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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权转载】【狱纲】雏菊与漂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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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理解我内心的激动)

作者:
Joe_yam


IP属地:加拿大1楼2012-04-21 19:12回复
    原帖地址
    http://tieba.baidu.com/p/854142580


    IP属地:加拿大2楼2012-04-21 1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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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狱寺隼人煮好咖啡,下意识地拿过手边的糖浆。他摸了摸,发觉触感有别于平日。低头一看,发现是西西里新上市的高级糖浆。色泽浅淡的玻璃罐子,标志是盾牌与百合,用烫金字体细细描绘,竟像中世纪贵族家徽了。西西里贵族还没有绝迹,制造商竟已如此大张旗鼓。他知道这是商人送来,寻求黑手党赞助的试验品,暗暗替商人们觉得好笑,却依旧放心地用,向咖啡中加入糖浆,两茶匙半,缓慢搅匀。
        他端出咖啡时,泽田纲吉恰在工作。阳光从首领身后的窗棂间流淌进来,勾勒出姣好的面部轮廓。又有串串落在黯色西装上,像波纹粼粼的静谧湖面。他侧着身,在窸窸窣窣地写字。笔尖一颤一颤,显然是日文。
        岚守将手中的咖啡放在桌上,咔哒一声轻响,在静谧的环境中竟显得突兀。泽田纲吉这才抬起头,微微一笑,薄薄的唇抿起来:怎么?
        您在写信?他问,视线落在首领指尖。果然是日文。
        是。给家光的信,家信。他漫不经心地取过咖啡,啜饮一口。视线扫过去,见岚守似是有些羞赧的模样,从信上转移目光,道,失礼了。
        仿佛对话语造成结果十分满意,又像被岚守的态度逗乐,泽田纲吉将咖啡递过去,清亮的赭石色液体,只剩一半,在杯中泛起涟漪:味道正好,不如一试?
        这句话连带动作,放在黑手党内部,就是赤裸裸的调情。岚守自然清楚不过,接过咖啡,深吸口气,啜了一口。岚守平日喝咖啡,是什么都不加的。这杯咖啡加了两匙半,而且是上好的糖浆,甜得不敢恭维,吞咽下去了,仍觉甜腻。岚守一直不能理解自家首领为何如此嗜甜,嗜甜也就罢了,偏偏总劝他尝一口,实在居心叵测。
        泽田纲吉漫不经心地又提起笔:巴罗多买家族送来的糖浆,还不错吧?
        呃,他放下咖啡,见泽田纲吉又接过去喝,下意识道:……呃,这个嘛,确实不错。
        很多时候,他调好咖啡,端进去,总被邀请着尝一口。他接过来就喝,也不忌讳。更多时候,首领送他礼物,多是些私人物品。用了四年,精致小巧的钢笔。伏在笔杆的细腻花纹,长久使用后,烫金黯淡下来,些许磨损了。应该是非常珍贵的随身物品,他随手就插在岚守的西装口袋中,振振有词地说,把它送给你,今后,见它如见我。宴会结束后,泽田纲吉在办公室内脱下鞋,解了领带,裸露着颈间洁白细腻的皮肤,也不避讳,就凑过来将领带笑着交给他,盈盈地笑。微弱的古龙水香气,从首领的皮肤上散发出来。有时是一些蜻蜓点水般的吻,唇落在手背上,葡萄般柔软。
        他笑,岚守亦笑。狱寺隼人像对待恶作剧般,看待这些别有深意的馈赠,心下了然,面上犹自波澜不惊,只是视线软而有笑意,像一面清亮的湖。
        他们关系不特别。上司,和下属。多年来一直是这样。他控制,而他自持。二人都是何等心思细腻的人,对方是爱着自己的,怎么会不知道。但他不承认,他亦不接受,维持着微妙的平衡。这平衡横亘其中,控制彼此一言一行,杜绝半分僭越。泽田纲吉看似一次又一次打破平衡,实际却甚有节制。挑战岚守的承受底线,以便不再给自己逾越的机会。
        就像一场博弈。他们不表达不诉说不渴求不需索。僵持多年,渐渐成了习惯。最后的最后,连他们自己都把它认作对彼此爱的一部分。
        在黑手党这样残酷的世界里,知道你是爱着我的,那,便够了。
      


      IP属地:加拿大4楼2012-04-21 1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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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岁那年,他陪同泽田纲吉去观看一场家族内部的处刑。被处刑者是西西里几个分部的领导,私贩毒品,盗窃家族内部资金。毒品一直以来,都是亚平宁半岛的毒瘤。然而,这些人,情节不算严重,即便交给政〔阿百〕府处理,亦实在不致枪决。枪决是里包恩的提议,他恐怕也清楚,泽田纲吉会犹豫,所以亲自出马,将决议书送至他手中,一副你非答应不可的架势。泽田纲吉破天荒地没有争,垂眼注视着决议书,犹豫几秒,还是签了字,交还给门外顾问。末了道,这场处决,我要去看。
        处决实在没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一瞬毙命罢了。泽田纲吉不是没有亲手杀过人,更不乏将杀人任务交给别人的经验。岚守只当首领有什么特殊目的,自己恰巧有余暇,便陪同着去了。
        他们踏入地下室时,门外正是西西里夏季,闷热晴朗的天气。空气中都是光的味道,树木枝叶繁盛,落在小径上,投下一颤一颤的影子。地下室内部却与之形成强烈反差。四壁被石板包裹而成,一条狭小甬道,折入内室。阴暗清凉,冷气扑面而来,像极土耳其藏宝的密道,只是没有各种机关。
        这里我真是喜欢,可惜我们是来看枪决的。泽田纲吉走在窄小的石制台阶上,曼声笑道。甬道空旷,隔音效果好,发颤的尾音,落进耳中,听得清清楚楚。他自己都听出来了,抿了唇,不再说话。
        狱寺隼人在他前面带路,向后摸索,准确地抚过他的手。细腻柔软的皮肤,带着清凉的触感。脉搏很快,手心都是细细的汗,很显然,手的主人紧张、且心绪难平。狱寺隼人在心里叹息一声,只当泽田纲吉对将死之人,心有愧疚。顿了顿,合拢十指,握紧首领的手。那双手亦不挣,灵巧地回握过来,微微地抖。
        他们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像少年时代一般,亦步亦趋。走过漫长甬道,来到处决室。打开门,人都到齐了,只待首领到场。岚守站在泽田纲吉前面,摇了摇首领的手,松开十指。泽田纲吉这才松了手。在空旷的处刑室内,泽田纲吉忽地觉得冷,寒气逼人。只有肌肤相触的地方,依旧残留温热气息,灼灼地暖着。
        他张了张口,冷淡的声音,充满力度,漂浮在空气中,激起层层尘埃:处决可以开始了。
        


