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读书,也爱买书。退休后,读书更成了不可阙如的功课。一夜长读,东方既白,掩卷而思,那源于书的一页一页陡在记忆中鲜活起来。
买书如成亲,自己是什么样条件便娶什么样媳妇,虽是仰慕倾国倾城,还需略具自知之明才行。
我家亦有小女初长成,为不让小两口当房奴,老两口倾其所有,在所不惜。粗茶淡饭亦养人,我等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知兄插妹地苦惯了,只是不再能大捆大捆的买书,常让人心里憾憾的。
新书如时装女,摩登前卫,精装艳美,其间不乏豪华者,只是书尾那一小排价格,粒粒遥若星辰,令人顿感囊涩,汗颜而不敢问津,怅怅然袖手作壁上观。偶有“发一回狠”的余勇,捧几册回家插上书架,令其他书籍顿时黯然,委委屈屈活像是嫁错了人。
古籍如宫中人,锦匣线装,木刻水印,此中鲜有布衣者。只是匣角那一小方签贴,明码标价,几同文物古玩,令人自惭形秽,如听白发宫女絮说开元天宝间遗事,——“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也!”
茫茫书市,布裙荆钗若野草闲花者可有?
于是常徜徉于老西门文庙书肆,蹲在摊上沙里淘金,状若老妪在菜市选鸡毛菜,讨价还价,铢瑙必究。曾以百元购得1924年第一期《晨报副刊》一卷,纸质粗且黄,上刊陈毅和主编徐志摩通信各一则。遥想当年元帅戎装未着,还是一介莘莘学子,竟敢与大诗人直言无忌,斗胆讨论新诗。详读再三,蓦然醒悟,当年战场血流漂杵,元帅何以扪虱而咏千古绝唱《梅岭三章》;当年大上海第一任赫赫市长,何以要在成都北路上向卖画的白发老妪陆小曼深深一鞠躬......元帅真风流,是从诗中来!
也曾以五十元钱购得1921年开明书局出版的亚当斯密的《原富》二册,(今译《国民财富的积累与起源》或《国富论》)。上有“圣约翰大学图书馆”蓝色方印章一枚。译本竟是出自大名鼎鼎的《天演论》译者严复之手!遥想当年马克思学说初在上海传播,一代学人先从亚当斯密和大卫李嘉图的经济学著作入门,如此严谨的学风,令我辈后生仰之叹之,堪为万世楷模。一卷旧书在手,时代气息四溢,甚至可以听到那个时代译者和读者息息相关的呼吸。
也曾有过疏远书籍淡忘阅读的日子,沉溺于灯红酒绿,苟活于醉生梦死。也曾有过不思茶饭心灰如死的黄昏,灵魂在混沌的日子里流泪。沉闷里抽出一卷灯下长读,心,便在那些字里苏醒过来。猛推开窗,又是一个霞光熠熠的大晴天!
你说,买书乐也不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