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灭——无可逃遁的大悲剧和大荒唐
《圣经》中尝言道:“爱,一如死一般强大”。当宝黛爱情艰难发展的同时,死神的脚步却也在一步步的迫近。一方面是情投意合的读西厢、神情激荡的诉肺腑、还有秋窗风雨夕宝玉那温馨的探望;颦卿思故里时那体贴的劝慰。另一方面则是宝玉挨打的激烈矛盾、钗探理事的痼疾难治、还有二尤事件的山雨欲来、和抄检大观园预示的大厦将倾。矛盾一次比一次激烈、打击一次比一次沉重。而每一次事件后总会有一些如花般美丽的生命随之陨落:金钏跳井了、尤三姐自刎了、尤二姐吞金了、司棋触柱了、秦雯也是冤愤而死了。宝玉以一种“情不情”的大悲悯之心沉痛的感受着“悲凉之雾,遍被华林”,满含深情的写就了一篇绝唱的祭文《芙蓉女儿诔》,千古第一次为美好的生命一大哭。
死神一旦动身他就不会停住脚步。黛玉去了(《红楼》不全,无从多言),她用整个生命完成了自己灵魂的升华,以泪祭的青春和诗意的美好对罪恶的现实做出了最强的控诉。而宝钗这支冰雕牡丹在现实的寒冬中固然游刃有余,可是遇到了感情的温度不免化作一弯逝水,对这个没落的时代献上了一份令人扼腕的祭品。死的洪流激荡而来,扫荡一切、摧毁一切。一如蛮荒时代的洪水巨浪,大观园这叶小小的诺亚方舟救不了美好的青春女性,也救不了曹公的痴迷一梦。在这洪流的摧枯拉朽之下:所有的一切都转瞬灰飞烟灭,整个贾府也颓然倒塌,只“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还有那无穷无尽的迷惘和感伤,无边无际的幻灭和虚无。
“在死亡的面前,人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海德格尔语),这悲剧实在无法逃遁、无可避匿,我们当然要谴责那个罪恶的时代。但你若问这悲剧因何而起?答案则各有道理,又莫衷一是。鲁迅说:“悲剧就是将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王国维则根据叔本华“生命意志论”认为这些悲剧是“由于剧中之人物之位置及关系而不得不然者”是由生活本生的内在逻辑而自然形成的(参看《红楼梦评论》);马克思主义认为是“封建社会”的罪恶(主流观点);现代学者又声称是“公共犯罪”的结果……这悲剧满是“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的无力挽留,饱蕴着“无可奈何花落去”的苦闷,更有“此恨绵绵无绝期”的悲哀。无尽的伤感、无尽的死亡、《红楼梦》将古往今来的一切文学感伤推到了极致,在这极致之下却又表现出了一种大荒诞。一首《好了歌》向我们诠释了生活和存在的荒唐。人们苦苦奔忙、孜孜以求(第一回有诗句“浮生着甚苦奔忙”)。到最后竟然是荒唐一梦。不过是“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真个“甚荒唐”:生命找不到突破口;爱情找不到归属地、而自己却连故乡也迷失了。人和客观世界的分离了,世界对于人来说是荒诞的、毫无意义的,而人对荒诞的世界又无能为力。这种“奔忙”也可以看成人类对欲望的追求、满足、再追求、再满足的循环往复。与之相适应,人在此过程中遭受的报复也是无穷无尽(佛家讲“求不得”是人生八苦之一,求不得苦,求得又会空虚无聊,循环往复,苦海无边),人也就一直处于摆脱悲剧命运却有遭受新的悲剧命运的循环怪圈中。然而不管社会无论如何发展,在人类的终极性命运上,问题似乎永远也不能很好的解决。我们一直在追寻答案;我们一直在等待“戈多”望穿了秋水、迷蒙了双眼,而戈多却一直不来…….
石头历尽了幻梦,依然回到了大荒,他悟还是不悟则不得而知,只知道在它沧桑的表面刻上了无数的文字,诉说着千年的怅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