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惜墨忍住胸腔的强烈不适,暗自屏气缓息,勉强挤了丝笑容,“没事,十几日的连夜奔波都熬过来了,这算什么?”
她缓了几口气,将前额滑落的几缕头发拨至耳际,稍整理了仪容,又拍掉身上的灰尘。不经意看见飘进的一张画纸,她拾起来,看了一眼,却不动声色的端坐好。
待平复了气息,朝车外轻喊道:“福伯,怎么回事?”
“小姐,马儿受惊撞到人了!”福伯颤巍巍的声音传来。
沈惜墨一听,即刻掀帘子钻出去,苏月也赶紧随她跳下。
就看正前方,一个面无血色的书生样男子仰卧倒在地上,引得围观的人群蜂拥而上,在旁议论纷纷的看热闹。
她来不及多想,忙走上前蹲下,正要去探男子的鼻息。
突然,他仰坐起来,抓着她的手,“我的画,我的画呢?”
沈惜墨甩过手,微皱了眉头,站起来退后几步。
苏月看着地上散乱的画纸,一一捡起,“这位公子,你的画都在这呢?”
那书生如死灰般得眼睛复燃光亮,挺直了脊背站起,一把从苏月手上夺过画纸,脸色瞬间变得阴郁。
他看着画纸上沾满的泥土,还有被践踏的脚印,陡然变色吼道:“毁了!都毁了!”他猛的抬头,“你知不知道,这是我三个月通宵达旦所画,今日要去参加金牌画师的选拔。现在,全被你们毁了!被你们毁了……”
他几近嘶吼的喊声,吓得苏月不由自主朝沈惜墨的身旁靠近,生怕他会如猛兽般的扑过来,她好保护挡下。
沈惜墨撇开苏月的手,上前两步,不觉含笑道:“这些虽毁了,可还有一张完好。”
说着,她转身去马车里,捡起方才飘进去的那张画,轻手抚平,继而递给书生,“这幅画,完好无损。”
书生看着眼前不施粉墨,眉眼弯弯的清秀绝俗女子,忘语一怔。
苏月瞧见,轻咳一声,又挥袖散去路人,“别看了,别看了,没什么热闹好看。”
围观的人群“嘁”了声,各自忙去。
书生自觉失礼,瞬时低头,拿袖子拭手,才接过沈惜墨手上仅存的画,他小心翼翼的看着那幅画。突又脸色一白,拧紧眉头,满面痛苦的缓缓闭眼,“只剩最后一幅画,我拿什么去争。”
沈惜墨轻笑,摆了摆首,“的确是争不了。”
书生不忿,“你说什么!”
“燕京三年一度的金牌画师选拔,汇集大周各地善画人才,皆是画功造诣高深。你想从画选中脱颖而出,就凭这样的糙画吗?”
沈惜墨口若悬河,容色如常,听在书生耳里如惊雷巨响,他脸上青一块白一块,“你说我这是糙画?”
“我说你根本不会画画。”沈惜墨毫不留情的正色道。
书生惶恐后退,沈惜墨继续道:“没有用心的笔触便是没有灵魂的孤本,心灵感受,笔随意走。你的画,无心无灵魂。”
“无心无灵魂?”书生仰天一笑,形容痴傻,“我八岁学画、十岁临摹、十二写实、十五默画,你居然说我不会画?”
“你果然不会画。”沈惜墨低声笑着。
“你什么意思?”书生气急败坏。
沈惜墨淡笑,拿过他手上画,“凡画,人最难,次山水,次狗马,你选的山水画很明智,但画中缺陷数来。第一、布置迫塞;第二、山无气脉;第三、境无夷险;第四、石止一面;第五、人物伛偻;第六、楼阁错杂;第七、树少四枝;第八……”
她伸开手指一一数来,每说一个,书生脸色就越白,直到说到第十二,书生气喘吁吁,“够了!”
言尽于此,沈惜墨微微一笑,又恢复到亲和可善的面容,她叫来苏月,要了一两纹银,“去瞧瞧大夫。”
书生如泥塑楞在当地,沈惜墨把银子丢在地上,转身掀帘上马车,又回头道:“善画的人懂情,你懂吗?”
书生全身一僵,看着那青蓬雕花马车扬尘而去,他握紧了手上最后一幅画,又低头望着自己身上的荷包,失神怆然。
马车内,苏月问道:“小姐刚说的好绝,第一次看到你说话不留情面的?”
沈惜墨含笑,“不说绝,他不会回头。”
她想起刚才看见书生身上的那个荷包,绣着“平安”二字,很是细致崭新。不管是他娘亲所绣,还是娘子,都饱含祈祷。他三个月通宵画那样多重样的山水画,如痴如魔,早已忽略了身边人的关怀。
苏月不懂那句话,不过她向来知道小姐做事都有打算,也就不多问。后想到刚才的空白画卷,她秀脸涨得通红,小声道:“小姐,咱们那幅画可怎么办?我明明记得临走时是好好的,现在一片空白,还怎么帮萧家参加画选?不能参加,就意味着我们要回兰陵,回去了,小姐的婚事就……”
“好了好了,你先别急。”沈惜墨卷好画轴,微笑说:“这不是空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