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夜。
大安森林公园。
他和一群小男生在打球，恍惚间回到中学时候。那时候他步调慢慢地追求喜欢的女生，牵手
都要问一下，我可以牵你的手吗。这是有够逊的。最后女生还是跟一个当众强吻她的男生好了
。他微妙地知道了些什么。也许就是这以后，他会在领女生回家，在被母亲一杯水泼到女生身
上后，给女生弹他最爱的肖邦或是李斯特。


铃声拉回了沉浸在回忆中的他。他笑着把球丢给身旁一脸崇拜的男生，步子悠悠地走到球场边
，接过助理手中的苹果手机，他看着缺了一牙的苹果Logo，有些想笑。手机是台湾首富郭台铭
送他的。呵。想起他的上一部手机，06年在威尼斯林建岳送他。那时林建岳笑着说，只要你跟
我，游艇、豪宅、你的导演梦、上亿签约，我都给你。他也是笑着婉拒了他的盛情邀约，时至
今日，林建岳依然利用着其广大的人脉帮他处理着他无法处理的事物。他想，他是赌对了。


“谁的电话？”他问助理。
“楚河少爷。明天他父亲去世满三年。”助理回答他。
他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喂，楚河啊。”
电话那头的人明显心情有些不好。“嗯。可以来我这聊下天吗？你知道，明天是我爸去世三年
......"
他翻着助理递给他的通告表，对着空白的表格笑着。“楚河，可能没办法了，明天公司开会，
我这个老板不能不去。真的对不起。”拖沓的语调，满满的歉意。
“啊。哦，那没事没事。你是大忙人的嘛，我知道啦。幺叔叫我，我先挂了。”陈楚河习惯着
他日复一日的忙碌以及一次又一次的拒绝。
“嗯。拜。”他把手机递回给助理，跑去球场继续打球。


旦日。
台南一处茶楼。
男子背着手盯着窗外，人流拥挤。男子一身黑衣，神情严肃。身旁坐着另一个男子，抽着烟。
“楚河，你爸已经去世了三年，你还不打算继承你爸的家业吗？你爸三年前一死，丢下整个烂
摊子，能撑到现在，已经很行了。”站立的年长男子语气强硬地质问着抽着烟的男子。
男子坐着看着墙上摆动的钟。“幺叔，我不想这样。”说完微阖着眼，想起三年前那人在得知
自己黑帮公子的身份时，眼里的那份说不清的色彩，是琢磨，还是颤栗。
咚—咚。叩门声。
“进来。”站立的男子不耐烦地说。
进来一个弯腰讨好的小弟。“老大好，少爷好。外面有客要见少爷。”
陈楚河端起茶杯，喝了口温凉的茶。“是谁？”
小弟奉承地笑了笑。“回少爷。是周杰伦。”
听到这个名字，陈楚河顿了顿喝上茶杯的动作，身旁的幺叔黄敦不动声色地抬眼。


“快请他进来。”陈楚河急忙放下茶杯，扣好衣领和袖口后站起来。
“楚河。你好不好？”进来的人笑着问他。这句话和三年前在陈楚河父亲葬礼上的第一句一样
，问他好不好。
“很好很好。你怎么来了？”陈楚河惊喜地问他，像是盛大的礼物。
他又笑了笑。“我推了公司的会，改到明早了。还没和幺叔问好呢。”说完，侧过身穿过陈楚
河，向黄敦微微弯腰。“幺叔好。”满眼都是笑意。
“杰伦来了啊。今早楚河还和我说，杰伦有事没法来了，把他难受的。”黄敦打量着眼前的人
，见过他多次。第一次见他是在陈启礼的葬礼上， 穿着黑衣，神情冷峻。陈楚河待他极好，
送他喜欢的车子、衣服，追求他。对，就是追求女生的那种。他全部推掉，却不撇清关系，与
陈楚河仍以朋友相称。
“幺叔，我哪有难受啊。”陈楚河不自然地解释着，看着身边人的神色。身边人神色自然，伸
手向陈楚河的脖颈。“你领带歪了。”原本轻微整理下就可以的事，他却解下整条领带，重新
系上。


