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时候我身边并无什么朋友。墨谦这般出了事，我亦无法找来几个好友为他守上几日。
　　山林中幻化的精魅并不少，可是狐狸本就特别，天资奇高，莫要说妖族，便是在兽类名声也有些奇特。那些修行低的精魅怕着了以狡诈为名的狐狸的道，一不小心就落了个魂飞魄散。修行高者又不太瞧得起狐狸，认为不过区区一个走畜却这般横行。墨谦心里十分明白丛林间弱肉强食的道理，便不肯让我与这些精魅太过接近。
　　我在林中只得一个朋友，而且是瞒着墨谦。
　　山林的南边有一棵硕大的梧桐树，它到底有多少岁了，谁也不知道。树亦有灵，只是它不是我的朋友，我尊它为长辈。
　　我的朋友就住在这棵梧桐树上。
　　凤栖梧桐，烈火重生。
　　我的这个朋友，是只凤凰。
　　至于它叫什么……我也不知道，我总是叫它凤凰。那时我还未知道，凤与凰有什么不同，也不知道它究竟是凤还是凰。
　　第一次见它的时候，我也曾问过它的名字。
　　它说：它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
　　我说：那我叫你凤凰吧。
　　它有些奇怪地问我，为什么？
　　我说：因为我也没有名字。
　　至少，墨谦从来没有叫过我的名字。他总是叫我“喂，笨蛋”。
　　它转着红如宝石的眼睛思考了片刻，便同意了。从那天开始，我叫它“凤凰”，它叫我“小狐狸”。
　　认识凤凰的时候，它是一只还未能展翅飞翔的雏鸟，睡在梧桐树里，不知道世间发生了什么。我在梧桐树的树洞中发现了它。
　　梧桐树是我最喜欢去的地方，因为它够高，我能看到远方飘渺的云海，和耀眼的日出夕阳。梧桐树的精魅梧桐很老了，它以长者的身份纵容着我的爬上爬下，只是从未现过身形。
　　依旧还记得我第一次来到梧桐树下的时候，梧桐用极慵懒的声音对我说：小家伙，你如果想爬，就自己爬上来，我可不会出手帮你。
　　梧桐用这一句话给了我多一个去处。只是它很长的时间都在睡觉，偶尔醒来，也只是和我打个招呼，然后继续沉睡。
　　那一天梧桐醒来，对我说：“我这里多了个小家伙，你帮我去看看它。不许打它的主意。”
　　多了个小家伙？我有些奇怪，梧桐很少会关心其他的存在。
　　“你上去看看就知道了。不过我可提醒你啊，可别动了狐狸的心思，要是打它的主意，我可不饶你！”梧桐煞有介事地告诫我。
　　我爬上树洞便看到了蜷缩成一团的凤凰。还未能展翅的凤凰羽毛还是白色，只是羽尾带了一点红色。是我从未见过的鸟。
　　它被我爬进来的声音惊醒。黑色的眼珠对上了红色的眼珠，彼此打量了许久，似乎都在猜测彼此的身份。时间停留，等着被打破。
　　它开口问：“你是谁？”
　　我反问：“那你是谁？”
　　“我是凤凰。”
　　“我是狐狸。”
　　似乎当时只有这四句话，我们却成了好朋友。
　　一辈子的好朋友。至少我是这么认为。
　　从那之后我都会将得到的好吃的，好玩的拿来和凤凰分享。被墨谦骂了，被墨谦吼了，被墨谦夸了……我也都会来和凤凰说。虽然大多数时间总是我在说，而凤凰闭目听着，偶尔抬起头看我一眼，然后继续闭目养神。
　　话题，似乎只有墨谦。
　　妖对时间的概念很低，或许真的只是白马过隙，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凤凰已经发生了变化。
　　我站在梧桐树下，看到那个傲然火红的影子，展翅的一瞬，华美无比。我才明白，它真的是凤凰，神鸟凤凰。
　　可对我来说，它只是凤凰，我的朋友。
