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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浅说》作者:陈鼓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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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

  在我的第一本书《悲剧哲学家·尼采》前言里,我曾经说过世界上有两本书是我最喜爱的:一本是中国的《庄子》,另一本是德国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这两者在思想解放与个性张扬方面,有许多共同点。而尼采的激情投入与庄子的清明超脱,正有如希腊悲剧与狄奥尼索斯(酒神)与阿波罗(太阳神)两种精神力量的相互对立而又相互协调一样,迹反映着历代知识分子内心的种种冲突与求取平衡。看来,一个人生活的体验愈多,愈能欣赏庄子思想视野的宽广、精神空间的开阔及其对人生的审美意境;一个人社会阅历愈深,愈能领会庄子的“逍遥游”实乃“寄觉痛于悠闲”,而其思想生命的底层,则未始不潜藏着浓厚的愤激之情。
  我对庄子兴趣,最初是由好友包奕明引起的。在大学期间,以学习西方哲学为主,老庄哲学虽列为必修课程,但除了听到一些本体论、宇宙论的概念术语之外,并无所获,对于老庄思想的精髓,更不甚了了,我读研究所时,在研究尼采著作之余,也喜读存在主义的作品,奕明兄多次对我说:“庄子‘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很有存在主义的竟味。”他的一番话引起我的好奇,由好奇而嚼读《庄子》。
  这本小书是研读《庄子》后有所感发而写的,原各《庄子哲学》,1966年由台湾商务印书馆出版。现在,这本小册子能和大陆读者见面,首先要感谢三联书店的朋友们。



1楼2006-11-09 22:29回复
    一、贫穷的生活

      提起庄子,多少给人一种神奇的感觉。他的家世渊源不可知,师承源流不清楚,生死年月也史无明文。在当时,没有人为他做传,也没有自述之文,因而他的身世始终是个谜。

      幸好,在《庄子》书内,他的学生偶尔散漫地记载着他的一些行谊事迹,凭着这一鳞半爪的资料,也可在后人心中留下一个特殊的影像。

      庄子生活贫穷,在《庄子》书中也有记述,例如一篇关于他向人告债的故事:庄周家里贫穷,所以去向监河侯借米,监河侯说:“好的,等我收到地方人民的租税时,我会借三百金给你,行吗?”

      庄子听了,心里很不高兴,说:“我昨天来的时候,中途听得有呼唤我的声音。我回头一看,原来在车轮辗过成洼的地方,有一条鲫鱼。我便问它说:“喂,鲫鱼!你在这里干啥呢?”鲫鱼回答说:“我是东海的水族。你有少许的水救活我吗?”我说:“好的,等我到南方游说吴越的国王,激引西江的水来迎接你。可以吗?”鲫鱼听了,心里很不高兴,沉着脸说:“我因为离了水,失去了安身之处,我只要少许的水就可以得救。你说这话,不如早一点到干鱼市场上去找我吧!”(《外物》,下引只注篇名,不注书名)。

      这故事虽是以寓言的方式表述,但他的家贫,确是实情,另外一段记载也可看出他那穷困的样子:

      庄子身上穿子一件打补丁的粗布衣服,脚下踏着一双用麻绳绑着的破布鞋去见魏王,魏王说:“先生,你怎么这样疲困啊?”

      庄子回答说:“这是贫穷,并不是疲困。……”(《山物》)

      事实上庄子是既贫穷又疲困,在那“昏君乱相”的时代,只有小人才能得志,让我们再看一个例子:

      宋国有个叫曹商的人,宋王派他出使秦国。他去的时候,只得到宋王给他几辆车子,到了秦国,秦王很高兴,赏给他百辆车子。他回宋国,见了庄子便说:“住在破巷子里,穷得织草鞋,饿得颈子柘槁,面孔黄瘦,在这方面。我可赶不上你,至于一旦见了大国的国君,就得到 上百辆的车子,这就是我的长处了。

      庄子回说:“我听说秦王得了痔疮弄破,就可得到一辆车子,谁给他治,谁能把痔疮弄破,就可得到一辆车子,谁能舐他的痔疮,就可得到五辆车子,治病治得越下流,所得的车子处就越多。你是不是给秦王治过痔疮?怎么搞到这么多的车子呢?还是走你的吧!”(《列御寇》)

      庄子后学所记的这些事例,如果是真的话,在对话中倒透露了一些庄子的生活实况:他“住在破巷子里”,饿得面黄肌瘦,这和“在陋巷”“单食瓢饮”的颜回,岂不成了难兄弟了吗?营养不足的颜回,可怜不到三十岁就夭折了,庄子倒命长,一口气活到七十岁,从文章的气势上看来,还好像精神抖搂的样子!

      如果庄子真是只靠着“织草鞋”来维持生计,那和荷兰大哲斯宾诺莎(Spinoza)的磨镜过活,实有其共同的意义,他们都把物质生活的需求降到最低的程度,而致力于提升精神生活。


    2楼2006-11-09 2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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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喜鹊的故事

        在生活态度上,庄子是顺其自然的。他认为如果一心一意去计算人家,必然会导致物物相残的后果。庄子这种想法,见于一个有趣的寓言上:

        庄周到雕陵的粟园里玩。走近篱笆,忽然看见一只怪异的鹊从南方飞来,翅膀有七尺宽,眼睛直径有一寸长,碰着庄周的额角飞过去,仿宋在粟树林中。庄子说:“这是什么鸟呀!翅膀大而不能远飞,眼睛大而目光迟钝。”于是提起衣裳,快步走过去,拿着弹弓窥伺它的动静。这时,忽见一只蝉儿,正得着美叶荫蔽着,伸出臂来一举而搏住蝉儿,螳螂意在捕蝉,见有所得而显露自己的形迹,恰巧这只怪鹊乘它捕蝉的时候,攫食螳螂,怪鹊见利而不觉自己性命的危险。庄周见了不觉心惊,警惕着说:“唉!物与物互相利害,这是由于类之间互相招引贪图所致!”想到这里赶紧下弹弓,回头就跑,恰在此时,看守果园的人以为他偷粟子,便追逐着痛骂他。(《山木》)

