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漫长的中考假期和在此期间接踵不断的酒宴饭局过后，领到初中毕业证的夏炎迎来了高中入学前的军训。作为直升生，从外校考取入学的学生都显得十分拘谨，局促之余又不得不故作认真地聆听班主任的训话。
夏炎与同是直升生的江齐在桌子底下谈论着诸如“这个班级里哪个女生的胸围比较大”等不雅话题，时不时捂着嘴传出几声猥亵而又压抑的笑声。班主任看见噪声源是他们，皱了皱眉后毫不留情地将两人罚站到教室门外。摆出一副愧对师长的窘态后，两人乖乖地走出了教室。
要是班主任知道两人心里对此其实是求之不得的话，不知会作何感想。而刚站到教室门口，还未来得及开口继续刚才的话题，就看到一个女生低着头匆匆走进教室。夏炎开口对这个女生做出评价：38C，好大！而后两人大笑出声。
军训三天后，有两个小时家长探视时间。
夏炎一眼望见学校门口那辆扎人眼球的迈巴赫57轿车，随即看见自己的母亲从车里摇曳而出，洛神般的身姿引来周围一片惊艳的目光以及惊叹声。对此早已是司空见惯的夏炎只是百无聊赖地看着门口陆陆续续出现的其他家长。
炎炎夏日下，一个老太太在这群匆忙急切的中年男女中拄着拐杖缓慢前行着，这让夏炎不禁联想到秋天萎靡抽缩的枯叶，又或者只是夏日阳光下的一粒尘埃，在风的激荡之下飘忽着。
老太太佝偻着脊背用破旧但素净的布袋提着什么，看见远处跑来的女孩便停下脚步，裂开嘴露出缺了门牙的牙床开心地笑了起来。
女生接过布袋，小心扶住老人往阴凉处走去。夏炎看到女生这样的举动，心底似乎有着某种不为他所知的触动。仔细看清她的脸，回想两分钟后恍然——她就是那个38C的大波妹。


2.
街角商铺的音响里一直在回放。“穿越千年的眼泪，只有梦里看得见，我多想再见你哪怕一面”最近总是做着些奇奇怪怪的梦。梦见过无穷无尽的阴雨天，整座城市被雨水蔓延至看不见尽头的远方。你执着伞站的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眉眼清晰地站在我身侧，默默地把伞往我这边靠倾斜，雨水顺着伞的边缘滴落，在地面上炸开一朵一朵的花。我眼中是你抬头便可望见的宠溺。你踮起脚尖在我耳边呢喃细语地说着些什么，可我听不见，只能看到你张合的嘴唇。世界是一场无声的默然哑剧，而身为梦境主角之一的我，却像个无意中闯入的局外人一般置身事外，旁观着你与“我”之间的剧目上演。又或者梦见其他的场景。我成了沙漠里的一棵树，孤零零地站在荒无人烟的戈壁滩上，经受着66摄氏度的高温璀璨，无人知晓亦无人问津。你从远方走来，在我身前站立了良久。而后轻叹一声，转身离去。我想张口呐喊你的名字，却忘了我只是一棵没有表情没有声音甚至没有丝毫情绪的树。于是之能百般无奈地目送着你从我的视线里消失。又或者有更多更多的梦。每个梦的情景都不相同。唯一相同的，是我每个梦中都会出现你的身影。
昨天的，今天的，或者明天的。微笑的，哭泣的，完整或者碎裂的，我的脸。所有的一切都被塞进日复一日千篇一律的生活里。我可以感觉到，曾经发生过的每个画面，都在我记忆中进行着一场争先恐后的模糊。除了你，你的眉目，你的睫毛，你的脸庞，你柔软澄净的笑靥，你的习惯，你做过的每件让我感动的小事，甚至你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这些，全部都如剪纸般烙印在我心底。我多想，我多想，我多想再见你一面，哪怕只是一眼。夏埃夏埃夏埃，尽管我再不想再不愿再不敢承认，可我深知，我是真的失去你了。