        IP属地:加拿大5楼2012-04-21 1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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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几人被绑在椅上,眼上蒙着黑布。子弹准确穿过心脏,当即毙命。唯有一人,一枪打在肩胛骨上,偏了几厘米。显然是故意的。那张中年男子的脸,胡渣密布,脸上有一道一道岁月镌刻而出的皱纹,表情被疼痛和恐惧扭曲,竟显得狰狞可怖,像一生中全部的怨恨,都化在这面孔上一般。他的呼吸仍然强健有力,充满生命气息。岚守只觉得空气沉闷凝滞,像千斤巨石,沉甸甸地压着,透不过气。后排有人低声细语,像碍于首领在场,只敢轻笑,不敢扬声。又是几发子弹,那人的表情,就定格在疼痛与恐惧之中,呼吸凝结,再无动静。
          泽田纲吉和狱寺隼人,坐在最前面。岚守面上镇定,心惊胆战地望向首领。泽田纲吉动手杀人,绝不使用如此残忍的手段,通常是一击毙命。守护者监督处刑,见多了这种场面,深知黑手党的处决,与gro的处决大相径庭。无人道主义的处决,是违法的。但在黑手党内部,总有些人总喜欢看人临死前的模样,确实叫人恶心,却不是什么大事。守护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通常是不管的。现今岚守只担心泽田纲吉承受不住,心下不安,伸手便要触他。
          首领却忽然站起身来,咔哒上了枪膛,对准处刑人,端枪的手指都是稳的。镇定、冷漠、不动声色,道:陪他去死,乐不乐意?
          他见那人的表情,由胜利变为惊恐,唯唯诺诺地应着。他顿了顿,放下枪,重又坐下来:滚。
          人群沉默着散去,三三两两地沿着狭窄的甬道,褪去阴凉,回到明亮清朗的西西里初夏中去。最后偌大的房间中,只剩寥寥十数人。泽田纲吉仍坐着,视线扫过来,目光竟如潋滟秋水般颤了颤,露出悲伤的神色,转过身,伸手去握岚守的手,像寻求安慰。
          首领向岚守伸出手的时刻,有人走到首领身后,用枪抵住泽田纲吉的腰。那把枪的枪口,黑暗幽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洞。
          


          IP属地:加拿大6楼2012-04-21 1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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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年前,还在泽田纲吉的少年时代,他们曾一同去过奈良。并盛中学的修学旅行,借参观为名,熙熙攘攘,春游一般,只图有趣。狱寺隼人得知他们的目的地后,去了一趟图书馆。借来一摞书,小说、杂志、论文、旅行志,有关奈良的方方面面,厚重得竟能当杀人凶器。狱寺隼人自小生在意大利,来到日本,少有外出游玩的机会。一见到不是欧洲式的佛寺宝塔,又见没有繁复雕刻的木质房屋,就感到新奇有趣。他脱了鞋袜,在泽田纲吉的房间,惬意地趴在地上,一边翻看,一边啧啧有声:哎呀,十代目,十代目,快来看,这种建筑,真是太奇妙了!
              那时,他们的身份,是朋友。就像任何一人,少年时代的伙伴一般。这道题做错了呢。今天吃了妈妈做的糯米团子。烟花大会很快就到了,一起去看吧。去放河灯吧,写上愿望,就可以实现哦。往往从清晨见面,聊到夜间回家。言语从唇间溢出,汩汩不息,像清澈流水。尚是不懂人生百态,不知何为忧愁难安的洁净少年。
              他们被带领着,参观奈良市内的建筑,多是寺庙、佛塔一类建筑物。在书本上被精美印刷、反复抚展的照片,拍摄着飞檐斗拱,画栋雕梁。泽田纲吉自小见惯了这些,只觉得,这些精致高大的建筑,一旦置身其中,就仿佛失却引力,不由得平凡起来,叫人另眼相待。但见狱寺隼人观察得兴致勃勃,也不忍拂他的意,只好陪着,一座一座地参观。
              狱寺隼人看得慢、细致,一副欧洲背包客的气质。塔中有一座展厅。他们缓慢欣赏,在一张浮世绘前,停下脚步。樱花本图版上细细描摹,雕刻着吉原艺妓,宽大的袖袍上绘着繁复花朵,玲珑剔透。颜料早已剥落了,落下斑斑驳驳的残色,仍旧美得人心悸。就连看着这些画长大的泽田纲吉,亦禁不住凑过去,隔着玻璃,赞叹不已。
            塔中光线黯淡,又因人少,显得清凉静谧。他们并肩而立,背着藏有寿司便当的书包,手中提着矿泉水瓶,怀揣相机和口香糖,俯着身子,细细观赏。微风携微弱花香,流淌进来。远处传来低沉的钟磬声,悠悠扬扬,丝丝缕缕地消失,最终竟飘散在空气中,了无痕迹。
              夜间回到留宿的人家,已是很晚了。二人都走得疲乏,便不出去看电视,在榻榻米上铺了垫子,钻进被子里。激动感和新鲜感,如潮水重重涌入,长久不曾平复。窗外天色黯淡,苍穹深海般地蓝。老树清香扑鼻,浓密枝叶的影子,落在墙上,影影绰绰。他们面对面躺着,泽田纲吉黯棕色的眼睛,在清亮月色中,盛着盈盈笑意,像一泓潋滟秋水。他低声道:狱寺君,今后回想起来,这该是段美好的回忆吧。
              啊,能够进入十代目的回忆中,我就很幸福了!狱寺隼人亮着眼睛,掏出手来做握拳状,仿佛还未从回忆中走出:那幅浮世绘,真美。
              是啊。泽田纲吉叹息:真美。
              奈良之行,持续几近一周。即便返回了并盛,二人仍念念不忘。狱寺隼人自制了一张浮世绘,樱花本图版上的吉原艺妓,以此为念。那张画的绘画效果,实在不高明。雕刻粗糙,颜料更不是天然松石,而是商店内的广告画颜料。但气质却模仿得细腻传神,颇得风味。那张版画,最终被泽田纲吉带到意大利来。想拿出来摆放着,自觉不妥当,只好压在柜子里。时间长了,每每拿出来,清理干净。
              他们的那场旅行,那个日光和煦的清朗午后,就如曾预测的那样,不时被忆起,细细怀念。彼时,少年们并肩而立。尚不清楚,自己即将使用这种姿势,相互扶持提携。走过十年漫长光阴,最终在对方的生命中,铭记彼此。
            