        所谓“螳螂捕蝉,黄鹊在后”,这个有名的典故就是从这寓言出来的。由于寓言引出一个结论:成心谋算他物,就会招引别物来谋害自己。

        因而,惟有泯除心计,乃能免于卷入物物竞逐的循环斗争中。

        然而世人却往往一味追求欲念而迷忘本性,这就是庄子所谓:“观于浊水而迷于清渊。”惟欲念是无穷的,而满足总是有限的,这样必然会导致悲惨的后果。但这观点,现代人是无法接受的,因为现代人往往沉湎物欲,一去而不知返。


      3楼2006-11-09 2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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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鼓盆而歌
          独来独往的庄子,仍然逃不掉家室之累。不过话又说回来,家室他是有的,但是否成为他的“累”,则不得而知。关于他家室的情形,我们无从知晓。书本上只记载了他妻子死的时候,惠子便责备他说:“相住一起这么久了,她为你生儿育女,现在老而身死,不哭也罢了,还要敲着盆子唱歌。这岂不是太不过分了吗?”庄子却有他的道理:盆子唱歌。这岂不太过分了吗?“庄子却有他的道理:

          当她刚死的时候,我怎没有感慨呢!可是我经过仔细省察以后,便明白她本来是没有生命的;不仅没有生命,而且还没有形体;不仅没有形体,而且还没有气息,在若有若无之间,变而成气,气变而成形,形变而成生命,现在又变而为死。这样生来死往的变化,就好像春夏秋冬四季的运行一样,全是顺着自然之理。人家静静地安息于天地之间,而我还在哭哭啼啼,我以为这样对于性命的道理是太不通达了,所以不去哭她。(《至乐》)

          庄子认为人的生命是由于气之聚;人的死亡是由于气之散,他这番道理,姑且不论其真实程度,就以他对生死态度来说,便远在常人之上。他摆脱了鬼神对于人类生死命运的摆布,只把生死视为一种自然的现象;认为生死的过程不过是像四时的运行一样。

          庄子不相信死后的世界,也反对厚葬。有一段记载:

          庄子快要死的时候,学生想厚葬他。庄子却说:

          “我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以星辰为珠玑,以万物为赍送。我的葬礼还不够吗?何以要那些!”

          学生说:“我怕乌鸦吃你呀!”

          庄子说:“露天让乌鸦吃,土埋让蚂蚁咬,要从乌鸦中级里抢来送给蚂蚁,岂非太不公平了吗?”(《列御寇》)

          对于死生的态度,庄子能这般旷达洒脱,乃是出于自然。在他想来,死生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6楼2006-11-09 2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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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生死如来去 
            我们究竟从何而来,往何而去?这是个永远解不开的谜,它的神秘使人如置身黑幕之中。

            有生必有死,死是人生的终结,人生便是趋向这个终结的一个历程。在生命的历程中,死的因子无时无刻隐伏在人的身上,当它一旦浮现时,人的生命便告终止,而他和外在世界紧及其他人类的一切关系也从此被切断。

            人虽然常常谈到死,恐惧死亡,但这只是对于“别人的死”的感觉,自己却从未经历过个活人,永远没有与人同死的经验。死是个人的事,不能由任何人来取代,如德国哲学家德格尔所说:这时候你便陷入完全孤立无援的境界。因此,当一个人眼看自己的存在趋向终点时,恐惧之情是可想而知的。

            面对死亡的畏惧,庄子培养着一种洒脱的心境来化除它。

            首先,我们应明白死亡之所以值得恐惧,最大的原因莫过于对死后痛苦的忧虑。然而死后的情形究竟怎样呢?是一种迁抑或消失?若是一种变迁,则如神学家所言,灵魂将由此世引渡到彼岸,若是消失,则死亡便为无意识之事。照苏格拉底看来,如果死后化为乌有,则死亡是件幸福的事,因为它表示结束痛苦;如果死后仍有来生,则死亡仍属幸福之事,因为他可不受被放逐或临刑的骚扰。具有遁世思想的苏格拉底显然承认后者的主张,在伯拉图的对话录《裴多篇》(Phaedo)中,他更是卖力地辩称灵魂会再生;相反地,伊壁鸠鲁派则努力破除灵魂不朽之说,他们认为扫除一切不朽的思想,便可消除对于死亡的恐惧感。我们应对自己说:死亡是微不足道的;不管我们活着或死去,对我们都没有影响:如果活着,我们无须恐惧死,因为生命仍为我们所珍有;如果死去,我们也无须恐惧,因为恐惧乃是活人意识的表现。所以只要我们存在,死亡便不存在,故而我们和死亡永不碰头。

            庄子的观点,和他们稍有出入。他不像苏格拉底那样,为了弥补自己在现实世界所受的灾难,于是幻想一个来生世界以作阿Q式的满足;他较接近伊壁鸠鲁派的看法,认为死亡只像“无梦的睡眠”,庄子则把它当作“梦中的睡眠”。人生始在梦中,则似乎承认死后仍有意识活动,如庄周蝶化后的“栩栩然而飞”。若说死后确有意识活动,这一点只能视为文学家的想象,而无法使人公认。不过庄子也仅止于文学家的想象,并没有作宗教家的幻想——虚构一个天国来欺骗自己,迷惑愚众。况且庄子死后蝶化的寓说,最大的用意乃在于化除人们对死亡痛苦的忧虑,借变了形的蝴蝶来美化死亡之事。

            在庄子的意识中,死亡不过是“悠然而往,悠然而来而已”。(《大宗师》)所以我们要以旷达的心胸来迎接它。这一观点,庄子借秦失吊唁老聃之丧的故事,更生动地表明出来:

            老聃死了,秦失云吊丧,号了三声就出来了。

            学生便问:“他不是你的朋友吗?”

