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尔吉奥记得08年那次夺冠之后的每一个瞬间，他们的庆功会上，第一次看见那么多欢呼的球迷，凝聚成红色的海洋，漫山遍野的铺在眼前。也记得王室接见的那天，明明天气炎热的要死，还必须一板一眼的穿上西装，打好领带。

阳光刺得快要睁不开眼，身边的费尔南多却一如既往的淡定从容，“哎，你难道不觉得热吗？”

“热也得忍着。”费尔南多小声回答。

塞尔吉奥压低声音说，“说真的，我觉得自己现在像个层层包裹的木乃伊。”

板着一张俊脸的费尔南多忍不住“扑哧”一声低头笑开，雕塑一样的侧脸，明亮夺目，映得得站在旁边的人全都黯然失色。塞尔吉奥的心跳猛然漏了一拍，费尔南多惴惴欲飞的睫毛好像穿透血肉，直接扫上了心口，胸膛被塞满一大团细软而轻盈的棉花，眼前万物都变得温柔。

他转过去看看正牌西班牙王储，不禁摇头，什么嘛，真正的王子应该长成南多这个样子才对。
多年后的他终于明白，自己骨子里一直想要成为一名骑士，最终冲破荆棘去守护的，不是公主，而是眼前这位金发小王子。

塞尔吉奥闭起眼睛，一句诗像是逃不脱的咒语一般闯进，反复蚀刻于心——

我是一片荒芜的大地，而你，是我最后一朵蔷薇。

对于费尔南多来说，08年无疑是他职业生涯的巅峰，那一年的他，赢来了很多球员苦苦追逐一生都不见得能获得的荣耀，可始终没有收割到自己真正的爱情。

年轻时没能懂得的道理终于在几年后的某个黄昏幡然明了——命运从来公平，会给你相同分量的疼痛，来平衡曾经过度的欢喜，你高光时未必圆满，低落时未必绝望，不一股脑儿塞给你全部的美好，只因为还要省下一些，留存给以后坎坷陡峭的人生。

+++++卷二 蝶恋花（完）+++++
卷三 满庭芳 待续

+++++卷三 满庭芳+++++
塞尔吉奥总是愿意给他们的相遇安上千丝万缕的缘分，连毫不知情的教练都成为月老中重要的一环，比如阿拉贡内斯和博斯克曾经各自率领着费尔南多的马竞和他的皇马，对峙在了同城德比的赛场。后来，两个名宿都先后执掌了国家队这艘巨轮，带着他们一路披荆斩棘，所向披靡。
2008年，西班牙队历史性的赢得了德劳内杯，阿公用一个破冰的冠军将长期以来对他的质疑和责骂通通击溃。面对众人的挽留，他没有点头，而是激流勇退选择了含饴弄孙的退休生活，“我不会留下，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了”。
此后，德尔·博斯克接过了西班牙队的教鞭。尽管后来是博老爹带队加冕世界冠军并卫冕欧洲冠军，从而完成了三连冠王朝的缔造，但也没有人会忘记，自04年开始，阿公殚精竭虑用数年心血打下的地基，这才是梦想实现的过程中最无可替代的根本。
夺冠的喜悦还没过去多久，10年南非世界杯的预选赛就要开始了。维也纳的那个进球，或许是费尔南多一生当中最重要的一个。除却个人荣誉，它使得国家队能够重返欧洲之巅，在向世界顶峰攀爬的路上，迈出最坚实的一步。这一次，西班牙的弓箭，瞄准了大力神杯。
要说在预选赛的过程中，心情最为愉悦的是谁，毫无疑问，必然是塞斯克和普约尔。他们无上的好心情都源自于一个人——杰拉德·皮克。
普约尔喜的是，拖油瓶终于有人接手，再也不用为孩子挑食的事情烦心了。世界多么美好，他舒一口气，解放区的天是晴朗朗的天啊。塞斯克喜的是，这个打小就跟自己厮混在一起的竹马，终于如救星般能让自己摆脱在国家队被好哥哥们鱼肉的命运。
实际上，事实再次无情的证明乌托邦之所以称为乌托邦，就是因为根本没有任何实现的可能。
普约尔先生从带一个孩子，变成了带两个，也许再努力一下，可以直接晋升为西班牙队首位保姆，在这一领域，他将成为当之无愧的学科带头人，兢兢业业，百折不挠，用生命与热情纠正一个熊孩子的饮食习惯，以及忍受另一个熊孩子的恶劣玩笑。而塞斯克小朋友呢，则从被一群哥哥们疼爱中解救了出来，沦为只被一个竹马疼爱，显然跟这个竹马相比，之前哥哥们的战斗力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忍辱负重是条艰难而遥远的道路，塞斯克含泪望向远方。
神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普约尔和塞斯克不约而同的哀嚎，用额头捶着桌子，心碎成一桌子的玻璃碴子。皮克在他们身后龇着牙笑得幸灾乐祸。

