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扭过头去,跛着脚,慢慢地抱着那堆碗碟走了几步,却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那个人明显是喝醉了,满身是几里外都能闻到的酒气,咧着嘴露出可憎的笑容,猥琐地看着我。
我没有露出任何表情,我早就不知道什么是感情了,更无谓喜恶与否,我只是默默地让开了几步路。
但那个人真的醉的很厉害,嘴里不干不净地对我动手动脚。
我后退几步,尽力避开他向我扑过来的身体。
这么重的身体,压过来的时候实在有些可怕。
然后,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的青年,出手了。
那个招惹我的人倒下后,我已经被那个开朗的青年抱在怀中,风在我们耳边呼呼地刮过,他带着我在屋檐间飞跃。、
离开踏实的大地,我本该感到很害怕,但青年体贴地让我靠在他的怀里。
男女授受不亲。但,我承认我已经被那个青年吸引住了,无暇顾忌这些。
靠着他的胸膛,我才仔细观察他的容貌。
我才发现他已经不能说是青年了,两鬓确实有了隐隐的银丝,连眼角都有了几丝皱纹,这些都是明显的苍老的景象。
但他笑的时候,如此亲切耀眼,一点也发现不了他默默的衰老。
我们在一座屋子的屋顶上停下来,左右两边都是树,他将我放下来,我们坐在房顶上。
其实屋顶上还有些积雪,坐着的时候又湿又冷,不过既然救我的恩人都不在意,我也不怎么在乎。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出手救我,我连为什么会有人在酒后招惹我都不知道。
我不过是个跛子,身为一个女孩,有这样的残疾简直是致命的,它直接否定了我的人生。
何况我的脸色非常苍白,皮肤也是,这幅苍白而病怏怏的样子直接隔绝了我和酒馆里自以为正常的那些人。、
根本没有人喜欢我。
从我懂事开始,就要默默地接受这个结局。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别人交流,就像我不知道现在该说些什么,何况这个人一点没有放开我的迹象,而是越抱越紧了。
紧得我有些难受,但既然他救了我,我就不能在此刻抗议什么,我只是尽力地抬起头,看着他,因为角度关系,只能看见他的下颚。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还是只是单纯地发呆,但我很肯定此刻他的心没有在我身上,说不定他甚至已经忘了自己怀里还有我的存在。
终于,当他低下头看着我时,我看见了他流露出温和目光的眼睛,纯黑的像两片墨,温柔地像清澈的流水静止。
一种冲动激发我,我张了张口,这时他却用一根手指压在我的唇上,制止了我。
他温柔地说:“不要说话。”
“听我说,听我说一会儿话,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要说话,好吗?”
我乖乖地闭上嘴,点了点头。
我相信任何一个人,在这种时候都会点头的,但我不知道该不该挣开他的手臂,对于两个萍水相逢的人而言,他的亲热已经超过了普通人所能容忍而理解的范围了。
而且我也不认为他是那种会让我听一些胡说八道的无聊人物,所以就算他的附加条件有些奇怪,我还是答应了。
“我想说,欢迎回来,红雪。”
他坐了一会儿,如同石化般动也不动,身下的积雪溶化成难看的样子,他才慢慢地说了这句话。
他此刻的样子让我想起我曾经喜欢过的一个少年,那个少年也有清澈的眼睛,和开朗的笑容,但那个少年的笑容中更多的是顾虑的样子。
我与那个少年分开的时间不长,但我却觉得已经隔了几百年,长到我已经无法记得他的样子,长到我几乎要把眼前的人当作他。
分开时,我本来想对那少年说:“我会一直等你,不要忘了来找我。”
可是我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头也不回地离开。水面上印着的倒影很快就能被打碎,就能消失,可心中呢?
“你走的太快了,而你去的地方很远。”这个人轻轻地说,好像害怕惊动了空气中我看不见的什么:“我追不上你,一直都追不上你了。”
他的头发很柔软,我有种想摸一摸的感觉,就像在摸我的少年那样。
“在边城,我总是能追上你,我觉得有时候你不等我,我也不用急,因为不知道为什么我那么肯定我一定能找到你。”
他很快地笑了一下,温柔在他的眼睛里荡漾开来,像平静湖面上微小的水波,一圈一圈地将人带入幻境中。
但是他却先从这幻境脱身了,很快这笑容就变成了一片虚无,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不要说话……”他轻柔地对我说:“这个气氛真好。”
我默默地点点头,有些想抚摸他那头看起来如同他的声音一样轻柔的黑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