙,身后更有宫娥数名,却是惊慌得不知该如何劝解。
                          丹嘉定睛一看,那朱红蜀锦亮得耀眼,不正是淑妃王慕菱吗?
                          另一人甲胄在身,银色鬼面,亮红珠链垂挂于前,与手中长戟交相辉映,刺得人眼角生疼。
                          淑妃怎么跟阮七闹起来了?
                          丹嘉心中一动,疾步上前,十步开外,便听见淑妃的娇柔笑声,“阮将军又在巡查宫中吗,真是辛苦了。”
                          她停了一停,以袖掩唇笑道: “只是将军你虽然勤勉,宫中却仍不太平呀——我听说昨夜死了两个人,据说是被吸干鲜血,浑身干僵……”
                          她刻意在这里加重了语气,身边围绕的宫女们听了这话,顿时一片吸气惊叫声,有人甚至捂着脸,吓得浑身颤抖。
                          “你承担着镇守之职,却任凭众人却被凶案吓得惶惶不安……阮将军,这就是你的为臣之道吗?”
                          淑妃笑意盈盈,口中言辞却锋利如刃,直逼阮七要害。
                          “宫中有凶徒作恶,我确实难辞其咎。”
                          阮七抬起头来,静静看着她,眼神并无任何恶意,却让她心头一震,不由的咽下了半截嘲讽。
                          “但是宫中一向禁卫森严,即使昨夜是上元灯节,也只是允许宫女们在外逗留一阵,子夜之刻全数将腰牌收回,若无宫中之人相助,贼人根本是插翅难进。”
                          “全宫上下几千号人,到底是谁做了亏心事,自己心里清楚。
                          阮七禀持武人的性子,说话简洁了当,言下之意却是让淑妃气得面色绯红, “你这话的意思是怀疑我了?!”
                          “末将不敢。”
                          阮七微微欠身,由银色鬼面中露出的双眸,却毫不隐晦的露出不屑之意。
                          “你……!”
                          淑妃气得手足冰凉,随即却转怒为笑,眼角一弯之下,风情无限,“寥寥几日不见,将军倒是变得能言善辩,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她的声音清脆甜美,字字句句却仿佛染着毒汁一般,来势汹汹,“阮将军如此伶俐,却宁愿放弃高官厚禄,守卫京畿大内,就是为了亲近万岁吧?”
                          “可惜啊,你这副银铁鬼面一戴,再怎样的花容玉貌,都没人能看见呢!”
                          她掩唇笑得花枝乱颤,“阮姐姐你又何必故作神秘,脱下面具,让我们见识一下你的惊人美貌吧?”
                          阮七冷冷的扫了她一眼,“淑妃娘娘若是有这个本事,不妨来取。”
                          “好,这可是你自己亲口所说。”
                          淑妃敛住笑意,朝旁使了个眼色,一位绿衣宫女越众而出。
                          “这位绿鄢姑娘,是太后赐给我的大宫女,就请她来为姐姐卸去面具吧。”
                          那绿鄢容长脸,眼睛不大,看着没什么特别,只是当她伸出手时,那五指比起别人,指节处却有着粗大的茧子。
                          她单手从香囊中一掏,便有三颗铮亮的铜弹出现在掌心。
                          “将军小心了。”
                          她平平说了一声,手中疾影一出,弹子竟如鬼魅一般呼啸而去,直射阮七面上。
                          间不容发之刻,阮七头一仰,极为潇洒的避让开去。
                          “好身手。”
                          绿郾赞了一声,手指平空弹动,无声劲风在空中四下飞舞,弹子竟宛如活物一般,呼哨一声调头折返。
                          刹那间,满空里全是铮亮铜影,呼啸疾飞之下,更是神出鬼没,转折回返,让人防不胜防。
                          阮七横过长戟,欲挥舞格挡,却觉身后恶风疾呼,心知不好,偏身一让,侧着脸险险让过,交错一瞬间,铜弹擦着面具而过,鬼面松动之下,当的一声铿然落地!
                          面具落地的同时,阮七脑后长发也被劲风震动,簪环落地叮当连声,一头乌黑长发再无遮挡,如堆云积雪般披散而下。
                          绿鄢从口中吐出最后一颗铜弹,静静看着自己的成果——虽是暗算,能射中传说中的巾帼女将,也让她禁不住志得意满。
                          此时一声惊呼,却是淑妃口音,惊惶之下,满是不可思议。
                          难道阮七的面容,真有那么恐怖?恐怖到让淑妃吓成这样?
