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年的岁月掀过一页，开春，仿佛还是春光明媚的样儿。我听着外头琐碎的消息，四九城里如旧的沉浮，眉间的悲喜都是淡过几分的样子。我看着玉郎的小衣裳一天大似一天，便觉得自己仿佛是老了许多……没有撒娇的地方，不能故作矫情地伤心难过，这样的日子，我实则已经过了许久。）（我想了又想，还是放弃了去找一个结果。又是一度春风骀荡的日子，总要有点儿不同，我想了很久，才挑出一件略开心些的。）去请二小姐来坐坐吧。（我笑了笑，叫东珠去请人，绛都则揽下收拾屋子的活儿，平添出几分热闹来。）（一个女孩儿，同个姨娘住在个空宅子里，她也并不得意。可孤零零的日子，谁不是如此呢，两个人往一处凑凑，许还能好些。我想着想着，带了几分苦味儿就笑出来：到底这一个才是我的亲妹妹，该我受苦处的时候，终究还掉下来一个她，永永远远陪着我。）

好害羞！仰慕者多了果然好局促！！

我看着你们两个走进来，两个都还是孩子呢。只是那个小的笑呵呵的大的怎么哭了？恩？（我慌得不行，心沉沉地向下坠，仿佛觉得，连哄她都没什么用了。这间屋子里头，仿佛早就盈满了这样悲戚的调子，日复一日地熏浸。我早习惯了，可她一定不同。枕官拦腰抱上玉郎，屋里头人皆是屏着气儿出去了。可我仿佛还是能听到来回游走的无声的叹息，很是可怕。）（我抽了绢子出来给她擦眼泪，上头绣的梨花，白色上头沾了点她的泪珠儿，洇湿了一片。隔着绢子，她小脸儿冰凉得紧。我想问她怎么这么凉，可还是止了口，转而道。）小时候我们然妹跌了跟头，我可就是这么给你擦金豆豆的。

小名儿叫玉郎，我给起得，还不至于太俗气。（我把绢子仔细叠齐了，掖到她掌心里头。每一个动作都轻轻地，我怕打碎了那个笑容。）（我探了探身子，取了小榻上的一个包裹过来，搁在她膝头，一点点缓缓打开，语调也放轻了。）这是我半年来的针线，都是给你做的贴身的小衣服，一点儿不曾假旁人的手。这样的衣裳不比外头的袄子，叫外头人弄总归不好。（贴身的衣裳，细软料子，我小时穿得是额娘的针线，可惜如今，我同她都没这个福份了。她是心极软的一个人，怕别人难过，甚至都要把自己的伤心也压下去。我多怕她过得不好，怕她本该在家里享福的年纪就要咽下许多委屈。大哥的照拂，如今指望不上了，三房的日子孤苦无依，我也乱了阵脚。我只好试着学着，去做一个好姐姐，一个带给别人心安的人。）

（我听这话，不觉也是一笑。远远朝玉郎被抱走的方向抬了抬眼，摇摇首笑。）仔细再惯坏了他。（我想着那些听上去已经很遥远的事儿，心中竟还有七八分向往。可我也想同她说，这样一个地方，还是少来的好。女孩子终身的归宿，出身名声终究占了大半。我是罪妇，这府邸依旧背着不安生的名声，我都明白。）（我把她揽紧了几分，跟个孩子似的，闻着她身上那熟悉的桂花香味儿，就好像我们都还在家里头，好像把她揽在怀里，沉沉地睡一晌，这一切就能跟场梦一样。）然儿。（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来，拍拍她的背，平白也添上了几分勇气。我不敢再去看她的神情，因我知道，下一刻，我也会忍不住落泪。）往后的日子还长呢，姐姐不能在你身边，可时时刻刻都会念着你的。

（我把下颔轻轻放在她肩头，听着这个小身子近切的心跳。拍子微微地乱，可又渐渐地平复，一时叫我看不清她真正的心绪。我很害怕这样的时刻，当我不知道眼前人作出的欢笑与泪珠是否出于真心。我知道，为了叫我心安也是一种可贵的真心，能叫她编一个平安和乐的样子来哄我。可我总是觉得无助，真真假假，无论是否出于善意，都太叫我恐惧。我宁可知道一切，哪怕真相叫我只有走投无路的份儿，我也总可以把命数握在自己的手上。无论成败，我害怕到最后一刻才知道结果的感受。）（于是我微微阖一阖眼睛，任自己蔓延地太远的心续转回原点的位置，一字一句，蓄了十分力气。）你要真的开心，万不能再受委屈。赢得到的，自己要学着去拿……若是得不到，那便是命里没有，要学得舍得。大家格格，十个里头有九个都是有能耐的，可若没点儿洒脱大气，一味骄纵，终也不能成事儿。（我顿了顿，话音里添了些霁色。）然儿的性子很好，会很讨人喜欢。

（音调微微拖长，我“恩”了一声，替她轻掠了掠耳畔碎发。而她将小脸偏了，眉眼明媚。我不能护她万分的周全，那便要教她自己护着自己。父母双双不禄又如何？我们三房有如此人物，尚且还轮不上别人从门缝里瞧人。我将手拍拍她的，微露了笑意。）还没有然儿的时候，家里可只我一个女孩子。那时我逢人便喜说，要给我添个妹妹才好……就像然儿这个样儿的，识礼又恪纯。（我离家早，然儿正值舞勺妙龄的这一二载里，我恰是分身乏术。如今回首看她，仿佛还是藤萝架下玩闹的孩童，一派天真中却又仿佛多了几分担当。我隐约地想起，那一年我同盈姊在那深宫舞榭，新莺初啭的头一声。）（这当是，钮祜禄氏的女子。）

傻话。（我薄薄地嗔怪一句，仿佛刻意忽视了她语调中一点掩藏着的不情愿。她比任何人都懂事，即便是不情愿，她也会去学着。我只轻轻地点明阖府对她的期翼，旁的，由她自己去悟去学。）你就是我要的那个妹妹，天下再没有比我们然儿更叫我欢喜的女孩儿了……天太冷了，我不想出门了，不然我一定要去讲给从前那些人听听。禾禾姐，还有君君姐……叫她们看看我的心愿达成了，我有多好的一个至亲！（我许久不曾再用这样神气的语调说话，或许只有在谈到然儿的时候，我方有如此的资本。她的人生崭新，而又是那般聪慧的人儿。我赌她一生卓然不群，有何不可？）（我点点首，应下她那话，口中犹是喃喃。）我知道的……一切都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