            秦失说:“是的。”

            学生又问:“那么,这样子吊唁可以吗?”

            秦失说:“可以的,原先我以为他是至人,现在才知道并不是。刚才我进去吊唁的时候,看见有老年人在哭他如同自己儿子一样,有少年人哭他如同哭自己母亲一样,由此看来,老少都哭他哭得这样悲伤,一定是生时和他情感很深厚,而心中有不能自己者,所以不必说而说了,不必哭而哭了。这种作风是逃避自然,违背实情,忘掉了我们所赋有生命的长短。古时候称哭为逃避自然的刑法。正该来时,老聃应时而生,正该去时,老聃顺理而死(承受自然的变化而消失生命)。安时而处顺,哀乐的情绪便不能入于心中了。古时候,把这叫作解除倒悬之苦。”(《养生主》)

            世俗的人群,莫不生活在倒悬的状态下,最大枷锁是人类自身被死生的念头——死之恐惧与生之情欲——所困住。人们如果能够视生死如来去——飘然而来,翩然而去。乍去乍去,“安时而处顺”,把生死置于度外,不受俗情所牵扯累,便像“悬解”:解除了倒悬一样。达到这种心境的人,视死生如一。对生淡必喜,也不必厌;对死不必惧,也不必乐。人生于天地间,劳逸死生都是极其自然的事,所以应坦然处之。如同庄子说:

            大地给形体,使我勤劳,用老使我清闲,用死使我安息。所以善于掌握我的生,也就善于安置我的死。(《大宗师》)

            庄子说:“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过着健全的一生,乃是享受圆满的死亡;肯定生,乃所以肯定死;死的价值,有赖于生来肯定。死的意义,有赖于生来赋予。你若有能力来掌握你的生,你也就有权力来埋葬你的死。如此,肯定“生”,实属首要之事。

            由此可知庄子的生死观念决不是消极的,更不是出世的。在他《逍遥游》内鲲鹏的寓言中,也可看出他对人世的情怀。


          8楼2006-11-09 2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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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鹏和小麻雀 
              翻开《庄子》,首篇便是《逍遥游》的鲲鹏寓说: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我们先从字面上说明其中的意义。

              这里的“北冥(海)”、“南冥”、“天池”都不是人迹所能到达的地方,其旷远非世人的肉眼所能窥见,要以心灵之眼才能领会。这喻示需超越有形的空间与感官认识之限制。

              庄子借变了形的鲲鹏以突破物质世界中种种形相的范限,将它们从经验世界中抽离出来。并运用文学的想象力,展开一个广漠无穷的宇宙。在这新开始的广大宇宙中,赋予你绝对的自由,可纵横驰骋于其间,而不加以任何的限制。

              盖俗语所谓“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虽然是形容鸟的自由,但毕竟是相对的、有限度的。因为鱼、鸟的行动范围,不可能越出于海、天之外,也就是说它们是受制于海、天的。因此庄子所创造的巨鲲大鹏,意在破除有形海空的限制,以拉开此封闭的空间系统。

              鲲“化而为鸟(鹏)”,仅是形状的变化,而质和量是未变的。这里的“化”,乃是朝着理想世界趋进的一个过程、一个方向。

              “怒而飞”,意指来到人间世,奋力拓展。“怒”含有振作之意。

              “海运则将徙于南冥”。海“运”即是海“动”,海动必有大风,大风起,鹏乃乘风飞去——这意指时机。即是时机成熟、条件充足才出而应世。“南冥”的“冥”,亦作“明”解,憨山注:“谓阳明之方,乃人君南面之喻。”这喻示着人世的抱负。这一抱负一经开展,即充满着乐观的信念。由这里可以看出:庄子并非如一般人所说的悲观消极且怀遁思想。相反,他满怀入世的雄心。只是要俟时机——即是应有其条件,非如孔孟冀贤君之凄凄遑遑。现实世界的环境若和他的想法相别具匠心太远时,他便保留着自己的生活态度,而不愿失去自己的原则。

              现在,让我们再讨论这寓言的要点。

              一、庄子托物寓意,以鲲鹏示意他心中的理想人物——他称为“至人”。首先要行迹隐匿,自我靡砺。鲲潜伏在海底。犹如读书人沉伏桌案,埋头探究,以充实自己,俟内在条件准备充实后,出而应世,如鹏之高举。这种理想人物一经出现,其功便足以涌起及百姓,如鹏之翼覆群生。由此可知,庄子心中的理想人物实具有鲲鹏两者的性格:如鲲一般的深蓄厚养与鹏一般的远举高飞。

              二、“北冥”、“海运”、“积厚”,意指人才的培育是无原则要优越的环境与自我准备。

              所谓“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照此而推,则北海之大,必然是广漠无涯而不可以计量,大鲲非北海之广不足以蓄养,喻意人才亦需优厚的环境培养,所谓小池塘养不了大鱼,也正是:“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载负大舟,必须水积浓厚,这说明了环境对于培养人才的重要性。在庄子笔下,大鹏的南飞之后,又出现小鸟的潮语:

              我尽全力而飞,跃到榆树或檀树上,有时飞不上去,投荣誉称号地面来就是了,何必一举九万里飞往遥远的南海呢?

              小鸟生长在榆枋,腾跃于其间,洋洋自得,怎能体会大鹏的远举之志呢?至人的志趣,世俗浅之徙是无法理解的。所以庄子借此以喻世人之囿于短见。

              庄子在蝉与斑鸠笑大鹏的文字后,下了一个断语:“这两只小虫又知道什么呢?接着他感慨地说出了“小知不及大知……众人匹之,不亦悲乎?”显然是说:浮薄之辈不能领会渊深之士,可是他们还不自量力想去比附,岂不是太可悲了吗?紧接着,小麻雀又讥笑大鹏:“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于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就在这里,庄子下了结论:

              “这就是小和大的分别啊!”