                          绿鄢好奇心起,抬头看时,一时竟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见金灿日光浅落,照得那一张面庞越发雪白,冷然英气的双眸之下,竟有着挺翘的琼鼻,吹弹可破的柔嫩肌肤。
                          日光的侧影在两颊点出半片阴影,仔细观察,仍能看到那雪白肌肤上有着浅浅的细碎旧疤——但已是淡到可以忽略,若不细看,根本是毫无痕迹。
                          她的五官无一不美,英气中却另有一种沉静清丽,让人望而心醉。
                          嫣红优美的唇形微启,发出冰冷而笃定的讥诮,“这便是末将的真实相貌,淑妃娘娘看够了吗?”
                          “你、你……这怎么可能?!”
                          淑妃惊得嘴唇轻颤,几乎语无伦次了。
                          阮七虽然以铁面遮盖,但见过她真容的军中袍泽也并非没有,他们都言之凿凿:那是一张看了会做噩梦的脸!


                          103楼2012-02-13 1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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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六章 破釜沉舟生死关
                            “哼……交易已成?!哈哈哈哈哈!”
                            阮七踉跄着,单手撑在树干之上,只觉得粘腻腥咸的鲜血流入口中,灼热苦涩得让整个舌头都麻了。
                            她大声狂笑着,感觉身上的气力也在随着鲜血而逐渐流失,而身上被莫名咒力灼伤的部位,却不似上一回那般快速痊愈,而是仍在袅袅冒着青烟。
                            她额头沁出冷汗来,却仍倔强地瞪视着前方,狠厉的目光,好似要将那片虚空的黑暗都刺破撕裂!
                            “我变成这般模样……这又算什么公平、两相情愿的交易?!”
                            她深深喘息着,雪亮犀利的獠牙在暗处发着幽幽的光,鲜红欲滴的唇色更显诡谲妖异!
                            “这当然是公平、两厢情愿的交易。”
                            暗处牙板轻敲,丝竹之声靡靡而起,那魅丽女音轻声一笑,宛如靡音传耳,让人心神为之迷惑,“以七魄之一的伏矢,换取这样一张倾尽天下男子的绝美容颜,这可是你亲口应允的。”
                            “可自从交换之后,我一旦入夜就饥渴欲死,恨不能饱饮鲜血——这全是你从中捣鬼!”
                            阮七恨意满胸,死死瞪着那一片诡异之暗,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七魄之一的伏矢,原本就是专门排出体内毒秽的,一旦失去了它,全身经脉之中便会充满血毒,便会情不自禁的喝下洁净新鲜的血。”
                            在靡丽悠扬的乐声中,神秘女音含笑轻述,呢喃之下好似是戏中的念白,声调楚楚悠然。
                            阮七听了这一句,顿时如遭电击,浑身剧烈颤抖之下,露出了斗篷下那半张狰狞扭曲的脸,“你——你这个恶鬼、骗子!”
                            “哈……我梦流霜这一生,曾经无数次听到这一句咒骂——可悲的,蝼蚁一般的凡人啊,若是你们的怨恨能化为实体,我此刻大概已被万箭穿心了吧?”
                            巧笑嫣然,雍容淡定,天枢宗主梦流霜的妙曼笑声中,满是调侃的欣悦,“但是每一次,都是你们耐不住诱惑,自愿与我结下公平契约,到最后,又是这般气急败坏——无知的人啊,我禁不住要可怜你们了!”
                            阮七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森然长爪一出,竟要平空扑去。
                            “你是伤不到我分毫的,何必浪费时间呢——趁着你身上的伤还未腐蚀到全身,你还是把握珍贵的时间,尽量做你想做之事吧!”
                            声音充满魅惑,却满是恶意的怂恿,“比如,夺走你所爱之人的心,让你的一切憧憬化为笑话的女子……”
                            梦流霜笑着把话说完,配着一阵急促的琵琶冷弦,居然又一字一句的吟唱出声了,“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不知是有意还是凑巧,她所唱的,正是阮七初次见她,被蛊惑沉沦时的那一句。
                            声声哀怨,滴泪含露,万千惆怅化为一句戏文歌吟,随着夜风脉脉而来,回荡在阮七心头。
                            这一瞬,她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失去了色泽——暗林虬藤,月华清辉,只是模糊的黑色死物,连不远处那重重宫阙,飞檐玉拱,仿佛也在眼前灰化齑灭!