            IP属地:加拿大8楼2012-04-21 1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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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泽田纲吉是一支百合。洁白饱满,柔和温润,散发与黑手党世界格格不入的光彩。彭格列首领竟如此辛苦,他自始至终,未能料到。像天真孩童,闯入幽暗阴森的古老森林,雨水浸淫,荆棘丛生。以至于艰辛苦痛劈头盖脸向他砸来时,竟彻底乱了方寸,不知所措。
                他的意大利语,即便在里包恩以死气弹相胁,狱寺隼人持续补习下,亦不比其他科目的成绩优异多少。初至意大利,连与人交流,都无法做到。各种繁琐事务接踵而至,重重包裹缠绕。他性格怯懦小心,批复重要文件,总踌躇再三,根本无法解决。生活一团糟,平日不甚在意的坏习惯,暴露出各种弊端。重要文件随处摆放,一不小心就会丢失。家族谈判、各种上流阶层的宴会、家族内部会议,都是些逃避不得,必须参加的应酬。他在日本,从未学习社交礼仪,几乎一窍不通,因而屡屡出错,狼狈不堪,扫人兴致。
                直到这时,他才看出,自己与迪诺的天差地别。手腕灵活、头脑精明、社交场上叱咤风云的迪诺,即便能力不如人,却足以用那副阳光精致的笑容,掩饰搪塞过去,再逐步学起。可是泽田纲吉,甚至没有能够搪塞的资本。他以懦弱无能的形象示人,扮演一个无论是过去,还是此刻,任谁都可欺凌践踏的弱小角色,甚至毫无反抗力气。
                他见鲜血,见杀戮,见泪水,见恐惧。生命珍贵脆弱,情感丰富繁杂。生命的珍贵脆弱,使行为具有意义,情感丰富繁杂,使人类成为所有情感的终端承受者。然而,他面对的,是杀人如踩死蝼蚁般的黑手党,他的怜悯温存被粗暴地当做懦弱无能。理性分崩离析,如同一个无法被提起的过时笑话,被不屑一顾。破窗效应导致道德底线被持续拉低。温热粘稠的血液与尼古丁有相同效果,飘飘然地杀戮,听闻死者惨状,竟能觉快慰过瘾。生存与消亡,完整与破碎,欢喜与绝望,最终竟都在这不分青红皂白的滥杀中,丧失意义。即便,处于高度发达的文明社会,这二者,依然能够将人拖入最原始最野蛮的状态之中。茫然不受外界干扰,无节制地燃烧理智,获得更多。一种原罪。兽性存在于任何一种社会形态任何一种文明之中。
                他同部下外出执行任务,眼见一家人被折磨凌虐,惨死房中。家中最小的孩子是一个七八岁的女童,金发碧眼,容颜精致如盛开花朵,四肢洁白幼细,鹿般莽撞天真。她死的时候,尖锐地求救,胡乱地呼喊父母。悲怆的,无力的,苦痛的,无法得到救赎的天使般天真的孩童,最终连面部皮肤都几近被揭去。血液涌出,流过她的绻曲金发,流过她的洁净肌肤,流过她的四肢。如源源不断的殷红泪水。
                他的命令被置若罔闻,因为他天真,他懦弱,他怜悯,他温存,他没有权威。杀戮一如既往,甚至更加猖獗。何止毁灭彭格列,他甚至无法控制这疯狂的洪水猛兽。他被逼入绝境,走投无路。全身的骨骼、细胞、神经湮没于浩瀚深海之中,隔绝呼吸通道,被海水覆盖。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妥协。里包恩曾用真枪实弹抵住他太阳穴,告诫他不能妥协。不能暴露自己的软弱。泪水是禁忌的。他工作得身心俱疲,神经脆弱,一碰就似要倒下。
                深夜岚守进来送咖啡,心中苦痛难忍,湿润了眼,却无能为力。无能为力,连岚守都无能为力。什么都帮助不得。他察言观色,费尽心机地开玩笑,以缓解气氛。躲在首领办公室门外,日日夜夜,手机随时畅通,只恐泽田纲吉寻他不得。坐在地上,一根一根地抽烟,抽得满口涩苦。西西里的冬季,清寒浓重。深夜空气静滞,寒气从雨水、从灰黄色灯光、从老旧剥落的绣满百合与金盏花的壁纸中,重重浸染。彭格列大宅那么静,静得只听到窗外雨声,淅淅沥沥,像古老阴沉的坟墓。
                最终还是发生了一场叛乱。叛乱的发动者,竟是亚平宁半岛的下级首领。瞧不起新任十代目,扬言如不解决这个懦弱无能的首领,彭格列将从内部瓦解。伯罗奔尼撒半岛的分部,随即响应,一批小分队被遣往日本。加密信件被西西里本部截获。雨守被指派回到日本,保证故人安全。
              


