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YG★120905★生贺】心动

第十二章
他们没法退回去从前那样的心无芥蒂，却又没法进一步的心意相通。这么想着，心就痛得说不出话来，连呼吸都觉得牵带着发疼。两个人僵着，韩庚板着脸煮早饭，始源看他头发长得已经很长，正好盖在那月芽的疤上，这些年了，颜色依旧暗暗的，想必当初那时候也疼过好长一段时间。他那么看着，心又软了，喃喃的先开了口“你...在生气么？”
韩庚顿了顿，回头冲他微笑“我生什么气？哟，面也好了，去洗洗手准备吃吧。”他又变回温和，始源倒怔了一会儿，出去洗了手，再进来时面条已经添在碗里，韩庚端了一碗送到母亲房里，始源贴墙根坐在院子里一堆砖上，用筷子拨了拨里头加了两个鸡蛋。碗里还冒着热腾腾的气儿，又混着一些微的温情，始源被这样两方面的一冲，喉咙就有些哽。
韩庚出来自己也盛了一碗，搬了小凳就坐在始源对面吃。他看始源吃得慢，便问“是不是有点咸了？”始源摇了摇头，吃了两口就走过去把碗里的鸡蛋拨了一个到他碗里，然后靠墙站在他身边。他还有好些话想说，他想起要说刚刚说借钱给他的事，让他别往心里去，他知道他要强...这件事就算他错了。可韩庚这天早上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自己不怎么吃，只是有一眼没一眼的看他，他才要说话，韩庚却笑着说“你快吃，面稠了就没法咽了。”
始源不明白韩庚干嘛要这么在乎这碗面，他现在完全没办法下咽，吃进去也堵在嗓子眼里，憋闷得难受。等到好容易吃完了，院门口却有许多人鱼贯的进来，有男有女，大多都很沉默，围在院子一角，偶尔低声交谈几句。
韩庚没什么表情的收了碗，就对始源说“我送你出去...你得赶早，不然没车回去。”始源扫了那些人几眼，低声问“是什么人？”韩庚没理他，反而走进屋把他的包拎出来，推搡着他往院外走，始源勉强笑着，一遍遍的问，又说要和伯母道个别，说到后来几乎都拉着他的衣服，只求他别这样冷着脸，象从不认识似的那样赶他。
韩庚先是不掩厌烦的把他往院门口送，然后突然的推了他一把，冲口而出的说“你也看到了，我现在有事！招待你一晚也算周到了...”始源又上前抓着他的袖子，盯着他问“那些人是不是来要债的？”韩庚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咬了嘴唇半晌不吭声，始源原本也不想说破，可形势却又让他急起来，克制不住的握住他的手说道“我走了，你一人怎么办...你要怎么办？你还要把房子拆了给他们吗？”
韩庚先是把脸侧到一边不说话，后来又转过脸看他，声音也有点抖，甚至还有些怒意“还能怎么办？我要是个女的那倒容易，一个以身相许，你就正当名顺的帮我把事情解决了。可我不是！”
始源心里难过的不成样子，又觉得话说开了也好，省得隔着肚皮猜来猜去，这话虽然重得不讲道理，但也比他自己的自怨自艾要来得好得多。至少不是做了一场梦。他只紧握着他的手说“你知道的，我先前说的那些话，不是这个意思....”韩庚把手抽回来，静静的看他“可我会这么想，你来，也就是为了要做这个的。我要谁的钱也不会你家的....人穷得就只剩这点志气了，别要让我以后回想起来，总觉得你把我当成女人施舍过。那就真的完了！”
始源半天没吭声，过了一会儿才小声的问“那你要我怎样做。”韩庚不看他，却回头看向院子里“我只想你快点走。我的事情，我自己解决。”始源顿了顿，又问“那我们以后还会见面么？”

韩庚低头几秒，又扬起脸“我没有时间考虑这些，你也看到，我要还许多的钱，我还得照顾好母亲...情爱....那是需要很多时间去考虑的，我没有时间...何况我们，也没有到非得承诺些什么的地步。我承诺不了。如果晚两天，在天台上的时候，也会说跟今天的同样的话”他声音低回，话却说得斩钉截铁，始源懵着的那一会儿，院门就关上了。
他在门边又站了好长时间，有人又往这边过来，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他只觉得太阳晒得脑子昏昏沉沉的，就走到一边的河沟子旁发呆，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有三轮车停在身边向他兜生意，他看了两眼，什么话也没说，抬脚跨上去坐着了。还是跟来时一样的颠簸，把他浑身的骨头颠得涨起来的疼，每一块都象在朝他呼啸，几乎把他的耳朵的震聋了。
韩庚的温柔只是一面，而他的另一面，却是钢筋混泥土的构造，压抑到凉得透骨的地步。
韩庚并不知道始源又在院子外站了许久，他只是背着门闭目靠了一会儿，揉揉眼睛便往院子里去。母亲这时候已经起来了，坐在父亲灵前抹泪，那些人还站在院子里，庄稼人的眼里，女人是做不得主的，韩庚虽然还尚年青，却已经是这个家的支柱。韩庚依次向他们点头问好，又说了些感谢的话，然后请他们进屋里去，要债的人面子上也过不去，也是扯下一张脸皮，低声的说“我们也不想这个时候来...可是，你父亲人不在了，我们心里没个底啊....都是一年到头攒下来的一点钱....我们...唉。”
韩庚也点了点头，微笑说道“我明白的....当初我爸不好的时候，我向在座的叔叔伯伯婶婶们借钱，您们也是二话不说的就拿出来...这个情，我不会忘记。”说完，他走进里间，拿个纸包出来，一层层的打开里面是厚厚的一叠钞票。他低着头，声音不轻不重“家里也只有这么多了。你们让我现在把钱还清，那就是让我妈一大把年纪，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我和各位长辈商量，哪个家里困难的，我先还，余下的钱，我每个月都会寄回来，借条在您们手上，我在爸灵前发誓，绝不会少各位一分一毫。”
听他这样说，有人就忙着阻拦“哎哟，这誓可不好乱发的，我们有你一句话，心也就安了...可是，在座的哪一家，没有一些困难的。”话音一落，不少人也唏嘘着跟着附和起来。韩庚看了看在座的全部人，想想又说“那么，每个家里我尽力先还一半，余下的按一年的时间，我每个月都会还回来。同意这个办法的，把借条拿出来重新改过，就可以在我这里拿钱。”
大家都觉得这样公平，显得谁也没比谁吃亏，纷纷的拿出借条来，韩庚趴在炕上，照着借条上的数目，一点点的数钱，一个字一个字重新的再写过借条，到了最后，钱显然不够余下的几个人一半借款的数目，韩庚看他们面有难色，便说“你们要是不急一时的话，可以明天再来，我保证把数目给你们凑够。”
最后一人才踏出院门，韩庚母亲就唉哟了一声，瘫在地上，韩庚上前扶就被她紧紧抓着衣角，闷头在他腰间哭道“你哪里来的这些钱?哪里来的这些钱？”韩庚知道是骗不过的，就老实的说“找镇上何会计家借的。等会儿，还得再去借一笔。”母亲一听，眼睛一翻差点背过去，好半天才唉唉的叹了长长一口气，更是哭得晕天暗地了“你这孩子，傻了你呀....他们家可是有名的放贷的。滚呀滚的，那得多少钱去填？这往后可怎么办？”
韩庚听不得她这样哭，不得不放软了声音，喃喃的安慰她“现在也只有这个办法...不能不还钱。不管怎么样，您放心...我总是有办法可以想的....您别哭了....”他在母亲耳边说着这样的话，其实心里也觉得茫然，不知怎么地，又想起始源这会儿应该到了哪里。他当然不知道，始源只此还站在他家门口发呆。他只能强迫着自己不要去想他，一但想起，心里便会难过得发软，人也会无端的变得脆弱起来。


