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彼时，犬夜叉断然不会料到，最后的他们，竟会这般不堪。
如果她还是那时的青楼勾栏歌女，而他依旧做他顽世不恭的相国公子，结局会不会美好一些？
曾有传言喧嚣坊间，说那玉面修罗有一双勾魂慑魄的眼睛。
“虽然一眼望过去，就像那深谷里的一汪泉水，寂如寒潭，却总是透着一丝妩媚的神采，正说的是惊，惊什么一什么，然后过目不忘！”随身小厮锦平这么绘声绘色地复述着方才在街角听来的传闻轶事。
“呵，是惊鸿一瞥，过目不忘吧。”一袭赭红袍子的少年，端起紫檀桌面上的莲纹盏，轻轻吹了口气，极为庸懒地呷了一口雪顶白茶。
“恩？没想到这烟花之地茶水却颇具清冽，锦平，你也尝一尝吧。”说着，少年抬起茶瓯，向另一只茶盏里注满了清翠的茶水。
锦平抓耳挠腮，闹心闹肺。虽然少爷一贯风流放浪，却向来洁身自好，不沾脂粉之俗腻，没想到最近却突然兴致勃勃地往青楼红院里钻，每次都一掷重金，吩咐那些浓状艳抹鬼画符一般的老妈子找几位当家头牌，陪着他听歌看画，品诗饮酒，常常一晃就是一天半日。
今天来的这百仙楼，据说是让人有去无回的极乐窟，男人们进去了，便再也不想出来。今天少爷选了这儿地，摆明是气坏丞相大人阿。几天前老丞相拒绝了少爷请缨参军的恳求，少爷便离径叛道起来。这天下哪有爹娘不心疼自己的骨肉，生怕磕着碰着，少爷怎的就不明白丞相的心思呢。这下可好，要是让严谨刻板的老丞相得知儿子流连百花丛中，准要火冒三丈。
方才自己盼着说点刚听来的传闻，让少爷知道绝世美女不是在这烟花之地才有，好把少爷劝说回家。
“老鸨，白霜姑娘还没来么?”等了片刻，那传闻中闭月羞花的白霜姑娘影子都没见着，犬夜叉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起身抖抖衣袂，大步跨出厢房。正四处张望找寻老鸨那张惨绝人寰的大花脸时，听得楼下正厅里忽然飘来一阵清越的吟唱。
“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犬夜叉循声望向楼下，只见厅内戏台东南角上，一名红衫如火的女子正怀捧一把胡琴，轻轻浅浅地吟诵着。女子眉眼低垂，一副漫不经心之态，却起转承合间眼波流转，顾盼生辉，破有分混然天成的魅色。那双眼睛平静如水，乍一看并无出彩，只是偶然间烛光星采映入其中，便顿时熠熠生辉。
犬夜叉回头望了望看得痴傻了的锦平，忍俊不禁消遣到：“你说的绝世美人玉面修罗，莫不会正是楼下这位姑娘吧。”
锦平还没回过神来，犬夜叉便招招手，唤来了正匆匆赶来的老鸨，“吩咐楼下的红衫姑娘上楼来。”老鸨面有难色地回瞟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白裙美人，皮相僵硬地露出一个比嚎啕大哭还令人发指的微笑：“是，是，我这就去叫桔梗姑娘。”说完忙不迭挥手示意那白衣姑娘下楼去。犬夜叉心不在焉地瞅了瞅那女子，总觉得那身白衣无趣得紧。
还是方才那位红杉姑娘更有姿色。他这般想着，若有所思地踱步走回房内。
片刻之后，外间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锦平心想定是那老鸨领了红衫姑娘过来，便连忙整了整衣饰，一副正襟危立的模样，严正以待。
