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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当练笔


1楼2012-08-28 17:56回复


    婴素嗓子完全碎掉的时候一群无名野鸟正把树摇动得嘈杂放肆。
    她坐在镜子对面,脸色惨淡如同月白。袖子上拂了灰,妆容也残损不已。也许是深秋了吧。她胡乱的想着,既未起身整装也看不出情绪,只把衣角捏紧了又松开。戏班子已经是不可能在呆下去了。不必再说宫装,青衣如今也再穿不上。再施粉黛无疑更加深心中疮痍。那自己的后半身又将被送往何处去?婴素想不出来,只觉得一切已没有可盼可望,任凭以后怎样发展,何处安身,自己都不愿在管,不愿在想,似乎再无关系。
    快到黄昏的时候姨妈来了。一进屋子她就察觉了不同以往的萧索。且不说整个房间里从床沿到地板都蒙了一层灰,婴素本人也连一点装束也无。姨妈过来握她的手,心内一惊,宛如握住一块冷冬寒冰。
    “婴素,”姨妈试探般地开口了,“晚饭吃过了吗?”
    “并没有。”婴素漫不经心地答到,“兴许胃口不好,也兴许是惯了戏班子里的饮食。总归是不想沾染。”
    “这可怎么行…”姨妈眼里起了波澜,欲说什么又止住了。歇了片刻,才叹了口气对婴素说:“如今你胃口差倒也是有原因可循的,不过大可不必为了这场风波而怨这自己。以后你也可以过平常姑娘的生活,嫁一个男人,生几个大胖小子,享几年清福。我当姑娘时也是你这般模样,失去了所爱之物而一蹶不振。后来随父母安排,胡乱嫁了人,本是秉着一番赌气态度,没想到活到如今,倒也清闲欢喜。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姨妈用另一只手轻轻拍打着婴素的肩膀。
    婴素没有多言。那模样倒不知到底是听进去了还是没有。
    姨妈身子又挨得更近一点,仿佛自言自语一般:“打小你父母就离世,托付于我,我也没什么本事,只得把你安顿在你姑父的戏班子里。也幸好你天资聪慧,肯下苦功,才没有太难过。可惜现在你嗓子已没法再唱,我亦不知如何对待才算对你好。要从这小镇走出去闯荡也未尝不可,只是在教育方面和别的姑娘比自然有很大缺失。这也是我考虑不周。不过你正值妙龄,赋闲在家也不是办法,倒不如嫁个好人家得以安顿。”
    姨妈观察着婴素脸上的表情,想猜出她心中怎样想。奈何从始至终她看到的都是一张无知无望的脸。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了:“婴素,你意下如何?”
    “好。怎样都好。”婴素依然是那副无知无望的表情,像是在听,又像是没有。言罢,她又自言自语似的重复了一遍,“姨妈你说好。那自然就好。”
    


