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怔怔地看着首领的脸。那是一张石头一样坚硬的脸,每一根线条都像是用刀斧劈成,现在这些线条中都是血污,一道惊心动魄的刀痕斜斜地斩断了他的鼻梁。可是年轻人清楚地知道,他们早已用完了最后一份伤药。 “不要怕,虽然不会再有人收容我们,可是,我们还没有死,”出乎年轻人的预料,首领那张石刻一般的脸上微微浮起了笑容。 在这样一个雨夜,首领的笑容如同当年,带着阳光一样的暖意,驱散了年轻人的畏惧。笑的时候他鼻梁上的伤口微微裂开,可是他仿佛全然感觉不到痛楚。他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翼天瞻,你会活下去的,我保证!” “我们中总要有人活下去……”转过头,首领低声地说,笑容慢慢地消逝。 “您说什么?”年轻人没有听清。 “很大的雨啊。” 短短的对话后,一切又沉寂下去。队伍无声地跋涉,向着南方,隐没在无边的冷雨中。这是摆脱追兵的好天气,这样的夜里,即使最精锐的斥候,行动也会收到限制。 小腹上那个铁枪的创口又开始渗血。年轻人扯下一条浸透了雨水的衣带,死死地勒住了伤口的下缘。多亏好天气的帮助,他或许能够坚持到下一个补给的城镇,虽然他们中没有任何人知道下一个可以容他们补给的城镇还有多远。也许是一夜的路程,也许是两天,也许永远都不会有这个城镇出现了。 黑色的战马从前方的雨幕中缓缓驰来,马背上是一个黑色的人影。那是傍晚时候放出去的斥候,他已经从前方探路回来了。 “祁越,是你么?”首领拉住战马,按住了腰间的长刀。 没有回答。 黑马小跑了几步,停下了,阻挡在队伍的前方。寂静的雨夜,一匹黑马静悄悄地站在雨中,不祥的预感浮起在年轻人的心头,他看见首领的另一只手缓缓伸到背后,按住了巨剑的剑柄,手背上爆出了青筋。孤单的一匹黑马和数百人的队伍对峙着,寂静如死。偶尔点滴的水声,是雨滴从弓梢上滴落,打在了铁靴。 “祁越?”首领低喝。 黑马背上坐着黑铠的武士。他端坐在马背上,面容隐没在黑暗中,不做回答。 首领从背上的剑囊中提出了沉重的乌金色巨剑,年轻人打着火镰,点燃了藏在油布下的火把。两骑忽然疾风般地扑向了前方的黑马,年轻人的银色长枪振落了雨水,雷霆般直刺向对方的武士。在对方动作之前,枪锋已经刺进了他的肩膀。年轻人猛地悬住手腕,没有再刺下去。此时他已经清楚地看见对方手指上的一星铁青色光芒,那是他们的徽记。 不说话的武士确实是傍晚派出去的斥候,而他现在,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没有任何一个活人会对枪刺做出那样的反应,不但一动不动,而且全身的肌肉都已经僵死。祁越怪异地抬起头平视着前方,空洞洞的双眼看进了无边的黑暗中。 可是他为什么还能坐在马上,驱使战马自己跑回来? 首领举高了火把,年轻人伸手去推祁越。他发现自己竟然推不动祁越的身子,那具尸体死死地坐在了马鞍上!首领挥下长刀,削断了马鞍的皮带。祁越的尸体带着马鞍一起沉沉地摔在泥泞中,年轻人终于看清楚,一根手腕粗的铁条竖起在马鞍上,从下方刺穿了祁越的身体,一直刺进颅骨。这才支撑住这个不倒下,也不低头的人。 首领粗糙的手缓缓抹过自己的脸,甩去了满手的雨水。后面的武士们已经带马围了上来,大家以兵器敲击着马鞍,没有人说话。单调的敲击声中渐渐地多了杂音,那不是雨声,而是远处隐隐的马蹄声和号角声。地平线上亮起星星点点的火光,火光连成一条环绕他们的火线,慢慢地收拢过来。那些隐约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夔牛鼓的巨响震动了整个荒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他们周围咆哮,马蹄踏得大地微微颤抖。 他们敌人已经开始冲锋。这支溃退的队伍在雨夜中跋涉的时候,并未料到自己已经踏进了敌人巨大的包围圈。敌人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他们不需要列阵推进,直接就可以扑上来斩下他们的头颅。 但是这支即将覆灭的军队却没有人惊讶。其实当他们看见祁越的尸体随着战马回来,所有人都预测到了这个结局。不过他们也并不畏惧,对于死亡,他们早已经有所准备。他们只是要先哀悼自己的战友。 “他们都是畜生!”首领静静地看着祁越的尸体,看着那根生锈的铁条贯穿了他的整个身体。 “他们都是畜生!”年轻人清秀的脸痉挛着,浮起一丝刻骨的狠毒。 “非要杀了我们,去永远独霸这个世界的权力?”首领低声说。 “那就送他们去地狱独霸权力吧!”首领忽然高举着巨剑咆哮起来,他胯下的战马巨龙一样立起,长长的火红色马鬃在夜色中飞扬。 “喝啊!喝啊!喝啊!”这支沉寂的军队忽然爆发出巨雷一样的呼喊。有一种精神点燃了他们每个人的意志,他们高举起武器直指天空,数百人的吼声将整个荒原上敌军的声浪压了下去。 “只要最后一个天驱还活着,总有人镇压他们的野心!”首领仰天吼叫,“铁甲……” “依然在!”所有人都随着他咆哮。 “铁甲!!” “依然在!!” “铁甲!!!” “依然在!!!” 三次一次更比一次沉雄的吼声震惊了整个荒原,仿佛巨龙呼啸着从夜雨中升腾而去,狂烈的龙吟化作沉重的雷声在整个荒原上滚动着推向四周。天空中的云层也震颤着要为之崩溃。发动冲锋的敌军在这阵不可一世的咆哮声中敬畏不安,将军们挥舞着长剑镇定军心,他们本已经料到剿灭这支数百人的残军也并不容易,可是无人想到,在发出生命中最后一次咆哮的时候,这群武士依然无畏,宛如极盛的当年。 “回北方去!”首领高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