锦平一颗心七上八下，低头垂目地等着那抹赤色映入眼角，还未见其人，却听得身边的公子风度翩翩开口道：“在下叹服姑娘歌声，遂冒昧邀约。不过姑娘方才的词曲太过哀怨萎靡，不如在下为姑娘换一首如何？”
房间寂静无声。锦平心生诧异，抬眼望去，只见那红衣女子此刻正抱着那柄胡琴，面色如水，平静无澜。一时间无人言语。见气氛凝滞，锦平便抬了手，壮着胆子说了句：“姑娘请这边坐。”
红裙朱唇的桔梗姑娘终于面色稍暖，开口应了句：“谢谢小公子。”
锦平魂不附体地听着那泉水叮呤般的声音，出神间只恍惚看到桔梗对着自己眨了眨眼睛，而她脸上的神情依旧讳莫如深，叫人捉摸不定。
“敢问公子想让桔梗唱什么曲子？”桔梗低眉调试着琴弦，依旧是用那不紧不慢的音调问道。方才犬夜叉侧身请她入席，她却从另一头绕了过去，径自坐到窗边的屏风下。


犬夜叉回想着方才的举止，心想这女子果真稀奇，不懂人情世故卖弄讨好，还敢在这烟柳之地谋生。
片刻间他不做言语，握起桌上的狼毫，轻蘸丹青墨，挥就一纸书。字体遒劲俊秀，神韵孤傲。
锦平接过宣纸，呈给桔梗。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桔梗一字一句阅过，心中哂笑，这无非又是多情公子戏弄女子之举。便草草扶了琴身，换上凄婉妩媚的嗓音，神思无属地慢慢唱着。
锦屏蹑手蹑脚地摸到桌边坐下，杵着下巴细细听歌。可还未等唱完一阕，犬夜叉便不适时宜地打断了她。
“罢了罢了。姑娘且到此为止。”犬夜叉似有不满地摇了摇头，桔梗抬起星目，审视着赭色袍子的少年。
“在下失礼了。想来姑娘又怎会体察这词中的愤懑之意呢。”犬夜叉将方才握于掌间的茶盏重重放回托盘中，面色颓然。
“既有深意，公子不妨说与桔梗。”持琴女子倒也不以为怒，端坐了身子，面带笑意地说道。犬夜叉望去时，只觉那笑意中透着丝丝嘲讽。转念一想，又觉得是自己心魔作祟。
“不必叨扰姑娘。在下也该回去了。”说完他悻悻起身，扯过锦屏手中的那张白宣，作势要撕。
“公子且慢。”桔梗见状，不假思索地开口阻止。犬夜叉愕然，神情不解。
“公子暂且将词曲留下。三日后再来此处，看看桔梗是否能够猜对您的心意。”红衣女子迤迤而行，从犬夜叉手中取出那张皱巴巴的白纸，重新展开抚平。
犬夜叉神色恍然，抑郁之色稍霁。
“一言为定。”他咧开一抹笑容，朝桔梗摆摆手，不由分说地拉着依依不舍的锦平下楼。
“公子慢走。”见俩人离去，那女子朗声说道。
【二】
自那日一别，锦平心心念念惦记着那三日之约，盼着再次见到那眉目清俊的姑娘。可惜还未等到第三天，丞相府举家前往晋州宗祠祭拜，往返数日。作为丞相府二公子的贴身小厮，自己必然也得随行。那三日之约便无疾而终。临出发前，犬夜叉也忆起了那日桔梗的话，便遣了锦平到百仙楼与桔梗知会一声。神情沮丧的锦屏闷闷不乐地去了一趟百仙楼，又面若死水般回来，并将一封纸信交给犬夜叉，答曰桔梗姑娘亲笔。
犬夜叉微微诧异，打开那浅黄的纸笺，唯见四个清丽娟秀的小楷：静候归期。
心间涌过一阵莫名的暖流，似有分惺惺相惜的感触。犬夜叉未及多想，便将纸书重新叠折整齐，收入夹衣贴着胸膛的口袋里。