              与《逍遥游》有异曲同工之意的还有《秋水》篇。盖《逍遥游》的大鹏、小鸟和《秋水》篇的海若、河伯,实是前后相映,旨趣相若。河伯、海若的寓言是这样的:

              秋天霖雨绵绵,河水上涨,所有的小川都灌注到黄河里去,河面骤然阔大,两岸和水洲之间,连牛马都分辩不清。于是河神扬扬自得,以为天下的盛美都集中在他身上了。他顺着水流往东行走,到了北海,他向东望,看不见水的边际。于是河神才转过脸来,仰望着海神感叹着……

              “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这和《逍遥游》中小麻雀的“翱翔于蓬蒿之间”,自得于一方,同样表现了自我中心的哲学。这使我们想起许多河伯型的小哲学家,只知拘泥于琐细,玩纳徵末而窃窃然自喜,这在庄子眼底里,不过是一蚊一虻之知罢了!


            9楼2006-11-09 2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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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不辩之辩 
                战国初期的庄子,正值百家争鸣以及坚白异同之辩最热闹的时候。敏锐的他,把各家争辩的情形都看在眼底,他描述当时的境况是:

                大知广博,小知精细;大言气焰凌人,小言则言辩不休。他们睡觉的时候精神错乱,醒来的时候则形体不宁。一旦接触到外界的事物便好恶丛生,整天钩心斗角,有的出语迟缓,有的发言设下圈套,有的用辞机巧严密。他们总是恐怕被别人驳倒,于是内心惶然,小的恐惧是提心吊胆。大的恐惧是惊魂失魄,他们专心窥司别人的是是非非。一旦发现别人的漏洞,便发言攻击,其出语之快有若飞箭一般;他们不发言的时候,就心藏主见,如固守城堡一样,默默不语,以等待致胜的机会。他们工于心讨,天真的本性就日渐消失,如同秋冬的肃杀之气;他们沉溺在所作所为之中,一往而不可复返。他们固步自封,被无厌的欲求所蔽塞。于是心地麻木,没有办法使他们恢复活泼的生气了。他们时而欣喜,时而愤怒,时而悲哀,时而快乐,时而忧虑,时而嗟叹,时而反复,时而惊惧,时而浮躁放纵,时而张狂作态。(《齐物论》)

                庄子把当时各家争论时的心理状态与行为情态,描绘得淋漓尽致。我们可以想象得到,当时的文化论战,大家辩争得鼓睛暴眼的样子,也确实显得不够冷静。庄子这一描绘,倒是击中了各家的要害。

                各家为什么会这样“纷然淆乱”地争辩呢?在庄子看来,就是由于“成心”,即成见。这是由于一时一地的自我主观因素所形成的,形成之后,人人就拘执己见,偏于一隅。最后浮词相向,便演成口辩。在这里,庄子找出儒墨两家作为代表,以“不谴是非”的态度,而行谴责之实:

                道是怎样被隐蔽而有真伪呢?言论是怎样被隐蔽而有是非呢?“道”是无往而不存的,言论是超出是非的,“道”是被小的成就隐蔽了,言论是被浮华言词所隐蔽了。所以才有儒家墨家的是非争辩,双方都自以为是,以对方为非。对方所以为“是”的,就说成“非”;对方所认为“非”的,就说成“是”。(《齐物论》)

                “小成”的人,拘泥于片面的认识。于是双方相互指责,每个人都自以为是,排斥异己,因此卷入纷争之中,其争愈久,其纷愈不可解。

                在争论之中,各家都劳动心思去求其齐,而不知道他们所争的东西根本都是一样的。这就好像《齐物论》中养猴子的老人,分橡子给猴子吃:“早晨给你们三升,晚上给你们四升。”猴子听了都发起怒来,狙公又说:“那么,早晨给你四升,晚上给你三升吧。”猴子听了都高兴起来。名和实都没有变,只是利用猴子的喜怒情绪,顺着它们的所好而已。

                这些争辩不休的学者,就像争着“朝三暮西”还是“朝四暮三”的猴子一样,其实“名”和“实”并没有因争论而改变,大家只是各持主见来作为认识的标准而已。因此在庄子看来,这些争辩,胜者未必就是对的,败者亦未必就是错的。这样的争辩从何判定是非呢?所以他说:

                假使我和你辨论,你胜了我,我没有胜你,你果然对吗?我果然错吗?我胜了你,你没有胜我,我果然对吗?你果然错吗?是我们两人有一人对一人错呢?还是我们两人都对或者都错呢?我和你都不知道,凡人都有偏见,我们请谁来评判是非?假使请意见和你相同的人来评判,他已经和你相同了,怎么能够评判呢?假使请意见和你我都不同的人来评判,他已经跟你和我相异了,怎么能够评判呢?假使请意见和你我相同的人评判,他已经跟你和我相同了,怎么能评判呢?那么,我和你及其他的人都不能评定谁是谁非了。(《齐物论》)

                这是中国学术史上的一段很精彩的“辩无胜”的说词,任何人谈问题时都不免掺有主观的意见,主观的意见都不能作为客观的真理。当时学术界这种情形,庄子看得很透彻,各家都在是是非非的漩涡里争吵不休;而这些是非都是在对待中产生的,都是虚幻的。那末,在这里留下一个问题:从哪里建立客观的标准呢?

