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化品效果不错呢，镜形而。”低沉嗓音含笑出口，阴冷中淡淡氤氲着一如既往的优柔。
于是背后传来同样含笑的声音。“哎呀，被看出来了。这个是博士的最新作品呢，对身体的改造程序进行了大变革，又经过一点点加工，生化的身体果然还是有待开发呢。”
“……”赤尸转过身去，抬手压下裂隙的帽檐。“……既然如此，那么我就回去了。”
身后人微微蹙了蹙眉，抱臂道：“不问我为什么来么？”
“……让她亲自来找我吧。”继续向回走去。
浅金色轻轻垂下，在下一刻抬起，笑意盈澈。“……那么，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
他依然没有回头。
“……你是在等谁么，赤尸？”
脚步突然停下。
半晌，他缓缓侧转过身，黑衣被混浊着湿粘腥气的冷风掀起。
“……有时候过分好奇不是什么好习惯，镜君。”
“话是这么说没错呢。”对方的笑靥温柔若水，“不过……这次的事情与你等的人有点关系喔。”


赤尸走在公寓走廊上时，意外地发现家门半敞开着。
在看见门边的痕迹之后，又放弃思索“今天出门时是否锁门了”这种无聊的问题。
于是面无表情地走进屋，意料之中看见美堂蛮坐在沙发上，翻看不知从何处翻出的自己尚为守法公民时的医学笔记。
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对方抬起头，望着自己摘下帽子挂在一边的衣架上，平静地打了声招呼。“我失约了。”
转身，走向沙发，在另一侧坐下，顺手端起茶几前早已冲泡好的咖啡，轻尝一口，淡淡道：“美堂君手艺不错呢。”
“……不知道是卑弥乎还是谁把事情捅出去了，今天一直被银次围追和耍弦的等一干人跟踪。绕了很长时间才把他们甩掉，也不敢去公园。……我想你总会回来，所以到这里。”对方放下手中笔记，端过另一小盏瓷杯，用银勺舀过磨好的咖啡粉与奶沫撒进，轻轻搅拌。
“随便开锁进门不是礼貌的举动呢，我想我应该没有给过你钥匙吧，美堂君。” 随手扯过茶几上的报纸，不温不火的漠然语气，仿佛在谈论天气一般自然。
“……”蓝紫色的瞳孔微瞥过来，又迅速转回。“……我还以为你这样的人家里应该四处陈列着玻璃罐装福尔马林浸泡的肢体器官标本。真是很空荡的家呢，像你这样的有钱人。”
“……换作是美堂你，会这么做么？”广告黄页，顺手翻过。
“……不会。”回答得并不那么干脆。
“那么我也不会。我的兴趣是杀人职业是运送专家而不是酷爱解剖事业的变态医生。”毫无理由地，语气中透出五分冷淡三分不耐和两分火药的味道。他难得觉得心中如此烦躁，然而话一出口，却觉得有些过火。
“……”美堂蛮微微一愣，然后垂下头去。“……嘁…赤尸，你这算是在生气么？”
他错愕地放下报纸，望向对方。这才注意到对方平日里嚣张地扬起的黑发软软垂在苍白的颈侧，投下斑驳阴影。
突如其来的沉默。
似乎有种莫名的情感蔓延在熹微日光中隐隐牵动心中的某根弦，拨出不知为何种音调的旋律，音符则化做微尘，混杂进夜色飘荡的空气当中，与其他微尘一起游移四散。
于是赤尸淡淡开口，一如既往优柔低沉，声音却喑哑得令自己都感到陌生。
“美堂。”
“……”对方抬起头，目光臃散淡然，平静一如潭水。“……什么？”
瞬间听见什么碎裂的声音。
一片片，一片片，一片片，碎得若玻璃般清脆而明晰。
神智的片刻恍惚，脑海中闪过碎片般的记忆画面。
无尽深沉的夜色，飞溅的殷红血液，横卧在地面破碎的尸体，呼啸过耳畔的风。最终画面定格，是一双高傲冰冷，漠然而闪动着魔性色彩的蓝紫眼眸。
当他清醒过来时，感觉自己将什么拥抱在怀中，而且正埋首于对方流淌着曲线的削瘦颈窝。黑发拂在冰冷的皮肤上，传来隐约可感的酥痒。对方的气息细细喷在耳鬓，透出微微颤音。
对方……在颤抖。
那双从指尖就一直在颤抖的手缓缓抬起，迟疑地向自己回抱过去。
每移动一寸都仿佛在挪动整个世界的重量般，凝重，滞缓。
终于他不再等待，微松开手，仍然将对方箍在怀中。声音闷闷从对方的颈窝中传出，笑意温和。“美堂，我有点累了。”
那双手在空中忽然停滞下来。
被某句语言所冻结一般，长时间没有动作，甚至连颤抖也停止下来。
终于那双手不着痕迹地轻柔垂下，没有一点声音。然而赤尸却仿佛错觉地听见一声叹息，深沉哀伤得让自己透不过气来。
于是他始终抱着美堂蛮，埋首于对方的颈窝，刻意不去看对方的表情。疲倦袭击大脑，昏沉从每一根神经末梢侵略进来，无法阻止。
对方那双澄澈若水的蓝紫色瞳孔中究竟是怎样的情感？……失望，颓然，悲哀，也或者只是自己自作多情的猜测罢。
在真正入睡的一刹那忽而有些后悔。
似乎永远错过了什么。
就好象蓄势待发地站在起跑线上，却戴着耳塞，听不见枪响。

