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向日送到地铁站,忍足跟着迹部母子回了家。刚跟迹部爸爸打过招呼,便被迹部拖进了房间。拍拍十年不掉色的包金五斗橱,忍足不禁感叹,“房间和人一样,还是这么华丽啊。”
“才知道?”迹部从壁橱里拿出盒子,“试试吧,盒子占地方,我给扔了。”
“没事,有的穿哪还敢嫌弃。”接过迹部递来的鞋,忍足心里涌起一阵没名堂的温柔,先前的那些紧张生疏竟奇异地消散了——原来脑袋真被搁到砧板上,才惊觉死亡也不过如此。
啐,怎么就把见迹部比作上刑场了?暗骂自己荒唐,忍足晃晃脚,眉眼细细地弯起来,“刚刚好。多少钱?”
“无聊啊你。”迹部瞪他一眼,“干嘛装没看见我?”
“怎么可能?肯定是你错觉了。”忍足矢口否认,穿上新鞋非常豪迈地走了一圈,“怎么样?”
“看你那轻薄样儿,本大爷的眼光当然一流。”迹部鄙夷地瞥他一眼,脸上却颇有得色,仿佛那双鞋是什么安阳古陶。他推开房间右角通往花园的木栅,隔着一扇纱门,夏夜的星光和蝉唱便都入了网。
“别给我装蒜,我说大学那会儿。”
“有吗?我忘记了。”忍足拉开纱门,跑到草地上坐下,向迹部招招手,“快关门,有蚊子。”
迹部眉尖一剔,想了想还是关了门,走到他身旁坐下。
“你还记不记得中考结束那年,学校组织集体去意大利旅游?”
“嗯。”迹部应道。
那年,佛罗伦萨的艳阳炽烈明亮,入夜以后有星光蛙鸣。
他们几个铺张报纸,躺在露湿的草地上等南十字座的流星。
流星没等来,就天南地北地闲扯,不知道谁先睡着的,反正第二天每个人都感冒。
“等下”,迹部忽然想起什么,急匆匆地跑回房间,不一会儿拿着一团荧光闪烁的东西走出来。
“这是什么?”
“夜光风筝。没见过吗?”
“见过啊,只是还有网球形的?”
迹部示意忍足撑好杆子,开始蒙荧光布,“记得青学那个小姑娘吗?双马尾那个。”
忍足不假思索,“越前龙马的超级粉丝?”
迹部笑起来,“她现在专门做风筝,每年都送越前一堆。越前实在扛不住,现在见人就送风筝。这个还是去年美网的时候他送的。”
“啊,越前现在怎么样?”
“美网冠军。你都过的什么日子?山顶洞人吗?”
“三点一线宅基腐啊。”忍足拿起转轮抽线,笑容猥琐。
“什么?”
“没事,啥也没有。”
夜里风不大,迹部的技术却显然颇为娴熟,没几下风筝便上了天。忍足躺在草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线,偏过脸看迹部,迹部正拿着转轮,专注地盯着缀满星子的夜空。
“看什么?”
“瞎看看呗。”
“写一半放弃,不觉得很不负责任?”
“那就继续写呗。”
“你这人怎么还是这么没上进心,欠压迫。”
“哈哈,我觉着你妈说的不对,你不是地主婆,压根一奴隶主。”
“哟,胆子大起来了嘛。”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大爷你哪里懂得?忍足暗道,却只是笑,不说话。
他在想他的痛苦和犹豫哪里去了?就这样跟他在一块儿,不着边际地说两句话,仰着头寻找一颗网球在夜空中划过的轨迹,便已经满心欢喜。这一瞬间,他忽然明白等待岁月里所有的忐忑和安宁。
想来怕,不过是有所期待。
这些年来,迹部逐渐光亮到他无法企及的方向。
繁星太过耀眼,供人仰视,却不能牵在手心。
他久已不做这样平凡的幻想。
然而当他无待之时,所有的梦都成真。
忍足小小扯一下迹部袖子,拉迹部躺下。迹部皱皱眉,老实不客气地叫他让出点位置。忍足往旁边挪了挪,再躺好时就看到迹部双手垫在脑后,静静地望着夜空,星光落了满眼。迹部沉默了一阵,好半响,才低不可闻地开口,“我有没有让你失望过?”
“我以为迹部大爷只会趾高气扬地欺负别人,没想到也会这么消沉啊”,忍足一贯低柔的嗓音此时意外的轻松,“没有,从来没有。”
“这么确定?”迹部轻笑。
“那是。大爷不记得了吗?国中时我们打团体赛,输啊输啊就把部长大人输上场了,反正我们都没什么事可做,就只能鼓着掌给你加油喽”,忍足顿了顿,转头看着他,慢慢说道:
“我们一直都看着你,相信你。”
哪怕你从不回头,哪怕根本没有用处,哪怕因此分外唾弃自己的软弱无能——
也一样。
一直都,看着你。
天空中星光和风筝依旧闪烁,俯瞰一整个城市的聚散离合。
人间灯火,夜色温柔。
忍足不知道迹部到底沉默了多久,因为他站起来拍拍屁股走了。
他说了再见,没人搭理他,他也不生气,回房间拿了那几双鞋,客客气气地跟迹部爸妈道别。
这次不是他懦弱到不敢听一个答案,只是他已不再期待。
他曾经暗自期盼一个平凡的爱人,陪着他逛逛超市,上街溜达,散步回家,洗菜做饭。
可他发现,他不能想象迹部景吾就这么平凡以终老。
Go along without me, believe that the best is yet to be.
我会一直,看着你。
本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