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2万多字,处女作,一个系列中的一篇,IT生,文笔弱,轻拍
仿《鸳鸯刀》，另一种结局

一
每个不算太小的城都会有一家不算太小的酒楼，酒楼里卖着不算太好却不算也太便宜的酒菜。然而这种地方的小二却绝对有最好的眼力——他们能一眼看穿你的钱袋。
所以，司毓秀走进满贯楼的时候，门口的伙计只是随便看了他一眼，就只顾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这种时候，这种没钱的客人应该识趣地找个角落坐下，点店里最便宜的酒菜，快些吃完滚出店去，免得惹人白眼。
可司毓秀似乎并不是个识趣的人。他上了二楼，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他喜欢这样的位子——照得着阳光、看得清街道、嗅得到花香，最重要的是这是张六人的大桌子，能让他把爱吃的菜点个够。
司毓秀愉快地坐下，单手托腮微笑着望着窗外，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路人、官人、买卖人，他的心情也像阳光一样明媚。
可有人心情却不大好，比如正朝司毓秀走来的小二。他一眼就看出司毓秀绝不能算是有钱人，可这人却自顾找了张最大的桌子坐下，兴许还会点好一桌菜装作等人，最后吃了霸王餐逃之夭夭。
所以他走到司毓秀身边没好气地问道：“爷，您几位？”
司毓秀的目光从街道收回，微笑着看着小二说道： “就我自己。”

小二吃了一惊，他没想到眼前的人脸皮厚到连谎话都懒得编就这么一人霸占着六个人的桌子。他瞠目结舌。
司毓秀似乎看惯了这种表情，他不等小二缓过气来便说道：“我要松鼠桂鱼，别炸的太焦；清蒸鲶鱼，把刺剔好了再端上了；红烧带鱼，只要常家铺子的往宫里送的那种；干煸鱼唇，要用小火慢煎；剁椒鱼头，别做太咸；醋溜黄鳝，要用江西的老陈醋；清炒鱼卵，上好的女儿红祛腥。哦对了，再来碗鱼汤面，多放些葱花。”
小二惊讶地看着司毓秀白皙修长的手把一只晶莹剔透的玉扳指轻轻地压在桌上。
“当了它，余下的钱归你。”
小二在桌边愣愣地站了半天回过神退下。他挠着头小声嘟囔着，谁也没有听清他再说些什么。退至楼梯口，他又回头看了司毓秀一眼，眼神还是那般不可思议。
小二并没有看走眼。司毓秀没有钱，他甚至连钱袋都没有，但这并不妨碍他到最贵的酒楼去，吃最贵的菜，喝最贵的酒。
司毓秀没有要酒，因为今天天气很好。他不喜欢在天气很好的中午喝酒，因为他总觉得这样会错过很多有趣的事。
虽然现在还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但他的桌前却已摆上了满满一桌子菜。司毓秀抿着平淡无味的清茶，看上去就像在等人。

“一桌子的好菜，却只对白水茶感兴趣。我若不来，岂非太可惜？——小二，添双筷子来！”
司毓秀放下茶杯，微笑着看着对面刚刚坐定的年轻人。一个月不见，傅红尘已经不再穿着他那件标志性的打满补丁的麻布衣服，头发也不再蓬乱而是规整地束在脑后，俨然由一个不拘小节的浪子摇身变为翩翩公子哥。
“叫了这一桌子鱼，不是摆明了要请我客么？”傅红尘举着筷子，似乎不知该从何处下手。“你居然还装模做样地只要了一副碗筷。”
傅红尘向来喜欢吃鱼，这点司毓秀是知道的——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傅红尘就在溪边烤鱼。
司毓秀指了指不远处忙着擦桌的小二说道：“我一个人坐在这里，他一定以为我点了一桌好菜便要装作等人，自顾吃完了便推说朋友来付账而逃之夭夭。我若是说‘两位’，岂不是正让他以为自己猜中？之后我却没有吃霸王餐，不免要让他失望了。所以倒不如一开始就让他猜错。”
傅红尘正用筷子剔着鱼头中的鱼刺，听到此处忽地停下动作说道：“先说好，我可没打算帮你付账。”
司毓秀笑道：“笑话。今日是我特地请你来，当然不用你付账。”