（下）


次日清晨醒来，自己正躺在床上。
赤尸静静望了一会儿阳光所未及的天花板，然后坐起身来，思索昨晚发生的事情。莫名其妙的一阵头痛，想起其实什么都没发生。不过是抱着对方睡着，而对方究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已无法得知。
脑海中忽然浮现起镜形而的一番话，总觉有什么重如河床的沙石，沉淀在内心的某一处。
异样的感觉，于是赤尸下意识走到电话旁，目光透过丝丝垂下的黑发缝隙，望向平日时常触碰的几个按键，终于又转回头去。
日历自从第一次错拨的电话以后一直未曾撕过，泛泛一数也有四五张。
原来维持着这样的关系已经将近半年了啊。
继续发展下去会变成马拉松，而目前的状况与“拍拖”只有目的上的差别。
然而美堂蛮始终还是美堂蛮，自己始终是自己。对自己来说没有什么原则上的问题，但是对方有。况且，从来不曾真正站在一条船上。
再度思索，得出结论。
不过是互相从生活中寻找刺激的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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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三个星期他没有给美堂蛮打过电话。
到是那期间，电话的使用忽然频繁起来，无非是其他委托人中介人打过来的，间或有海温、镜等可作半骚扰电话的通话。
越来越多地牵涉到无限城，于是任务逐渐从乏味到刺激，过程也有了更多乐趣。
大多数工作时间几乎忘却掉之前的“陪练”美堂蛮，却总在某伪公关男的一个电话后又不觉挂念起来。
他很有耐心地等着博士亲自过来找他，在明确知道隐藏任务的目的之前，不想再面对那张明明是少年的五官却散发着沧桑与哀伤的面孔。
从第一次见到对方开始，自己就如此期待与被诅咒的魔女之王来一场昏天黑地的战斗，从未顾虑过对方只是一个潜力尚未开发完全的18岁少年。然而挂断同镜的最后一通电话，面对即将出现的这一现实时忽然有些莫名迟疑。
也许下一次碰见，将会被扼杀在自己的手术刀下吧。……
什么叫罪恶感？
不知道。现在也不知道。总之在逃避些什么，自己也说不清楚。

于是有一天结束了任务，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
长襟黑风衣与雪白得刺眼的衬衫，帽檐宽大出奇的黑色礼帽，高挑修长的身形以及苍白冷俊的面孔，让汹涌的人流不觉微微停滞下脚步，不经意地打量，偶尔发出感慨或根本无视地匆匆而去。
天色渐渐被暮蓝所侵蚀，夕阳余丝几缕橘红消失在高楼街巷错综的城市背后。霓虹灯推来夜色，眩目而嚣张地变幻着色彩。
他走进一家并不起眼的酒吧。
天花板上的吊饰被门碰动，发出琉璃风铃一般清脆悦耳的声音。沿墙沿窗一排都是诡异色调的沙发与玻璃圆桌，桌上的高脚杯里盛有荧绿色的液体，并且浮动着摇曳着各色火焰的蜡烛。
酒吧不大，内里却很爆满。形形色色，或者可称之为希奇古怪的人聚集在一起。
这里是特为“专家”们设立的酒吧。
只要是专家，对象不限，不论是夺还专家运送专家保护专家还是驾驶专家爆破专家，都可以在这家酒吧里进行信息交流或者不便流露在外的交易会话等。
当然也有非工作目的而来的，比如约会失恋喝酒的……仍然仅限专家。
比如说现在的赤尸。
随意走到吧台前坐下。老板早已是熟人，笑容里没有恭维的意味，只是很随和地招呼。“豺狼医生哟，好久不见。要点酒么？……”
他压下帽檐，淡淡一笑。“蓝山咖啡。”
“真是拿你没办法……好歹也是有岁数的人了，从来不点酒。当医生的通病么？……”老板一边回身去取咖啡豆一边含笑道，“今天没有无限城的消息，到是横滨一带……”
“……今天只是来喝咖啡的。”平静地打断老板，目光落在吧台一旁的高脚杯上。
老板见状便收住了口，耸耸肩，将细长的玻璃杯推了过来。“……那就算了。好好享用咖啡吧。”
赤尸接过咖啡，浅尝几口。苦涩而独特的醇香氤氲在唇齿之间。
……仿佛是那个下午，怀中少年所散发出的气息。
神经质地，大脑中又不断回放着话筒中镜语气暧昧的声音，频繁一如插播在八点档中的电视广告。