自祭拜回城之后，丞相大人又差遣了些琐事给二儿子打理。料理妥当之后，半月已过。犬夜叉找了个空闲日子，带上锦平出门。半月前定下的约定，今儿终于得以履行了。
依旧还是上次的厢房，犬夜叉一边等着桔梗一边环顾着屋内的摆设。上一次心绪嘈杂窒闷，自然没有闲情逸致四处打量。今天这么一番细看，犬夜叉才发现那日桔梗身后的屏风上，雕刻着数百朵傲然怒放的曼珠沙华，栩栩如生，百花争艳。
“这不就是那经书里说到的地狱之花么？”锦平见犬夜叉出神的样子，便也过来凑热闹，“怎么刻在这种地方，真是晦气！”锦平摸**口，转身回到门口，看看桔梗来了没有。
“桔梗姑娘，您请进！”犬夜叉正望着那些绚烂夺目的花纹出神，听见锦平喜出望外的呼声，回头望去，果然看见桔梗从正站在门口，对着锦平浅笑盈盈。她如今换上了一身翠墨色的广袖长裙，袖口饰有浅金如意纹。这般低沉稳重的颜色，着实与这百仙楼格格不入。不过在犬夜叉眼里，却甚是顺眼。
“三日之约，拖沓如此，还恳请桔梗姑娘勿怪。”犬夜叉满是歉意地说道，一边躬身抬手，桔梗顺势走到屋内，依旧在屏风边挑了张椅子坐下。
“并不打紧。多几日时光，桔梗也能用心揣摩公子的词曲。”桔梗看着他，轻快地说着。犬夜叉望了望桔梗，望了望她怀里的胡琴，只觉得一切都恍若昨日，但又一切都不似昔时。


“那么依姑娘看来，那曲应当何解？”犬夜叉兴致高昂地问道。
“那日乍看之下将此曲当做绮思之作，却是桔梗落俗了。如今细读，此曲当做慷慨之意。”桔梗不顾言他，低头摆弄琴弦。
犬夜叉颇感意外，扬眉道了声：“愿听其详。”
锦平亦立在一边，噤若寒蝉，生怕扰乱了接下来精彩绝伦的弹唱。可屋外楼梯间却不合时宜地响起了一阵喧闹声，期间掺杂着老鸨呼天抢地的悲号：“诸位官爷阿，老身这里并无为非作歹之徒，皆是遵纪守法的良民，大人们此举叫小的们怎么担当得起啊！”言语间那阵脚步声已经行至门外。
犬夜叉心中一凛，起身拉开房门，与为首那人狭路相逢。那男子一身墨色衫子，眉眼狭长，领口纹有月白镶沿，腰间配以同色绅带，手中则摇着一柄银白绢扇。此刻，那人气势汹汹的眸子正盯着犬夜叉的身后，目不转睛。
桔梗望着为首那名墨衫男子，神色微动，惊异之色昭然若是，但依旧立于屏风一侧，固步不前。犬夜叉随着那人的视线回望，桔梗明灭变幻的细微神色被犬夜叉望进眼里，心头轻轻一颤，他从未见她如此大惊失色，那静若处子的女子不该有这样的神情。
“吾等收获密报，青羽堂的玉面修罗藏匿于此。方才吾等经过一番查证，这位姑娘嫌疑不小。现带你入宗人府候审。”那墨色衫子的人拖声拖气地开口说道。
桔豁然起身，胡琴坠地，铿然轰鸣。
犬夜叉愣在当场，一时不知如何应对。那墨色衫子的人向后轻轻招手，全副甲胄的随从便鲁莽横行地挤过犬夜叉身边，走进屋内，冲桔梗而去。
犬夜叉一个激灵，幡然醒悟，回身大步踏过，先人一步，拦在她身前，
“谁敢动手？”他怒目而视，咬牙切齿道。耳边尽是血液里震耳欲聋的轰鸣，后脊上传来桔梗气息甫定的呼吸。
随从见有人阻拦，回头请示。那墨色衫子的男子闲庭信步般摇了摇手中的衫子，偏着头问道：“公子是？”
犬夜叉定了定心神，不屑一顾地回击：“在下是谁你不必知晓。你只需知道，这位是在下的娘子，可不是你所找的玉面修罗。”
一语既出，犬夜叉分明感受到一旁锦平投来的惊诧万状，以及身后传来的簌簌响动。
墨色衫子的人合拢骨瓷白扇，兴味盎然地眼神在犬夜叉和桔之间逡巡往来。