尽管中间有各种各样的意外出现，西班牙队的预选赛之旅也算得上顺利。费尔南多自然乐见其成，但是对于此类状况，他更希望这种胜利来源于自己，而不是受伤不能上场，无法为球队尽心尽力。
在对比利时的预选赛中，费尔南多拉伤了大腿——肌肉撕裂，这次伤病成了他莫大的遗憾，他因此缺席了利物浦与马竞的比赛。
不能跟随俱乐部回卡尔德隆，费尔南多对此着实束手无策。比赛结束，他关掉电视，歪坐在沙发上放空。1比1，平局，他淡淡的笑了一下，这种结果真是再好不过。
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思路，是塞尔吉奥。“南多，在家？”
“是啊，刚看完比赛。”
“唉……”塞尔吉奥幽幽的叹了口气，“你没回马德里，我真是太遗憾了。”
“怎么，想我？”
“……”塞尔吉奥被一句无心之言问得噎住，手忙脚乱拍灭心里的小火苗，“……呃……想跟你喝一杯。”
“不用担心，如果接下来遇上皇马，我就有机会回去了。”
“你就这么想碰上我们？”
“更想打败你们。”费尔南多在电话这边挑衅，“转告伊克尔，到时候我一定不会让他好过。”
老虎不发威，就当他是hello kitty的行为是非常愚蠢的，不过，塞尔吉奥显然并不属于这个行列，他当然知道，跟他通电话的这位，就算是hello kitty，也是只凶猛异常、牙尖嘴利的hello kitty。“哈？想进球？那就先过我这关再说。”
于是，彼时的玩笑话，很快变成了现实。对战皇马之前，费尔南多十分兴奋，他几乎变成了一个停不下来的复读机。
“我们一定会赢的！”已经数不清第几次了，雷纳开朗的笑，你说这么多遍，我们早知道了。
“我太期待了！”阿贝罗阿看着他，目光呆滞的点头。
“夏比，夏比，你知道我等这天等了多久吗？”
“知道，”夏比头不抬眼不睁，继续翻书，“从跟塞尔吉奥分开那天算起。”

费尔南多的官网主页换上了他跟塞尔吉奥对战的图片，一人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之中，如临大敌般的阴鸷，皇马和利物浦的队徽横陈在中间。如果这不是一张图片，你会觉得眼前的画面，就好像被用力撕扯的棉帛，随时可能彻底绷断。时隔那么久，他们两个一红一白，终于又站在了对位的球场上。
赛前握手，两队交错而过，费尔南多和塞尔吉奥在与对方手掌相合的一刻，都加大了力道，重重捏了下去。
成为敌人这种感觉，他们已经太久没有过了。
即使第一轮在伯纳乌受伤，费尔南多也挣扎着坚持下去，脚踝肿了算什么，剪开球鞋继续，止痛针无效又怎样，咬牙也得上场。利物浦带着1比0的优势在安菲尔德进行第二轮，忍痛上场的费尔南多以最生猛的方式，宣誓着自己的强势回归，从他为球队打入第一个进球起，皇马的噩梦便开始了。如果不是伊克尔一己之力高扑低挡，球门怕是早已被穿成了筛子。眼前的金童，再也不是从前马竞那个遇见他们就疲软无力的少年，这一次，他笑着带走了胜利。
如果博鲁达赛前知道自己的球队会以惨败收场，他一定不会把话说得那么自信，以至于让对手产生一种不被尊重的愤怒。两场比赛，皇马一球未入，0比5被淘汰出局。已经连续五年不曾跨过八强的门槛，最近的皇家马德里很受伤。
劳尔过来祝贺费尔南多，输球的确让人难受，他依然保持了自己的优雅和气度，“去看看塞尔吉奥吧。”临走前，劳尔低声说。
费尔南多眸子里的光霎时折掉一半，沉默半晌，点了下头。