对方缓缓垂下头去，轻轻一笑。“……被发现了呢。”
他刻意不去注意黑发青年眼底瞬间流露出的落寞，以及淡色薄唇勾起的隐隐哀伤。再次重复之前的语句，蹙眉用下自己所能说出的最冰冷的语气。
“你喝醉了，美堂君。”


最后他还是将喝醉的美堂蛮一路送回Honky tonk的街对面。
对方似乎并不是醉得很厉害，一路上显得有些过分沉默。
赤尸在Honky tonk对面的街道上停住脚步，淡漠地转身，面向方才经过的道路。“回去吧，美堂君。失踪时间太长会被担心的呢。”
没有回答。
于是他压下帽檐，径直向回走去。
错觉一般，在被人流湮没的瞬间，听到对方低低的呢喃——“……白痴。……”
语气那样清醒，声音如此清晰，仿佛从一开始就没有醉过。
然而他始终没有回头。
就好象再一次错过了什么，却没有后悔的余地。
如同在起跑线前一直戴着耳塞，永远无法得知是否有过枪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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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
“……你好，这里是镜形而。请问是？……”
“……我要见博士。”
“…………。……赤尸君…已经决定了么？”
“……时间地点由你们来定。”
“……既然如此……那么，今天晚上23:30无限城见吧，赤尸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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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找到海温，并且去了Honky tonk。
得知他要委托的消息，Honky tonk一干人全部跌下眼镜。当他说出委托夺还的内容时，最初不屑一顾的美堂蛮猛然间脸色煞白。离去的时候刻意忽略过对方复杂的表情，却微微迟疑在Honky tonk门前滞留半刻。意料之中，对方没有出来。最终转身离开，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于是隔日下午他终于接到了美堂蛮的电话。
内容只有一句：“我要见你。”
似乎默契，他只是漫不经心地在家等待，而对方则很准时地敲开了他家的门。
“哟，美堂君。”他淡淡招呼，薄唇浮着一如往常不温不火的浅笑。
对方什么都没说，径自走进屋中，坐在了沙发上，点燃一支香烟。
于是他也走过去，坐在对方的对面。对峙的沉默悄然蔓延。
时间一分分流逝，却并不觉得那么漫长。
他静静望着从灰蓝窗帘的缝隙处漏进水泥地板上的阳光，丝丝惨白，毫无暖意。光缓缓匍匐在地面与墙面上，扼向墙角的阴影。日光中依然游移着数不清的微尘。
景象与记忆中重合，那里的日光从透亮的落地玻璃窗映在白底红格的桌布上，微微糅进暖色的橘黄，明晃得有些刺眼。
同样刺眼的还有对方的轮廓。