全部的军帽朝一个方向笔直一线，虽然只是一颗颗的后脑勺，始源却觉得那后面也象生了眼睛似的，被注视得全身发烫，呼吸也有点变了调子。让他诧异的是，这时候环境变得极其的安静，韩庚扇动眼皮的声音似乎都能听得见，他看上去比以前更瘦了，但是瘦得恰到好处，紧凑而精悍。这样的变化也让始源欢喜，这彰显着这并不是自己常常在梦境里那样的---一个少年的模样。他变了样子，这让始源清楚的知道，这并不是一个梦，他就真实的站在自己面前。始源看了他半晌，嘴巴张了好几次，才说““那些信....你收到了么？”
韩庚似乎有片刻的迟疑，停了一会儿，为难的蹙起眉头“现在是吃饭时间。”
始源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好在韩庚又开了口“七点半后是自由活动时间，我住在校招待所....”
始源正要说自己也住在那里，韩庚已经原地转身，两臂弯在腰间小跑着前进，而后停住简短有力的：稍息！立---正！跑步走！
始源呆呆的看着他带领着队伍跑远，想起约了导师在食堂的偏厅吃饭，又想起下午誊录好的讲稿已经不在手上，又猫起腰往回找，终于在一颗树下找到时，已经是出了一身的汗，衬衣都湿透了。
重逢的场景他想象过很多次，然而现实来得太突然，真的发生了，又跟他想过的每一种都完全不一样。恍惚的吃完晚饭，似乎推拒导师晚上的邀约时，态度还稍有一些得罪。他不到七点就来到招待所大门口的台阶下，时间比他所以为的也要过得快些，几乎还没有怎么准备好，韩庚就跟另一名军官微笑着出现在视线里，他们在大门口低声说了一会儿话，可以听见他清亮的笑声，那名军官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便跑下台阶，朝着校门口的方向走去。
韩庚终于走到他跟前，两手操在裤兜里，墨绿色的军装折起纹路堆在腰上，每一道好象就是一天。韩庚端详了他几秒，笑着说“真是---多少年不见了。”始源想也没想，说道“六年...六年零三个月。”韩庚留着短磋磋的板寸，笑起来时牵动着眼角，依旧的温柔的样子“你要是能把天数也说出来，我就请你吃饭。”始源想了想，也笑了“还是我请你吧。这个真不记得了....”
韩庚低下头笑“嗳，吃什么呀，刚刚不是才吃过么？”始源也短促的笑了笑“不是你先提的么？”他们的声音被彼此的笑吞没了去，于是两人又都沉默下来。韩庚从兜里掏出烟，擦了火柴点燃了，始源瞧着他烟雾后的脸，喃喃说道“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韩庚笑了笑，说“这不是好习惯，不过，在部队里人人都抽，自然也有它的理由。”始源伸出手“给我一根吧。”
韩庚倒没劝他，掏出一只递过来，擦亮火柴时，两人的脸都印亮了。始源问他“你怎么在这里？”韩庚垂着眼帘侧身护着火低声的说“我借调到这里的师训队...训练预备班长，这不，一整排的班长都被拉到这里搞军训....怎么这么巧呢？”


第十四章
演讲结束后始源回了趟家。原因是接到母亲电话，说父亲病得不轻。于是他托同学把行李带回学校，自己去买了当天的机票。赶回家里，门口的大铁门开着，车道上停了辆轿车，始源认得这是家庭医生的。在客厅还是李婶接的他，始源问“何医生还在上面吗？”李婶说“在书房呢，和太太在说话。”始源心里一跳，心想：这病怕是不好，才会避开父亲专门到书房去谈话。这么想着，他上楼进了父亲房间，天若坐在床边趴着，见了他便伸手摇了摇，又指了指床上。
始源轻轻走近了瞧，崔泽言脸色不太好，闭着眼睛象是睡着了。他看了天若一眼，天若小声说“才睡着了，这几天晚上都不能睡，一直的咳...也没检查出什么大毛病。就是一场感冒，拖得久了点，就闹成这样了。”
始源站了一会儿，正好母亲送何医生出来，他便跟着一起送出去，往回走时他问父亲的病情，崔太太说“也不是什么大病，只不过他这个年纪，小病也得养...他又不肯休息...哪里好得起来？现在烧成肺炎了，让他去医院又不肯，昨天晚上咳得硬是不行了。今天好些，早知道会好转，也就不该给通知你。”
始源摇头，正要说话就听见楼上父亲正在发脾气，上去问了，天若也是委屈的样子说道“才刚睡着，又电话来了，我不让他接，他就火了。”始源侧身往房间里看，崔泽言半趴在床边，身子探到床下，极细微的声音交代着什么，说到急的地方，又是一阵阵的咳嗽，把汗都逼出来。距离上一次离开家，也不过个把月的时间，现在再看父亲，简直瘦得认不出。等他挂了电话，始源才走进去叫了声“爸爸”。
崔泽言见到他，又咳了两声，半靠在主床边喘了一会儿才说“你怎么回来了？真是...一个个都不听我的...又没病到那样一步，我就不中用了么？”始源笑着坐到床边说“病倒是不要紧，可您要休息，有些事能放一放就放一放，底下那么多人，难道没一个能分担的？”崔泽言看了眼他，摇手说道“再有本事也是外人...你没管这些事，当然不晓得。差错一点，那就不成的。”始源听了这话，便默然了，他也明白再说下去无非也是那些要他回公司做事的老话，其实他也抱愧，只是他确实心不在此...然而父亲一日日老去，也是事实。
晚上，始源跟母亲商量到公司去帮着看看。第二天吃早饭，崔太太没特别说什么，只是交代司机一早就守在大门口，始源见这种情形，母亲应该是得到父亲的首肯。他打电话回学校，把假又往后延了十天，坐车到公司去，中层的员工也认识他，心里都盘算着是太子爷来接班了，特别的卖力的表现，两天下来因为帮称的人尽心尽力不敢马虎，生怕一开始就落了坏印象，始源接着手来倒也显得轻松。
接触了几天公司的事务，始源才知道父亲的劳累不是一日之积，最近几年，他已经把公司的重心转移到了房地产上，在旧城区圈下好大一块地，拆迁赔偿每一项都是劳心劳力，他又信不过外人，难怪把自己累到这种程度。回到家里，崔泽言总是找着机会把他叫到房里说话，始源明白他多少是不放心的缘故，便一项一项的仔细把公司的情况说给他听。崔泽言听了几次，到后来就推说累，不大叫他去了。崔太太背地里跟他说“你爸说这阵子多亏你了。他这是夸你呢。”始源听了只是笑笑，却没往下接话。父亲花这么大心血，把公司的主项转移，到底还是对他存着希望。这让他即有些感动，又觉得无可奈何。