媒体们对这场比赛费尔南多不同于往日的积极颇感意外，他一改前几场后程发力的态势，从一开始就如同闪电一般，在禁区内外频频制造危机。不单单是他们，费尔南多自己也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次莫名的兴奋，直到进入球员通道以后，看到塞尔吉奥。
塞尔吉奥带着被淘汰的失落，走过来拥抱他，“恭喜你，南多。”
费尔南多想起刚才在球场上自己过掉他，那一瞬间内心升起小小的得意，可是这种情绪在此时此刻，在看清对方失利后的神情时，立刻土崩瓦解。这十来年的时间，费尔南多固守着身为马竞人的骄傲，不肯低头半分，积年累月在心里想要战胜的，一直都是皇马这家俱乐部，而不是眼前的这个人。
他带伤上场，拼命逼抢，最终把宿敌挑落马下，胜利的喜悦在看到塞尔吉奥的瞬间就被冲淡。
他并非争强好胜到必须要赢他，只是越重要的人面前，越不能丢了自己。
塞尔吉奥像一把淬过火的名刀，风里来雨里去，刀山火海、血流成河也无所畏惧，铁血硬汉是他烙在身上的本色，时光锈蚀不掉，对手砍伐不倒，这些年趟过的成败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拼命三郎轻伤不下火线，抽筋断骨宁死不能认输。
费尔南多用行动对他说，其实，他也一样，不惧血与火，不畏伤与痛。并立站在他的身边，寸步不会输了他。他有一套自己的风骨，柔和却也刚强，犹如一杆折不断的长枪，修直锐利，刺破苍穹。
他的自尊，他亦骄傲。
费尔南多回抱住他，胳膊铁箍般用力，死死扣紧对方，半阖双眼，沉声说，“谢谢。”
塞尔吉奥收了收手臂，揉了下他后脑的头发，在他耳边说，“都赢皇马了。你可一定要得冠军啊。”
费尔南多没说话，史无前例的，偏过头，吻了下他的脸颊。

费尔南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最近几个月有两三次了，都是做着同一个梦。梦里是一片暗夜，身周黑漆漆一片，眼前打着刺眼的白光，他抱着一个女孩儿拥吻，完全不带有任何情欲，技巧也不怎么好，笨拙生疏。
他唯一能感觉到的是，梦中的自己很爱她，好像这个吻竟比他的一生还要长。
这样青涩的情景似乎只存在于十来岁的年少。费尔南多从来没想过，已经二十五岁的他，还能够拥有这种纯粹到可以磨平岁月痕迹的亲吻。梦里的那个人逆着光，五官隐藏在周遭的黑暗里，模糊不清，唯一能瞧得分明的就是费尔南多指间丝丝线线缠绕的发丝——棕色。
发丝即是情丝，缠在指间，也绕进心间。
有同样困惑的并不只有费尔南多一个人，塞尔吉奥也觉得自己最近很有问题，自从那天费尔南多在球员通道里吻了他一下之后，他晚上回到宾馆都不想洗脸了，躺在床上，眼睛瞪着天花板，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用力搓了搓脸，颓丧的找借口，进行自我催眠，一定是因为皇马被淘汰了，心里太难过才会睡不着，对，一定是这样。
念着念着，催眠的声音越来越小，心底辩驳的声音却越来越大。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你明明知道是因为他吻了你，你才睡不着，承认吧，你根本就是乱了。
想到这，他抓起电话，拨了几个号码之后，指尖倏地顿住，手机被一把摔到床上。
呆坐在床上良久，他忍无可忍，甩手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纯他妈疯子！他低声骂。