“……我们下次见面会在无限城吧。”
对方忽然打破沉默，将手中的第五支香烟掐熄。
他微微侧转过头，瞥向对方，又将视线转回。“……应该是吧。”
“……那么你知道‘剧本’的内容么？”轻垂下头，夜色碎发掩住水色瞳孔中的表情。
“……”无法思索出如何回答，他选择继续沉默。
“……果然是没有水准的问题。”对方轻笑起来，笑得洒脱而释然。“就算你知道也不会说出来吧。”
“……美堂君很了解我呢。……”淡淡一笑，平静地望向对方。
美堂蛮靠坐在沙发上，头微微后仰，笑容中氤氲着字嘲的意味。“……会死吧。” 
“……”他蹙眉，没有发表任何见解，却不觉中握紧了手。
对方淡淡瞥过来。“……总会有一个人死。”仿佛自言自语，又坐起身来，蓝紫色瞳孔中闪过一丝冰冷的黯然。“虽然不可能把卑弥乎托付给你，还是希望你保护好她。……如果她被伤到半分，我会杀了你。”
语气中浸染着他从未听过的绝望。
忽然间心中某处隐隐作痛，仿佛之前一直在逃避的什么潮水般涌流纠结上来。
自身的理智始终无法理解这种异样，于是自我矛盾的产物带着浓重的火药味蔓延进每一条神经。
 “那么，我走了。”
对方起身向门口走去，身形中淡淡氤氲着不可一世的孤独。
他略微颔首，终于快步走了上去，扳过对方削瘦的肩膀，将对方重重压在门板上，狠狠吻了下去。


他看见对方错愕地睁大眼睛，然而只闪逝一瞬，那双魔魇般的蓝紫色瞳孔随即染上蒙蒙雾气。无奈，释然，又带着几分无法读懂的情感。
心中猛然震颤，却将这股震颤尽数化为极具侵略性而毫无怜惜的吻。
掠夺。
冰冷地，狂乱地，炙热地，紧紧纠缠，几乎要将灵魂融合在一起。
混乱中听见凌乱的喘息，说不清是自己还是对方。

听不见枪声地站在线前。如果能赶得及起跑……
未来又会怎样改变？

不知道。今后也不会知道。

于是就在两个人都快要窒息的时候，对方忽然伸手推开了自己。
理智重新占领思维的大部分领地，他向后退了两步，语气却冰冷而没有任何歉意。
“……对不起。”
对方平复着剧烈的喘息，微微将头别开。“……嘁，为什么道歉。”
他轻狭起瞳孔，向对方望去。
对方用着令人难以忍受的平静语气，仿佛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已经来不及了。”
意料之中的话语，淡漠得有些残忍。
他沉默地站在一旁，静静凝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于是对方回身离开。很自然地走到门前，打开一半，却在出门时转过头，将视线迎向自己。
“赤尸，你知道么？”
清俊的白皙面孔背对阳光，平薄的唇上轻勾起笑容，眼眸清澈若冰释之水，几丝惑人妖冶，却淡淡透着无可把握的哀伤。
“我们就像是站在起跑线上的人，却始终没能迈出第一步。……永远蓄势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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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撕扯过鬓边，宽大帽檐不适地翻动着。
迎面而来的沙砾纷纷扑涌向散乱的砖石和水泥柱上，啸声寂寞地盘旋在看不清色彩的天空上。
赤尸漫步在原本是无限城的一片废墟上，风衣被狂燥的气流扯得猎猎作响。
残垣断壁间依然分辨得出血迹枯竭的黑褐色。
他忽然想到这里从来分不清白天黑夜，于是漫天灰黄的阴霾也就合情合理，就像几年前他站在这里，第一次带着遍体致命的伤，将手术刀插入了美堂蛮的胸口。
他回忆起当初血液的颜色鲜艳得妖冶，殷红一片，攀爬在对方苍白的皮肤上。
对方瞳中闪过一瞬惊愕，却在血液喷薄而出时释然倒下。
于是他望着对方，笑意淡漠而冰冷，理所当然得仿佛只是替天行道。“一切都结束了呢，美堂君。”
受害者困难地喘息着，却不屑地伸手拭去唇边的腥腻。“嘁……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过。”
记忆突然被凝滞住。
他微微狭起瞳孔，仔细思索着断裂的空白，却始终什么也想不起来。

究竟错过了什么？
直到最后，什么也没有改变。

“我们就像是站在起跑线上的人，却始终没能迈出第一步。……永远蓄势待发。”

他忽而想起美堂蛮的那句临别赠言。
大概是吧……
既然从未开始过，也就没有什么结束。
也就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就好象过去的一切只是间歇性的梦，而梦中的一切都那样不真实。

于是淡然牵起一笑，大步走出废墟。
就让所有的纠结都压埋在这片废墟上，不再记起。
赤尸藏人不是个会感伤的人，所以自始至终不曾有过任何歉意与罪恶感。
至少平静地接受了所有的事实。

于是他们之间的感情就这样永远蓄势待发地停留在起跑线上，戴着耳塞，等待着枪声。……


[The End]

今天没时间了...不看了
`1\等有时间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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