              IP属地:加拿大10楼2012-04-21 1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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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玫瑰花梦里所见到的那群弗兰克人来了,在这些异国人中有一位北国的诗人:他摘下这朵玫瑰,在他新鲜的嘴唇上亲了一吻,于是就把它带到云块和北极光的故乡去。这朵花的躯体像木乃伊一样,现在躺在他的伊利亚特里面。它像在做梦一样,听到他打开这本书,说:‘这是荷马墓上的一朵玫瑰。’”
                  泽田纲吉做了一个极长的梦。梦境中是一个晴朗午后,读书人絮絮地念着,声音迟缓低沉。咧嘴微笑的猫,夜莺将身体刺入胸膛,婉转歌唱,落下的鲜血染红洁白玫瑰。故事竟都是黯淡沉静的色彩,清新得令人欢喜。
                  醒来时,已在彭格列大宅的房间中。西西里冬季,有如此一天晴朗天气,实属难得。丝缕阳光,穿过厚重的黯红色窗帘,与其上繁复琐碎的淡金色金盏花,抚在眼上,如轻柔呼吸,缱绻缠绵,温暖得竟有并盛阳光的味道。他睁开眼,朦胧中惘然莫名,竟不清楚自己做过什么,不清楚自己置身何地。他想,该上学了,为什么奈奈没有催促。真安静,蓝波难得没有吵闹。狱寺君不在身边,可很快,在十字路口,就可见他,所以,没有关系。京子也要上学吧,太好了。千万别遇见小春,她有时挺可怕的。
                  他想着,不由微笑起来。那一刻的泽田纲吉,自动滤除苦痛记忆,仿佛被蔚蓝海水包裹,温暖舒适。仍是多年前天真懵懂的少年,百合般纯洁饱满,散发温润光彩。
                  岚守走进屋来,见首领醒了,惊叫一声,赶到床前。本有千言万语积郁在胸口,见泽田纲吉神色惘然,仍用少年时清澈眼光,望过来。心下黯然,竟说不出话来,声音都有些颤了:十代目,感觉,还好吗。
                  泽田纲吉沉默着,瞧着岚守。轮廓分明,英俊挺拔的面孔,不复少年时代的青涩。他忽然就一点点忆起,发生过的事情。少女冰凉的面孔,鲜血淋漓,失却活力生机,不由分说,钻进他的记忆之中。一阵强烈的失落感涌上心头。这失落感竟这样强烈,令他不得不努力打消从此沉沉睡去的念头。他最终闭了眼,定了定神。想对岚守笑一下,以示歉意,但只觉僵硬不适,只得放弃,低声道:还好。
                  岚守沉默了一阵,轻声道:不如再休息一会吧。我就先……不打搅您了。
                泽田纲吉仿佛吃了一惊,下意识地伸手,抓住岚守的西装后襟。一怔,自觉不妥,又将手松开,神色竟有些腼腆羞怯,请求般地轻轻碰了碰岚守的手背。那只手一颤,覆过来,缓慢反握住他。他将岚守的手,贴在脸颊上,微微呼吸。浓烈的烟草味道从他食指和中指间散发出来。岚守十指并不细腻,生着厚厚的茧,在皮肤上摩挲,却温暖舒适,一如少年时代,温热躯体带来的安宁触感。他在这片温暖海域中,终于觉得,自己能够,更坚强一些。
                  他闭了眼,道:隼人,我想……
                  话音未落,岚守的手剧烈一颤,一脸怀疑自己吃错药的神情:十代目,您刚叫我什么?
                  隼人啊。
                  这个……这个不妥吧。
                  怎么不妥。首领和守护者关系要亲密一些,才不会被人误会成家族内部不合。
                  十代目,您在怀疑我的忠诚。
                  我没有。泽田纲吉仍握着岚守的手,睫毛颤动,像扑动翅膀的蝴蝶,落在皮肤上,投下鸽灰色阴影。他凄然一笑:我们总不能,留给别人这样的机会。
                  岚守黯然。闭了眼,再睁开,已是欢愉神色,笑道:您真是太善良了。
                  泽田纲吉有气无力地笑了笑。
                他在回西西里的路途中,失去了意识。过度负荷与体力透支,侵蚀损伤了他的精力。他在几近零度的瓢泼大雨中,淋了一夜,未尝休息。准备资源规划,亲自战斗,接连多天不曾进食。处理完繁琐事务,守护者们都意识到,首领健康状况已非常可怕。显而易见,透支过度。泽田纲吉的肤色,苍白,半透明,失去血色。如若不看目光与面部僵硬的线条,狱寺隼人甚至觉得,站在他身边的,不是一个活人。
                  终其一生,他都将背负对一个少女与晴之守护者的愧疚度日。这份愧疚,融着对未来,对不可知,对失去的惊惶恐惧,最终无限扩大,扩大到每一个守护者、每一个身边人身上。递送到他身边的文件,如若即将交给守护者去办,且有生命威胁,他定然亲自动手,决绝得里包恩都奈何不得。他日夜学习意大利语,最终使用得流畅自如,高贵典雅。他姿态端庄,谈判手腕逐渐灵活,不复初时犹豫懦弱。
                  叛乱平定约三年后,彭格列内部,已被泽田纲吉改造得相对严密清晰,不致出现严重问题。此时,西西里社交界,终于不再有人质疑他的能力与手腕。他曾因过分仁慈温存,而被鄙夷轻视,如今这种人格魅力,历经磨砺之后,因着他的稳重冷静,节制而不自觉地流露出来。阻止杀戮,需要权威。权威的获得,仍需杀戮,不得手软。以善治恶是懦弱者的说辞。暴力只可用于对待暴力。他处决叛徒,稳重自然,不再犹豫不决。
                  泽田纲吉渐渐摸通知晓,黑手党内的门道。顺门道而行,则畅通无阻。水至清则无鱼,假装不知亚平宁半岛的毒品交易,已是各代彭格列首领,不动声色的潜规则。因而,私下交易,他从不管辖约束。
                  泽田纲吉就是以如此残酷的方式,青翠稻田雨后拔节般,成长起来。苦痛得剜骨揪心。
                