六年前在朝廷的愤力绞杀下，无所不为的青羽堂人去楼空。堂中杀手无一落网，却尽数遁然无形。日升月落，人们慢慢忘记了青羽堂盛极一时的名声，风花雪月四使的名号，也落魄成为街头巷尾的传说。至今也无人知晓，这些杀手究竟去了何处。
桔梗望着那墨衫男子的眼神，由初见一刻的难以置信，变换为泰然自若的无所畏惧。那男子似是读懂了桔梗的意念，百无聊赖地展开银绢扇面，呼哧呼哧猛扇几下，仰首对身后的人说道：“你们这群蠢材！抓错认了！回去各自领二十大板，好生受着！”言毕便带着随从撤走，临走前还不忘回头朝屋内丢下一个阴阳怪气的笑容。
“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见风波平静，犬夜叉当机立断地说道。
桔梗惶然抬头，不知所以。“公子？”
犬夜叉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决心欲盛。“这里你已经不能留下。那些人还会再来作恶。”
“可是公子与我并非熟识。公子不需如此相助。”桔梗此时自然知晓处境不妙，但却万般没有想过投靠于一个萍水相逢的男子。
“三日之约还未履行，在那之前，姑娘的性命安危，就交由在下护卫吧。”犬夜叉向她伸出手，桔梗心头微暖。犬夜叉一席话，仿佛向一粒掉入湖中的石子，在她波澜不惊的心间激起层层水漾。
“跟我走么?”恍惚间她听见他问。鬼使神差般的，桔梗牵起了他的手，跟在他身后，这一刻，好像躲在那方宽阔的背脊后，就能避去那腥风血雨，火光惊雷。


【三】
后来在丞相府的荷花园里，桔梗曾经问过他，为何当初从不问起她的身世过往。
“人人都有不愿记起地往事，不如就这么慢慢忘却岂不更妙？”犬夜叉靠着鹅颈椅，不甚在意地说道。话语飘入桔梗耳中，却有些兀自嗟叹的无奈之意。多年后再次回想起那时的情景，桔梗才醒悟过来，越是毫无保留的信任，在幻镜破灭时就越能激起锥心噬骨的恨意。
犬夜叉想，或许冥冥之中，他一定会爱上那个红衫的女子。锦平口中的惊鸿一瞥，过目难忘，不正是他当时初见桔梗时的不禁动容么。
自那日从百仙楼回到丞相府，犬夜叉将自己的别院赠与桔梗作日常起居之用。而那一再拖延的三日之约，终于是再没有被人提起。锦平素来喜欢桔梗，便隔三岔五央求犬夜叉带自己去桔梗的小院，听她弹琴吟诵。
丞相大人对儿子从烟花之地带回来的这名女子颇有微词，但自从桔梗入府之后，儿子的确老实很多，再也没有听闻犬夜叉出入勾栏酒肆之处，于是便也将桔梗视而不见，听之任之。
犬夜叉已经渐渐习惯身边有个怀抱胡琴的女子，陪着自己走过天高云淡的金秋，度完银装素裹的寒冬。
三月飞花，柳絮满天。犬夜叉随父南下，监工大坝修筑。
离去前，他陪着桔梗在荷风园小憩。
池中翠色正浓，盎然生机。嗅着暖风送来的清香，犬夜叉心底有种莫名的情愫蠢蠢欲动，破土欲出。
桔梗一如来时的安静自若，倚栏望荷。春风拂起时，她惬意地阖上明眸。
望着她如玉雕砌的剪影，犬夜叉不禁轻声唤她：“桔梗。”
她侧过头来，羽扇般的长睫忽闪交错，明眸善睐。
“等我回来，就娶你。”他依旧目不转瞬地望进她眼里。因他突如其来的承诺，桔梗怔忡不可名状。
“等时机成熟，我便会向父亲提出嫁娶之事。”终于说出了心中的念想，犬夜叉如释重负，却见桔梗圆睁的双眸里涌上一层水光。