                庄子的回答是:在于“道”。


              10楼2006-11-09 2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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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不道之道 
                  老子将“道”提升到中国哲学的最高范畴。庄子更以诗人的笔法形容它可以“终古不忒”,能够“不生不死”,使得后代无数读书人一碰上它,思考就模糊起来,像遗失进一片浑沌之中。

                  否定神造说:“道”是中国文化的特产,一如“上帝”为西洋文化的特产,它们有异曲同工之妙。每当那些思想家遇上任何解决不了的问题时,都一股脑儿往里推。然而“道”和“上帝”这两者在性质上却有很大的分别,“道”没有了“上帝”那种宗教或神话意味。

                  西洋宗教或神话解释宇宙,是在现象之上去寻找原因。庄子则不然,他以自然界本身来说明世界是,他认为自然界的一切变化,都是它自身的原因。所谓“天地固有常矣,日月固有明矣!”(《天道》)一个“固”字,便说明了“本来如此”,而不是外来的因素。在《知北游》中也说到:“天不得不高,地不得不广,日月不得不行,万物不得不昌,此其道与!”所谓“不得不”,乃属必然之事,庄子十分强调万物的“自化”,他全然否定有什么神或上帝来支配自然界。

                  在庄子看来,自然界的各种现象都是“咸其自取”的。《齐物论》内,庄子用长风鼓万窍所发出的各种声音,来说明它们是完全出于自然的:“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耶?”这是说风吹过万种窍孔发出了各种不同的声音,这些声音之所以千差万别,乃是由于各个孔窍的自然状态所产生,主使它们发声的还有谁呢?这里的“自取”、“自己”不都表明了毋须另一个发动者吗?“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齐物论》)这态度岂不更显明吗?在《庄子》一书中,完全没有关于神造宇宙的寓言,也找不出一些祠祀祈祷的仪式或迷信,更没有丝毫由神鬼来掌管死生的说词。由此可知,有些学者将“道”视如宇宙的“主宰”,或予以神学的解释是不妥的。

                  “道”具有形而上学的意义,它是天地万物的“总原理”,并且无所不在,超越了时空,又超越了认识。《大宗师》内曾说:“道”弥漫于天地间,要说有神吗,神是从它生出来的,天地也是它生出来的。既然说它真实地存在着,却又说它没有形状;既然没有形状,感官便无法把捉得了。这正如《知北游》中所说的:“道不可闻,闻而非也;道不可见,见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如此,“道”便成为恍惚而无从捉摸之物,虽说老庄的“道”可以解释为万物的根源、法则或动力,然而它是不可靠感觉捉摸,又无法用理智推想的,若是现代逻辑实证论学者看来,这套无验证的“观念游戏”,只是一堆没有意义的语言而已,这类具有诗意的语言,在哲学史上的意义,乃在于宇宙的起源及其现象,它扬弃了神话的笼罩,而以抽象的思索去解释。庄子的解答虽然不一定正确,但对追寻问题仍是有重大意义的。

                  这古老的哲学概念,从现代人看来,表现了纯朴社会中的一种相互思想:企图以一元的答案来解决多元的现象,在今日这繁复而多向性的时代看来,不免显得独断。

                  狙公的手法:若从认识论的观点来看庄子的道,则有如“狙公的手法”。我们且看看庄子的手法:

                  首先,庄子指出外界的纷乱骚扰,莫不卷入价值的纠葛中,这都是因成见、短视、以及褊狭的主观因素所造成的。于此,庄子指出一切主观的认识,都只能产生相对的价值,而由于价值都是相对的,所以他便进一步否决绝对价值的存在。这里就留着一个重要的问题:如何重建认识标准?如何重整价值根源?

                  然而,巧妙的是,庄子指出现象界的相对价值是无意义以后,却不立刻处理问题,而是隐遁到另一个范畴——“道”——人,并忧游于其间,忘却现象界一切无谓的对峙。在《齐物论》内庄子就说到:各有各的是非,消除是否的相互对立,这就是道的要领了。了解“道”的理论以后,就像抓住了圆环的中心一样,可以应付无穷的变化了。事实了,如何应付“无穷的变化”呢?庄子没有说明,亦没有提供一个固定的方法,以免流于执著。那么,庄子认为用来消除是非对立的“道”,仅仅是个空托的概念吗?由于他批评各家所见乃“小成”,而未及认识“道”的全貌,可知他的“道”为“整全”的概念。不过,他亦只是以概念上的“整全”来批判或否定各家的所成罢了!
                


                11楼2006-11-09 2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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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的观照:我们进一步考察,可以看出庄子将老子所提出的“道”,由本体的系统转化而为价值的原理,而后落实到生活的层面上,以显示出它所表现的高超的精神。

                    首先,我们应知道庄子的“道”,并非陈述事理的语言,乃是表达心灵境界的语言。由这语言的性质,我们可进一步地了解,他的“道”若从文学或美学的观点去体认,则更能捕捉到它的真义。庄子说过:道是“有情有信”,“传”、“得”乃属感受之内的事,感受是一种情意的活动,而这情意的活动,为庄子提升到一种美的观照的领域。

                    从某个角度看来,庄子的道并非玄之又玄而不可理喻的。庄子虽然有形而上学的冲动,但远比老子要淡漠,并且处处为下界留余地。如果将“道”落实到真实世界时,它便是表现生活上的一种高超技术。如“疱丁解牛”,疱丁动作的干脆利落,文惠君见了也不禁脱口赞叹:“嘻!善哉!技盖至此乎?”疱丁回答说:“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宰牛原是一件极费力而吃重的工作,常人做来不免咬牙切齿,声色俱厉,可是技术已登峰造极,达到道的境界的疱丁,执刀在手却神采奕然,每一动作莫不合乎音乐的节拍,看来如入画中。这样神乎其技的事例很多,如《达生》中的一则:

                    仲尼适楚,出于林中,见痀偻承蜩,犹掇之也。

                    仲尼曰:“子巧乎!有道邪?”

                    曰:“我有道也。五六月累丸二而不坠,则失者锱铁;累三而不坠,则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坠,犹掇之也。吾处身也,若橛株拘;吾执臂也,若槁木之枝;虽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吾不反不侧,不以万物易蜩之翼,何为而不得!”