傅红尘顺着司毓秀的眼光看过去，距二人三张桌子的雅座门前站着一个油光满面胖的分不出脖子和下巴的员外，正谄媚地笑着迎着一个官员打扮的男子入席到了。
傅红尘把脸转回面前那盘鱼，却微微冲那员外拱了拱手。司毓秀奇道：“你怎么不谢我？”
傅红尘白了他一眼：“花的又不是你的银子。”
一碗鱼肠面下肚，又添了四碗米，待到满贯楼里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傅红尘总算满意地摸着肚子，却又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半晌，他终于悟到了。“小二，拿酒来！”
当傅红尘如愿以偿地喝到了并不是最好却是最贵的酒时，他终于对司毓秀说了那句早该说的话：“你找我来有什么要紧事？”
司毓秀道：“我要到东京走一趟。”
“干什么去？”
“当然是朝见天子去。”
“到底？”
“下个月天子寿辰，赵元信托我待他送份贺礼去。”
“赵元信？祁王赵元信？”
“正是。”
“你算哪根葱，他为什么要找你？”
司毓秀又抿了口茶，缓缓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把名叫‘江山’的刀？”
“‘江山’？好像有，又好像没有。”傅红尘喜欢用这种模棱两可的表达方式，然而在他说“好像有，又好像没有”时，多半是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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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元信说他不久前偶然得一把削铁如泥的藏刀，因其名为‘江山’，故不敢私藏，以禀明圣上，要在下个月天子大寿时作为贺礼献出，又怕路上出什么差错，便让我先把贺礼护送了去。”
“我以为你没什么朋友，想不到你连王爷都很熟络。”傅红尘杯酒下肚，略带讥诮地说道。
司毓秀道：“赵元信曾经有恩于我，我接下这件事，事成之后便算两清。我可不想和这些人再有什么纠葛。”
傅红尘又喝了两杯酒，问道：“你跟我说这件事，是让我陪你一起上京了？”
司毓秀摇了摇头。
“那是……”
司毓秀两手一伸，笑道：“傅庄主，借点盘缠花花？”

二
一匹棕黑色的马闲驰在荆湖北路的官道上，司毓秀就坐在马上。
他的心情很好。
他刚刚用顺手牵羊来的扳指请止戈山庄的信任庄主傅红尘大吃了一顿，而这顿饭又帮他从傅红尘那里“借”来了沉甸甸的一袋银子。空手套白狼这种事情，换做谁都会心情很好的，所以此时司毓秀甚至哼起了小曲儿。
可是他的好心情并没有能够持续太久。他不得不停下马来，因为官道的正中间横着一截环抱粗的树干。和树干一起的还有三个人。
最左边的是个侏儒，他站在树干上才和中间那人一般高。右边的是个巨汉，壮得像头熊，他坐在树干上，也和中间那人一般高。中间的人身高倒是正常，只是出奇的瘦，好像一张皮直接包在骨头上，他的脖子只有常人的胳膊粗，一颗大脑袋好像随时都要掉下来。最神奇的是，这三个身材各异的人居然长了三张一模一样的脸。
司毓秀笑了。他知道他接下来要听到什么。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说话的是那个侏儒，他的声音活像一只正在下蛋的老母鸡。
司毓秀没有回答，只是一脸友善地看着他。
“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们马上让道。”中间那人说道，“否则……”他说话的时候手在脖子间比划了个砍头的动作。

司毓秀强忍着腹中的翻涌说道：“姑……姑娘有何贵干……”
“叫我娇娇，哥哥们都是这么叫我的……”那“巨汉”说道，“我……我只是叫你停下，等大哥来了才知道有什么事。”
司毓秀回头看了看，根本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心想待那二人追来还有些时间，眼下正是脱身的最好时机，只是这女汉子轻功厉害，需得想个办法摆脱。
“娇娇，你的轻功好厉害。”
娇娇得意地扬了扬鼻子，司毓秀看到她漆黑的鼻孔，又是一阵恶心。娇娇道：“那是当然，我‘俏飞虎’于娇娇可不是浪得虚名。”
“哦？我倒没有听过。”
“公子，瞧你这纤瘦的摸样，一定不是武林中人吧。”司毓秀心说我就算再瘦也没你那皮包骨肉的哥哥瘦，却见于娇娇伸手来抓自己的手，连忙侧身抚摸马颈，好歹算是避开了。那于娇娇倒也没有在意，继续道：“我们‘荆州三虎’，矮个子的是大哥‘大力虎’于乐乐，听绰号就知道当然是力大如虎了；瘦些的是二哥‘铁骨虎’于豆豆，练了一身铜墙铁壁的功夫，而我‘俏飞虎’则是以轻功见长。”
司毓秀道：“原来如此。真是失敬了。想不到如娇娇姑娘这般年轻貌美，竟已是江湖上有名的大侠了。”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面不改色，连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了。