“这几天，暂且委屈你了。”他连忙安慰道。
见桔梗哭得梨花带雨，犬夜叉茫然无措，心烦意乱。他的桔梗，应该静若白玉，安若青莲。他不愿让那些恐惧、担忧、哀伤、凄苦的情绪，伤到她一丝一毫。
“我，何德何能……”桔梗断断续续地哽咽着。
这一生，她未曾被人这般全心全意地怜惜过。四岁时家乡遭遇饥荒，忙于逃命的父母竟然将她弃之不顾。后被那个神秘阴鸷的男人收养，接下来便是那十四年黯无天日的腥风血雨，她不记得何时有过这般安逸平静的生活。本想着隐姓埋名穷此一生便是万幸，如今得到上天垂怜，她着实受宠若惊。好像沉浸于一个美轮美奂的梦境，她不愿醒来。
南下的队伍翌日启程。桔梗跟在送行的队伍后面，遥遥望着高头大马之上的犬夜叉。英姿勃发，蕴藉风流。素昧平生的人竟然变成自己一生相托的人，桔梗心中不禁叹然机缘巧合，天命莫测。
丞相一行，一去双月有余。待桔梗再次见到披星戴月而归的犬夜叉时，风荷园里已经小荷尖尖，粉嫩可人。
甫一进家，犬夜叉便火急火燎地朝正厅跑去。方才他已经看到身着翠色衫子的桔梗正静静候在门廊里。
“犬夜叉，你先回来。”老丞相略带疲惫的声音却拦住了他。犬夜叉游移不定地望了望桔梗，又望了望父亲。“吾有要事尚需交代，家眷暂留，其余诸位先行回屋吧。”老丞相从马背上滑下，转身吩咐道，目光望桔梗的立处扫了一眼。下人侍卫们闻言，皆纷纷散去。正当犬夜叉举足不定时，桔梗见他欲言又止的神态，便远远朝他笑了笑，悄然绕过门廊，消失在犬夜叉的视线里。
“父亲，桔梗是要成为我妻子的人。不必避嫌。”犬夜叉见父亲朝自己走过来，心中愤懑无处发泄，便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丞相愕然，脸上的表情阴晴变幻。
“此事日后再议。明日你与我入朝面圣，陛下点名召见你。”老丞相的怒气几抑几扬，终于还是想到大事为重，便草草避而言之。
犬夜叉惊错不定地望着父亲。
自从大哥去世之后，父亲从不让插手宫廷之事，朝政俨然成为家中避如虎狼的禁忌。而这也是这是十八年来，父亲第一次同意带他入宫。


“陛下是否言明所为何事?”察觉到父亲眉间隐约的阴郁之色，犬夜叉试探的问道。老丞相疲乏不堪地摇了摇头：“待明日便知。一切见机行事，莫要莽撞。”他言语间流露的沧桑困倦，让犬夜叉心中大凉。
进宫面圣前自然有许多事宜需要周到准备，加之心中忐忑，犬夜叉自然无暇去见桔梗。只吩咐了锦平将一些从江南待会的特产送去给桔梗一些，就连初时提笔欲写的字条，也因为不知从何说起而颓然弃之。
桔梗从锦平那儿听闻明日父子二人进宫面圣，并未多想，只道是寻常的臣子觐见之礼仪。而第二日丞相回府之后，犬夜叉久未露面，桔梗心中才突觉蹊跷。
心中的疑惑伴随着不安，搅得她坐立不宁，于是便急急行至犬夜叉的院子，却只见锦平一人蹲在门外逗蝈蝈儿。
见桔梗神色匆忙地进来，锦平连忙起身。
“你家公子在么？”桔梗问道。
“公子与丞相大人在风荷园呢。一下朝这两父子就进去了，还不许人跟着。“锦平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般撅着嘴。桔梗心中的不安愈加强烈了。
“有些事，我从未对你讲起，或许该是让你知道的时候了。”风荷园的清风亭中，老丞相语重心长地对儿子说到。犬夜叉双目无神地望着眼前的棋盘，黑白分明的棋子从方才起就原封不动地停留原处。