                            木已成舟。
                            她的眼前白茫茫一片,心头万千乱念,到最后只剩下这四字。
                            丝竹轻喃,牙板声声,黑暗逐渐淡去,等阮七再抬眼时,眼前仍是那片寂静的矮林深藤。
                            阮七重重地喘息着,身上被锦囊白光灼伤处,仍在袅袅冒着白烟。
                            剧烈之痛宛如跗骨之蛆,她的头脑却越发清明冷厉——
                            “夺走我所爱之人的心,让我的一切憧憬化为笑话……“
                            “哈哈哈哈——”
                            她随后仰起头来,发出一阵毛骨悚然的狂笑声。
                            “唐国的丹离公主……”
                            她低声喃喃道,随即拖着受伤的脚步,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长夜寒峭,丹离等三人住在耳房中,虽然地方狭小,却也暖意融融。
                            正当中一个大桌,上面放有一只铮亮的黄铜汤锅,底汤乳白,上下翻滚着扇贝、鲜蘑、冬笋和牛肉等等的食材。
                            姬悠盯着直看,看得口水直流,禁不住伸勺去捞,却不防汤水滚烫,飞溅而出险些破了相,他笨手笨脚的把汤勺放下,不满的咕哝道:“老董不在身边,实在是太过不便了。”
                            “你这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懒虫,也太过依赖老董了!”
                            丹离看梅选侍又要发怒,连忙打圆场道:“明天等墙上的香椒丹红一干,就可以搬回去了,到时老董小森他们也会回来的,左右也就今天晚上,就不要多计较了。”
                            见着美食,她也不落人后,举起筷子正要下手,却忽然停住了。
                            耳边传来风声呜咽,宛如人声的啸叫中,好似有什么难以觉察的玄音。
                            “嗯?!”
                            丹离双目骤然一睁,虽然还是在笑着,眼中光芒却是一盛,身边的麻将好似也觉察到这一份异样,直起浑身绒毛,颤巍巍叫了一声,“喵——!”
                            随即它一跃而起,上了桌台,竟将这锅汤水给踹翻了去!
                            “我的热汤啊!”
                            姬悠抱头哀号道。
                            麻将好似发了疯一般,咬住丹离的罗裙下摆,便要拖着她走出门。
                            一旁的梅选侍愕然不解,刚说了一句“这是怎么了?”,麻将便回过头来,也扯着她的裙角不放。
                            丹离睁圆了眼,左右打量了一阵,这才迟疑道:“它好似急着拉我们出门?”
                            她随即垂下眼,以隐秘的角度抛给麻将一个“干得好”的赞赏眼神。
                            梅选侍随即一惊,“我家里也曾经养过猫狗,这一类小东西最是灵性,麻将可能是要让我们去看什么物件?”
                            丹离立刻点头不迭,“是啊是啊,我们家麻将的鼻子最灵敏了——要不,我们就跟着它出门看看?”
                            三人正要出门,丹离却轻盈地跑回屋里,将倒地的桌椅扶起,口中说道:“地上太湿,木料要是坏了太可惜了。”
                            有意无意间,她将桌椅、屏风摆成一个圆圈,中间暗含九宫天罡阵法,临走时,袖中还飘出几片纸人来。


                            109楼2012-02-13 1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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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七章 是谁招此断肠魂
                              纸人一落地,发出一阵柔和白光,随即竟直挺挺竖在地上,朱砂浮现之下,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她磨磨蹭蹭一阵,姬悠站在廊下被风吹得直抖,扬声抱怨道:“一些破家当值得什么,要看什么动静就赶快,你家麻将可等不及了,一直喵喵乱叫着。”
                              “就来了……”
                              丹离一边漫声应道,一边将手边屏风向中央一推,来不及多打量一眼,便急匆匆跑了出去。
                              夜深人静,惟有风声单调呼啸,梅选侍手中的灯盏虽有琉璃外罩,却也飘忽不定,宛如鬼火荧荧。
                              远处有寒鸦被什么东西惊起,发出黪人尖利的枭叫声,听得人头皮发麻。此时此地,麻将的叫声却越发急促,圆胖猫身都在微微颤抖着,好似预见到某种极为可怕的事物。
                              它一回头,咬住梅选侍的裙角,将三人引向即将竣工的德宁宫正殿。
                              正殿之中,宫室回廊都已颇具规模,只是尚缺一份涂墙的香椒丹红未上,瞧着总欠缺了三分的气派。
                              三人跟着一路奔跳的麻将,在正殿内走了一遭,没发现什么异常,三人又在中庭转了一圈,姬悠打了个呵欠,笑道: “也许是麻将思念它家墨玉,所以才闹了这场笑话。”
                              他很是备懒的欲走回耳房,丹离连忙跑了过去,终于在耳房侧边的墙边拦住了他,“别回去。”
                              她的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手劲不大,姬悠却觉得难以挣脱。
                              “别过去,有危险。”
                              丹离收起了笑容,看着他的眼郑重说道。
                              梅选侍疑惑之下,将麻将从地上抱起,点着它的鼻头柔声问道:“你到底是发现什么了?”
                              “喵——!”
                              麻将在她怀里急得前爪直蹬,尖利指甲作势靠近她咽喉,虚虚一划,又将一张脸都凑了上去,好似是在比画着什么。
                              梅选侍尚在懵懂,姬悠已是看出端倪,他目光一闪,沉声道:“是那只妖物要来?”
