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老公看书的趣味很少重叠,他爱卡夫卡博尔赫斯马尔克斯陀思妥耶夫斯基什么的,我就只喜欢曹雪芹金庸张岱之类的。独独沈复的《浮生六记》是我俩此生难得的共同爱好。都是翻了第七八遍了,还是会悄悄泪流满面。
《浮生六记》中沈复的结发妻子陈芸一心帮老公物色小妾,她的标准是“美而韵者”,这也是我对我家二房的标准。说起二房,我从年轻时就认为,老公要是因为和我结婚而一辈子只可以有我一个女人,那么婚姻就太不人道了。他若没有新的恋爱机会,也就罢了,要是有,就要去痛痛快快地爱一场。或者两场。或者三场。那时,只是义薄云天地认为应该给他机会,却从来没想过自己要三心二意。但岁月中铁一般的事实证明,水性杨花的是我,而超级稳定一心等我回家的却是他。
老公太沉静,以至于沉得发闷,我每一年半年就要换一个工作环境和生活状态,而他十几年如一日地不曾改变状态。我觉得他的生活太缺少变化和冲击,就经常鼓动他:你出去谈个恋爱吧!条件是,对方必须是“美而韵者”。然,挑剔的他却一直没有遇见“美而韵者”。为此,我一直觉得他的运气比我差好多。
然而,上帝是公平的,机会终于还是来了!虽然来得步履蹒跚的——有天晚上,他兴奋得语无伦次地电话我:我在泡妞儿!一个日本女孩子,她叫YOKO,就是上次展览你看见的那个!一大伙人一起吃饭呢,现在就在我身边,要不你跟她讲讲话,我说话她听不懂……#¥(!¥!——+@#!¥
他一说,我就想起来了。那是老公行为展上的一个志愿献血者,最后一个上场的,轮廓真正配得上“美丽”二字,气质又沉静高贵得一塌糊涂,当时我们不分男女就全部当场膜拜了(但是没想到她是个来自日本的参展艺术家),货真价实的“美而韵者”。所以老公一说是她,我来不及吃醋就立马为他雀跃起来了:那个女孩太牛逼了!值得追!值得追!
“明天我们有烤全羊大聚会,你来吧,再带几个英语好的,帮我翻译!”
“好!没问题!”我欣然答应。当即便电话召集了五六个美女闺蜜,跟他们说:“都给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咱帮四哥泡妞儿去!”
第二天晚上,携同几个花枝招展的闺蜜一出现在宋庄某个大院落里,里面的气氛顿时就异样了,院子里的空气顿时被闺蜜们的旗袍装和吊带装给搞得荷尔蒙密度猛增。不过闺蜜们很给力,无视各型艺术帅哥,径直奔赴老公身边,勾肩搭背莺莺燕燕地将老公和他的YOKO团团围住,百般媚笑地给他俩充当翻译。于是,现场各种羡慕嫉妒恨的眼神纷纷落在老公身上……
YOKO不会中文,只能用英语交流,而老公则连英文都不会,所以,诸般情话,只能由我们七嘴八舌地传达。我们很卖力,认真翻译兼主动劝从,各种招数使尽。尤其是我,连“my husband vary love you,please love him too”这样笨拙的英语都脱口而出了,但效果显然不是特别好——俩人之间原本已经形成的暧昧气氛被这种“群泡”的阵势给冲淡了,泡妞儿局成了肥皂剧,嘻嘻哈哈的很不严肃。一向淡定矜持的YOKO被这阵势搞得晕头转向,屡屡睁大眼睛难以置信问我:你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我很真诚地回答:确实是夫妻关系呀!但是,我老公真的是爱上你了啊!我也喜欢你!不过别误会,我不是同性恋)*(**……%……#@#
YOKO第二天就要回国了。今晚可能是他俩此生唯一的机会。时间差不多了,我一声口哨,花姑娘们就跟着我呼啦一下撤将出来,留他俩在已然喝得人仰马翻的人群中。临走,我说,你带她回咱家吧,我今晚进城住。说完,飘然而去,心中充满各种自我牛逼。
车子刚上高速,一众美女正在兴奋地做各种大胆预测,老公就打来电话:你在哪?我去找你。这边没戏了……
那一晚,老公睡在我城里临时居所的地铺上,一脸恋爱中的甜蜜,做梦都是笑着的。少男一般。很美。我则替他错失少有的泡妞儿机会而感到难过。
之后的几日,我开始帮老公用英文给YOKO写情书。其实所谓情书,也就是各种冠冕堂皇的谈艺术和欲言又止的问候——老公是个羞涩的人,他永远不好意思直抒胸臆。邮件发出去,他就每天心惊肉跳地等回信,每天催我打开信箱好几次。一旦有回信,他就如获至宝,虽然只是客客气气的官样交流,他也能晕晕乎乎地幸福上好几天,还跟我反复分析咀嚼她字里行间可能蕴藏的深意。后来,他觉得我代写的英文信可能是她表达真实情感的障碍,就索性自己写,用汉语写!反正日文中也有很多汉语,她能大致看个明白。于是,这个昙花一现的恋爱就又开始回到鸡同鸭讲的原点,汉语对日语,情感全靠猜测!即便这样,那恋爱的幸福光晕也足足笼罩了他一整个月。这是他沉闷人生中少有的光彩时分,虽然观众只有我一个。我因他的幸福而幸福,也因他等信不来的失落而难过。
渐渐地,那边回信的频率就小了下来,再后来,就不再有回应了。老公怅然若失了好一阵子,但也时常阿Q般地自我安慰——瞬间的真实就是永恒,我们真的恋爱过了!
半年以后,一次交谈中偶尔说起早已被我淡忘的这个短命的恋爱。说起那一晚我们走后的局面,老公说,好多画家饿狼一样扑过来,围着YOKO跳舞。我说:那你怎么不留在那保护她?干嘛要跑来找我啊?你要是留在那里完全还有机会呀!笨哪!!
老公闷闷地嘟囔着:其实,我是怕你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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