此情此景，谁会有心思下棋？
今日入朝，圣上居然下旨封他为驸马，与西奚国公主联姻。。
“丞相功盖群臣，这番联姻，也算是锦上添花。”那个锦袍高冠的人，端坐龙椅之上，假仁假义地开怀笑道。
每每想到这个，他就恨得咬牙切齿。而桔梗的身影不断闯进他的脑海，更加加他无所适从。
“你知道你大哥是怎么死的么?”丞相说着，慢慢置下一枚白子，响声清脆。犬夜叉陡然抬头。
那年大哥离去之后，皇帝的诏书里分明写着大哥是战死沙场，光宗耀祖。
“那是皇帝昭告天下的说法。你就从未怀疑过，你大哥这般武艺超群，竟会在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中牺牲么?”丞相压低了嘶哑的声音，满脸怆然。
“我家世代为朝，那皇帝忌惮吾等势力壮大，欲打压削弱。这番似是赏封，实则牵制。皇帝这招暗渡陈舱，借刀杀人，使得太阴险歹毒。我必须……”在犬夜叉满眼的错愕中，老丞相双手捂额，不堪重负。
犬夜叉从未想过，大哥的去世，竟藏有这么不堪入目的残酷隐情。
“父亲……”他默默伸出双手，牢牢握住父亲的两臂。恍然不知间，父亲何时变得如此消瘦，如此苍老？那昔日可以将他们兄弟二人举于肩上的双臂，现在竟是瘦骨嶙峋。犬夜叉心中酸楚，眉头紧皱，几粒无色无形的水珠悄无声息弥散在棋盘间。


皓雪使的禀报将神思不定的桔梗惊醒。
“知道了。你先退下吧。”她喘了口气，挥挥手让那人先离开。帐中只余她一人时，桔梗凝望着桌上的琉璃灯，跳跃的火光如群魔乱舞，让她心神不宁。
“伤病痊愈后，会派人送你回去。”囚室里，犬夜叉坐在简陋的木床沿上，双手撑住膝盖，凌乱的发丝掩去了他灼人的目光。他带上手铐的手腕苍白无力，筋脉分明，桔梗目光掠过时，暗暗心惊。半年不见，他果真如神无所言那般，瘦削得不成人形。
“不必了。”沉寂片刻后，犬夜叉哑着嗓子，说道：“无论在哪儿，皆是死路一条。”
桔梗恨极了他那副不堪一极，死气沉沉的模样，恶毒的话语便再度倾涌而出。
“犬夜叉，你真是冥顽不灵。你可知此番突厥入侵，本就是你们那皇帝佬儿策划的阴谋。本想借机除掉亲王的势力，没想到你却自投罗网送死来了。西奚和突厥，本来就狼狈为奸，这番入侵中土，不过是一个幌子，最终你们的皇帝只需割地赔让，突厥便会帮他除掉心头之患。那西奚公主……”察觉到犬夜叉瘦骨嶙峋的后背微微颤动，她不禁踟蹰片刻。思及他的羸懦软弱，她最后还是狠下心把一切和盘托出：“她不过是个安插于中土以做里应外合之用的棋子。”
犬夜叉以为她已经说完，便抬头望去，眼中竟有丝丝水色。
“你们的皇帝利欲熏心鬼迷心窍，没想到臣子们也冥顽不灵！”桔梗被他澄澈无染的眼神刺得阵脚大乱，不顾一切地用尽唇枪舌剑，想要伤的他体无完肤，伤的他再也无力这般胆大包天地凝视着她。
“你不辞而别后，我一直四处寻你。”任凭她费尽口舌，犬夜叉对她的呵斥充耳不闻。
“你寻我作何？我分明说过，再无瓜葛！”那些试图竭力忘却的过往，一旦被提起，就如 燎原之火一般，席卷她心脏每个角落，叫她无法安生。
“今日，终于被我寻到了。”犬夜叉答非所问，桔梗怒气大盛，正欲怒喝时，却见他双肩一垂，软软倒了下去。无暇顾及其他，桔梗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住他的双肩，防止他跌落在地。