                IP属地:加拿大12楼2012-04-21 1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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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岚守换了西装,独自上山,沿一条寂静的石子路,走上高坡,来到伯爵宅邸前。坡上种植着深深浅浅的蒿草,雨后清新嫩绿的芽尖,微微颤动。不远处是一株枝干虬劲的栗树,突兀而鲜明地矗立在一片蒿草之间。像一个老人,沉静稳重,面孔被时光抚摸得粗糙,从时间深处,从太古代一路跋涉而来。坡下有一条潺潺流动的小溪,流向高坡的另一边,隐匿了。远处苍茫群山,在雨后的重重云雾中,若隐若现。
                    他想,这景色确实是美的。一怔,自嘲般地笑:什么时候了,还在意这乱七八糟的。少年时代种下对自然的向往,深入骨髓,毒瘾似的,怎么都戒不掉。
                    管家开了门,引他进入会客室。不一会便重新下来,躬身道:请楼上走。
                    一打开房间的门,岚守便倒吸一口气,自觉不妙。他自小长于贵族世家,又在彭格列内部几经磨练,不动声色的功夫,自觉练得水到渠成。然而这房间,实在丑得心惊胆战。且不管有无埋伏,仅凭红艳艳的装潢,就足以搅得人心神不宁。英式黯红底绣金花纹,出现在目光可及的任何一处。墙上挂着蒙克的画,显然是仿制品。黯红颜色深沉黯淡,涂得扭曲不已。根本不是协调风格,不过为了维持色调。仿佛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美国海报上的香艳女人,画着蔻丹色浓妆,眼睑支撑不住假睫毛,摇摇欲坠。风骚太过,因而做作庸俗。
                  一个桃花心木沙发,隔开岚守与伯爵的写字桌。伯爵从扶手椅上转过身,看向岚守。他的脸红彤彤的,生着密密胡茬,像一颗熟透了的甜菜。身材矮小,却硕壮矫健。坚毅神色从浓密眉毛下,甲虫般晶亮亮的小眼睛中露出来:在您表明来意之前,在下可否冒昧询问您的身份?
                    岚守根本不打算掩饰自己对装潢的厌恶:也恕我冒昧,不知这房间是谁布置的?
                    哦。那人哈哈大笑,似乎为岚守的直接,感到有趣。笑了一阵,住了声道:您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岚守。彭格列岚守。他伸出右手,露出彭格列戒指:所以我代表彭格列,与您谈判。
                    谈判什么?
                    一声枪响。房内黯红色幕帘后的人应声而倒,手枪落地,在地上滚了几圈,落在伯爵面前。立时从帘后出现几个人,黑洞洞的枪口,幽深阴暗,直对岚守。岚守蹙紧眉,仍神色镇定,双目炯炯亮着,举枪对准伯爵:不是我要出手,您的属下,刚刚恐怕确实要取我性命。
                    伯爵敛了笑容,道:你们想要什么。
                    要你放弃对斯丹法诺家族的全部领导权。岚守笑道:说句抬举您的话,您给彭格列添的麻烦,足以让您死千此百次。十代目不愿残害无辜人性命,才决定谈判。这是首领给您的最低底线。
                    没有回旋余地?
                    当然。
                    伯爵又是一阵哈哈大笑:那好,我们的谈判破裂了。
                    岚守千钧一发地匍匐在地,几十发子弹开枪声震耳欲聋,擦右臂与肩背而过,在皮肤上落下灼灼温度。随即他听见玻璃被噼里啪啦打碎的声音,开枪声,衣料撕扯声,呻吟声,肉搏发出的踢踹声。他迅速从沙发后起身。泽田纲吉似是被震耳欲聋的枪声刺激了,焦急着确认岚守安危,直接敲破窗户而入,几枪击毙了靠窗几人。泽田纲吉的身影在几个彪形大汉之间游移不定,房间乱成一团。桌椅掀翻了,花瓶与桌布被打碎,霹雳啪啦地落了一地。墙上的画吃了枪子,摇摇欲坠。
                    天!他居然就那么闯进来!岚守见伯爵举枪,心下一悸,头脑瞬间空白,觉得自己的心要跳出胸腔,灌进嗓子里,呼吸都不能顺畅完成。不顾混乱扫射过来的枪子,伸手拽住泽田纲吉的手肘,用力一扯。二人就势从沙发上滚了下来,翻在地上。泽田纲吉伏在他身上,被用力抱着。震耳欲聋的子弹开枪声从头顶炸开,壁纸被打烂了,墙壁扑簌簌地掉灰。
                    千钧一发。真是千钧一发。首领在他怀中,身体仍是温热的,没有受伤。他余光仍见二三人站着,地上软绵绵地又瘫了几人,恐怕是伯爵误伤的。黏稠湿滑的血,流得到处都是,散发芬芳的新鲜味道。没有人动弹,房间一时竟安静下来。只听见粗重喘息,久久弥散不去。泽田纲吉正准备跳起,却被岚守环在腰间的手按着。岚守一使力,将他仍旧按在地上,自己跳起来,快得首领来不及阻止。岚守伸手便是几枪,那几人光顾注意沙发两侧,对站起来的岚守,一时未能反应,中弹倒下了。
                    泽田纲吉气急败坏地跳起身,却迅速被护在他身后,听岚守用振聋发聩的声音吼道:十代目!为什么突然闯进来!你那是在找死知道吗!
                    泽田纲吉被他抵在墙上,动弹不得,脊柱和肋骨,都被压得隐隐作痛。又听岚守气得头盖骨都要被掀掉的声音,知道自己终于百年难得一见地,把岚守惹毛了。
                    十代目?伯爵手臂受了伤,倒在椅子里,粗重喘息。听岚守这么叫,视线又惊又疑地扫视过来:泽田纲吉?
                    岚守的手肘,从他身后环着他的腰,用力收紧。首领碰了碰岚守的手,示意自己没事。见岚守没有反应,正要挣,便听他气急败坏道:请别动。我担心他有枪。
                    已经可以了,隼人。松手吧。被岚守一提醒,泽田纲吉的声音,很快镇定下来:如果他有枪,我现在的行为,就是让自己的守护者,暴露于枪管之下。
                    岚守顿了顿,仍未松手。只是转身面对那人,双眸熠熠燃烧如火焰,冷淡道:先生,您该感激自己没有伤了彭格列十代目。他的一丝小伤,就足以让你不得好死。
                  


                  IP属地:加拿大16楼2012-04-21 1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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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岚守穿过玻璃碎屑,走向那人。血液粘在脚底,黏稠湿滑,散发甜蜜香气。那人额头上都是冷汗,粗重地喘息。面色红涨,眼神却几近疯狂,晶亮亮的甲虫般的眼睛,犀利阴冷地勾着泽田纲吉,狡黠地笑:竟然劳动彭格列大驾,实在太抬举我了。
                    话音未落,忽然从地上拾起枪来,抬手便射。伯爵身材肥硕,动作并不迅疾,却掐得不早不晚,卡在岚守夺枪不及,首领防备减弱之时。似是早有准备,已算准时机。岚守头脑一片空白,顾不及多想,便闪身向泽田纲吉的方向去挡。
                      几发子弹擦手肘而过,另一发深陷入胸腔。强烈灼烧般的剧烈疼痛瞬间袭来,视线昏花,天旋地转。腿一软便跪倒在地。隼人!泽田纲吉发出一声可怖尖叫,便拼了命地扑上来。那声尖叫颤抖不止,撕心裂肺,揉着凄凉之极的惶惑恐惧,一刹那间,连伯爵都惊得浑身一颤。岚守尚存模糊意识,被这尖叫一震,勉强清醒过来,伸手对准伯爵所在位置,便是几枪。他听见子弹陷入肉中,发出撕裂般的响声。又听见血液涌出的声音。一双颤抖不已的手臂伸过来,动作几近疯狂,将他用力拥在怀中。他在模糊之中,感到泽田纲吉的脖颈,贴着他的脸颊,柔软细腻的皮肤,散发古龙水的清淡芬芳,与血液的腥甜味道。细瘦的身材骨架,似是连身体都控制不得,抖得厉害。
                      他用力对那人挤出笑容:绝对,不让十代目如愿以偿。你死了,我怎么办。
                      泽田纲吉一颤,更加用力地抱着他。声音抖抖索索,委屈至极,带了浓重的哭腔:可,你死了,我怎么办!
                      岚守在铺天盖地袭来的浓重黑暗中,动着唇,露出微茫笑意。抱歉,十代目。他喃喃道,是我自私了。
                      岚守与泽田纲吉相处时间长久,清楚了解首领的思考回路。心下清明,在伯爵开枪瞬间,便知晓情况。平日战斗,泽田纲吉经验丰富,又何等敏捷,凭超直感护身,怎可能出这么愚蠢的纰漏,没有意识到伯爵的抽枪动作。故意站起身来,又不带丝毫防御,寻死似的让他瞄准。
                      首领在他人面前,尚未出现此类行为。在其他守护者面前,他担任的,是保护者、安排者、领导者的角色。坚决不令同伴受伤,并尽量使自己全身而退。然而在岚守面前,说得难听点,就是完全不在乎死活,有时还巴不得吃几颗枪子,就这么死了最好。岚守每每经历类似事件,便觉火冒三丈。却因泽田纲吉每每受伤,不好表现愤怒。首领在此类事件中,皮外伤有,需要动手术的严重伤口,亦不在少数。岚守自忖了解首领,却始终不能明白,首领为何屡屡如此而行。像执拗少年般,独自护着愿望,不愿令他人知晓。明知无利可图,甚至可能损失惨重,都毫不在乎,只全心全意希望愿望实现。
                    像不时发发的小脾气。叫人恼怒万分,却因无意伤及他人,又叫人无可奈何。
                      岚守到了最后,甚至都丧失了发脾气的力气。只尽力阻止,凄凉一笑:十代目,您死了,我怎么办。
                    


