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刀问情吧 关注：7,551贴子：85,840
（一）
“你……决定了？”
“恩。”
“也好。算是……赎罪……吧。”
“我只做我想做的事罢了。我从未欠过他人些什么。”
“……”
张行抬头看向安坐于马上的那人，他并未看着自己，正凝目山下仍泛着红光的卫府。一袭白衣，微曲的黑发随意扎着，嘴角似有似无的向上翘着。只不过将血衣褪去，着身新装罢了。他也依旧能闻到那人身上淡淡的血味。
可张行却再也收不回目光，他感到莫名的熟悉。熟悉的让他不禁想起在兴云庄做管家的日子……有云少爷，还有那个同样爱微微笑着的人。李爷笑起来甚是好看呢。哦，李爷身上总有淡淡的梅香，尽管自己有时也会嗅到丝丝血腥味，那多半是刚从少爷房中出来。张行又想起，每次新来的丫鬟们都会争着打扫偏院，又总会红着脸跑开。还有，李爷总是嘱咐自己好好照顾少爷。少爷喜好些什么，厌恶些什么，李爷都惦记着。
“阿行，等我三年。我相信你。”深夜的山林甚是寂静，张行自是听到了，听得真切，那人让他等，只是等三年而已。三年不长，他已习惯了等待。只是，这次，一个简单的“好”字，张行顿了又顿。
林幕叠叠间，张行看到自己正站在兴云庄门外。
“阿行，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小云那里，你要多费心了。”
“是，李爷。这次，您，您要多小心。”
“阿行，放心吧。好好照顾小云，我相信你。”
那段日子，李寻欢经常要离开兴云庄几日，为龙家挡掉些“旧时仇怨”，张行知道，卫清这么做，只是想快些耗损那人的身子罢了。
“阿行，照顾好小云，我相信你。”张行看到自己一次次送李爷离开，又一次次听到李寻欢那略带疲惫，却依然清澈坚定的声音响起。
“你们都这么相信我么？”
良久，马上之人听到的，只有重重的叹息。
“我相信你，阿行，你会等我的……”似乎还说了些什么，张行没有听清，那人早已消失无影。
“你还相信我么？若信我，又何必走得如此匆忙呢？”似是喃喃自语，张行摇摇头，向山下走去。
“信任么？信任，对你我来说，都是一种奢侈品吧。我还能相信谁？我这样的人，又值得谁去相信呢……”
（二）
“张爷，张爷？”仆人们不敢上前，只得站在梅林外中大声的唤着。
这片梅林是兴云庄的禁地。云少爷早已立下规矩，除自己与管家，任何人不得进入。尽管，这立下规矩的少爷，仆人已许久未曾见过了。
“什么事情？”张行直起腰，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没想到自己竟坐在这里睡着了。在这里，他也无法逃离困扰了自己三年的梦魇，哪怕只是片刻。
“回张爷的话，那人又来找您了，依旧看不清相貌。他让小的带话给您，说尽管您不愿相见，三年后他还会再来。然后就离开了。”
“恩。”张行蹲下身子，拂去汉白玉石碑上的浮尘。覆上石碑的手，仍有些微微颤抖。
“三年的日子，他的性子倒真是变了些。”张行似乎觉得这三年来的郁气忽然间散去不少，他狠狠的吸了几口气，又重重的吐出来。梅香萦绕鼻翼，他贪婪的嗅着。
“张行，若有机会，寻欢……求你，求你救小云一命。”张行蓦然听到那人在求自己，求自己救龙小云一命。
“不！”胸中又是一阵郁结，压得张行喘不过气。
他看到，看到自己百般踟蹰，推开关押李寻欢的小屋。然而李寻欢望向自己的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惊讶和怨愤，只有哀求。对，哀求！
他听到，听到李寻欢在求他，在一遍遍的求他救龙小云一命。那个如梅般傲骨铮铮的男人，在求他，一遍遍的求他。
他看到，看到自己低头不语，走向前来，架起李寻欢，向后院走去。