　　所以墨谦出事的之后，我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凤凰。
　　“墨谦被伤了，我要怎么做墨谦才能快点好起来呢？我究竟，能做些什么？”我将自己蜷缩在了梧桐树叶上，雪白的尾巴将我的身子缩成了一个白色的雪球。
　　“或许给它找些好吃的，他就能快点好起来。”凤凰蹲在我旁边，将翅膀收拢，却是掩不住的鲜红耀眼。凤凰说话从来不像墨谦一样冷冰冰的，似乎总是带着怒意，也不会像梧桐那样慵懒，似乎永远睡不醒，凤凰的声音很好听，就像山里的泉水一样，听着让人很舒服。
　　“那什么才是好吃的呢？”山果？桑梓？还是什么？我有些拿不定主意地看着凤凰。
　　“当然是鸡啊！你们狐狸不是都喜欢吃鸡么？”凤凰没好气地瞪了我一样，和墨谦一看到我术法没进步的眼神一样。
　　“那……哪里有鸡呢？”墨谦说过，不懂就要多问。
　　凤凰想了想说：“山下啊。人类不是都会养鸡么？”
　　“哦。”我点点头，将自己的身体展开来，四肢伸展，便跳出洞去。
　　凤凰在我身后喊了句：“喂，小狐狸，你去干嘛？”
　　“下山。”　　

受不了了，更文！！！！！！！！

@彼方无故人
彼方，我是来催文的，，，很久了的说。。。。。。。。
遁走。。。。

挺好看的文。。。又坑了！！！！！！彼方你个挨千刀的。。。。。。

……怕你们了……我来更文……
第四章
　　收留我的人，并未告诉我他的名字，只是昏睡时听到有人叫他皇甫大夫。原来他说自己只医人，没医过狐狸是这样。我只是叫他皇甫。
　　养伤的日子其实很简单，睁开眼，抿一口清泉，咬一口蔬菜水果，便继续闭目养神。皇甫也曾在我面前放过生肉，或是熟肉，只是见我从不吃一口之后便换做了蔬菜水果。
　　皇甫待我很好，他会和我说很多话，他说村东的小孩又调皮跌断了腿，接骨的时候却强忍着不肯哭出声，倒是像个小小的男子汉；他说村西的大嫂生了个大胖小子，本来是产婆的时，可没想到遇上血崩，他施针熬到了大半夜方才救回了大婶一命；他说……
　　小狐狸，你是怎么长大的？有亲人么？还有，你叫什么名字？
　　我只是睁着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却什么都不能告诉他。我不知道当他知道我能听得懂人类语言，也能开口说话之后，他会不会后悔救了我。
　　当我能够在竹屋里拖着腿慢慢移动的时候，皇甫抱着手坐在桌子前好笑地看着我说：“伤都还没好彻底，这样都能行动，你这小狐狸是有多倔强啊。”他一伸手将我抱起，环在了怀中，揉了揉我的脑袋道：“既然伤还没好全，你就安心养伤吧，反正这里也只有我一个人，陪着我，就当你支付的医药费好了。”
　　皇甫的身上有一股好闻的药香味，温柔地让人觉得分外安心。我闭上了眼，我不知道留下来算不算报答他，可是墨渊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偶尔有小孩来找皇甫，不过是有些无聊，而皇甫从来不会嫌他们烦，所以这里成了他们的一个玩耍之地。他们喜欢站在我的面前，看着我毛茸茸地样子，一脸好奇。我总是警惕地想要逃离，处于动物的本能，总害怕有一天会被人困住，抽筋剥皮。
　　皇甫看出了我的警戒，所以他从不准任何孩子碰我，他认真地和孩子们说：“不要看这个小家伙白绒绒的很可爱，咬起人来可疼了。”他掀开袖子，那里有斑驳的伤痕，严肃地开口，“你看，这些都是她咬的！”孩子们在发出一阵惊呼之后，便真的只是站在远处看着我而已。
　　其实那些伤痕是皇甫去采药时，被尖石和刺枝划伤而留下的痕迹。为了保护我，他愿意撒这样一个谎。