                    IP属地:加拿大17楼2012-04-21 1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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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泽田纲吉坐在病床旁,握着岚守的手,覆在自己面颊上,沉默不语。想起两年前,自己受了伤,岚守亦是这般,握着他的手,焦灼不安,心慌意乱地等待他醒来。岚守的手,有浓密的烟草味道,修长粗糙,指腹上有厚厚老茧,泛出浅淡黄色。面孔苍白,显得憔悴不安。显然是长期压力造成的恶果。意大利式的五官,英俊挺拔。深深眼窝,刀削般凉薄的唇。
                        他们的少年时代,各种亲昵行为,尚是常态,呼吸般熟稔自然。二人外出旅行,疲惫时,他便枕岚守的肩,沉沉睡去。有心事,烦躁难安,亦会凑过来。靠在岚守身上,一句句絮絮地解释。秋日午后,岚守到他房间,取出书来读。他感兴趣,便枕着岚守的肩,姿态认真,与他一起看。不自觉地呵呵笑起来,笑容花朵般柔软。夜间并肩而睡。他从梦中惊醒,心脏悸动难安,想去碰岚守的手,却担心他突然醒来。害羞不安,不敢前进,又不甘心就此放弃,携隐隐期盼。
                        这明显属于朋友,逾越首领与下属关系的行为,在他们不复朋友关系,生活被上下级身份填满后,彻底消失。
                        他不曾主动握过岚守的手。甚至,在成为首领后,不曾细细端详过岚守的面容。岚守的手,熟悉的,宽厚的,粗糙的掌心,仍如以往一般,冰冰凉凉。他觉得冷,俯下身去,将头埋在岚守颈窝内。浓密的烟草味道环绕包裹,气息温热。久违的肢体触感,很快令他重新感到熟悉。熟悉得,几近恍惚。他靠着他,闻着他的烟草香气,感受他的灼灼体温,仿佛能从中,得到生存的力气。仿佛身边沉睡的岚守,与不知所措的自己,仍是多年前,尚不懂人间百态的天真少年。
                        他为控制自己,而艰辛地训练出的理智,在那一瞬间,分崩离析,一塌糊涂,不可收拾。心如刀割,悲伤淋漓尽致,海啸般爆发出来。这世界太残酷,太过残酷。人生苦短。社会化严酷不可逆转。岚守一直都比他,懂得更多,看得更远。他的关心体贴,多年如一日,被时光打磨出镇定谦和的光彩。他的服从理解,决绝得令他心生感激。
                        他松手,他理解。他转身,他服从。他苦痛,他给予支持。隼人,你要求的太少,而我得到的太多。此刻的我,脆弱的,无力的,苦痛的,悲伤的,除了你无人依靠的我,再说独自完成,再说独自承担,再说独自坚持,无论姿态再决绝再坚定,都是赤裸裸的伪善。无力放弃自己,所以我沉默。所以我们不能交媾,只能深深沉沦于黑暗之中,我们舔舐伤口,我们血肉模糊,我们彼此相爱。我们生活在被背弃的世界之中,失却力气。
                        隼人,你给予,我得到。人鱼幻化为泡影,夜莺歌唱,十字架上落下的鲜血,染红玫瑰。隼人,那些烟火般绚烂的幸福与欢愉,就如同深不见底的茫茫深海中,转瞬即逝的一线微光,稀少凉薄。如此,这叫人,怎能不患得患失,怎能不惶惑惊恐,怎能不感激涕零,怎能不悲伤着,它的即将失去。
                        隼人,我怕。我怕自己如那为儿子复仇的老人一般,弃尸荒野。我怕自己葬身浩瀚深海,尸骨无存。我怕自己如那伯爵一般,死前伤势惨重,不被知晓。隼人,如若我死在不被知晓,全无讯息中,我该如何找到你。世界这么大,如若我没有死在你身边,如若那时奄奄一息、惊惶无措的我,触摸不到你的温度,是不是,我们的生命,从此便没有交集,从此便间隔茫茫生死,从此便间隔万水千山,再不得相见?如若终有一天,我的灵魂,能够从尸身上升起,如童话中描述那般融为泡影,幻化成风。那么,那时孤身一人、遍寻不着你的我,该如何惶惑惊恐,悲伤苦痛。
                        隼人,你要知道,我那样爱你。
                        狱寺隼人醒来时,朦朦胧胧,思维尚混乱不明。胸腔受伤的部分,火辣辣地痛。他眨了眨眼,感到有人伏在自己颈窝间,又感到炽热温暖的泪水,灼灼地滚烫。沿自己脖颈落下,落进衣内,陷入枕中,湿了一大片。泽田纲吉这副失却理智镇定,狼狈不堪的模样,已多年未出现过了。岚守一怔,顿时清醒过来。手忙脚乱,竟不知如何安慰才算妥当,绞尽脑汁,才挤出几句话,笑道:十代目,我受伤,又不是你的错。怎么这副模样。
                        泽田纲吉听他说话,知是醒了。又见他不在意伤势,反用平日安抚口气,询问自己状况。口吻中,都是柔和妥帖的温热气息。眼一酸,又要落下泪来。岚守伸出手,准确抚过他的面颊。停在他眼上,轻轻覆着。湿润睫毛在掌心微微跳动,像只蝴蝶。
                        泽田纲吉的脸部皮肤,触到岚守掌心,竟湿了一片。这才意识到,这副泪眼朦胧的模样,实在狼狈不堪。泽田纲吉顿了顿,知自己的行为,逾越了二人维持已久的平衡。他直起身来,背身擦了泪,冷静下来。尽力稳着声音,口吻仍是颤的,咬牙切齿道:当然是我的错。
                        岚守笑道:这不是您的责任。
                        首领一噎,气急败坏:怎么可能不是!
                        岚守不语,笑了笑。一副不信不碍事的神色。扫视泽田纲吉的脸,见他眼下阴翳愈发浓重,叹息一声:您该休息了。
                        泽田纲吉又听他在关心自己,一时气不过,径直躺了下去,干脆利落。他柔软的发丝,触着岚守的面颊与颈,微微地酥[阿百]痒。犹带微弱香气。古龙水的清新味道,与病房内的消毒水味,糅在空气中。隔着西装衬衫,岚守感到首领秀巧的肢体骨架。削瘦脖颈,与凛冽肩线。四肢冰凉,轻轻颤抖。他暗暗叹息一声,向床边挪了挪,给首领腾出位置,笑道:要是让里包恩先生知道了……估计我们都活不成。
                        泽田纲吉一噎。想笑,却被自己呛了一下。岚守侧过身,伸手抱住他,拥进怀中。泽田纲吉在这几年间,还未被人拥抱过,吓了一跳。顿了顿,才反应过来,反手环住岚守脖颈,埋头进他肩内。
                      他在岚守怀中,开始笑。笑得像在落泪,浑身颤抖,一塌糊涂。
                        隼人,如若有一天,我死在看不见你的地方,该怎么办。
                      