第二天一大早，认为自己疯了的塞尔吉奥先生顶着一副巨大无比的黑眼圈敲开了伊克尔的房门。伊克尔像在动物园看稀有野生动物一样，围着他左转一圈，右转一圈，对着他的熊猫眼，上瞧瞧，下瞧瞧，“老兄，你被人打了？”
塞尔吉奥也不回答，直勾勾的盯着他，“快，亲我一下。”
伊克尔愣了三秒钟，猛然抓紧自己的衣服领子，触电了似的往后跳，“你，你，你，你要干什么？！”他满脸惊恐，反应太大，左脚磕右脚，差点被自己的步子绊倒。
塞尔吉奥赶忙大跨一步扶住他，冲上去一把把他的手拉了下来，“躲什么？！你送上门老子都没兴趣。”
“哦？”伊克尔站稳脚跟，转了转眼睛，前后联想了一下，笑的眉梢眼角都带着暧昧，神秘兮兮的问，“那……你对谁有兴趣？”
塞尔吉奥像被踩了尾巴，原地跳脚，心虚的扯着脖子嚷，“让你亲你就亲，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他想了想，硬着头皮，脖子后面的筋都绷直了，把自己的右脸伸了过去。
伊克尔决定豁出去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亲男人这种事情，忍忍也就过去了，有什么比哥们的爱情更重要的，要懂得牺牲啊，伊克尔。他鼓了鼓嘴巴，一副大义凛然的烈士状，痛苦的在塞尔吉奥脸上轻点了一下。
结果就是，被亲的那位表情僵硬的把脸缩了回来，头疼欲裂，什么啊，完全没感觉嘛，那之前球员通道里心跳加速的那一下是怎么回事？
错觉，恩，肯定是错觉。

准备上去酒店的大巴车，前面的塞斯克跟皮克打闹得不亦乐乎，又是你追我赶，又是大声说笑。哥俩好的场景，在塞尔吉奥的眼里，怎么看怎么不是滋味。皮克熟络的接过塞斯克的箱子，帮他放好，上了车也自动留出靠窗座位给身边的人。这种磨合多年的默契，不知是用了多少心血才能如此契合，塞尔吉奥不禁有些羡慕。
走过皮克和塞斯克的座位，后面不远处，费尔南多一个人撑着下巴，靠在窗边，眼睛望着窗外，眨也不眨一下，耳朵里塞着耳机，表情被冻住一样。塞尔吉奥叹了口气，坐在了他的身边。费尔南多依旧一动不动，就好像根本没看到他。
塞尔吉奥拿下了一只耳机，塞在自己耳朵里，熟悉的旋律传来——Amo。是这首歌，是自己当初推荐给他的，耳畔的男声低吟浅唱，听得他心口发堵。
“南多，不是你想的那样。”塞尔吉奥跟他解释，“你误会我了。”
“那是哪样？”费尔南多也很清楚，锱铢必较本来就不是他的行事风格。可现下这种疏离的状态又是因为什么？到底是什么这么难以启齿，非得娘们似的吞吞吐吐不直接告诉他？
“是……”塞尔吉奥咬着下嘴唇，“我在思考一些事情。”
“什么事？”费尔南多追问，如今这种不咸不淡的状况同样折磨他。
“等我想好了，”塞尔吉奥的眼睛隐藏在头发后面看不清
“我会告诉你。”
塞尔吉奥的心里，一些情绪，在不大的空间里，偷偷发酵。他不是个擅于逃避的人，素来喜欢直面问题，可兹事体大，容不得丝毫混乱，他自认没办法在混沌之时面对费尔南多。遇见他之前，塞尔吉奥无论如何都料想不到，自己有天会为了一个男人心动。
费尔南多没有继续问。
夏比的短信提示音响了，他拿起来一看，是伊克尔发来的——“他们怎么了？”
夏比的手指快速在屏幕上点着——“好事将近。”
点完发送键，他的嘴角翘起一丝笑容，把手机放回口袋，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在与阿塞拜疆的友谊赛之后，西班牙国家队启程去了南非，备战即将到来的联合会杯。飞机上，塞尔吉奥和费尔南多并排坐在一起，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一个看书一个听音乐，一个吃东西一个睡觉，一个玩游戏一个发呆，永远不同步的频率，全程基本无话。
塞尔吉奥闭着眼睛假寐，他根本没睡着，似乎在这几年的印象里，跟费尔南多之间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时候，以前只要两个人碰在了一起，就永远都说不完的话，做不完的事，闹不完的恶作剧。说到底，费尔南多根本没做错什么，都是自己把这一切搞砸了。
他掀起眼皮，瞥见了费尔南多咬着耳机线，跟之前的千万次一样，塞尔吉奥习惯性的伸出手，在自己大脑跟上行动之前，已经把耳机线扯了出来。费尔南多转头，两个人视线在半空中相接，塞尔吉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里的线，不禁有些发愣。
时光一格一格的倒退，退回到之前无数帧如出一辙的场景，贪吃的他和爱玩笑的他，好像电影片断一样飞快的在眼前闪过。谁说他们之间没有那样的默契，只不过在自己乱七八糟的心思中，全都被抹掉了。
塞尔吉奥笑了，阳光挂在了脸上，云淡风轻。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对于自己来说，费尔南多，无论是什么，永远都是跟自己最好最亲密的那个。
他举着耳机，“南多，你可真是贪吃。”
费尔南多如释重负，“我没有。”
“还说没有，这是什么？”塞尔吉奥作出一副头疼的表情。
“本来就没有。”费尔南多笑着挑起眉毛，
“说谎鼻子会变长啊。”
说完，两个人相视一笑，两颗毛茸茸的头又凑在一起，一个人打游戏有什么意思，一个人发呆一点不好玩，一个人听音乐实在太无聊，果然，还是两个人一起的时光最有趣，像极了小时候好不容易找到气味相投的小伙伴，跟你一起捉了一个下午的迷藏。