3.
军训结束开始正式上课后，第一节课班主任让班里的每个人依次做自我介绍。每个人站起来或唾沫横飞地说着关于自己的一切或是噤若寒蝉地做着简单的自我介绍，夏炎玩味般地趴在桌子上边抠着自己的手指甲边记着自己所能记住的每个名字。
自我介绍过后，班主任又半开玩笑地提问“人为什么活着”，得到的尽是诸如“责任”“家庭”“实现理想”等等差强人意的答案。百般无奈时轮到她站起来：“耶稣说，我所见日光下的一切，都是虚空，都是捕风。而对我来说，活着的意义，便是在这虚空捕风之中乞求抓住一丝赖以慰藉的温暖与真实。”已经进入瞌睡状态的夏炎抬起头，因为家庭的关系，他对这个世界人情冷暖的表象已经见过太多太多，而这其中潜在的真理，他比任何人都更明白。促使他抬头望着这个被她定位在那个不雅定义上的女生的原因，则是因为她的最后一句话——他忽然想知道，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不是在哭。也是因此才发现她有一个让人怜惜的名字：夏埃。
她说，她不过是夏日阳光下渺茫不起眼的一粒尘埃。而这个名字真正对他有所意义，则是在期中考过后不久的一次针锋相对。早已模糊了当时争吵的原因，只记得她因为气愤而涨红的脸庞。她仰头直视着他，：“你没什么了不起的，如果没有你父母，你还有什么！”“我还有我自己！”“你有你自己？你以为你能干什么！你挣过一分钱吗？！你知道穷苦人家的生活是怎样的吗！你有什么资格叫嚣！”她说说的每一个字，所做的每一个动作，所表现出来的每一分表情，都让他有当场掐死她的冲动。过后却有一种连自己都难以相信的平静在心底激荡开来。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原来他从前自认引以为傲的，或者此后应该使之骄傲的，一直以来都只有她自己。这件事过去三天后，她在历史课上给他传来一个纸条：我道歉，为到当时对你说话的态度与内容。后面有个PS：但与这件事本身的性质无关。他看完纸条，抬头却见到她匆忙转过视线，仿佛不想被他瞧见自己紧张的眼神。夏炎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随后在纸条上回复：大爷我勉强接受。后面附带一个笑脸。他仔细注视着她看完纸条，而后看到她脸上伪装出一幅愤怒中带着鄙视的表情。扑哧笑出声来。


4.
泛黄的老旧时光里传来阵阵腐烂的气息，我的整片记忆力都蒙上了一片厚重的尘埃。在你离开我之后，所有的一切都被贴上“想念”的标签。我躲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满心疼痛地祭奠着有关于你的一切。黑色的海，白色的天，抑或是红色的云。整个世界都被颠倒了，却又如往常一般，无甚惊喜亦无甚惊诧。我已经想不起，某年某月某日，我牵着你的手走过大街小巷，那般甜美的回忆，如今我只得满心疼痛地抱以祭奠。而你从不知道，如今的我是何等地渴望有人能带我走，逃开这个不再有你的世界，回到那个有你的曾经。夏埃，你的名字依然是让我辗转难寐的魔咒。我想在胸口以左纹上你的姓氏。夏，如此一来，我便能见它每日依附在我身上，不离不弃。你的眼睛是我此生再不遇见的海，奈何我至今仍深陷其中不能自拔，这些都是宿命。而你不知道，我恨死了宿命这玩意儿。它让我唯一的爱情灰飞烟灭，它让我的温柔不得善终，它让你我散落天涯再不相见。我无数次想着如果。如果当初我们不是沿着上帝篆刻好的路线，而是在其中某一点突然转换方向，那么如今是否便是另一个结局？我与你，是不是就能一起走到白头？
我安安静静地躺在实木地板上，侧过头看着这座寂寞的钢铁森林间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灯红酒绿的光华映射在我瞳孔里。没有人听见我轻声的呢喃“夏埃，我想你。”亦没有人看见，当窗外的光映射在我瞳孔里时，从我眼角滑落的点点反光。


5.
因为奥林匹克式的换位制度，夏炎每个月能和夏埃坐一次同桌。一个月一次，他开始竖着手指头过日子，就希望时间能过得快一些再快一些。她总能给他带来无限惊喜。终于在高三上学期时送她一部手机，在她拒绝时佯装发怒：“这是我自己打工赚钱买的，你不要我们就绝交！”“你自己打工？”
“你不相信吗？要不要我带你去我打工的地方问问！”
见她还是一副十足怀疑的模样，连续两个星期的周末加班暑假打工所积压的愠怒，使得夏炎血气直涌掉头就走，却被她赶上拉住：“诶诶诶，我信可以了吧。我收下可以了吧。你别生气啊，这小家子气的呀。谢谢您了成吗？”
“那我以后叫你小埃埃！”
“太肉麻了吧？！”
“只许我叫！”不允许反驳的语气。
“好吧…”
夏炎笃定地认为这次的对话确认了他们的恋爱关系，并且坚决否认这是自作多情。
夏炎其实是有些怕夏埃的。她平常本本分分安安静静，时不时写些酸腐煽情的文字，颇得老师赏识，引得女生流泪男生噤声。偏偏在他把她归纳为郭敬明派的时候，又见她写出诸如“有些东西不是生来就有，但却生来就注定会有，比如悲哀与伤害”、“人生就是一个十足扯淡的闹剧”、“”这世上每个人都是美好的，所有的丑恶都只能怪时光太薄凉。他总是在自认为了解夏埃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根本对她所感知得到的，除了表象的种种资料外根本就是一无所知了。虽然也算是在一起几个月了，可他却根本无法掌握她的心思。但他想，反正来日方长，慢慢来就是了。


