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半帘墨南京的巷弄深处墙头青苔漫漫，暮雨刚停，路边屋檐一串水珠落下，淅沥声未息。带黑帽手提黑箱的男人推开深巷尽头的一扇门，摇着长椅在厅廊檐下看雨的男子抬起墨发遮掩下将露未露的眼看了看他。黑帽男人坐到明显是准备好的空椅上，左手把箱子搁在两人之间桌上推到墨发男子一边，右手在桌面上划下一个名字。
有进步，至少开门见山了。发帘隐去了墨发男子大半张脸，但唇间冷笑怎么都显眼。
黑帽男人皱了皱眉，开**代：“这人在长沙，能控制着留活口就送回来，不能的话杀掉。”
“这单子是为什么下？”墨发男子抿了口茶。“执行命令。”“命令？”被茶润湿的唇拈的几丝发轻轻摇晃，“戴老板，真以为我拿了你们几条枪就成了狗腿子？”叫人看不清的眼里一片平寂淡漠，“不解释清楚，这单我不做，下一单也请另托高明。”
“我告诉你你就干？”“不一定。”黑帽男子沉默一刻，忽然张开手，一缕红顺着掌纹爬着。
墨发男子这回冷笑出了声，端起茶压了一口。
“好戏。”他向黑帽子偏了偏头，半面墨发轻晃完全遮住了他眼中风波。 “我去试试。” 1934年9月的长沙，还有富庶和淡然的公子爷气度，安安稳稳养在烽烟之外，湘江的水流过带走一船一船的喧闹商机。快到庙会的日子了，正午日头刚过正是上工的时候，在离码头最近的小西门运货的轮车一趟接一趟驶向弯曲的巷弄深处，人们用脸上的笑解释了繁华这个词儿。没人注意这个一帘发遮了半面脸的外乡人走进城门，白短衫和黑长裤再寻常不过，伙计都不乐意这么打扮，一般得配个头巾褡裢显得自己打眼。发遮脸的男人走在满街噪杂人声之中，露出的一半眉眼静的出奇。他双手抄在兜里，沿着路脚步不停，在蛛网般交杂的长沙巷弄里，竟然从未走过一条街第二回。朱红角檐，青石板街，巷底茶香，花鼓咿呀，深门大院，兜兜转转熟了半边长沙，听了记了半日的长沙话，夜色也随着盖了下来。
这条街边几家卖小吃的车上火光还闪着，在街头他扫了眼牌子，挑了在街尾那家。
“师傅，多少钱一份团子？”
正收拾着要打烊的铺子师傅已经有一把白胡子，冷不丁听见这个像玉石敲击般清脆冷定的声音愣了愣，下意识的扯着苍老的嗓子吆喝开：“姊妹团子，五十钱一份六个，晶莹透亮香醹可口嘞！您要多少？”“给我来三份。”“唉，您稍等~”手下忙活眼睛也禁不住闲着，姜老头子余光瞟着男子全身上下直犯嘀咕：明明像个外乡人，这一口长沙音是怎么回事？
“师傅，我是宁乡那边过来的，在这人生地不熟，”黑发人接过团子的时候开了口，“想闯出点名堂把家里人接到这长沙城里来，您能不能帮我说说这城里的门道？”
哎呦，乡下来的，怪不得像外乡人。向来是城里一只虫胜过村里一条龙，姜老头子轻视的瞅了瞅男子露出的那只真诚清亮的眼睛，却莫名的被那种希冀的光打动。旋即却又叹了口气，一边弯下腰用沟壑满布的手缓缓收了活计，一边开了话匣子。
“这长沙城里最大的门道，可是在地底下。长沙城多少年的历史，周围古墓全是！土夫子啊这来来去去，古董明器的搬弄，竟然让长沙城更富了，结果官府啊这手越来越软，好好的一座城，成了土夫子的大本营，唉……”老头推了车要走，男子立马扶了车走在前面。
“再怎么乡下，九门提督总是听过？这九个人，是土里出身，那倒斗本事通天那……是现在长沙城里最有头有脸的人物，互相又能通气，官府就更不敢管了……，你出人头地，投奔九门提督，那倒是个法子……”老人看着男子修长的体魄和清明的眼神，知道这不是一条甘于平庸的虫。 “张大佛爷刚来一年就坐稳了头把椅子，正缺人，是个好东家……红老板的戏堂子也正招跑堂，其他的事，你去茶馆巷听听说书，也就差不离。”
路不远，已到了住处。老人停下步子打开门，看着道谢后的年轻人要转身走远，没忍下心，轻轻嘱咐了一句：“小伙子，可跟死人讨来的富贵，总是不安稳。回去跟媳妇儿养两个娃子，没什么不好。”
黑发人的脚步停了。也没回头，只余了一句：“这姊妹团子做的香，师傅，以后我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