　　来找皇甫的年轻女子也很多，和皇甫说话间悄悄得偷看几眼，为那一笑娇羞嫣红的脸颊。只是那时的我并不明白为什么，只是想，那么红的脸颊，一定是生病了吧，可是为何皇甫不给她们开药呢？
　　那些女子看到我时，或真或假地都会称赞一声，就问皇甫可不可以抱抱我。皇甫总是笑着摇了摇头说，不行。
　　皇甫后来跟我说，那些女子的身上总有胭脂香粉的味道，而我的身上干干净净的，他不想让我沾上那样的味道。
　　在我的伤快好的时候，皇甫带回了一只母鸡。那是西村的大婶为了感谢皇甫为自己看病而送给皇甫的，大婶说：“皇甫大夫你身形这么单薄，要多吃些好东西才好。”
　　皇甫兴致勃勃地将后院圈了一块地出来，将那只母鸡养在了木栏里。他在我面前掰着手指笑着说：“母鸡一天可以生一个蛋，一个蛋可以卖三钱，这样二十天之后我就有银子给你去买西域的葡萄，听闻那味道很鲜美，你这么喜欢吃蔬菜水果一定会喜欢的！”
　　皇甫待我很好，他很认真地跟我说，小狐狸，你要不要一直留下来陪我？
　　我很想点头，可是不能。我必须回到山上去，因为山上，有墨谦。皇甫对我来说，和生命一样重要，而墨谦，却比我的生命更重要。
　　所以，我唯一的选择是，背叛他。
　　那天夜深，乡村无月的夜如墨一般黑。皇甫睡得很熟，他在外奔波了一天，累到回来只来得及和我打个招呼，给我换了新鲜的水，就趴在床上睡着了。
　　我跳下了篮子就向外走去，狐狸要隐藏脚步声和气息近乎是一种本能，我一直到了门边，皇甫都没有睁眼。乡村的门从来都只是虚掩，我身子一闪便出了门去。我没有看皇甫一眼，怕那一瞬的犹豫我就走不了了。
　　我站在木栏前看着那只窝在鸡窝里的母鸡，我下山最初的目的便是鸡，而现在，我要拿走这只鸡，或许这样皇甫就会觉得我是一只十恶不赦的小狐狸了吧，然后就会骂我一顿，然后会讨厌到再也不想回想曾经他身边有过我这样一只小狐狸。
　　这样就好。
　　我咬住母鸡脖子的时候，鸡血咸咸的味道充斥着我的喉咙，极不舒服地感觉仿佛让我下一秒就会晕倒。我拖着死去的母鸡一点点向丛林中走去，夜静极了，我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母鸡的身体拖曳在树林的草叶间发出的沙沙响。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还要走多久。
　　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老梧桐树的树洞里，凤凰在我旁边，梳理着自己的羽毛。
　　我将头枕在爪子上轻声问：“凤凰，是你带我来这么？”
　　凤凰看了我一眼，露出了理所应当的神色：“我一直在山下等你，看到你带着母鸡回来，就想你或许更想亲自送给墨谦，所以就在你身后一直跟着。谁知道你这么没用，才到一半就晕倒了。”
　　“哦。”我歪了头看着它，想了许久才说：“谢谢。”
　　“不用，谁让你是我朋友呢。”凤凰抖了抖身上的羽毛，突然转过头看着我问：“小狐狸，你是不是和人类很熟？”
　　“啊？……”
　　“我看到你带出母鸡的那座木屋外自始至终都站着一个人，就这样安静地看着你离开。你认识他么？”
　　我在那一瞬将头埋在了梧桐叶中，再也不肯抬头。凤凰推了推我道：“小狐狸，你没事吧？是不是不舒服？”
　　我沉哑了声音：“我在哭，笨蛋。”
　　只是笨蛋的究竟是我，是皇甫，是凤凰，还是墨谦，我，也没有答案。
　　我没有再见过皇甫，妖的寿命总比人，长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