始源几乎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激动起来。韩庚走近了，先跟门口站岗的士兵打了个招呼，岗亭里出来个士官，笑着问他“听说，炊事班可把那头不下奶的大母猪给宰了，味道怎么样，是烩的白菜炖的吧？”韩庚瞧了瞧始源，又站定了笑着说“我不知道，我还吃呢，这不，我出来接朋友的。”那士官也笑，递了他一只烟说“你跟老王说说，让他给我留一勺，晚点我上他那儿找他。对了，我房里有酒，晚上你也来啊。也叫上你...这位是你朋友...哟，你说咱们这种地方，一睁眼全是大老爷们，难得有人来看你，不是个大姑娘，这多不科学啊！”
韩庚扫了始源一眼，便伸手往给了那士官一拳“你少TM 话多！”
始源来得急，除了一只小包，也没带多少行李，只是韩庚接过他的包时，他还沉浸在对方说脏话的震憾里，听见他小声说“跟我来”，便做梦似的，跟着他穿过林荫道，又绕过几排高高低低，在台阶上起伏错落的二屋水泥楼房，最后停在一排掩在水杉树后的红砖平房前。
韩庚是军官，另外分配了单独的宿舍，他那屋在一排里头的最靠右首一间，推门进去四四方方的，韩庚把包挂在门后，又搬了把椅子让始源坐，自己在另外从柜子里取了个搪瓷杯子，从开水瓶里倒了开水，反复烫了好几次，才倒了水递给始源。然后默默的看他“ 你坐一会儿...我去去就来。”说完，他又走出去。始源呆呆坐了会儿，见他没有仍没有回来，便开始打量这间宿舍。屋有两张床，看上去还象有个同屋，韩庚的床位在挨窗的那一张，内务整理非常整洁，一应杂物全无，床上的铺盖折都跟砖块似的，桌上的用具全都摆成水平一线，连板凳也收起来，码得比商场里的货架还要齐。他无法想象一个人要怎样在这种环境生活，但又觉得这环境又和韩庚十分的贴合，一切都是整齐齐的，就象韩庚，整个人刀切似的严丝合缝，完整的找不出一丝缝隙，也看不出情绪。
他来了，韩庚即看不出高兴，也不显得惊讶，但终究始源还是觉得，他至少没有显出厌烦。
韩庚再进来时，已经脱了外套，单穿着军绿色的衬衣，十月里脖子里也沾着汗滴。他轻轻带上门，回头笑着跟始源说“现在已经过饭点了，得折弄点吃的。”
始源固执的一心只想见他，可眼下他就站在面前，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坐在那里手足无措的，好半天才喃喃说道“你看了...我写的信了吗？”韩庚怔了怔“什么？”始源一口气堵在胸口，只觉得千言无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两人互看了半天，韩庚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始源却冒了一句出来“你别听杨蕊的...我...我没有象她说的那样...我知道你也不会信...我就是...就是怕...我....”
韩庚看了他一会儿，等了半天估计他这话也说不通顺，于是笑着点了下头“我知道。”始源一时怔了，也不明白他这知道到底指的是什么，韩庚又笑起来说“你啊...真是...就为这个来的啊？”他说得很平静，但眉眼间还是有些高兴的样子，始源一时心里象开了花，站起来走近他“就为这个，我不想你对我有任何的误会。”
韩庚嗳了一声，又低下头不说话了。始源觉得他应该是脸红了，耳朵尖儿还象从前那样软软的立着，头发剪得极短，眼睛即使低垂着，也看得清里头的盈盈闪烁。始源的心跳起来，总觉得这么多年没见了，至少应该握个手之类的。只是他穿着一身的绿，笔直的站在自己面前，那仿佛是一晕光晕，把他整个人罩住，始源一丝一毫的也不敢唐突----他和他生活中见过的每一个人都不一样，面对着他，始源这些年竟象是白活一回，又回到了那个记忆里，紧张而热烈的高三学年。
韩庚抬眼看他，抿嘴一笑“脸上都是灰，擦擦吧。”

找不出太合适的图，但两人的气质应该是接近这样的....




第十七章
饺子上桌前，两人在院子里热热闹闹的放了鞭。韩庚不许始源喝酒，被母亲骂了，才肯让他喝上一小盅。韩庚母亲这些年一个人孤独过活，难得过年家里多了两个男性，凭添不少的温暖和朝气的气氛，她先笑着看他两个吃，不知怎么地到后来又抹起了眼泪，她心里悲苦，儿子笑着劝她，更让她觉得抱愧----她什么也做不了，简直就是个累赘。她也知道儿子心疼她，所以总不肯跟他说这些想随着他爸一起去了那样的话。总有一天他娶了妻，有了儿女...这么想，就觉得日子有了盼望，不似那样的望不到头，只是她担心自己的眼睛一天天的坏下去，那时候帮不上忙，怕是要让媳妇嫌弃。但是想着别人恐怕预计不了，笑禾是肯定不会的，笑禾一直等着韩庚，这无论眼明不明都可以看得出来。
这样想着，她便忍不住伸手摸摸儿子的脖子，轻轻的揉着，恨不得要把自己全部的念想都揉进去。她很想问问韩庚，私底下有没有和笑禾定下什么，但碍在始源坐一边，又不好开口问。她的手心摸到他衣领上毛燥的线头，又瞧着始源光鲜明亮一身的小康富态，酸楚的想着：总是有了笑禾，往后可以分担一点点自己的不称职。她这样想，心里又宽慰起来，吃得差不多了，就试探着对儿子说“我看你多做了，也吃不了那些，趁现在还早，给笑禾家里送点...顺便也去看看，别让人说回来了，连门槛也不去迈一迈。”
韩庚一脸的奇怪笑道“咱们家里的年夜饭，往她家里送去做什么？我去了，还不让人笑话？谁没吃过饺子似的。”她母亲看他笑容不太自然，心里思忖着大概是有外人在不好意思，当下笑笑也没再说什么，心里却打定了主意，过几天是一定要探探他的口风。笑禾年纪一天天的大，她也得有个底好拿出个象样的态度待人家姑娘。
韩庚收拾碗筷的时候，他母亲已经进里屋里歇着了。始源觉得自己不能无所事事，走到院子里见地上满是炮仗红衣，就拿了扫帚归成一堆的扫起来，正在下窗栓的韩庚母亲看见了，哎唷一声的叫起来，连连的说“不能扫，这可是扫不得的...还没开年，不吉利....”始源看她确实是急得脸都变了色，一时就窘在那里半天不吭气。韩庚从厨房里探出头，冲始源使了个眼色，一边笑着一边进屋“我可是人民解放军，不信这些封建迷信的，咱们家这么多年没扫地儿，可也没见大富大贵，各人有各命。”他劝着母亲睡下，再走出来始源已经坐在院子的小凳上，不知道在出什么神。
韩庚见这情形，就知道他心里还在别扭，走过去弯下腰笑着瞅他“夜里冷，进屋吧。”始源嗯了一声，却没有动。韩庚往屋里瞧了瞧，见里面灯熄了，便伸手握住他的手腕，低柔说道“我妈语气重了点儿，她上了年纪，我替她道歉。”始源忙嗳起来，笑道“我难道还为这个？”他顿了一会儿，才说“真的不吉利么？那是怎样的一种说法....我心里老觉得不踏实....”韩庚眼睛弯起来，笑着说“你倒信这个了，还研究生呢...”始源笑着摇头，很有点认真“不信归不信，但只要关联到我们...我不想我们有一点点的不好。”
这时候雪已经下得分不清瓣儿，象往下泼似的，落在韩庚脸上凉索索的，越发就显得他皮肤上头的热度，想起母亲方才试探的语气，陡然的就生起一股勇气把脸挨在了始源肩上，两手揣进他兜里，低声的说“只要我们俩想好，谁也拦不住我们...”始源怔了一下，心里被那柔软微哑的嗓音撩拨得**酸麻，便微笑着看他“听你这样说，是打算把自己交给我，以后就做我的人啰？”韩庚隔着衣服捶他一下“我说正经的。你就说这些...”始源顺势把他拉到怀里搂住，笑道“我也跟你说正经的...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今晚了。”
韩庚向来不擅言辞，常常人家一句玩笑他就爱当真，这几年在部队里历练，的确较年少时世故一些，只是回到家里，近乡情怯的心理反而又使得他小孩子似的天真起来。他把始源一推，红着脸吱吱唔唔的“这怎么成...你别乱说，别瞎来...我妈在家呢...屋子又那么小...我....”始源看他那样，倒也怔了。他原不过是喝了点酒，又顺着眼下的情调逗他几句，他现在这样答，可也就是说，如果没有被撞破的危险便是能够的了。始源微微笑着被推得往后退了几步，站定盯着他。韩庚终于醒悟过来自己说错了话，脸更红赤赤的快要破掉，一言不发的便往屋里走去。
始源眼眸闪耀，又在雪地里发了好一会儿太不真实的呆。