她将他安放回床间，却察觉他浑身滚烫，似乎全然陷入昏迷。
“快让冥加老头过来一趟。”桔梗扯开囚室的帘布，急急向门外的看守吩咐道。
原来自昨日落入敌手之后，因为身重毒箭，犬夜叉一直高烧不退。北疆夜露寒凉，一宿冻寒，就算是铁血男儿也要受寒伤风，更何况体弱受伤的人。更糟糕的是，昨日突厥士兵所用之毒，意在一招毙命，乃世间奇药，无方可解。
“真没有办法解毒了么?”桔梗皱眉问，心头绞成一团疙瘩。方才听得军士说明用毒之烈，无药可医，她脚下陡然一空，仿佛坠落冰窟。
“精通医术的落英大人都无计可施，老夫自然也回天乏术。”冥加抚着自己的山羊胡子，叹息道。
“冥加，这毒性不应该这般迅猛，如果能拖延几日，说不定能配出解药。”望着床榻间面色灼红的少年，桔梗近乎绝望。
“这位公子体质单薄，老夫看他面色清灰，恐早有郁疾。”冥加一边收拾医箱，一边轻声说道：“老夫自当努力救人。但恐有不测，落英使珍惜眼下，多陪陪这位小公子吧。”冥加出世入世几载沉浮，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他自然一眼即知。更何况方才病人在梦靥中，一直不断地喃喃疾呼落英使曾在中土用过的名字。


【七】
桔梗，别走……我……恨……说过要保护你……
桔梗偏过头，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门外人声平复后，帐篷内悄然无声。桔梗静静凝望着少年的脸庞，恍若隔世，如过半生。
上天让她遇到他，却吝啬得不愿施舍她足够的时间，让她能够珍惜这弥足珍贵的缘分。这，难道不是对她曾经夺人性命的最重惩罚么？或许此生，她都将带着一道无法弥合的伤痛和愧疚，步履维艰。
多日下来，犬夜叉伤情丝毫不见好转，滴水未进的他已经瘦得神形憔悴。冥加配制的草药也只能只是杯水车薪，毒性依旧在他体内肆意横行，折磨着少年的意志和身体。
夜复一夜的噩梦中，重伤的少年歇斯底里地嘶喊着。
“桔梗，快走。”
“桔梗，不要过去……”
“桔梗……桔梗……留下来……”
守在他身侧的女子泪如雨下，心痛如绞。自上次他信誓旦旦允诺娶她之后，她便再也没有流过眼泪。大概是积攒了太多的泪水，如今如何想停下这如雨倾盆的眼泪，都是徒劳。
“那么痛苦，为何不早早自我了断呢?活着，苟且偷生，你还真低贱得是令我刮目相看。”桔梗嘴里满是咸涩的苦味。她一边若痴若疯地笑着，一边在少年耳边吟哦。
“终于见到了……你……安然便好……”就像梦中感知到女子的耳语一般，犬夜叉梦呓道。
桔梗再也无法看清少年的脸庞，便颓然扑在床沿，将泪水纵横的脸深深埋进了衣袖间。心底一直深锁的暗涌，再次扬起波澜。
昏睡中的少年微微睁开眼睛微微一隙，迷离的视线一瞬不动地望向女子的方向，好像生怕再次错过她的一举一动，一聘一笑。那些点点滴滴，牵动他心神的点滴。眼神中的光彩熠熠，丝毫没有将死之人的颓然无力。
半年来他心间的痛苦折磨她浑然不知。以为他亦如自己一般，深藏不露，用虚伪的坚强埋葬了那段风花雪月般的过往。甚至于多年后，桔梗思及他所受的煎熬，都无法释怀。


【九】