                    孔子顾谓弟子曰:“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其痀偻之谓乎!”

                    在《知北游》上,又出现了同一性质的故事:

                    大马之捶钩者,年八十矣,而不失豪芒。大马曰:“子巧与?有道与?”

                    曰:“臣有守也。臣之年二十有好捶钩,于物无视也,非钩无察也。是用之者,假不用者也,以长得其用,而况乎无不用者乎!物孰不资焉!”

                    上面这些故事,无非说明当技术臻于圆熟洗练的程度,内心达到聚精会神的境地时,就是庄子所说的“道”了。

                    由此可知,道非一蹴而就,亦非可以骤然肯定的,而是透过经验或体验的历程所达到时的一种境界。

                    道既非高不可攀,当然可由学而致。于是庄子告诉我们,道是有方法可循的,得道的方法便是《齐物论》内所说的“隐机”、《人间世》所说的“心斋”和《大宗师》所说的“坐忘”。所谓“隐机”、“心斋”、“坐忘”等功夫,虽然说得玄妙了一些,常人不易体会,但是想来也不外是着重内在心境的凝聚蓄养。

                    上面两则神技的故事,说明一个技巧圆熟、精练的人,内心必然已到“用志不分”的“凝神”境地,而且胸有成竹、悠然自在。表现在行动上,就显得无比的优美,举手投足之间,莫不构成一幅美妙的画面。如此,要呈现庄子“道”的境界,便是艺术形象的表现了。

                    再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可见庄子的“道”,乃是对普遍万物所呈现着一种美的观照。这在著名的“东郭子问道”上显现出来。

                    东郭子问于庄子曰:“所谓道,恶乎在?”

                    庄子曰:“无所不在。”

                    东郭子曰:“期而后可?”

                    庄子曰:“在蝼蚁。”

                    曰:“何其下邪?“

                    曰:“在稊稗。”

                    曰:“何其愈下邪?”

                    曰:“在瓦甓。”

                    曰:“何其愈甚邪?”

                    曰:“在屎溺。”

                    东郭子不应。……(《知北游》)

                    被人视为神圣无比的道,竟然充斥于屎溺之间,无怪乎东郭子气得连半句话也不回。事实上,我们应了解庄子乃是站在宇宙美的立场来观看万物——从动物、植物、矿物而至于废物,即连常人视为多么卑陋的东西,庄子却都能予以美化而灌注以无限的生机。

                    由这里,我们进一步发现到庄子的精神便是道遍及万物:不自我封闭,也不自我人类中心,这种遍及万物的精神,正是高度的人“道”主义的表现,也是“同一”精神的发挥。


                  12楼2006-11-09 2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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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无用之用 
                      世俗世界的人,往往以实用为权衡价值的标准。有直接而实际的效用的事物,就认为它有价值;没有直接而实际效用的,就认为它没有价值。孰不知许多东西的用处虽是间接而不显著,然而其重要性却远超过了那些有直接效用之物。庄子虽然没有指出纯理论知识比实用技术重要,但是他揭露了一般人的急功好利,目光如豆,而只知斤斤计较于眼前的事物,于是,站在实用本身的立场,他阐扬“无用之用”的意义。
                      
                      从庄子哲学看来,“无用之用”有意义。
                      
                      一、借此说以发抒自己的心事。
                      
                      庄子的立意借纵横洮洋的笔端倾泻而出,“犹汉而无极”,乍听起来,觉其言“大而无用”、“狂而不信”。这点庄子似乎有先见之明。所以他说:“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与乎钟鼓之声”。
                      
                      二、世俗世界的人,限于小知与无知,往往有眼于珠而不识大才大用;他们是拙于用大的。
                      
                      在《逍遥游》里,庄子又借惠子以抒发自己的心事:
                      
                      惠子对庄子说:“魏王送我一颗大葫芦的种子,我种在土里,长大以后,结出来的葫芦足足有五石容量那么大;用来盛水,它坚固的程度却不足够;它剖开来做瓢,又没有这么大的水缸可以容纳得了。我认为它空大无用,所以把它打碎了。”
                      
                      庄子说:“你真是不善于使用大的东西啊!宋国有个制造一种不皲裂手的药物,他家世世代代都以漂小船坞丝絮为业。有一个客人听闻这种药品,愿意出百金收买他的药方。宋人把全家人找来共同商量:‘我家世世代代以漂洗丝絮为业,只得很少的金子,现在卖出这个药方,立刻就可以获得百金,就卖了罢!’客人得到药方,便去游说吴王,这时越国犯难,吴王就拜他为将,冬天和越国水战,因为用了这药,兵士可免于冻裂之患,结果大败越国,吴王遂割地封赏他。同样一种药方,有人使用它,可以得到封赏,有人使用它,只是漂洗丝絮,这就是因为使用的方法不同的缘故,现在你有五石容量的大葫芦,为什么不把安当作腰舟浮游于江湖之中,却反而愁它无处可容(用)呢?你的心真是茅塞不通啊!”(《逍遥游》)
                      
                      同是一物,不同的人以不同方法使用它,便产生了如此相异的效果,在这里,庄子示意着世人的不善用其大。接着,又从惠子的对话中引出他那“无用之用”的妙论:

                      惠子对庄子说:“我有一颗大树,人家都叫它为‘樗’。它的树干上木瘤盘结,不能合乎绳墨,它的小枝弯弯曲曲,不能合乎‘规矩’。长在大路,经过的木匠都不瞅它一眼。你的言论,大而无用,大家都不肯相从。”