                      IP属地:加拿大18楼2012-04-21 1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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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他有时想,时间这样过去,就已足够。
                          即便没有绚烂欢愉,即便没有亲吻拥抱,即便不再如少年般青涩勇敢,他们毕竟,是在爱的。伸出手来,在空间中的某一点,触摸到温度、血骨与肌理。闭上双眼,微微呼吸,嗅到清淡芬芳。外出工作,即便只身一人,亦会有些许慰藉,知道对方的等待与舍得。心底柔软的一块,藏着糖果般甜蜜的期盼。
                          他有时想,如有一天,我们都到了不惑的年纪,耄耋孱弱垂垂老矣,如有一天,我们终究能卸下重担,踽踽而行,义无反顾地远离这是非之地,如有一天,我们仍是朋友,仍像少年时代那般日日夜夜相濡以沫,那时的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告诉彼此,亲爱的,我是爱你的。抑或,更肉麻一些,微笑着道,我要告诉你一件事,猜猜是什么。
                          猜猜是什么,亲爱的。如若那时,我们都还活着,那沉重而甜蜜的几个字,该用怎样的口吻说出。
                          冰面下汹涌的黑色潮水,浓重静滞。破冰而出的那一瞬间,便是终结。家康与奈奈失踪,总部被袭击的消息传来时,泽田纲吉在日本,视察地下基地修建状况。雨守将文件交予他,破坏与伤亡资料,遍及世界各地,厚厚一叠,惨不忍睹。西西里故人的名字,排排列于其上。黯淡的黑色字体,像一场盛大的死之祭奠。另一份文件,是密鲁菲奥雷的谈判邀请,口吻郑重信誓旦旦,他说我们来分一杯羹吧。这个丑恶的世界,你得一半,留我一半,势均力敌。
                          他想,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
                          密鲁菲奥雷的实力,他何尝不清楚。万事唾手可得,轻而易举,毁灭彭格列是迟早的事情,何必要分羹。不过是场狡黠的引诱,诱他出面。事实上他不得不出面,时间紧迫,他们的战力尚未击中,未被袭击的各分部尚接到通知,守护者分散在世界各地,如若突然袭击,对方势如破竹,根本无法抵抗。同意谈判,便可获得一两周的休憩时间。这时间不长,却足以安排战事,集中力量以备不时之需。真真验证了他先前的话:既然都是死,早死不如晚死,不如给他个机会好了。
                          他低头,重新打开资料,伸手抚着那些白纸黑字:云守该在这附近吧。
                          是。那人回答道,确切地点尚不清楚,但就在并盛。
                          这封邀请函,公布了么。
                          没有。除了您与我,没有人知道。
                          请找到云守,让他到基地见我。邀请函的事情,暂时先不要公布。谁都不许透露,特别是岚守,明白?
                          雨守一震,口吻都颤了:您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泽田纲吉淡然笑道:我的守护者们,一个个都是容易被情感冲晕头脑的家伙。都来劝我别拿自己生命冒险,还能做出正确判断么。
                          雨守握紧了拳,顿了顿,又松开:恕我直言,您的判断不一定是正确的。
                          但我确认,我的判断一定是伤亡最小、成功几率最大的。泽田纲吉抬眼看向他,口吻漠然,神色凛冽如化不开的寒冰:彭格列十代首领在此命令你,关于邀请函的事,禁止向外人透露一字一句。
                          雨守神色哀伤,闭了眼,深呼吸数下,才顿了顿,道:明白了。Boss。
                          他抬起头来。并盛的清朗日光,流水般淌进来,抚在脸上,如轻柔呼吸,温柔缱绻。他在这一片静谧之中,忽地想起,多年前,巴罗多买老人刺杀失败,他躺在病床上,握着那人的手。厚厚的茧,却温暖舒适,一如少年时代,温热躯体带来的安宁触感。浓烈的烟草味道,从食指与中指间散发出来。他见岚守的神色中,都是化不开的浓重哀伤,却为安抚他,强颜欢笑,凄凉笑道:您死了,我怎么办。
                          留你一人在这纷繁世间。他想,我信你能幸福,你就能幸福。如若能是这样,那么我,即便死在看不见你的地方,即便与你相隔茫茫生死,即便灵魂升腾而起时,孤身一人,遍寻你不着,都亦会是幸福的。
                          这盛大而华美的生之眷恋,隼人。
                          我罪孽深重,隼人。我知晓自己不会被你原谅。我没有说爱你的资格。
                        