    2楼2012-08-28 1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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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似乎不知什么状态地浑浑噩噩了几日。姨妈每天都来探望,问她可有什么需要,顺便也说一些闲言碎语,话话家常。她唯一爱好便是唱戏,平时也不惯开腔,如今心绪不宁更是不愿多言。所以无论姨妈说什么她都以只言片语搪塞过去,仍一副无知无望的样子。
      这天婴素正在窗前听雀声嘈杂,姨妈便来了,满脸堆着藏掖不住的欢喜。婴素倒也猜着一两分,但是她知道任何事都与她再没关系,所以没打算要问。倒是姨妈坐不住了,她拉婴素到床沿边坐下,不住温柔地摩挲着婴素的手背,问道:“贾先生想必你是知道的吧,就是镇上教书的那一位。”
      婴素印象中似乎有这么一位,怎么知道的倒不记得了,或许曾听她唱过戏,又或者与周围的谁交厚常被提起。于是她点了点头。
      姨妈见婴素难得有了反应,便接着说下去:“他的父亲听说去年冬天殁了,母亲也死的早,妹妹越洋留学之后鲜少回家,,孤身一人好不可怜。”她顿了顿,接着说:“如今三十多岁正是大好年纪,儒雅严谨,又不出入风月场,自然是好。所以,就看你喜不喜欢了。要是喜欢,倒也可以安排见几次面,熟络熟络,将来啊…”
      “那么,”婴素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她依然觉得似乎无关紧要,“就听姨妈你的吧。”
      婴素第一次拜访贾先生就明白了为什么他这样温和优秀的人一直没有谈婚论嫁。
      贾先生病得很厉害,房间里全是浓厚的中药味道。他坐在床上,手里拿着林语堂先生的书,温和又略显苦涩地对着婴素笑着:“让你见笑了吧。”
      “那倒没有。”婴素也跟着笑了笑,完全没有勉强,“先生身体不好怎么还要看书?”
      “这样啊,”贾先生把书签夹进书里,再合上书本放在床边,认真地回答说“该怎么说好呢。或许人都会有些爱好吧,不分环境和状态的爱好,或者不妨说是习惯。”
      婴素猝不及防地想起她的戏班子来。想起她穿着宫装倾倒众生,想起她清亮婉转地唱着折子戏,想起目之所及满堂喝彩。不设防的,眼泪如珠子簌簌落下。
      贾先生没有多问。递过手绢来。像相熟很久的老朋友一样拍着她瘦弱的背脊。这是婴素嗓子哑掉之后第一次哭泣。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毫不隐藏的袒露脆弱情绪。只是恍然觉得似乎真的可以把自己寄给他,让他收藏。
      于是不久之后,就定下了婚事。婴素做了贾先生的妻子。双方几乎都是没有亲朋的人,也没有什么隆重婚宴,只婴素二人以及姨妈姨夫聚在一起吃了顿家常小菜。贾先生的妹妹果然没有回来。席间姨妈几次落泪,婴素心中感恩,自知这么多年来姨妈对自己犹如亲生女儿,于是临走前轻轻抱了抱姨妈,似诉千言万语。
      婚后生活也如婴素预料的那样。她待贾先生相当于遇见良师益友那样幸运,此外别无他想。贾先生也是知书达理的人,他恪守相敬如宾,待婴素如同知己,抑或小小女儿。两人这样过着,也算是恬淡自足。
      只是贾先生每到冬天就病的愈加厉害。不断咳嗽,连下床走动都成了难事。婴素辞退了女佣,日日亲手为他熬药。久而久之,中药味道也成了这个家的标志。婴素心里其实颇为欢喜,本以为没戏儿唱自己的灵魂会被抽离大半永不康复,没想到果真如姨妈所说,陪在一个男人身边,也是足够满足的事儿了。
      贾先生一年前就没有再去教书了,他对学生渴求知识的炽热眼神自然是割舍不下,奈何恶疾缠身,心有余而力不足。于是他常常写一些稿子,投递给固定的杂志社或者编辑部,既做了和本职有关的事儿,又没有放弃对文学艺术的喜爱。
      空闲的日子自然就多了,于是他喜欢给婴素说说那些书里的故事。他给婴素讲南唐后主的清丽词句,讲张爱玲胭脂流苏的生活,也讲田山花袋川端康成之流的东洋文化。婴素对书籍颇有兴趣,也愿意听自己的丈夫用温柔嗓音耐心讲诉。跟着丈夫,不知不觉自己也长了很多见闻。于是每天的这段时光,清贫中也掺着清欢。
      那一天,满树的鸟雀又开始吱吱喳喳。婴素正在计算着药的火候,然后贾先生下了床,拿出信给婴素看。
      原来,贾先生的妹妹要回来了。


