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从未见过开得如此灿烂的彼岸花。
殷红如血的花，碧绿如玉的叶，密密地开在忘川河畔，衬得漆黑的河水也沾染上娇艳的颜色。放眼望去，入目是如燃烧的烈火般的景色，美得惊心动魄。
被这景象惊的久久无言，我放下手中的碗，静静的凝望那片花海。缓步移动着地魂魄也都停下步伐，怔忪着盯着看。良久的静寂，无人开口打破。
“呀！”有人回过神，猛然意识到这是犯了天规的，惊叫一声，疾步跑去报告。其他人被这一声叫喊惊醒，面上一片诧异之色，无措地站着，不知如何是好。忽然，有人指着花海叫道：“看！”
顺着指尖的方向看过去，花海之中站着一个男子，一身青衫，相貌俊逸，凝望着另一边的女子。那女子穿着绛红色罗裙，层层铺在花海中，与繁花连成一片，无分彼此。娥眉螓首，秋水般的眸里盛满泪水，与那男子遥遥相望。
叶妖沙华，花妖蔓珠。
世说冥府之中，忘川河畔，无尽的黑暗里开着的唯一一种花。花开千年，叶生千年，花开不见叶，叶长不见花，花名蔓珠，叶名沙华，所以称之为蔓珠沙华，又因生于彼岸，亦被称为彼岸花。
花叶本应生生世世不相见，可他们还是见面了，不论会有怎样的下场。
我低下头，不再去看花海中的人影。手中的勺子在锅中翻滚，舀起一勺勺汤水，是与忘川一样的墨色。多年前我初入地府时，阎王以我的名字给这汤命名，为孟婆汤。
喝下去便会忘记一切前尘，带着空白再入轮回，再经人世风霜。
漆黑的汤水倒影出我的面容，苍老的模样。耳畔垂下一丝发，色如新雪。
我看着汤中浑浊的眼睛，轻轻的叹口气。


二
秦雪夜出现的时候，枯萎了许多年的彼岸花忽然又都重新绽放了，连绵的血色花海，围绕在已失去陪衬许久的忘川边上，开的妖娆妩媚。
我正从忘川河中打水，准备熬煮下一锅汤。
鲜艳的花开到我脚边，毫无预兆的红色盈满眼眶。我怔了一下方转过身，花海绵延的尽头，孤寂苍凉的黄泉路上走来一个身影，红衣如血，层层纱缦拖到地上，与路旁的彼岸花纠缠在一起。
走近些我才看清，那是一个女子，眉若远黛，面如桃花。唇角微抿，噙着一丝浅笑，亦步亦趋地走过花海，举止优雅从容。
她说她叫秦雪夜，新雪的雪，子夜的夜。
我漫不经心的点点头，名字在这儿没有多大意义，都是要重入轮回的人，名字所代表的过去，都要用孟婆汤忘却。
她扬了扬唇，笑道：“这便是奈何桥？”
我朝她点头。
“那您，便是孟婆？”
“是啊，姑娘。”我听见自己苍老的声音答，俯身舀起一碗汤递到她面前。
她看了看汤水，说：“别人说，喝了孟婆汤就会忘了一切，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那我不喝了，老婆婆。”她接过我手中的碗，将汤尽数倒进忘川，漆黑的汤溶近漆黑的河水中，静寂无声。她将碗还给我：“我不能忘记他。”
旁边的鬼差走上来，狰狞着要拿下她。我挥手阻止，微微一笑，向着秦雪夜问：“若不喝孟婆汤，就会被拖去十八层地狱，受永世之苦，甚至魂飞魄散。这样，你也不喝？”
她白了脸，却依旧坚决：“不！”
“为什么？”
“我要等一个人，所以，我不能忘。”
我愣了一下，然后猛地笑起来，喑哑的声音回荡在空气里，四周的鬼差也发出一阵“桀桀”的怪笑。多少回了？我也数不清听到这样的话多少回了。反世的痴男怨女，守着那一份所谓的痴情与执念，不肯忘却前尘，执意守在这奈何桥头，日日夜夜地等待。那么痴心，可最终还不是落了个灰飞烟灭的下场？脆弱的魂魄经不起无情的时光，也经不起地狱凛冽的风，往往还没等到要等的人，自己就先化为烟尘，永远消失了。
真是的，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放不下的？
我笑够了冲她道：“你会后悔的。”
她却坦然：“那便等后悔了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