                        IP属地:加拿大23楼2012-04-21 1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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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守最终还是没有公布消息。休息一两天,便马不停蹄地去寻云守。泽田纲吉将邀请函锁进身边抽屉,又装上夹层,垫了几本书,这才安心了些,着手安排备战事务。他仿佛又回到彭格列叛乱的工作状态,日日夜夜,不饮不吃,沉默不语。坐在办公桌上,规划布置,集中人马,并安排相应守护者随行。他反锁办公室的门,又装了密码锁,杜绝一切人擅自进入的可能。
                            密鲁菲奥雷的袭击发生时,岚守仍在意大利境内,去德国的路上。只身一人滞留在阿尔卑斯一带。地远人稀,行迹隐秘不定,因而躲过袭击。得知确切情况后,迅速处理了德国境内的事务,赶回了日本。他到达时,尚是深夜。见首领办公室门上的密码锁,暗暗心惊。他顿了顿,就在走廊上席地坐下,掏出手机,向首领拨过去。
                            铃声响了很久。呼叫失败,他一遍又一遍地拨。手机中的歌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仍没有人接。担忧惧怕,如同重重潮水涌入。岚守在来日本的路上,便猜测,泽田纲吉必定重新陷入令人担忧的状态中。只是未曾料到,他甚至决定将人都隔绝在外。首领从来不是独身者,他的身边,有温度,有声响,有安抚,有理解,才能心安。与人交流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事态严重紧急,岚守清楚,但绝对不至这种境地。仿佛斩钉截铁,割裂自身,封锁一切软弱可能。姿态太过决绝。
                            他想,是不是发生了其他事情。
                            他在并盛神社中,找到雨守。雨守扶刀靠在树下,恰在休息。见他远远走来,笑道,哟,好久不见了。
                            除了伤亡名单,你还给了他什么。
                            哎哎哎?雨守一脸天然呆,糊涂莫名,却有悲怆神色一闪而过:什么?
                            力气都懒得耗费在谈话上:别装了。
                            雨守仍一脸天然呆:问这个做什么?
                            他转身便走。
                            他重新回到办公室门口,席地而坐,取出烟来,拢起手将它点燃。团团烟雾缭绕盘旋,又逐渐消散。他想起多年前的自己,在泽田纲吉走投无路,将自己反锁在办公室内,禁止外人进入时,亦是如此。手机畅通,掏出烟来一根一根地抽,满口涩苦。除了地点,连时机都是相似的。多年前,泽田纲吉将自己反锁在办公室内,签署了第一份处决申请。那是他,狠下心肠,摒弃懦弱良善,决心成为教父的开端。如今这场景,太过似曾相识,如同一场终结,谶语般令人惊慌失措。
                            不知坐了多久,他听见门锁咯哒咯哒被扭开的声音。泽田纲吉开了门。见他坐在外面,笑道:猜你在这。又见一地烟头,蹙眉道:抽烟伤肺,隼人。岚守平日,不在泽田纲吉面前吸烟。
                            失礼了。他摁灭烟头,站起身来。泽田纲吉进了房内,回身道:请反锁上门。有任务布置给你。
                            三十多个来电,他没有接。可以想象到,岚守的焦急苦楚。知他在门外,去开门,根本是疲惫不堪时,下意识的行为。如若是下意识的行为,与理智背离,那么,为什么,现在的自己,能这样处之淡然呢。泽田纲吉想。如若这次见面,是倒数第三,第二,或第一次,那岂不该用温存话语,切切叮嘱他,小心身体。或更有效地,对他微笑,说局面尚能控制。抑或微笑着说,再见。即便去赴谈判,生之几率几近不存在。岚守泡了咖啡,便坐回沙发上,再无动静。他低头修改计划,笔尖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二人缄默不语,各做各事。接受任务,谈话口吻如常,甚至更为冷淡,寂静无波,像一潭死水。
                            他接到电话时,岚守靠在沙发上,已沉沉睡去。他的疲惫不堪,从身上的任何一处,都可看出来。欧洲人的深深眼窝,阴翳密布,眉心蹙起,不知是怎样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地上散落的烟头,又不知他在外,不眠不休,等待了多久。泽田纲吉只觉得,内心寂灭的某处,在微微钝痛。像内心缠绕着的丝,逐渐拉紧了,陷入血肉里,苦痛至极而不觉痛。他定了定神,取出震动的手机,来电显示,是云守。
                            他尽量小心翼翼地开了门,走到门外。掏出钥匙,从外反锁了门,接起电话道,喂,恭弥,那边还好吧。
                            


                          IP属地:加拿大24楼2012-04-21 1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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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泽田纲吉唯一担心的事情,便是敌方作势声张和平谈判,将事件暴露出去。然而,半周过去,仍不见动静。与密鲁菲奥雷的谈判,就这样被隐瞒下来。他将全部作战任务安排完毕,召集战力成功的时间,恰卡在谈判前天。他须在夜间出发,不惊动任何人,离开基地。
                              下午,岚守在隔间泡了咖啡。一如既往,将咖啡豆磨成粉,放入锅中,用中火煮开。清亮的琥珀色液体,加了两茶匙半的糖浆。他泡好咖啡,从隔间走出。泽田纲吉靠在扶手椅上,双手合十,恰在发怔。并盛夏日,日光浓烈炽热,抚在眼上,会如呼吸般温柔缱绻。只是如今形势危急,无法离开地下基地。他神色惘然,姿态端庄,仿佛自动滤除万千苦痛,与茫茫生死,仍是少年时代,清澈洁净的少年。
                              岚守将咖啡放在桌上,咔哒一响。泽田纲吉用清澈眼光,竟讶异地看向他,仍是惘然姿态。他们没有对话,仍旧一言不发,只是静默相视,神色淡漠。他伸手接过咖啡,啜饮几口,伸手递向岚守,盈盈笑道:味道恰好呢。岚守笑了笑,接过便饮。甜腻感与抽烟过量而导致的苦涩感,混合糅杂,在口腔弥散开。
                              泽田纲吉顿了顿,似是回想起什么事般,仍端着咖啡杯,漫不经心道:对了,隼人,帮我拿一下密鲁菲奥雷的资料。那边的柜子,第三排第四格。
                              岚守走到柜子前,听见身后咖啡杯咔哒一响,撞在地毯上,骨碌骨碌滚过地板。仍是漠然神色,回过身来,见泽田纲吉已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他在咖啡里加了十片安眠药。五十片,已是毒药,足以伤及性命。对于普通催眠来说,十片的剂量,已掐得非常狠。再加上,泽田纲吉久未休息,一旦沉睡,至少两三天不会醒来。他将安眠药片细细捣成粉末,在煮咖啡时,倒进杯子中。
                              他在泽田纲吉外出,接云守电话时,已然醒来。长期在情报机关工作,开锁与寻找暗格,就如开门般轻而易举。狱寺隼人想,这或许是他一生中,做过的意志最为坚定的一件事。决绝镇定,不留回旋余地。他的一生都在服从,理解,接纳,宽容。然而这一件事,若令自己服从,便是将心鲜血淋漓地掏出,缠绕细丝,用力拉紧,深入肌肉血管,绞成一团血肉模糊。痛不可忍,痛不可忍。
                            你死了,我怎么办。眼睁睁看你死,我怎么办。
                              他将泽田纲吉抱到沙发上,脱下西装,覆在首领身上,动作轻柔如呼吸缱绻。他坐在地上,靠着泽田纲吉的颈窝,在沉沉睡去前,感受到他的温热躯体,犹带清新香气,古龙水的芬芳味道。安眠药的效力,逐渐将他浸没。
                            他醒来时,发现自己仍坐在地上,靠着沙发。身上覆着自己的西装外套。沙发是空的。桌面的时钟,指向七。清晨七点。他忽地清醒过来。有一股寒冷的气息,从腿,至腰,蔓延到全身。他感到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咯咯颤抖,手心黏腻冰凉,覆着薄薄一层细汗。他站起身来,看见办公室扶手椅,旁边的一盆植物。俯下身去,土壤之上,覆着清透的白色石子。它曾经是白色的,但如今已变成清亮的琥珀色。咖啡气味尚清晰可辨。
                              泽田纲吉喝了一口,以维持一两小时的效力。他将其余的咖啡,倒入了土壤之中。在他背过身,去柜边取文件的那几秒里。
                              他最终没有死在岚守怀里,而是倒在那片花朵般艳丽的血泊中。就像是对这盛大而华美的生,做的一场最后的告别。
                            


                            IP属地:加拿大25楼2012-04-21 1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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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下了,拜托度娘行行好


                              IP属地:加拿大27楼2012-04-21 1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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