始源起先倒是没留心，听他这样一说，突然就明白过来了。虽然他是相信韩庚的，但是这时候想起那姑娘含羞带怯的模样，不免就有一种本能的妒意，只是不好表现出来，在旁边默默的听着，偶尔插上一两句话，还是温和淡定的样子。韩庚渐渐的放了心，站在车站等车的时候，又说到他学校里的事儿，听说他已经和导师联名的在杂志上发表了几篇学术论文，不禁感慨着笑道“所以说，差了一步就跟隔了天地似的...我是想都不敢想的。倒是你，有这样的能力...”始源的心思还牵在笑禾身上，没怎么考虑的微笑道“那算什么能力...我又不会做鞋...”韩庚促然的窘了下，正好车停过来靠站，售票员握着喇叭哇啦哇啦的叫，他突然的就心烦意乱，一刻也等不得似的催促始源上车，站在窗口两人说好假期结束，仍旧在省城见一面。等车开远了，才缓缓的往回走。
始源探在车窗外，直到看不见韩庚了才关上窗，离别的情绪难以依舍，这时候一人坐着，立刻回味着觉得方才的情形不对，越想就越觉得韩庚脸色不好，刚刚那句话怕是说重了。但现跳下车，又实在没有这个道理，好象他真的在计较笑禾些什么。于是一路也是闷闷的，翻出包想找本杂志出来看看，一拉开拉链，最上头用报纸包着一团东西，打开来看却是红红的两瓶辣椒酱，往事一下子窜到胸口，他又打开窗子往外面看，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了，却还是望着那个方向，一直看了好久。
韩庚这边回到家，笑禾正在屋檐下架了梯子，想把年前晒好的萝卜干挂上去晾好。韩母靠在门边，见了他便问“送走始源了？”韩庚嗯了一声，他母亲又说“这孩子真是有心。带了那些东西，可家里也没什么好好招待他的。”韩庚不说话，只往屋里走。他母亲便拉住他，笑着说“你也帮下笑禾，仔细她掉下来，去，快帮着扶扶。”
这种一人做事，一人帮称农家大院里常见的画面一下子刺激到了韩庚，始源说了那样的话，他却不气他，反而把恼怒转移到了笑禾身上，自私的袒护无疑。他走过去把笑禾叫下来，自己往梯上爬，笑禾忙着推他，笑着说“哪有男人做这个的，你里面歇会去，中午想吃什么？我一起做了再回去。”韩庚仰脸一笑，继续往上攀，嘴里闲闲的说“我不在家这几年，难为你爸妈念着往年邻居的情儿，天天的指派你来照看我妈...我还没跟伯父伯母道谢呢，等过几天我一定要去你家里看你父母...你帮了我家这么多，总不好说我回来了，还麻烦你的道理。快过年了，你家里肯定也忙....”
笑禾听着，面子上就挂不住了，在底上讷讷的站了会儿，就向韩母告辞出门。韩母一直送到院门口，转回来经过时，大力的拍儿子屁股“你给我下来！”韩庚知道她肯定是要说笑禾的事，不觉皱起眉头，下来的时候心里也定了主意，话总是要说清楚的，先给母亲这边一个准信，省得她天天的无谓的操上许多心，倒让人家姑娘误会得深了。
进了屋，母亲果然说“你刚刚说的什么话？难道她这些年照看我，倒是他家里逼着她的----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说话这么分寸？笑禾我是打小看着长大的，心眼儿再没有比她更好的...你们又从小一起长大，彼此情况再清楚不过，她也不会嫌咱们家里穷...我倒是问你，你这些年一点信儿也不透出来，是怎么想的....过了年你就二十五了，也该是时候....”韩庚不想听底下的话，便笑着坐到母亲身边“妈。这些事情我自己会打算。我们一块长大，她就跟我...”他顿了顿，甚至觉得把她说成妹妹都显得太亲近，于是又说“我就拿她当小时候的玩伴来看的...我现在在部队正是努力的时候，结婚绝对会影响我的发展...”