啊对了，前面那段被摄像机拍到的，就是那个皮法在前面抱着闪瞎眼的，嗯，你们都懂的

“Maki，喂！Maki！”皮克快步走着，想要拉住前面正在生气的人，塞斯克猛的停下来，转身瞪着他。太突然的状况，皮克来不及收脚，惯性向前冲，一下撞在了对面人的身上。待反应过来，他赶忙弹开，咧着嘴，一脸讨好的笑，“别生气了，Maki。”
“你觉得很好玩是不是？！”平日里乖顺得好似小白兔一样的塞斯克爆发了，气得眼睛都红了。
“不是。”皮克蔫蔫的回答，像一只被灭了火气的大熊，立正站好，灰头土脸，“我不知道你不舒服。”
“你知道了又怎样？”塞斯克怒气冲冲，头顶冒青烟，“变本加厉？”
“不会不会，”大熊急急的否认，耳朵耷拉下来，“知道了会好好照顾你。”
塞斯克知道皮克说的是真的，至少在没有恶作剧的时候，皮克一直事无巨细的照料着他的起居，他吃什么不吃什么，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用塞斯克妈妈的话说就是——只有杰拉德在你旁边，我才能彻底放心。但是此时此刻，塞斯克十分想给自家老妈打个电话，告诉她——只有杰拉德在我旁边，我才能彻底被气死。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偏好，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软肋，所有的命门分明握在这一个人的手里，一击必杀。
塞斯克想到这不禁万分烦躁，刚想压一下火气，一瓶水就适时的递了上来，伴随的还有大熊更加讨好的笑。如此反复多次，最后，塞斯克被软磨硬泡得受不了，只好不再计较原谅了他，眉宇里却也带着些不情不愿。
其实真的再明显不过，谁也不是天生的好脾气，伪装或者压抑得久了总会疲累，但一个人细碎古怪的情绪只有在熟悉的人身边才能彻底释放。