“杰伦，我去下洗手间。”陈楚河再次不自然地跑开，耳廓微红。
黄敦一直打量着他，看他给楚河系领带，修长的手指刻意或无意地划过锁骨和脖颈。至始至终
，他都神色自然，没有一点玩味的意思。就像领带真的歪了。
“杰伦，大明星会打这么精细的领带。给很多人打过吗？”黄敦善意地笑着看对面的人。
明白长者话里的话，他笑了笑。“还好。我别的衣服不行，就领带一直打得整齐。林生还笑过
我，说我像女人，就会给男人打好看的领带。”说完摸着鼻子笑。
是啊，你就是个女人。黄敦想着。给林建岳打过领带，那么还有谁呢？一个衣装整齐的人，是
在做过什么事后，不得不需要重新打上一条新的领带呢？黄敦笑得意味深长。他从小看着楚河
长大，一般的女人根本无法入他这个黑帮公子的眼。那么现在这个坐在他对面笑得自然还不是
个漂亮女人的人，究竟有什么魅力，让陈楚河这种贵公子坚持三年不肯放手。


“幺叔，听说您要楚河继承他父亲的事业？”对面的人低头喝着茶说。
黄敦心惊。这件事他没有给除过十几个亲信和楚河之外的任何人说过，他怎么知道。难道楚河
就那么宠他，什么都跟他说。
“不是楚河说的，是您手下有林生的人。林生给我说的。他要我跟您说，你着急着楚河继承事
业，是担心群龙无首帮里乱了阵脚。而你们正需要钱，不能再失去人。他给你钱，但他也要你
手下三成的人。”说完笑着搁下茶杯。“这茶什么名字，挺好喝的。”
“东方美人。”黄敦笑说。
对面的人好看地挑眉。“名字真美。”说着又拿起茶杯颇有兴趣地看着茶叶。黄敦这才注意到
他今天的穿着，修身西装，里面的衬衫随意地解开了两颗扣子。正好望见锁骨，带着漂亮的链
子。
“多少钱？”黄敦仍旧注视着他的锁骨问出价码。
对面的人放下茶杯。“林生说随幺叔的意思，幺叔需要多少，他给多少。”忍不住跷二郎腿，
整个人陷在椅子里。


黄敦眯着眼睛。“我是说，你多少钱？”说着脱下大拇指的戒指，不住地在木桌上摩擦。
好像有些意外，他微抿着嘴。“你过来，我给你说。”说完笑着向黄敦勾着食指。整个人倚在
椅子里。
黄敦笑了，起身靠近对面的人。一步，一步，慢慢看清那条锁骨上的链子是五角星形状。
鼻尖对着鼻尖。
“幺叔！”陈楚河的声音，忍耐与怒意。惊得黄敦一下子退后几步。
陈楚河的喉结收缩，下颚咬在一起。“幺叔，你在干什么？”陈楚河拽起倚在椅子里的人，护
在身后。
黄敦不着痕迹地望了一眼陈楚河身后的人，他神色冷漠，眼眸中却是委屈。
“楚河，我先走了。”向来礼貌的客人，这回不顾主人说话，任意走掉，这是怎么回事。不言
而喻。
黄敦一下明白了这个人的魅力。对付男人，手段太过高杆，不像女人一样哭闹，只是不动声色
地做完所有事，全权推给别人还不留痕迹。