他听到，听到向来温润谦逊的那人一声怒吼。卫清终究这般做了——剑入胸，血如注。
他看到，看到那人怀中的少年，缓缓推剑没入肺腑，那人却丝毫没有动作，只是握着，握着少年覆上自己胸膛的手。
“如此，便不欠你什么了吧？可惜，我本该多信你些的。”少年又向那人怀里拱了拱。少年还笑着说些什么，那人也只是安静的听着，不时将少年楼得更紧些。
张行还想看下去，可他却被卫清扔出墙外。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当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卫清才走了出来。
张行听到卫清说，一切结束了。
是么？结束了……
究竟是你卫清苦难的结束，还是我张行梦魇的开始？
张行合上双目，待记忆中的绯红褪尽，才缓缓睁开，扶碑站起。梅林中央，平坦的土地间突兀的立着一块石碑。玉质上等，光润洁白，未琢一字。这里不过是个念想罢了，张行却执意日日前来，掸掸拂尘，洒洒清酒。
夜色渐浓，张行缓步走出梅林。待到林外，才轻声嘱咐侯在这里的仆人道：“再移些梅树，好好清扫”。
“以后……也记得，好好清扫。”
（三）
“卫清，信任对你来说，是一种奢侈品。”
“卫清，你从未相信过我，对吗？”
“卫清，我张行只是你手中的棋子。你不相信任何人，包括我，也包括你自己。”
赫赤雾气弥漫四境，卫清迷茫的走着。极目之处，只有绛红。五感几被剥夺，他只能听到张行在质问，问他是否信任自己。他想大声的告诉他，卫清相信张行。可喉咙却似火般灼热，吐不出任何音节，只能顺着声音方向跑去。
卫清看不到前方，胡乱挥舞着双臂。忽然，他似乎摸到了什么，温润而又粘稠。
温润……粘稠？那日，剑身带出的绛珠滴溅在脸上时，似乎就是如此。
不就是血么，我卫清这辈子见的太多了。
卫清不屑的将手抬至眼前，血雾瞬间消散。
捧在自己手上的，不是血，竟是，人脸。一张和他卫清一模一样的脸。
“不！不是的！这不是我，这……这也不是你！”双手藏在背后，不停的搓着。
本已消散的迷雾，复又聚集，聚集成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孔。它在向自己笑着，只是笑着……
“不，不要再笑了，不要！”卫清终于喊出声音。
微弱的烛火，刺着卫清的眼眸有些发疼。
“你终于醒了。”有人挑高灯芯，屋子亮了不少。
少年安静的坐在桌旁。稚嫩的脸上，留有一道明显的刀疤，从左眉划过鼻梁。
“四喜”。卫清认得那个孩子。当年只是一个不到七岁的孩童。虽在混乱中活了下来，却成为如此模样。
四喜没有应声，也未看向卫清。他只是静静的拿出包裹中的物件：水囊、吃食，几件换洗衣物。
“你，为什么救我？”当日卫清在兴云庄后山一心求死，不曾想被四喜所救。
“李叔叔既已宽恕于你，我自没有什么怨恨。”少年跳下椅子，向门外走去。
“只不过，你不是他。你也永远无法成为他。”
看来，无论怎样做，卫清终究只是卫清，不是李寻欢。
可卫清也不想再做卫清了……
李寻欢也好，卫清也罢，他们都太累了，太累了。
利刃贪婪舔舐着喷薄而出的热流，留下一道道深可见骨的吻痕……我不再是卫清，也不再是李寻欢的影子。
四周渐渐染上红晕，又慢慢堕入无尽黑暗。
“我用三年还你那日宽恕一笑。是否可再用这残余数日，博得片刻宁静。如此……茶盏碎地后，当真可得……解脱了罢……”
无论如何，此生倒也了结。
无论如何，我与你，与那少年，与……阿行，再不相见。
江湖传言，小李探花重出江湖，除暴安良，武林风气为之一振。同年，兴云庄少庄主死于仇杀。忠仆张行为少主守孝三年。三年孝满，张行自戕殉主。小李飞刀亦隐遁江湖，不见踪影，成为一代武林神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