热身的时候，塞尔吉奥困惑的问费尔南多，“我都不知道，塞斯克已经变得这么火爆了？”
费尔南多也摸不着头脑，“联赛真没见他这样，当队长之后就更没有了。”
“就是啊，我们以前比这过分的事情做得多了，他也没生气。”塞尔吉奥想起了之前三番四次的球鞋事件，搞得塞斯克非常抓狂，他也没真正动怒。“不就是把酸奶换成土豆泥么？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
“可他还滴了很多蘑菇汁，你没看到塞斯克吐了么？”
“还真有人对蘑菇反应这么大？”塞尔吉奥瞪着眼睛，颇有些惊讶。
“不是，他之前就不舒服来着。”
“怪不得了。”塞尔吉奥了然的点了点头，“不过话说回来，塞斯克是什么都不吃，你是什么都吃，你怎么不教导他一下？”被横了一眼之后依然不死心的问，“你说……要是有人把你的东西偷走了怎么办？”
“抢回来不就好了。”
“抢不回来呢？”
费尔南多理直气壮，“难道你不帮我抢？”
“帮啊，当然。”塞尔吉奥突然咧开嘴笑了，傻乎乎的，“当然帮……”他喜欢这个答案，也喜欢这种感觉，被相信被依靠被需要，明晃晃的阳光洒下来，穿过干净剔透的落地窗，照得满室生辉。
一直跑在他们中间的夏比，觉得此刻的自己像是一堵透明的墙横在那，尽管两个人根本越过他直接对话，让他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他左瞧右瞧，怎么看自己都是碍眼得要命。在这种觉悟之下，夏比越跑越慢，越跑越慢，直到落到了队尾的伊克尔旁边。
“好事将近？”伊克尔呼噜着嘴巴，“我怎么觉得，也没什么变化。”
夏比给了他一个眼神，“气氛早变了，稍安勿躁。”

2009年的联合会杯，西班牙队以季军的成绩结束了比赛，坦白说，这个名次并不好。对于这一年在联赛中极度失意的伊克尔和塞尔吉奥等人来说，如果能赢下这座奖杯，至少可以算作一种安慰。可是现实令人无奈，他们最后只领到铜牌。
或许，正如江湖中流传的魔咒所说的那样，联合会杯上的失利为西班牙队次年的夺冠留有一线生还的希望。领完奖，伊克尔记起来塞维利亚那个中国婆婆的预言，她说，2010年，他们会站在世界之巅，之前诸多预言都已得到验证，迷信到家的伊克尔同学心里暗暗选择了相信。
对于现在这支西班牙队来说，绝对没有什么会比问鼎大力神杯更重要。
晚上，回到房间的费尔南多考虑到第二天还有长途飞行，收拾完东西之后便早早的躺上了床准备休息。在似梦似醒之间，他又见到了那个棕发女孩，背对着他，长发垂到肩上，黑暗迷离的周遭，只有她的剪影格外清晰，费尔南多走上前去，正要伸手拍她的肩膀，叫她回头。
突然，敲门声响了。
费尔南多以为是在做梦，翻了个身，窝在被子里，准备继续睡。但门外的人好像格外执着，咚咚的声音一直响个不停。没有别的办法，费尔南多在心里咒骂了一声，只得睡眼惺忪的爬起来开门。
塞尔吉奥站在门外，抱歉的神情写在脸上，“南多，我房间漏水了。”
费尔南多转身进屋，刚睡醒的大脑有些短路，“漏水你怎么不找前台。”
“我……”塞尔吉奥语塞，“太晚了……打扰别人不好吧。”
“恩，你只忍心打扰我。”费尔南多迷迷糊糊的把自己扔在了床上，横成一个“大”字，歪着身体就要睡过去。
“喂！你这样会着凉。”塞尔吉奥关好房间的门，走到床边，拉他胳膊，“起来，盖上被子再睡。”
猫咪被人打扰了睡眠会怎样？一般情况就是懒洋洋的瞥你一眼，倦怠着身形，换个姿势再去见周公。非一般情况就是眼前的这种了，慵懒到眼睛都不肯睁，身子被晃荡得再狠也赖在床上，哼唧着不起来。