                      庄子说:“你不曾看见过野猫和黄狼吗?伏着身子,等待捕捉出游的小动物,东西跳跃,不避高低,往往踏中捕兽的机关,死于网罟之中。再看那牦牛,庞大的身子好像天边的云彩,虽然不能捉老鼠,但它的功能可大极了。现在你有这么一颗大树,还愁它无用,为什么不把它种在渺无人烟的地方,广漠无边的旷野上,你可无所事事地徘徊在树旁,逍遥自在地躺在树下。这树就不会遭受斧头的砍伐,也没有东西会侵害它。无所可用,又会有什么祸害呢!”(《逍遥游》)

                      《人间世》里亦将“无用之用”这观念大加发挥。

                      有个名叫石的木匠往齐国去,到了曲辕,看见有一棵为社神的栎树。这棵树大到可以供几千头牛遮荫,量一量树干有百尺粗,树身的长度高过山头好几丈以上才生树枝,可以造船的旁枝就有十几棵。观赏的人群好像闹市一样的拥挤,匠人却不瞧一眼,直往前走。

                      他的徙弟站在那儿看了个饱,追上石匠,问说:“自从我拿了斧头跟随先生,未曾见过这么大的木材。先生不肯看一眼,直往前走,为什么?”

                      石匠说:“算了罢,不要再说了!那是没有用的‘散木’,用它做船就会沉下去,用它做棺椁就会很快腐烂,用它做器具就会很快折毁,用它做门户就会流污桨,用它做屋柱就会被虫蛀,这是不材之木,没有一点用处,所以才能有这么长的寿命。
                    


                    15楼2006-11-09 2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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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掊击仁义 
                        在庄子的世界中,那种自得其得,自适其适的心境,那份广大宽闲,悠然意远的气派,都是别家所无的。因而,在他的天地里,凡是一切束缚人性的规范,他都会举笔抨击。

                        在内篇中,庄子对于仁义的弊端,有力地点了两笔:

                        仁义的论点,是非的途径,纷然错乱。(《齐物论》)

                        用仁义给人行墨刑,纷然错乱。(《大宗师》)

                        庄子并不反对道德本身,他所反对的是“违失性命之情”的宗法礼制、桎梏人心的礼教规范(“礼教”一词最早见于《庄子·徐无鬼》)。庄子说:“大仁不仁”、“至仁无亲”,“大仁”、“至仁”是有真情实感而无偏私的德行。
                      庄子为文,幽渺之至。当他要否定一样东西的时候,往往从旁设喻,令你无法正面卫护;或偶尔一笔带过,笔力却友邻劲不可挡。他绝不怒形于色,更不作怒骂的姿态。所以外篇及杂篇,有许多对于仁义大肆“掊击”的言辞,看来不像庄子本人的语调及风格,可能是庄子后学的笔法。也许到了庄子晚年,仁义已变成统治阶层贼人类的工具,祸害甚深。所以庄子学派笔尖直接指那些“道德君子”和“窃国诸侯”,猛力抨击。

                        庄子后学掊击仁义,不外乎两个重要原因:

                        一、仁义已成为强制人心的规范。

                        仁义已像“胶漆缠索”般囚锁着人心,结果弄得“残生伤性”。

                        庄子后学甚而激烈地评击:若从残害生命伤人性的观点看来,为仁义而牺牲的人,世俗上却称之为“君子”。这些好名之徙同实上和“小人”又有多大的分别呢!

                        对仁义的“撄人心”(《在宥》)庄子在《天运》中作了有趣讥讽:

                        孔子见老聃谈起仁义,老聃说:“蚊子叮人皮肤,就会弄得整晚不得安眠。仁义搅扰人心,没有比这更大的祸乱了。”

                        仁义对人性的纷扰,道家人物的感受可说最为敏锐。

                        二、仁义已成为“圣人”们的假面具,“大盗”们的护身符。

                        仁义这东西,行之既久,便成为空口号而失去原有的意义了。更糟的是,它已忧为行恶者的口头禅了。

                        庄子学派菲薄仁义,最主要的原因,乃是因为它被“大盗”窃去,成为王权的赃品了。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中隐含着两个意义。

                        一、圣人“蹩艹为仁,踶跂为义”,汲汲于用仁义绳人,遂激起人的反感,而祸乱滋生。因此,只要“圣人”存在一天,大盗便永无终止之日。

                        二、“圣人”和“大盗”乃名异而实同。他们假借“仁义”的美名,以粉饰谎言,掩藏丑行。所以说:“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

                        这是一项沉痛的透视。同时,也确切勾画出当时社会背景的真情实况。


                      17楼2006-11-09 2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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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理想人物 
                          在庄子眼中,当道人物都是一丘之貉,世俗人群则为浑噩之徙,除了这两种人物之外,世间还有几类特殊之士:

                          思想犀利,行为高尚,超脱世俗,言论不满,表现得很高傲;这是山林隐士、愤世的人、孤高寂寞、怀才不遇者所喜好的。谈说仁义忠信,恭俭推让,好修身而已;这是平时治世之士、实施教育的人、讲学设教者所喜好的。谈论大功,建立大名,维护君臣的秩序,匡正上下的关系,讲求治道而已民;这是朝廷之上、尊君强国的人、开拓疆土建功者所喜好的。隐逸山泽,栖身旷野,钓鱼闲居,无为自在罢了;这是优游江海之士、避离世事的人、闲暇幽隐者所喜好的。吹嘘呼吸,吞吐空气,像老熊吊颈飞鸟展翅,为了延长寿命而已;这是导引养形的人、彭祖高寿者所喜好的。(《刻意》)

                          上面列举的五种人,也可说略道尽世间的品流。而庄子却另外创构了一种理想人物,有时称他们为至人,有时称为真人,又有时称为天人或神人,不一其名。

                          《逍遥游》内说到这种理想人物,能够顺着自然的规律,以游于变化之途。庄子运用浪漫的手法,将这类人描绘得有声有色。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予,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庄子以文学式的幻想,把姑射之山的神人构绘得有若天境中的仙子。在这里,有几点值得我们注意:这是浪漫幻想的驰骋,绝非神仙家之言;而庄子的用意在于打破形骸的拘囚,以使思想不为血肉之躯所困;至于“游乎四海之外”是精神上的升越作用,和《天下》篇的“与天地精神往来”具有同样的意义。