台北。夜。
101大楼顶层。
林建岳吐出一口烟，眯眼看着对坐的人。台北迷乱的夜色缀成他的背景，他好像在笑着，又好
像没有。手指攀附着酒杯，拇指，食指与中指勾着杯身。林建岳笑着举起酒杯，隔着殷红的酒
望着他，酒杯后的他滋味十分。
“林先生，我给幺叔说了。他也没表态，应该等几天就回话了。”他低头吃着西点，拿叉子的
手灵活而修长。
林建岳的眼里琢磨着什么。第一次见这个人的时候，他还算是个少年或是大男生，戴着鸭舌帽
，牛仔裤，白色短袖，自负中带着些羞怯。而现在，眼前这个人，迪奥修身男装，香奈儿项链
，吃西餐的动作标准而流利，隐约间透着优雅。
不，这不是他想要的。林建岳想着，透着省视的目光。


“林先生，怎么了？”他被瞩目的视线打量地抬起头，好看地拿起餐巾纸擦拭着干净的嘴角。
眼睛无意地对上林建岳的目光，随后避开。
林建岳又一次点上烟。“我记起我们去威尼斯那年，我要你，你一口拒绝了我。从来没人敢这
样跟我说不。”仿琳想起什么好玩的事，夹着烟的嘴微微扯出一个笑。那时候，他让他叫他岳
，他顽固地叫他林先生，他只好哭笑不得地作罢。烟雾卷起，昏暗灯光下是他斜倚在钢琴边，
悠悠地弹着曲子。样子与多年前的他已大相径庭。
林建岳突地记起那个晚上。他叩响他豪宅的大门，一身的雨，头发和衣服全都黏在身上，狼狈
不堪。那是07年初冬，距离他提出那个邀约已过两年。那晚林建岳什么都没有说，没有做，只
是泡了杯茶给他。林建岳搂着他坐在天台上，看着他轻微发抖，又一次丢出了两年前的邀请。
这一次，他没有决绝地说不，而是把手缓慢地放在林建岳的手上。他的身后是香港夜景迷乱，
前方一片未知。


林建岳看着他。弹琴的他像一位技艺精湛的魔术师，手里拿着大把的牌，却神色模糊。
吐出一口烟，林建岳把玩着左手大拇指的软玉。07年的事，他派人打听，没有结果。动用私家
侦探，结果十分玩味。林建岳不知道，骄傲如他的人，怎么忍着心爱的人在外面无止境地和不
同面容、国籍、身材的女人上床，还要在工作间隙见面时装作毫不知情，强颜欢笑。他对付男
人手段高杆，终是遇到更会在欢场上玩手段的人。Edison Chen


很深的夜，与多年前并无差别。
多年前是什么样子。他摁下高音黑键，做出一副琢磨的神色。繁星，脚踏车，当然还有身边笑得
好看的女孩。不是西装笔挺的男子。
“杰伦。”男子环住他的腰，下颚抵在他的肩上，老江湖的脸上有些怅然的意味。他还在弹着钢
琴。三年来很多天都是如此，一人弹琴，一人布局，相顾无言。
他转过身，撩起眼睫。“林先生，我妈妈打过电话要我回去了。”说着合上钢琴盖，因手肘处的
牵制，弄出剧烈的声响。“林先生。”轻微侧过脸。
“你那时候就用‘我要陪妈妈'挡掉的我。”林建岳笑出声，他拒绝自己最拿手的借口就是陪妈
妈。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理由时让他侧目了这个弹钢琴的大男孩。
被戳穿的人尴尬地笑笑。“林先生，我明早公司要开会。”低眼，惊觉百平米的厅堂只有他们
两人。厅堂冷寂，却灯火迷离。


还是没有松开手，林建岳的手攀附到他的锁骨，摸到五角星项链。

轻微抬眼，眼眸似剪开的线，流淌出细碎的光。
“林生。”他几近是撕扯出这个名字。看着林建岳的眼，窗外是夜晚的台北，人流、名车，都成
了他的背景。手指扣住锁骨上的手，停顿片刻，似是在疑惑，眨眼间连带着项链扯下那只手。
他负手站在钢琴边，微喘着气。林建岳看着地上的链子，又抬头看着眼前的人，眉眼淡漠，反复
无常。永远都是这样。无止境的，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