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是健忘的。
才仅仅三年，蜀国的宫室里已经很难再找到已故先主的气息。略带苍郁的松柏换做娇媚喜人的奇花；大刀阔斧而成的殿宇已被精心雕琢，镂雕细致到可见穿花蝴蝶；曾以清淡菜肴为主的膳食亦早变成了咸辣荤腥。
他也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同众人一样，漫不经心把那个人的名字换成了先帝，漫不经心地，遗忘了所有十六年来同他一起的，细碎零星的记忆微光。
面对着眼前油腻辛辣的各色菜肴，他不禁皱起眉头。一旁侍候的宦从察言观色，忙问道，“丞相可是不喜这些？”他微微一笑，怎可恶天子之所好？“不，只是胃口不大好。你去吧。”
宦侍退下了，但很快呈上了一样他丝毫没有料到的食物——
粽子。
这一天是端午。其实今日的宫宴本也是过节的意思，只是他满脑子军国大事，压根没有留意。而这几年，一直在外征战，算起来，也真有好久没过过这端午节了。
“丞相爱吃粽子吗？”
岂止……是爱吃，还爱做呢。
那是拿下荆州以后过的第一个端午。无处安身立命的日子终于告一段落，那时他和主公都还是很惬意的。
那天，也不知是发了什么疯，竟想到要亲手裹些粽子送给主公。可又怕人笑话，不肯问问做法，结果闷头弄了一下午也没弄成。最后……
“说你这读书人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吧。”刘备看着那些奇形怪状的菰叶里黏不到一起去的散乱黍米，幸灾乐祸地大笑。他那时气性也大，竟抓了那黍米就往口里送。“哎哎！”刘备赶忙抢下，无奈地白他一眼，从怀里掏出一串漂亮诱人的粽子，“吃这个！我包给你的。”
刘备包的粽子，真的是非同寻常的好吃。他闹着要学，刘备拗不过只得依了。“水里要加草灰……”那人细细说，细细演示，眼角眉梢都是温柔。他学会以后，得了便宜还卖乖地怨他不早点教自己，害他出丑。刘备宠溺地刮了刮他的鼻子，“傻子，我做给你吃就好了。‘君子远庖厨’啊，我的大军师……”
那些萤火一样的温暖微光，不是自白帝一别之后，就被他彻彻底底遗忘了吗？军务和国政，不是早就磋磨得他衰老到记不清好些故人的容颜了吗？
没人能回答寂寞如永冬夜色一样的诸葛亮。然而，五百年之后有一位诗人写下过这样一句话，我想，庶几可对：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鸢鸽
好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