他很想就这样跟他一起睡上一天，这里就只有他们俩。但很快就又被电话铃声吵醒，始源在衣服里翻出电话，接了就听到天若的声音埋怨着他为什么夜不归宿，始源大窘，陡然想起昨天只是说出门一趟，这样没有交代的一夜不回家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本来是随便找个借口就可以混过去的，然而他终究不愿意说是和别人在一起，于是便说“昨天跟我见面的是韩庚...是的，他回来探亲，晚上多喝了点儿，就没敢开车回来...”那头天若的声音离得远了点儿，大概是在跟母亲说话，过了片刻又很高兴的回来说“那样很好啊，我也许多年没见韩庚哥了，请他来家里玩吧...”始源知道这应该是母亲的意思，一时间不知要怎么回绝。他当然是想韩庚去的，只是....他为难的转脸看过去----韩庚已经起身，背着他在那里默默的穿衣服。
韩庚说“即然已经来了，你家里又知道，我过门不入要被说不懂礼数的。”始源一路上都担心的打量着他。韩庚却靠在窗边不言语，被看得实在不好意思了才笑了一笑“别看了，还没到走不了道的程度...”始源不想说对不起，因为这就象是高空蹦极一样两个人在幸福中以惊人的速度撞上了，道歉的话只会降低他们之间的默契。他伸手握住韩庚的手，然后被批评开车不够专心也不肯松开。
他在路上没好意思提醒韩庚准备年货，但等进了门，他却从包里一样样的拿出包装得很精致的礼物，言谈举止落落大方，就连一直病卧在床上的父亲也起来款待他，不断的称赞“不一样呐，军人的风采就是不一样啊。”始源觉得面上光彩，在微妙的情绪里自顾自的心满意足，虽然家里人并不可能知道他因何而喜悦，但他们一定对韩庚是非常喜欢，这一点始源十分的有把握。唯一让他感觉不满的是，他们没坐一会儿，杨蕊也登门来拜年。这让他觉得，属于他私有的那种幸福被稍稍打了折扣-----一家人的团聚徒增了一个外人，他有种被破坏掉的感觉。
杨蕊见到韩庚也很高兴，坐在客厅和说起工地工程的进度，崔泽言对此也大感兴趣，一时看看韩庚，一时又看看杨蕊，他那神态看样子对杨蕊也是十分的欣赏，事后他跟妻子无意的提到说“做为一个女孩子，杨蕊很难得了。硬是把他爸的那间贸易公司搞成现在这样的规模，老杨还是有福气的。”崔太太不以为然，笑着说“再难得，也总是要嫁到别人家里...你的儿子也不差啊，也没听你这样夸他，好象会锯到你的嘴似的。”
年一开，始源开始就着手毕业论文，吃饭睡觉都在一间屋里，一直忙得稍稍能停下来时，就已经到了五月了。父亲催促着他回家，亲自带着他和建设局的领导一起吃过两顿饭，工作上的安排，也就算定了下来。这天他正躺在床上午睡，电话就响了，接起来听是韩庚的声音，始源的睡意立刻跑光了，无意识的整理下头发，问他“这阵子忙吗？怎么好久没接到你的电话...我要找你可是难，你就容易多了，实在不公平。”韩庚在那头呵呵笑着“一直忙着调动，确实没有时间。”始源听那头半天没声音，就问“调动？你调到哪里了？什么时候的事情....”他问得太快，韩庚那边倒象是不知道要先答哪一个才是，顿了一会儿才说“出来吧，我在海底捞定了位子。”
始源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似乎还有些不相信，跳下床问“你来了，你现在就在城里？什么时候来的？”那头传来韩庚轻快的笑声“出公差。我调到师部去了，手上的工程要跟着一起交接下...杨蕊也在呢。你快来吧，不然我不等你就要上火车了。”
饭局安排在海底捞的包间里，席上除了杨蕊，还坐着两名少尉。韩庚介绍说，始源是自己的同学，实在抽不出时间见面，就借着吃饭的机会作个东一起聚聚。部队里军衔等级森严，对于韩庚这样一个中尉的旧同学，那两名刚刚从学校毕业的少尉也表现得相当尊重，更何况还是上级亲自作东请客，列席的又有今后工作上要合作的杨总，自然态度上也是跟一般的聚餐又大是不同。
始源没什么机会跟韩庚说话，吃到一半韩庚掏出烟笑着问杨蕊“介意么？”杨蕊斜睨他一眼，笑道“虽然说不介意才算得体，但我真的会介意的。什么时候沾上这毛病了？”韩庚笑着起身“所以说啊，不是好习惯。”他走到走廊上去抽烟，始源也跟出来，站在窗边低头笑微微的看他“调到师部了？那就是说，坐飞机的话，二个半小时就能看到你了？每个周末都能见面？”韩庚笑道“这是组织上的安排，怎么被你一说，就好象是特意方便你一样？”始源也笑，也许是太过兴奋，忍不住便握住他的手，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你的组织实在太英明了，我真想做个为人民服务的锦旗给他们送过去。”韩庚倒没抽回手，只是把烟吐到他面上，声音里笑意盈盈的“你就是真有脸送，我也没脸在师部待了。”始源笑道“那样正好了。你哪里也不要去了，就待在我身边，我单只为你一个人服务...”
情调到这个地步上，韩庚也就再不能往底下撑下去了。他在部队是参谋，每天协助首长协调工作，应对得宜，可面对始源的时候，他却总是很难协调好自己的表情，脸红是怎么也改不了的毛病，他也曾经好胜的想要克服，最后只能气恼的想，一定是对方的脸皮太厚，所以才显得自己总是这样的拘谨局促。可见他曾经认为崔始源是一个老实的人，是多么的幼稚而又缺乏调查和实践。


事到如今，她也不愿意埋怨许峰一句，总觉得那个时候也不见得就是他的错，如果是他的错，自己这些年倒象是完全的一盘错局一样，满盘皆输。父母对他确实太过份了。那天晚上，他强忍着屈辱的样子，完全是为了她的那种隐忍，她到现在也都还记得。她被关在家里，不许跟他见面，怎样的吵闹她已经记得不太清了，只记得那个时候趁夜里跳窗跑出去，给许峰打了电话，在火车站抵死拥抱，住在南方的一间小旅馆时，对未来还是充满希望的。许峰往她手指上套了个细小的戒指，说再过一年就可以毕业，等毕了业就能挣钱....不会再让她的父母看不起他。
他们在沉溺在幸福里激动，根本不晓得外面的天翻地覆。海誓山盟的一个星期后，许峰的父亲心脏病发住进医院，许峰回家去了一趟，再回来时没有喝酒也如一摊泥一样，他抓着她的手说“以后我们就好好的。我死了心了，那个家你也不要回去了...只要我们俩好，我爸妈以后，会慢慢的喜欢上你的。”杨蕊一直的追问是怎么回事，许峰被逼得没办法了，才老实说“我把你爸----给揍了！”杨蕊当时觉得地板象往下塌了一块，脑子里轰隆隆的，手指也颤抖“你怎么能这样？你这个样子....你要我往后怎么办？”许峰一直的跟她解释，她也不听，只是收拾着东西想要离开，她知道许峰的手有多重，他说揍了，就必定是没有留情的。
两人僵持到最后，杨蕊说“你得跟我爸道歉...一定的，我会想办法让他们原谅你。总有办法的...你怎么这样的胡来，没有想过我吗？那是我爸！”许峰也急了，脸都气白了，浑身打颤“你是没在...我爸都被逼成那样了，你只记得你爸，我就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我家里是穷，可也没穷到踩在脚底下任人骂的地步....我不可能再见你父母...那个结是解不开了，你要还想跟着我，就不要回去！我也不是图你家的钱！我倒希望你家里能普通一点，我要是知道你家里人是那样的势利，我就是一辈子不结婚，也不会往你家门口踏一步。”
杨蕊被这句话刺得半天吐不出气儿来，等到脑子清醒一点的时候，就发现她手指上已经空了，戒指砸在许峰的脸上不知道溜到哪个角落里去。杨蕊的喉咙有些不受控制，心里也是懵的，但是再怎样，她也不许他说家里人一句不好，那是她的父母，就是再爱他，也不能就说不认了他们。她只能冷笑的说“他们养我那么大？被你几句话就哄走了？原来他们看不起你，也是有原因的，因为你根本就是个懦弱的人！你自己穷，就恨不得我变得跟你一样....简直没有出息！”
许峰的脸惨白不象个人，不认识她似的怔了半晌，终于说“你今天要是走了，我们就完蛋！”
杨蕊一秒钟也没耽搁，抓起行李包懵头懵脑的就往外走，她隐约听见许峰在后面叫了好几声，终究也没有回头。回到家里，母亲抱着她一顿哭，骂她白养了她一场，把家里的脸都丢尽了不说，还领了那样一个畜牲回来。杨蕊看父亲伤得并不重，只是眼眶微微有些青肿，心里就后悔了，再细细的想起来，如果不是忍无可忍了，许峰未必也会做出那样的事。她逼着母亲，追问了许多，虽然母亲还是一直的哭诉着他们是有多么的可怜，多么的害怕，但她还是可以想象，他们当时那种盛气凌人的架势----她的心，早就飘回到许峰那里去了。
许峰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坚硬的脸庞，微沉的细长眼睛，连总爱鼓起来略显得霸道的嘴唇，她都很喜欢。她不是有意的去喜欢这些，只是一见到他，就不由自主的想把自己的一切都完整的交给他。也许这本身就是女人毫无道理的天真。
她又被锁在家里，漫长的一个月里，只能从加了铁栅栏的窗户看外面的风景，她蜷在躺椅上，手指抚摸着自己的小腹-----那是他们的希望，她想，只要足够坚持，父母终会有一天在事实面前低头，她一定会好好跟许峰道歉，也要和他的父母道歉。他们一起把孩子养大，一起帮着家里做事，等再过几年，孩子长得聪明又可爱，他们的父母一定会欣慰的感叹当初过于的操心。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他们更幸福的家庭了。
然而许峰一直没有再来找她。到了夏天，在拼死惨烈的保护下，她的腰已经粗得有些走不动了。她可以下楼去，在院子里散散步，电话上的锁被拆掉的第一刻，她就给许峰家里打电话，那头响了很长时间，才有一个陌生的声音接起来，告诉他，那家人已经搬走了，房子卖给了他。她总有点不太相信，问了好几遍，直到对方不耐烦的挂了电话，以为遇到一个疯女人，她才渐渐的在生起一股恐惧中感到迷茫。
她怔了一会神，又在电话机旁站了半天，又走到院子里反复的踱来踱去，然而庭院今天突然变得格外狭小，窄小的一片天也压得低低的，让她一阵阵的想要呕吐，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又返回去，往许峰的宿舍打电话，响了又响，终于有人接了。那人让她等着，她突然又觉得安下心来，是的，他们只是搬了家，很多人都会搬家...过一会许峰来了，她一定要告诉他孩子的事情，一定也会很高兴，他说过喜欢男孩，她有预感自己肚子里也肯定是个男孩，她几乎已经可以想象到电话那一边许峰激动得手舞足蹈的样子....但也只是想象了一会儿，那头就有人跟她说“他不在。”
杨蕊怕他挂了电话，就大声的喊“麻烦你，等他回来，让他一定给我打个电话，我是.....”那边的人没等她说完，就告诉她“他已经不在学校了，他和女朋友一起出国了。”
过了很长时间她才听到听筒里的茫音，挂好了电话，又轻轻的按了下去，把手搁在电话上，缓缓坐到沙发里。她看着自己吊在茶几上的手臂，虚肿的难看。她吓了一跳，又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脸-----简直象鬼一样。
那一刹那，只觉得万箭穿心。


