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序 ]
郭嘉第一次看见那个人的时候还是个孩子。
孩童似乎只着了单衣似的单薄，在隆冬的飞雪中桀骜挺立。
“你不冷么？”
开口的不是郭嘉，是那个孩子。
郭嘉微微眯起眼打量起他。
“不冷就过来陪我。”
孩子面前的是一局珍珑，他手执白子，棋子几乎要湮灭在他冻得发白的指尖里。
“你知道我是谁？”
郭嘉忽然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见过这个孩子，于是他走过去蹲下和孩子平视。
“不知道。”
孩子别开头，向摆在石块上的珍珑看去。
郭嘉啼笑皆非，“如此，还敢邀我？”
孩子皱起眉头，看向郭嘉的眼里带着和他相匹配的倨傲。
“有何不敢？”
郭嘉没说话。蹲着看了孩子半晌，把自己墨氅脱下裹住孩子，然后在孩子小小的脑袋上揉了揉，说：“以后再见，叫我奉孝。你记好了。”


[ 二 ]
后来的日子，郭嘉和少年也没有什么交集。
他还是那个不着边际又风流天下的郭祭酒，他也还是站在世子身边的伴读。
到了出征的时候。
那时的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半壁江山已入其手。这明面上的为陛下分忧为陛下效忠，私下的心，有哪个不知？
袁绍要灭了公孙瓒的势力其实与曹魏是半点关系也没有的。但此次出征，竟是一个孩子道破了玄机。
那日郭嘉回府便瞧见偏屋里的孩子，站的笔直。
郭嘉摸了摸鼻子，迎上前去：“仲达？”
其实也不算孩子了。——司马懿转过身来的时候，郭嘉瞧着他和自己平视的目光。已经用不着他蹲下，那个孩子也可以站在平等的角度去看他的眼睛了。
郭嘉用折扇挡住大半个脸，笑。等着对面孩子的开口。
司马懿先是躬身：“祭酒大人。”
郭嘉有些怔愣，后才觉得自己先前用折扇挡住脸真是个万全之策。至少对面的孩子看不到自己也看不到现在的表情。
后来，郭嘉想了想。也不怪他。那么久远的事情，就只有自己还记得罢。
司马懿躬着身：“懿今日所来向祭酒大人求一事。”
郭嘉带笑虚扶。“仲达不必见外，但说无妨。”
少年正起身子，还有些秀气但带了棱角的面容被透过窗的暮光染得一片柔和，却决定了万千人的命运。
“有劳祭酒大人转告丞相。这，是个战机。”


[ 三 ]
郭嘉不免重新审视了面前这个少年。
原以为他不过还是个羽翼未满的孩子，却没想到孩子也在慢慢的成长。
郭嘉看了司马懿一会儿，才拍了拍他的肩。
“会的。”
少年再次躬身谢过。然后直起身子擦着郭嘉的肩膀走过。
郭嘉侧头去看，少年倨傲的脸线，散落的发丝，和，聪亮明允刚断英特的决断。
在出征前，司马懿再次拜访了郭嘉。
“请祭酒大人许懿跟随。”
郭嘉叹了一口气，用折扇拍了拍肩膀。
“莫非仲达只有要求的事才会来丞相府？”
少年好像有些迷茫，有些无措，抬眼看了郭嘉一眼又垂下眼。
“懿失礼。”
“罢了。回头跟世子说一声，跟着嘉便是。”
郭嘉想伸手抚一下少年的发，手却顿在半空，转身取了桌上的酒盏饮了起来。
少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也只站在原地，垂着眼垂着手。
郭嘉再叹，伸手把一旁的少年捞过来，“以后上了战场，发要束起来。”
少年低着头嗯了一声，然后觉得帽子似乎被摘了下来。抬头看见的是墙上两人的影子。比自己略高一点的站在身后替自己束发。
司马懿又垂下头。郭嘉也不说话，只帮着司马懿把发束好，用了玉簪。
再绕到司马懿身前，伸手挑起司马懿的下巴，让他直视自己。
“上了战场，保护好自己。”
司马懿向后一缩头又垂了下去。“是。”
郭嘉叹了口气，挥手说，“回去吧。出征前会叫你。”
司马懿行礼，退下。
郭嘉却靠着墙笑。


[ 尾 ]
第二天大军便出了征。司马懿却不知道。
只等了大军出征三日后才得知。
得知后也不恼，只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后来有军中传来消息，祭酒大人因水土不服，加之操劳过度，患病去世。
司马懿亦是无恙，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他是先知。怎么会预料不到？
只那玉簪，贴身收着。
只这一生，再不束发。
既你已亡，便由未亡人守着就是了。


[ 终了 ]
司马懿一生被三次托孤。都是‘尽心竭力’。
他这一生不过是在为以后的晋国扫清障碍，却无力支撑到看晋国成那一日。
司马懿离世前，神志甚是清明，唤了司马师司马昭来榻前，交代后事，亦是交代世事。
临终前声音渐弱，二子听不清全句，只听见 孝 之一字。以是父亲教导应是以孝治天下，甚悲，皆啼。
却道，那只不过，是奉孝二字罢了。
这一生，左不过是在念他，自己便成了一个未亡人。
而今，亡了，才真忘了，劫才真的解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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