于娇娇“嗤”地一声笑了：“公子说笑了。我长了副什么模样，看看我的哥哥们也就知道了。”
司毓秀正色道：“俗话说‘闻声识人’。第一次听到姑娘的声音，我便料定娇娇姑娘定是一位美貌的女子。姑娘虽对自己的容貌不自信，事实却是无法更改的。”这话倒是不假，于娇娇虽然长得不堪入目，嗓音却温婉如玉。
司毓秀若是强说于娇娇貌美如花，她自然不会相信。但他既说了是于娇娇自己“不自信”，于娇娇心中自然开心得很。她对司毓秀说道：“公子，你真好。一般人见到我，连话都不敢说，你却夸了我好几句。实话跟您说了吧，其实大哥二哥找公子的事，我也断断续续听说了些，好像是向公子讨一件宝贝。但究竟是什么东西，我却不知道了。”
司毓秀一惊——果然是冲着“江山”来的。
二日前，祁王府。
赵元信打量着翘着单膝跪在殿上的年轻人——这个生着一副花旦俏脸孔的年轻人真的能够委以重任吗？
“他就是振罡镖局司大镖头的儿子。”亲兵打扮的男子对赵元信耳语道。
赵元信挥手示意左右退下，对年轻人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草民司毓秀，愿为王爷分忧。”年轻人虽然跪着，却并没有低下头，而是目光平视。
“你是司振罡的儿子？”

“是。”
“你也是镖师？”
“不。小民是一介浪子。”
“浪子？”
“是。”
“你知不知道我找的是镖师？”
“知道。”
“那你还来做什么？”
“报恩。”
“报什么恩？”
“报王爷十九年前的厚施之恩。”
二十年前，司毓秀的父亲司振罡一镖失力，失镖即失命，变卖了家产抵偿了雇主的损失之后，最终引刀自尽。母亲王氏郁郁成疾，不久也撒手人寰。司毓秀当时只是一个七岁的孩童，无力葬母，幸得祁王赵元信出金相助，才安葬了母亲。司毓秀本打的卖身葬母的主意，赵元信却给了他自由。若不是赵元信，他就不会有之后的种种际遇，兴许到了现在也只是个低人一等的家丁。所以对于司毓秀来说，此番恩德必将重报。
赵元信似乎终于想起了这件事，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时，眼里多了几分慈祥的微笑。他阅人无数，他能看得出一个人的真假。
他看得出司毓秀眼里的坚定和真诚。
赵元信笑道：“听说你绑了王府八路护院卫队长？”
司毓秀道：“请王爷恕罪。”
“当然。你若不展示点真功夫，我怎么敢将此任托付于你？站起来说话。”

三
司毓秀辞了王爷，又办了些琐事便上了路，哪知还没走出江陵地界便被人盯上了。
于娇娇还在看着司毓秀傻笑，司毓秀愁起了脸，说道：“娇娇姑娘，你看我这身打扮，像是身上带着宝贝的人么？我若是有什么宝贝，冲着娇娇姑娘的面子当然也要拿出来。唉，实不相瞒，在下急着赶路，是要到前面的安郡去看望病重的娘亲，若是耽搁了片刻，只怕……唉！”司毓秀以手掩面，看似悲痛，实则是挡住视线，好让自己看不到于娇娇的那张脸。
这下子于娇娇却慌了，忙道：“公子不要悲伤。公子这样的好人苍天犹怜，大娘自然不会有恙。倒不如这样，你先到安郡去，我在这里等哥哥们，咱们安郡再会。”
看不到于娇娇的样子，只听声音，还真让司毓秀抱有一丝幻想。但这幻想转瞬即逝。他猛地揉了揉鼻子，但觉一酸，眼眶也红了。他抬头看着于娇娇，眼里满是感激，说道：“好。我先去，你们到了安郡后，到南市贾园去找我，我叫贾谊，深情厚谊的谊。”担心于娇娇反悔，说罢他便扬起马鞭一溜烟跑了。

待司毓秀赶到安郡，已是万家灯火。他把马拴在了贾园，便去找地方过夜。也不只是什么缘故，全城的客栈居然都已客满。眼下只剩下地方可以睡觉——城中妓院，或是城东破庙。司毓秀当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有酒有肉有女人的地方。
“春色满园”是安郡最大的一间妓院，自然也是美女最多的一间。司毓秀带着轻佻的笑走了进去。老鸨见他布衣打扮，想来不是什么金主，便不加理睬，倒是那些女儿们见他长得俊俏，一窝蜂地拥了过来，那些陪着客的也不时往这边瞟上几眼。司毓秀倒像是谁也看不似的，自顾喝酒吃菜。
“来了，来了！”旁边那桌一富家少爷叫道。
只见二层的台子上，帷幕缓缓拉开，身着紫色纱衣的女子薄纱遮面，抱着琵琶独坐当中调琴。此情此景，正应了香山居士那句“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台下立时喝彩一片。待台下稍静下来，那女子便素手拨弦，唱起了《诗经》的《关雎》，曲毕又是《桃夭》，尽舒儿女情怀。台下叫好连连，司毓秀却仍是认真地喝酒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