第十九章
九月里始源往建设局报道，分到一个无关紧要的科室，办公室的同事大多年纪比他大，资历比他深。事先所担心的喝茶看报的日子没过多久，他就被调到另一个部门，做实习工程师。工作条件是很坚苦。父亲身体好些，便有意的想往市政工程上面靠拢，始源做着基层的工作，反而少了许多的牵扯，在大太阳底下跑来跑去，劲头却是十分的高涨。
他和韩庚也并不象他玩笑的那样时常的见面，工作忙起来，一个星期只通几次电话的事情也是经常。于是他们俩迷恋上了写信的感觉，不象电话似的完了也就完了，一个个的字都留在那里，似乎把对方那一刻的心情跑不掉的也刻在那里。
每个月的薪水都花在路费上，虽然家里并不需要他养，但时间久了，他在韩庚那边竟是连请一顿饭都显得紧张。韩庚对这种情况，倒显得很高兴，他喜欢这种自食其力的感觉，每次始源来了，他都到食堂打两份饭，饭盒裹在军衣里带到招待所吃。怕对韩庚影响不好，一般始源都不会去师部，而是住进韩庚事先在附近替他在招待所订下的房间。有时候他去了，韩庚准备好了晚饭等在那里，倒是六月里的一天，飞机比往常略早了些，推门一走进房间，就看见韩庚合身衣趴在床铺上，在窗台扫进来的一抹夕阳里，竟似睡着了。他如今休假时一般是不穿军装的，洗得质地有些松垮的白衬衫，卡其色的帆布裤子，脚上套着白袜子给脚后跟裹得圆圆在那里双迭着。始源放下包，蹑手蹑脚走到床边，一弯腰就伏到他身上，双手插进衬衣里一直伸上去盖住他的脖颈，倒起整件衬衣撩带起来，露出滑腻的背部。韩庚惊醒了，感觉到是他就眯怔着眼睛笑起来，侧过脸看他“你来了....别压着我....”始源不理他，一面抹着他的脖子，一面小声说道“等了多久了，就睡着了？往后我还是周五来好了...不然总是一来，第二天就要走...”韩庚被他揉得腿蜷起来，身体一弓，始源就倒到床里面，斜斜的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笑微微的看他。韩庚哟了一声，探长脖子看看外面的天气色“想着躺躺就睡过了。食堂里肯定已经没饭了...”始源看着他，脸上泛起笑意说道“那就不吃。”韩庚睨了他一眼，红着脸拍开他乱动的手“起来。一块儿出去吃饭去。”
招待所离了师部只不过两个路口，他们顺着外面一条街的小炒店，正商量着要进哪一间，就看见何智开在一间店门口伸出手臂笑“咦，崔始源？你什么时候来了？我倒是不知道？”始源听韩庚提起过，何智开比他晚两个月调到师部。因为不想造成来得太勤的印象，所以一直都有意的回避着他。始源看他张着双臂大步跑过来，简直有些害怕他的热情，不得不上前一步，微笑道“今天才到...出差路过，顺便来看看他。”他刻意解释了一句，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何智开倒没留意这些，一意邀请他们进店和他一起吃，也不好推辞。
里面已经有两军官坐在那里了，桌上也点了酒菜，因为添了人，何智开又多叫了几个菜，问他们晚上有什么安排。韩庚是已经请了外宿的假出来的，这时候反而不好说别的，只得笑笑“啊，我晚上不回师部，这不始源来了，打算陪他在省城里逛逛。”何智开一听就接了话磋“那正好，我也请了一天假出来的，咱们三个一块儿逛。”眼看快到七点，另两个军官便告辞赶回师部报到，何智开见人少了，又多喝了两杯酒笑嘻嘻的从口袋里掏出张照片递给韩庚“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今天跟人家介绍的对象见了面....你看看，好还是不好？”
韩庚见是他的对象，就不太好意思看得认真，随意扫了两眼笑道“你喜欢不就行了，还问别人的意见？”何智开拿回照片仔细看了看，笑着摇了摇头说“我觉得一般吧...介绍人说她长得俊...可我觉得算不上，还没始源长得俊....她皮肤有点黄，再这几年，怕是就看不得了。”韩庚一听，瞟了始源一眼，硬是忍着没有笑出来。始源已经了解他说话从来是不打心里过，被韩庚看了一眼，就不免皱起了眉头笑道“你这说的什么话？你拿人家姑娘当什么人？我觉得她配你适少是绰绰有余的。”何智开先没听出来，抓着头发迟疑的道“是么....”又会过神来忙收起照片一连的摇手“哎哟，我这嘴讨人嫌，你别往心里去...不过，她确实没你长白...”