                          在不受外界物质条件约束的意义下,庄子在《齐物论》上这样描写:

                          至人神矣!大泽焚而不热,河汉冱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风振海而不能惊。若然者,乘云气,骑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

                          庄子这种笔法在当时是很新鲜的,在表达辞意和开拓境界方面,都富有独创性。可惜后来被道教之流,抄袭得陈俗不堪。

                          庄子在这里无非想表示这种人是丝毫不受外在环境影响的。他能够顺物而行,随时而化,不执著,又不受尘俗所累。

                          神人的面貌,极具形相之美。可是到了《德充符》,庄子却笔锋回转,把德行充实者的形相装扮得丑陋之至。好像粉墨登台的丑角一样、驼背而缺嘴的人,最后是一个颈项长着大如盆的瘤瘿者。庄子为什么要把他们勾画得这般奇形怪状呢?原来他想借此以说明“德有所长,形有所忘”。在破除人们重视外在形骸这观念上,庄子虽然描绘得矫枉过正,可是他的用意并不难体会,因为他一心一意要强调须以内在德行来感化他人。

                          《德充符》中这些四体不全的人,虽然“无人君子位以济乎人之死,无聚禄以望人之腹,又以恶骇天下”,可是这些人却有一股强烈的道德力量吸引着大家。形体丑而心灵美,便是庄子所创造的一种独特的理想人物。

                          庄子运用他那丰富的想象力,在《德充符》内作了一番奇异的写照外,又在《大宗师》给“真人”换上一副面貌:

                          什么叫作真人呢?古时候的真人,不违逆徵少,不自恃成功,不谋谟事情;若是这样,便没有得像这样子,登高不发拌,下水不觉湿,入火不觉热。这就是知识能到达与道相合的境界。古时候的真人,睡觉时不做梦,醒来时不忧愁,饮食不求精美,呼吸来得深沉。

                          古时候的真人,不贪生,不怕死,泰然而处;无拘无束的去,无拘无束的来,不过如此而已,不忘记他自己来源,也不追求他自己的归宿,顺乎始终的自然……

                          像这样子,他心里忘记了一切,他的容貌静寂安闲,他的额头宽大恢宏;冷萧得像秋天一样,温暖得像天一样,一喜一怒如同四时运行一样的自然,对于任何事物适宜,但也无法测知他的底蕴。

                          古时候的真人,样子巍峨而不畏缩,性情谦和而不自卑;介然不群并非坚执,心志开阔而不浮华;舒畅自适好像很喜欢,处人处世好像不得已,内心湛然而面色和蔼可亲,德行宽厚而令人归依;严肃不骄,高迈于俗,沉默不语好像封闭了感觉,不用心机好像忘了要说的话。(憨山:《庄子内篇注》)

                          庄子将真人的心态、生活、容貌、性情各方面,给了我们一个基本轮廓。这种真人“虽超世而未尝越世,虽同人而不群于人”。至于另外一些神奇的描写,璧如说真人“登高不粟,入水不濡,入火不热”,无非是强调他不受外界任何的影响而能把握自我罢了!

                          把握自我即意谓着不受外在因素或物质条件的左右;不计较利害、得失、生死,这样的胸怀,确实需要有真知的熏陶,正所谓“有真人,而后有真知”。


                        18楼2006-11-09 2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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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子的影像

                            在一个混乱的社会里,庄子为人们设计了自处之道。在他所建构的价值世界中,没有任何的牵累,可以悠然自处,怡然自适。

                            从历史中我们可以看到,太平盛世时,儒学思想往往抬头,因为儒家确实提供了一套适于当时人际关系的伦理基础。于是,治者们也乐于将整个社会结构纳入伦理关系中,以维系社会秩序,使其井然。然而,历代毕竟乱多于治,每当政情动荡,社会大乱时,儒学思想便失去效用,而道家思想则应时而兴。因为道家并不抱持着冠冕堂皇的道德原则,而能深入人性,切中时弊,彻察动乱的根由;它正视人类不幸的际遇,又能体味人心不安的感受,对于饱经创伤的心灵,尤能给予莫大的慰藉。因而,中国历代的变动纷扰,对于儒家而言是一种沉重的负担,结果每每由道家承担起来。而道家集大成的人物,便是庄子。

                            今天,我们置身于史无前例的繁复而混乱的社会形态中。庄子思想对于我们,或许更有一种特殊的感受与意义!

                            请想想我们今日所生活的世界:现代高度机械化的结果,早已使得优游的生活成为过去。每个人只是急躁而盲目地旋转于“高速”的漩涡中,像是被恶魔赶着,匆匆忙忙地承受随波逐流。都市文明的生活,使人已不再和泥土或自然有任何接触,田园生活那种优美而富有情调的方式亦已被毁坏。集体主义的猖獗,使人民奋励的情绪被官僚化的教条压抑净尽,生动的精神被僵化的形式扼杀殆尽……这种种感受,使你接触庄子里,更能增加你对他的体味。

                            只要开始接触庄子,你便会不自主地神往于他所开辟的思想园地。在那里,没有“撄人之心”的陈规,没有疲惫的奔波,也没有恐怖的空虚,更没有压迫的痛苦。

                            凡是纠缠于现代人心中那些引起不安情绪的因素,全都在庄子的价值系统中烟消云散。他扬弃世人的拖累,强调生活的朴质。蔑视人身的偶像,夸示个性的张扬,否定神鬼的权威……总之,接近他时便会感到释然,在他年开创的世界中,心情永远是那么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22楼2006-11-09 2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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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阑静听门外音,庄周物化万物心


                            23楼2007-05-06 2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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