      3楼2012-08-28 1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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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婴素终于见到了贾小姐。
        贾小姐单名一个媚字,人如其名,浑身上下无不带着新潮感和摩登女性的自信。她烫了波浪大卷,婴素端菜出来才发现这位贾小姐坐的姿势都和他们不一样。果然是受过西洋教育的人呢。婴素在心里想,同时也料定了她俩关系绝不会如一般妯娌一样亲密。
        贾小姐一坐下便半眯着眼睛开始发问了:“嫂子,我究竟是该怎样称呼呢?”
        “媚儿在说什么呢,”贾先生温驯地笑着,显然对着难得的聚餐很是欢喜,“自然是叫嫂子了,莫非西洋还有别的叫法不成?”
        “自然是有了。不过我不是别的意思,就是想知道嫂子的姓氏和名字,不然相处下来,连这点儿也不知道,岂不让人笑话了去。”贾小姐还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只是很简单两个字,”婴素莫名有些拘谨,“婴素。”
        “罂粟?”贾小姐这下完全笑开了,“嫂子这名儿真是特别。罂粟可是能制成毒品的原料呵。红白紫三色看着着实美丽,可是却害人不浅哟!”
        “净瞎说。”贾先生掠了贾小姐一眼,“西洋学校就是这么教人的不成?你嫂子名字是婴儿的‘婴’,安之若素的‘素’。任谁听了也只会说有古韵,怎到了你嘴里就来这么个不着边际的理解。”
        “妹妹可是粗人,不比哥哥。不过,嫂子可知什么叫‘一语成谶’?”贾小姐把脸凑得离婴素近些,“嫂子这名字,将来成为让家族覆没的预知也未可知呵。”
        贾先生用筷子敲贾小姐的碗沿,蹙了眉:“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却满口胡言。”接着把头转向婴素:“别和小姑娘一般见识。饭若凉了我替你在盛。”
        “没有凉,吃饭吧。”婴素卷起袖子,回了一个笑。
        虽说不在意,自从听了贾小姐信口说的那么一通后,婴素心里总是怅怅然的。
        后来也不知真的是一语成谶还是恶疾没有根治,在贾小姐预备离家的一个月前,贾先生的病发的从未有过的厉害。
        那天正是一个早上,婴素在家里熬药。一般说来每隔半小时贾先生会唤她去休息,可这天没有。等婴素熬完了药去看床铺上的贾先生,已经带着高烧昏迷不醒了。床单上分明沾了咳出的血。婴素吓坏了,第一次看他病得如此厉害,手脚也变不利落了。赶紧叫了近郊的大夫,可大夫没法立马到来,眼睁睁望着也不是办法。也许贾小姐会一点处理的手法?婴素凭着这个猜测,径直走到贾小姐卧室门口,也顾不上考虑贾小姐对自己不友善的态度,就叩了房门。
        “真是稀奇,”贾小姐正在梳妆,挑了挑眼皮,“嫂子今早怎得空不熬药弄得满屋子味道反而来寻我?”
        “贾先生病了,大夫还没有来。”婴素尽量保持冷静,“比以往更厉害的症状,我实在不知怎么办才好,所以……”
        “比往日更厉害?”贾小姐语气加重了一些,箭步入了贾先生的房间。
        “嫂子你就是这么照顾哥哥?”这分明就是指责,贾小姐见状掠了罂粟一眼,不耐烦的吩咐,“立即给我冰块和毛巾。”
        “好。”婴素此时已如女婢,她手忙脚乱的洗净毛巾,拿来些冰块,跑进屋子:“这些可行?”
        “够了。”贾小姐仍旧没有看她,声音还是尖锐如往常。她用毛巾包好冰块,搁置在贾先生额头。
        婴素是不解其中的原理的,也怯生生不敢发问。倒是贾小姐先开了口,虽说并不是为她解答。
        贾小姐侧了侧头,问:“婴素小姐可有读过书?”
        “并没有。习字和一点基础诗文都是跟先生学的。”婴素如实答。
        “难怪。”贾小姐轻蔑笑着,“我听说哥哥结婚就颇感奇怪,他这病秧会被什么摊上?结果果然不出我的预料——就是不识诗书粗莽的俗妇而已。
        婴素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竟一点儿也不想为自己辩白,反而觉得贾小姐这样说贾先生是极不公正的。于是畏畏缩缩地开了口,“能嫁给贾先生实在是我的福气。贾先生是有许多优秀的地方的,并不是什么病秧。”
        “呵。”贾小姐皮笑肉不笑,“嫂子真是指责得好。实在不知道嫂子这样维护我家哥哥。让我差一点以为你们是自由恋爱而不是什么封建指配呢。”
        “嗯?”婴素似乎被噎住了,欲找些适当的话接着,却百思不得其解。正巧大夫来了,这才告一段落。
        不过也许并没有告一段落。
        大夫预计的结果并不乐观,这疾早就成了患。照大夫所估计的,能熬到今年冬天已经是万幸了。婴素只觉得什么也无从去想了,命运再一次戏弄了她。
        贾小姐倒是气急败坏,嘴里不断对婴素喷射毒液,仿佛婴素给贾先生熬的药全是鹤顶红和断肠草,蓄谋了一场杀害。
        终是无知无望。婴素无意间又瞥见窗外麻雀,无尽悲凉。任凭窗里人怎么喜怎么叹,它们仍一个劲儿的叫嚷,似乎要把这人世间叫出一个窟窿来甘心。婴素顿时觉得乏了,这二三十年来都是乏的。药还在煎熬着,贾先生的病也煎熬着,她的命似乎也在煎熬着。
        


        4楼2012-08-28 1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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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在这个冬天,贾先生也殁了。
          那时候贾小姐已经走了,不论血缘多么亲密,终究是个体,她也有她的生活,任谁也无从阻碍。只是走前还是留了点她来过的证明,就是对婴素深深的怨恨。这怨恨是毒酒,逼着婴素喝下去——就算她不喝,也能闻到那一股辛辣陈厚味道。她把婴素当女婢使,将贾先生爱读的书本全清理掉了。贾先生开始也极为不满,后来渐渐毫无力气,就这样眼神茫茫地看着世界,后来看着看着世界也便没有了。
          婴素的世界也便没有了。
          再也没有执着诗书读给她听的贾先生,姨妈也已殁了,药不用再熬了,房子破败简陋得也不可再住了,岁月已更替了,心也已经空了。
          也许还该有什么?婴素翻出陈旧的戏服来,庆幸着虫蛀得并不太厉害。她给自己描了眉,贴了花黄,站在窗前,仿佛自己还能再唱似的。
          “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我只道铁富贵一生享定,又谁知祸福事顷刻分明。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到今朝只落得旧衣破裙。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叫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
          婴素的嗓子还是废掉了,早就废掉了,一直都是废掉的。她突然想听窗外麻雀唱,听它们一直叽喳,一直无知无畏。
          可当她侧耳倾听,入耳际的,却是凄清的一两声。
          


          5楼2012-08-28 1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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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有没看过却一直是希望看的那样感觉文字。


            IP属地:广东6楼2012-09-02 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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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事烦扰最终可以归于一身清静就好了


              来自手机贴吧7楼2012-09-04 08: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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