始源几乎要发恼了，韩庚笑着在桌底下按住他的手，笑着说“你听他呢，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在我们面前还要卖乖。挑着咱们夸他女朋友，我们可不顺你这个心意。”何智开忙说“什么女朋友，你可别嚷出去，还不知能不能成呢。”又带着笑容叹了口气“要不是家里人催，我是不急的。一个人在外面多自在，非得找个人管住自己...女人真是麻烦，点个菜就象是扮嫁妆似的...是个护士，可是也不太讲究，指甲都没修齐...” 他因为在连队里待久了，见到的都是一色的糖蜜色的粗豪汉子，对于肤白干净就生了些奇怪而固执的追求。这段时间，听说师里新盖了宿舍楼，他也活动着心思，想赶在前头找个对象定下来。偏偏给他介绍的这个，又不能加以弥补，正在深以为憾。始源心里有气，只想那个姑娘必定是看不上他的，但是看上了也好，至少他不会再缠着韩庚-----真是讨嫌，难得来了，一点时间倒被他霸占了。
结过了帐，三个人便搭车往市中心去。何智开见影城新近上映一部动作大片，便对韩庚和始源说“一块儿陪我看吧？听说特别好。最后一天了。”韩庚笑道“始源又不象我们，平时什么电影看不了，到跑到这里来看？”始源却想着电影院里安静，等暗下来倒把何智开这个大灯泡给十成的消灭了，比在街上乱逛，陪他胡言乱语强，当下便说好。买了票等着的时候，何智开买了爆米花和冰淇淋一定要请他们吃。他们站在影城门口一边吃一边等，六月正是热起来的时间，冰淇淋被吃得跟流泪似的往下淌，始源从衣兜里掏出纸巾侧身笑着把韩庚的手指摊开了擦，韩庚一下子就把手缩回去，红着脸瞟了何智开一眼，始源也就想起来，转递拍了拍何智开在裤腿上乱蹭的手抽了张给他笑着说“手上粘，就不要往衣服上擦了。”何智开忙喔喔的接了，擦干净手，纸巾就捏成一团握在手心里，韩庚看是时间开场了，就招呼他们上楼，何智开才象回过神似的跟着他俩一起上去，大概也没时间找垃圾桶，手忙脚乱的就把纸团揣到衣袋里了。
因为时间被何智开占着，始源几乎什么也没机会跟韩庚说，看电影的时候想握他手，也被掐了，心里的怨念一直到第二天要走时，才趁着何智开自告奋勇的去师部借车的空当，把韩庚挤在门后，狠狠的吻了一回，一直的说“下个星期...我还来...”韩庚闭目瘫在门上，绯红了脸笑着不理他。
但等到下个星期始源却真正的出差了，一直忙到八月份才歇下来。他上飞机前给韩庚打电话，接通了却信号不好，轰隆隆的什么也听不清。下了飞机仍旧去那间招待所安顿下来，再给韩庚拨电话，又关机了，他等了一会儿，就有些捺不住的往师部那边去，站在大门口正考虑着是不是要门口值班的士官帮着传个话，何智开却领着一队士兵从外面进来，一见他先是怔了会儿，冲他招了招手，又跟身边的军官说了几句话，就跑过来气喘吁吁的结巴“好...好久没见...又来看....老同学的？”
始源正好想找个人问，见了他心情也很高兴，便微笑着对他说“是啊。可是，我现在找不到他。”何智开额上滴着汗，用袖子擦来擦去，听他这样说就说道“我也一天没看见他了。怕是下连队了。如果是，今天就回不来了。”始源呆了一下，一时间茫然的瞧着对方。何智开忙说“你还没吃饭吧。走，我请你吃...”始源还没来得及推辞，就被扯过了马路。两人坐在师部对面的一间馆子里，始源心里有事，一直的望着窗外，总怕一错眼，韩庚回来了，他却没看到。何智开今天倒也很安静，话不多，就是开口说话，也是极端无聊的，自己说着说着，就是不知道偏到哪里去了“我....我跟那个护士...那事儿，吹了...”
他前面说了好多，始源都没听见，这时候正好回过神，听到支言片语，看对方认真的望着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啊...那真是挺遗憾的。”何智开黝黑的脸颜色又深了一层，抓抓头发“哎，遗憾个啥？我觉得一点也不遗憾....我不喜欢她的，我....”


始源却又听不见他说什么了。他的视线被马路对面的一辆挂着军牌的奔驰吸引住，韩庚穿着军装，敏捷的从车上下来，始源几乎要隔着窗户喊他，但是又有一个高挑个子的年青军官从车上跳下来，把他引到旁边一高一矮的站在路灯下说话。始源一时隐隐心里不对，至于是哪里也说不上来，只觉得那两个人落在光亮下的影子重合的有些刺眼。何智开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也露出惊讶的表情“宋志国？坏了！”饭也吃不下去，招手就叫了服务员结帐，始源心里生疑“那个人是...”
何智开站起身说“就是被韩庚揍的那个，跟我们在一个军区.. 韩庚是怎么搞的？跟他单独一起....那不是...” 他后面的话倒象是自言自语，也没管始源听没听到，便拉着他往外走。韩庚听见脚步声，偏过头先看到了他们便笑着招呼“你来了啊。”始源看他嘴上还叼着根没点燃的烟，手却在口袋里摸索，走近了刚掏出火机给他，光亮底下却探出细长手指，抢在前头点上了。韩庚微怔片刻，垂着眼帘缓缓的将烟捏在手指里掐熄了。
始源留心看了看，宋志国天生就长了副高干子弟英俊面目，斜飞的单眼皮也往始源脸上扫了几眼，两人相视一望，突然的就有种彼此会心的感觉，双双别过视线就一直的沉默起来。始源注意到韩庚并没有向宋志国介绍自己，只是微笑跟他道别。宋志国笑着说“时间还早呢。你嫌饭店太远，怕晚上赶不回来，那么我们就到这附近坐坐，那件事情，我倒有些新想法。”何智开靠着路灯杆接口道“甭管什么想法，今晚可不成。我们在这里等他老久了，工作的事儿，什么时候谈不成？”宋志国又看了始源一眼，笑道“这位是...”何智开拍拍始源肩膀道“韩庚的高中同学...总不能把人家晾在这里吧？”韩庚这时候也笑着说改天，那军官就不继续勉强，戴上军帽上车走了。
宋志国一走，何智开突然来了气“他怎么今天又跑过来找你了？是不是又想找你麻烦？”韩庚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有些事要谈。”何智开撇了撇嘴“你们一个参谋一个总后勤，根本不搭界有什么事好谈的？你还嫌吃的亏不够？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对你....”韩庚笑着抢在前头说“你怎么还这样，到了师部，下面的那种脾气也改不了。”何智开哼哼了一声说道“我就讨厌这种官二代，有本事靠自己啊，还不是仗着上面的老子！年纪轻轻的就是上尉了，你问问哪个心里是服气的？难道你也要捧他的臭脚？”韩庚知道他心底顶看不起宋志国，对于和他接近的人，也亳无理由的反感，倒也不全然是因为当初自己跟他那些过节，于是也不再说什么，压低了声音去问始源“怎么又过来了，不是说这个周末要出差么？”始源心里却觉得他俩的明显的话里有话，却又都回避着自己，随口的敷衍了两句，韩庚便陪着他回招待所，何智开一人先回宿舍了。
韩庚进了房间便走进浴室洗脸，始源靠着门框瞧他，瞧见他脸庞红扑扑的微微散着酒气便笑着问“喝酒了？”韩庚正拿着毛巾擦手，听这样问就笑着点了点头“喝了一点儿。”始源问道“你当初和他打架...怎么现在又和他一起喝酒了？”韩庚顿了一顿，不在意的说“又是何智开多话。都在一起工作的，总不能做一辈子仇人吧？”始源说“我听说你下了连队，还以为你今晚不会回来呢。”韩庚顿了下“谁告诉你的？”始源说“何智开。”韩庚又怔了一下，反而笑起来“这个何智开怎么回事？我今天正休，他应该知道的啊。”始源说道“他一天没见到你，你手机又不通，他也是猜的...也不会知道，你原来是跟宋志国谈一整天工作。”
韩庚喔了一声，走到窗边弹着身上的灰尘说道“师部最近盖了一批宿舍楼，正好他又是管这一片的，所以就想问问他，申请分配需要些什么条件和手续。”始源看了他一眼，走过去扯起毛巾将两人的手裹在一起缓缓擦着瞧他“怎么突然想房子的事儿了？”他语调拖得暖昩，韩庚脸上红了红便松了手“我妈眼睛不好，前段时间在家里把脚也磕了，我就想如果有机会能弄套单元房，就把她接过来，我好照顾她...”