                              麻将点头如捣蒜,姬悠面色一变,眼中闪过晶莹光芒,却仍安慰道: “你们不必太担心,有我在呢!”
                              梅选侍正想笑他胡夸海口,却听一阵凄厉尖啸,似人似兽,听着让人心头一寒。
                              “它来了!”
                              三人对视一眼,心头却是一突,他们在墙边蹲下身来,只见大门照壁前果然站着一道黑色身影,却是有些跄踉,尖啸声更添三分狂性!
                              黑影发出恐怖的尖声,似哭又似笑,惨淡的月光照耀下,只见它绕着中庭走了一圈,竟好似闻到了什么气息,朝着耳房便疾奔而来。
                              只听砰的一声,大门被它撞破了大扇,终于彻底报废。
                              黑影弯下腰,居然就这么钻了进去。
                              梅选侍只觉得手心里都是汗,整个头脑都在嗡嗡作响。她勉强找着了自己的声音,“它找不着我们,马上就会调转头出来——”
                              姬悠抱紧了她,三人蹲在墙角,透过门上破洞小心翼翼的朝内看,却见——微弱的,闪着宁馨光芒的烛光仍是冉冉一线,并未熄灭。黑色斗篷下的人影,嘿然冷笑着,朝着屏风那一端逐渐逼近。
                              “你知道……我是多么恨你吗?!”
                              姬梅二人面面相觑,对视一眼后,将目光集中在丹离身上。丹离扯动唇角,露了个平时懒洋洋的笑容,心中却是暗恼:它怎么是冲着我来了?
                              黑影仍在呢喃,近乎癫狂的声调,因着某种难忍的剧痛而声调古怪——
                              “即使杀掉那些庸脂俗粉,也没有什么用处了……为何我痛成这样,而你,却可以安然坐卧?!”
                              黑影发出凄厉的惨嚎,双爪如电,似在虚空中掐住了某人的脖子,随即得意的哈哈大笑。
                              “你们看——”
                              梅选侍抖着唇悄声说道。
                              只见那双利爪之中,却是紧抓着一只小小纸人,几乎要将它撕裂。
                              “我想要你的血……”
                              低沉的呢喃,好似从幽冥地狱浮起。
                              “喝了你的血,我身上的毒秽便会褪去……你的血,真是好香。”
                              黑影缓缓凑上前去,将纸人贴在嘴边,竟似在津津有味的吸着什么。
                              “这是一种幻术。”
                              三人靠得极近,姬悠双目闪着深邃的光芒,悄无声息的说道。
                              黑影仿佛吸得甚为畅快,斗篷被掀落在地,她双手掐紧纸人,仿佛要将它整个吞噬下去。
                              斗篷落地,昏暗的烛光照出了它的真面目——
                              “啊——!”
                              梅选侍的惊呼,千钧一发之际被姬悠以唇封缄,深深压制、辗转的水**融,让她顿时发不出任何声响。
                              仿佛感应到这边的异声,黑影回过头来,四下张望了一阵,却让人三人看得更加真切——
                              “是阮七!”
                              姬悠倒抽一口冷气,终于说出了这个熟悉而刚直的名字。
                              “她怎会变成这个模样?!”
                              与平日里冷傲刚直的武者形象不同,脱下面具的她有着一张让人屏息的绝美容颜,晶莹剔透,却微微抽搐着,泛着极不正常的嫣红狂意——唇边那两道森然白亮的獠牙,带出未干的枯暗血迹来!
                              她转过身来,双手轻舞之下,露出青黑干虬的臂爪来,竟似蒙上了一层密密的鳞片。
                              这一刻,她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喝了你的血……身上便有你的香味,他必定会回头来看我……”
                              宛如梦呓的低语,混合着妖物的粗粗喘息着,让人不寒而栗,却又莫名鼻酸——
                              “我已经有了羽织的脸,只要再有你的香味,他就会回头来看我,哪怕只看我一眼……”
                              宛如怪枭的笑声在这一瞬暴冲而起,阮七冲上前去,欲将屏风打翻,却好似遇见了无形的阻隔,瞬间竟脚步踉跄,毫无章法之下,半步不得前行。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怎么会看见大江大河阻挡在前?!”
                              癫狂的尖笑声响起,阮七冲天而起,却仍不能脱出这种透明的桎梏。
                              “还有两个人,还有两个人……你们躲到哪里去了!”
                              长爪暴起,近在咫尺,却偏偏抓不住剩下的两个纸人。
                              梅选侍心惊胆战的看着这一切,眼见阮七好似被什么阵法所困,不由的松了一口气,正要拉两人奔离,下一瞬,局面发生了不可思议的逆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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