第二天，飞机一落地，塞尔吉奥就急急忙忙拉住了费尔南多。
“南多，有空吗？我有话要跟你说。”
费尔南多笑的灿烂，“现在恐怕不行，我还有一点私事，要去帮一个朋友的忙，这样吧，结束了我去找你。”
这次塞尔吉奥一反之前嬉皮笑脸的常态，神情紧绷，“没关系，我可以等。”
费尔南多扬了扬手机，说了一句“好，等下电话联系”就拖着行李走了。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塞尔吉奥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不能安分的待在身体里面了，一直在胸腔中横冲直撞。他年纪不算大，二十三岁零三个月，却早就是情场老手，眠花卧柳已经习以为常，但头一回像个没谈过恋爱的毛头小子一样有这样备受煎熬的感觉，渴望而忐忑——无比盼望着时间快点过去，能够早一点向费尔南多袒露自己的心迹，又矛盾的希望时间慢一点，担心一直将他视若手足的费尔南多会被这突如其来的感情吓得跑掉。在这种忽上忽下的心情中，塞尔吉奥觉得他开始变得不像自己，那个无惧无畏的灵魂离开他的躯壳，消失不见。
电话突然响了，塞尔吉奥一个手滑，手机差点摔到地上，他接起电话，故作轻松，“南多，那边结束了？”
“恩，差不多，应该还有半个小时就可以了。”
“我去找你。”塞尔吉奥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你在哪儿？”
费尔南多报了一个地址，塞尔吉奥一刻不停，立即驱车前往。等到了目的地，他看着眼前的景象，神色不禁有些复杂。
费尔南多和一个棕发的女孩有说有笑的走出来，神彩飞扬，微风悄悄鼓动着衣摆，阳光沿着他金色的发梢滑了下来，在马德里物是人非的风景里，眼前的两个人是当之无愧的主角，女孩儿眉梢眼角的笑意像是缠缠绵绵的雨，透过眼神传递出来，连马路这边的塞尔吉奥都瞧得真切，心情也跟着一起被落下来的雨水打湿。
这个女孩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虽然没有搭过话，却眼熟得很，她叫阿内，曾经因为工作的原因接触费尔南多，彼时两个人就相当投机，聊天时始终笑声不断，公务结束了之后，他们也没有断了联系，私下里成为了朋友。
塞尔吉奥记得那会儿自己还调侃过费尔南多，说质检已过，品质优良，由此观之，鼓励发展。没想到一句无心的话，到如今竟然一语成谶。面对现在的画面，塞尔吉奥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用力抽自己两个巴掌。
这样熟悉的淡然轻笑，早已于无声处，渗入心窍。

他站在那，一些碎了的片段全都涌进了脑子里，胀得快要溢出来。
——“那个命定的人，我什么时候才能遇到她？”“你已经遇到了。”
——“塞尔吉奥，我在马德里等你。”
——“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独一无二。”
——“安东尼奥的梦想，算我一份。”
——“南多，别走……我以后绝对不跟你动手，我保证。”
——“你跟我回家，塞维有很多有趣的地方，我都带你去，好不好？”
时光寸寸剥落，塞尔吉奥不受控制的想起了三年前德国世界杯，他们月下促膝的那个夜晚，费尔南多的眼里盛了一湾宁静的水泊，一个石子扔进去，水波一层一层漾开。他说我想过平静的生活，要找一个人，跟我一起慢慢的变老，我想每天跟她在一起，吃饭睡觉生活，养一两条狗，生很多个孩子。他还说，我什么都不怕，只要有她始终在身边。
月下的费尔南多脸上笼着一层清光，如今的塞尔吉奥猝不及防跌进了曾经的那双眼眸，像深不见底的湖，渐渐下坠，浑身缝隙都灌满了水，难以呼吸。
塞尔吉奥也记得自己当时说的每一句话，他给他喜欢的姑娘罗列了一大堆的条件：高挑，漂亮，不能太瘦，有明亮的眼睛和温暖的笑容，低调不张扬，性格安静却能陪他一起疯，最重要的，还要懂他。
他还记得，费尔南多听完之后，嘲笑他说，塞尔吉奥，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
可是就在此时，就在这一刻，跟费尔南多隔着一条马路的塞尔吉奥，突然福至心灵，如遭雷击一样在原地动弹不得，因为他发现，自己真的找到了这个人。
费尔南多万分契合的套进了这些看上去苛刻的条条框框，严丝合缝，密不透风，好像生来便是如此，无论内外。
从什么时候开始，幼苗一样的感情拔地而起，长成参天大树，待发现时已蔓延得铺天盖地。
塞尔吉奥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费尔南多跟那个女孩告别，看见了马路对面的他，跟他招招手，走了过来。
“等很久了吧？”费尔南多有些抱歉，“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塞尔吉奥点点头，勉强拼凑出了一个笑容，“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