7.
夏炎翘掉了一整天课程的时间，死乞白赖地拉着夏埃，两个人徒步来到郊外。沿途是少男少女稚嫩略带羞涩的嬉笑声，附和着不知名的虫鸣声。很远的地方有人下葬，传来阵阵悲呛的哭喊声。那声音直直地撞入人的心里，在来不及悲伤的情绪中发酵。血红的夕阳应景般照耀着。夏埃开口说：“一个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你说人的生命怎么就那么脆弱呢？”
夏炎一愣，随即回答：“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些都是注定的。”
“注定吗？是啊，这些都是注定的。”
“不说这么沉重的话题，我们回家吧。”
我们回家吧。如同年轻新婚的小夫妇一般的语气字句。回程的沿途依旧是男生女生谈话的声音，附和着阵阵浅笑。
“夏埃，以后我们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好？”
“谁要跟你生孩子了！真不害羞！”
“难不成你还想跟别的男人生啊！拍不死丫的！”
“……”
“那就当假设，假设是我们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嗯…叫夏天！”
“夏天？俗不俗啊！”
“俗吗？”
“俗不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她踮起脚在他脸颊上绽开一朵温润的花。他一愣，随即拉过她，不顾她的无措和周围人群的喧闹。
“这个不算，要这样！”而后将双唇堵上她的嘴。
人生中第一个吻，笨拙到不懂得该怎么吮吸。却让他感觉阳光无比柔和，闭眼便是天堂。
“以后孩子的名字，就叫夏天！”
那天晚上，夏炎开始幻想自己与夏埃结婚时的场景。在教堂里举办婚礼，要邀请他们所有的亲朋好友，两个人一起去挑婚纱选戒指；婚后的房子不用太大，够他们和两个孩子住就好；孩子的名字男的就叫夏天，女的叫下雪…他在无限遐想之中偷笑入眠。于是第二天迟到。夏炎带着如同宿醉般的情绪和一脸傻笑踏入教室，却发现本应出现在他左边的夏埃所在的位置，此刻只剩空落落的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部手机。她退学了，不知去向。


8.
当天他去找她，进入他从未进去过的巷子深处，看到她的家。她的邻居告诉了他很多不为他所知的关于夏埃的事情。“她的父亲曾经是个混混，在她母亲即将临盆的时候才发现因她父亲曾经的荒唐导致这一家三口都被判定患有艾滋病，而她属先天性。”有些东西不是生来就有，但却注定生来就会有，比如悲哀与伤害。“她的父亲后来幡然醒悟，跑出去打工，却在上班一个月后发生车祸身亡。” 人生就是一个十足的闹剧。“她的母亲承受不住这些打击，患上了精神病，一直都在精神病院治疗。”这世上每个人都是美好的，所有的丑恶都只怪时光太薄凉。“多好的一个孩子，学习又好人又乖，可惜啊。”原来，关于她的生活，他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她住在这样破落的小屋，楼梯随着脚步一摇三晃，走到昏乱如蛇腹，每走一步，足下都是万劫不复的苦难。她什么也没有告诉他。她的绝望，她的悲哀，她的无助，甚至于一滴眼泪都没有留给他。他想起她对他发脾气的样子，想起她跟他手牵手散步的样子，想起她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想起她种在他脸颊上的花…不自觉已失声痛哭。


9.
少年穿着格子衬衫，搭配一条灰色牛仔裤，怀抱着吉他，安安静静地坐在海滩上。整条海岸线安静得只有潮汐夹带着海风拍打在礁石上的声音。海风吹乱了他的刘海，潮汐打湿在他裤脚上。少年抱起吉他，他说：“夏埃，听，我为你唱情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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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0.0

媚儿
安好

阿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