“时至今日，已是末路。我亦不能为你解愁，只有赠你一盏毒酒。饮下前尘尽数忘却，便不会再被往事羁绊困扰。”她贴着他的耳廓，温热的气息拂过少年的脸颊。他安然睡着，气息微弱而平缓。她轻手轻脚，生怕侵扰了他的好梦。
他躺卧的暖帐中，她留下一只青色酒觯。
金文深篆，上曰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桔梗心中念起了那日他留下的诗词。
帐外，冥加老头捻着胡须，面色怅然：“从未见过饮鸩止渴的人，嘴角却带着豁达如释的微笑。”
初春时，战事平息。百姓欢腾雀跃。神无把犬夜叉的佩剑递交给老丞相时，他簌簌发抖，如同寒风落叶。分明是湖光炼演的景致，桔却如置寒冬，周身颤栗。
“落英使，你为那丞相公子折腾这一番，到头来那老丞相还不是家破人亡，真是不值。”神乐靠在她耳边，悠然自得地讽刺道。
“今日之后，我便与你们分道扬镳吧。”桔梗冷漠回应。
神乐闻言，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落英使，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我不会再和你们同路。”
桔梗目不斜视。
“奈落大人，您听听她这话说的。”唧唧咋咋的神乐还想再抱怨，却被一旁锦裘加身的奈落狠狠一记白眼给赌住了嘴。
“想走便走。奈落不是说过嘛，你来去自由。”身着墨色衫子的苍月使神色戏谑地说到。一旁的奈落直视前方，对四周的动静毫不在意。
北疆群山间，孤零零立着一座荒坟，每年总有人打扫上香。听偶然路过上山砍柴的人说，祭拜的是名女子，杏眼如丝，白衣如魅。
“恐不是山间树草蛇狐修炼成精吧?听说最近隔壁村子有几个男子上山砍柴，一起不回。诸位大哥还是多加小心。”一个齐耳短发的妙龄少女郑重其事说道。她是方圆一带极有声望的占卜师，大家对她的话自然深信不疑。于是，鬼魅吃人的谣言一出，再没有人敢从那儿路过。
桔梗一个人蹲在那孤墓前，念念有词地说道，“那些人都被赶走了，再不会有人扰你清静了。”
于是，再不会有人看到那墓碑上深深铭刻的文字。
桔梗捻起袖角，细细擦拭着青黑的墓碑，被风霜雨雪侵蚀模糊的刻纹也渐渐浮现
“亡夫 犬夜叉 之墓”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少年终未能伴其一生，白头偕老。靠着少年的石墓，她用尽此生所有的悲伤凄凉，低低唱着，周而复始，一遍又一遍。

【十】
青羽堂里，风使神乐好奇地问奈落，为什么最后还是让桔梗走了。奈落不语，只是回想起那双日渐暗淡下去的灰色眸子，依旧不寒而栗。与其为了保全她的安全而死气沉沉地为我庇护，不如松开捆缚让她尽情撒野，自生自灭。
“真可惜，还想在那白嫩小子身上试试看我久未噬血的千江月呢。”苍月使蛇骨兴味索然地哀叹道。
神乐走后，奈落愁苦地撑住额头。都怪那挨千刀的神荼，给自己下的诅咒竟然那么强大。三世之内，他与小桔梗是无缘了。


自己占沙发~
介于插楼可耻，小可我要把你拖去小黑屋哟~哦嘿嘿~

言你肿么可以这样
你没说一楼不能插楼啊亲耐的TAT
那么久没更还不许插楼= =没天理。。。。

看到更了，而且完结了。
地下室也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