始源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回事，立刻问了韩母的情况，听说无大碍了又问他“谈得怎样？房子的事儿能成么？”韩庚笑着摇了摇头“我也就是问着试试，师部那么多人，怎么也轮不到我是不是？”
他说得很轻松，事实上他对这件事情是考虑了一段时间的。特意厚着脸皮约了宋志国吃饭，一听他说分配资格的条件是铁定的，立刻便无望了----这批房子是为了解决师部已婚军官两地分居的情况，其他的不谈，就这第一条，他就够不上分配的资格。所以也不打算跟始源多说，听到他说还可以再想想办法时，也跟着点点头，笑起来“是啊，实在不行，我可以先租套房....至少，把我妈安顿过来。”
始源突然的说“会不会是宋志国成心的为难你...毕竟，你们有些过节。你那样的脾气，当初怎么就忍不了打起来了，得罪一个高干子弟？”韩庚往窗户外边看了会儿，心里明白始源是有些疑心了，当即也不打算再隐瞒，就把过去的那件事挑着粗略的说了一次。
听到后来，始源的手已经在裤袋里捏成了拳头，阴沉着脸半天不吭声。韩庚看着他，一时也不好说什么话，只是淡淡的坐到床边 “你又要问，问了又是这副样子，你还想去揍人家一顿啊？”始源憋了半天，才说“你怎么可以说得这么轻巧？难怪何智开总推说不清楚....就是因为太清楚了！只有我不知道。”
韩庚笑了笑“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说。他也得到教训了。”始源立刻说“我可一点也没看出来。”韩庚抬头看他，小声的说“你生气了？”始源心里象爬了无数只蚂蚁似的咬得难过，想起刚才宋志国的眼神，又想到韩庚刚才轻描淡写的讲述-----他心里知道，当时的情况能逼着他把人往死里揍，绝不是象他现在说的那样的轻描淡写。
他从不知道韩庚在部队这种环境竟然也受过这样的委屈，可最让他难过的是，明明是委屈的，却又要求了全似的转过头去求他？他又气又恨，也不知道究竟是在气谁，渐渐的也跟着一起委屈起来“房子的事情，找谁不可以，你一定要找他？”韩庚解释着说“这一片是他管的。而且我初来乍到，除了他，还真想不起谁来。”始源一气急了，脱口而出“你这么做，我很难不往其他方面想....你觉得他会帮你....别说你不晓得这里面的原因？”韩庚愕然看他，脸上一下子涨红了，站起身弹了弹军装，嗓子哆嗦着说“今天我没告假...先回去了。”始源快步追上去，扯住他的袖子，心里也知道话说重了，只是陡然被生出的危机感压得头晕脑涨-----还是和以前一样，他什么也帮不了他。始源放低了声音“...你知道我并不是那样想的。”
韩庚没有回头，外面突然刮起的一阵狂风，把窗子摇得哗拉拉的直响，耳朵里也是嗡嗡的吵闹，过了半晌低缓的说“你说的，我不是没有想过....我自己知道自己的事情，别人怎么想，我不在乎。可你这么说....也许对你是很轻易的事情....但对于我，只要有一点机会我就应该争取去试一试....算了。你不会明白的，早点休息。”始源用力把他拉回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挽回，伸手握住他的脸，低声说道“外面要下雨了...别走了，我们现在心里都乱...再坐坐，我们再谈谈。”
韩庚这时候心都已经横了，别说是下雨，就算是下刀子也是拦不住他的。他往后退一步，低低的说了句我走了，便拉开门出去，始源在门边叫了一声正要追出去，却听见韩庚笑着跟人打招呼说“哟，嫂子又来看您了...怎么不住师部招待所呢？喔，我有个同学出差顺便过来....没关系的，我已经都安排好了。”他没听见另一个人说什么，也没看见那个人，但是追出的步子却停了下来，在门后靠了一会儿，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交谈的声音也越来越远....混杂着哗哗落下来的雨声，追是追不到了，就算追上了，当着外人，他又能说什么呢？


始源这段时间也有认真的考虑，这个时候月光柔柔的，心境也比之前较为平静一些，所以就放低了声音，斟酌着说道“其他的事情，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可以支持你，一起想办法。唯一的一样，你就当我是在要求你-----那个宋志国，你不要去找他。不怕告诉你，这是我的底线....这与信任无关，我只是无法接受...我比谁都清楚他最终的目的是什么，那不仅仅是你的委屈，也是我的。”
韩庚站在电话机前，长时间的沉默了，直到挂了电话，还一直的盯着脚尖出神。这段时间宋志国好几次电话找他，韩庚都客气的推说有事没有应约。到了昨天，他专程的来了一趟，还带了一份表格过来，笑微微的丢到他的办公桌上说“填了吧。大约明天下半年就能拿到钥匙了。”韩庚迟疑了一下，瞟了表格笑着说道“我可是不符合资格的。”宋志国坐到他对面，神情颇为得意看他“可以通容嘛....帮你开个假的结婚证明也不难，再说审核的是我，别人不敢废什么话。”韩庚笑道：“算了。我也只是向你打听一下，这种弄虚作假的事情，总有一天查出来。”宋志国眼睛眨了眨冲他笑起来“在我的印象里，你可不是这么胆小的人。你总是要结婚的，到那个时候，我替你把手续补上去就行了...退一万步说，就算你这辈子没有结婚的打算。上面查起来，只要我愿意，也不过是两三句话的事情...你会来找我帮忙，不也是因为我有这个能力吗？
韩庚笑了笑，手指仿佛被那表格灼了一下，两手紧紧的握在一起缓缓放在桌上，轻轻的扣了扣“确实是有这个原因...但是你过于的‘帮忙’我还是一样并不需要。”宋志国脸侧向一旁咧嘴笑起来，回过头来时，就已经站起了身，弯下腰伸指在韩庚的手背上也扣了扣“房子不会咬手的...现在到处都在搞房改！错过了这个机会....你一辈子挤在单身宿舍，也不是没可能。一套房子来证明我的诚意...我想，也许我们多接触接触，你会觉得我这张脸比起挨揍对你应该会有其他的吸引力----你只是需要一个新的角度来认真的了解我。”
宋志国走出去时，韩庚已经气得浑身打战。十根手指蜷成一团，几乎是用尽全身的自制力，才忍耐着没把那张表格撕得粉碎。
他是这样的无能与懦弱，甚至连好好照顾自己的母亲都不能做到。嗓子眼里吞了只苍蝇的恶心感，让他连自己都一并的讨厌上去，无精打采的直到到母亲说“始源在这里呢...”
崔始源总是能戳到他的那根软骨。他在心里挺了一天的某块东西，仿佛是一下子被他泡化了，挂了电话好久，才慢慢走回房间，反锁上了门坐到床边，发了一会呆，弯腰脱了鞋，然后翻身闷进被子里，过了一会儿，发泄似的呜咽起来。到了后半夜，他又爬起来找出表格凑到台灯底下瞧了瞧，然后缓缓的撕掉了。拿钥匙开了抽屉，翻出存折，一笔笔的算着下半年的开支和可能的结余，一直到天亮都没怎么合过眼。
过了中秋的第三个周末，接到始源说要过来的电话。韩庚早早的请好了假，在宿舍里洗澡换了便装，就到招待所把房间订下来。
始源在前台问了房号，顺着楼梯往四楼上去，平时这一段他总是三步两步的就冲上去，可是今天正好遇到不知哪个学校出来比赛的学生，由老师一个个的点着名，拥堵在楼梯口叽叽喳喳。始源暗暗埋怨小孩子们不懂得他的急切，然而无论怎样的心急如火，却也不得不侧过身体，让那群少男少女笑闹着轰隆隆的从他面前通过。在楼梯口憋了那么一会儿，他推门的动作就有些激烈，走进去韩庚正伏在窗台上往下看，也不知看什么看得那么的入神，门口的动静竟似一点也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