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顾家老太爷做寿那年，顾笑跟着母亲去拜寿。堂表兄弟姊妹们都随着各自的父母自四处八方赶回来，晚上的时候聚在一起，难得人数这么齐全，热热闹闹的，好似在过年。
顾家老太爷年纪已经七老八十，眼看就要一只脚往棺材里面迈了，面对儿孙满堂也没什么开心的表情，浑浊的眼球转动几圈，视线落在谁身上，谁都赶紧脸 上堆满笑，正襟危坐，等着老爷子问话。顾老爷左右看了一圈，最后望住了顾笑。顾笑人如其名，有事没事脸上都带着三分笑，对谁都没有架子，是顾家小辈里最年 长的一个，却也最没有本事的一个。
顾老爷看向他的时候，顾笑正低头揣弄怀里的不知什么玩意儿，对于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浑然不觉。眼看顾老爷皱起了眉头，他妈妈赶紧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顾笑慌忙抬头，见外公看着自己，有些畏缩的把手从怀里拿了出来，恭恭敬敬的叫了声：“爷爷。”
顾老爷沉声道：“你怀里揣着个什么东西？”
顾笑脸一红，低声回答：“前几天买的一只蝈蝈，天凉，怕冻坏了，揣怀里暖暖。”像是为了应证他的话一般，他的怀里立刻传来蝈蝈响亮的鸣叫声，顾老爷的脸一下子阴沉了下去，屋子里已经有人窃笑起来。
“这么大个人了，还玩这种玩意儿！”顾老爷握着茶杯的手往桌子上一顿，“不成器的东西！”
顾笑半句话也不敢吭声。
顾家的规矩，家业从来是长子传长孙，就像古代帝王选择太子，谁先生出来谁就比别人先天多一份优越。顾笑落了个顾家长孙的辈分，却是顾家最游手好闲 的一个，谁都能看出来顾家的产业将来要是真交到他手里，那等于把泼天的家业往水里扔，偏偏越是扶不起的阿斗顾老爷越要往上拉扯。这老爷子精明一世，唯独在 选择第三代继承人时顽固不化，最宠爱的大儿子英年早逝，留下的孙子就是顾笑，虽然半点本事没有，可顾老爷已经摆明了态度，等他作古后，顾家的当家人就是顾 笑了。
见顾笑还呆头呆脑的坐在那里，顾老爷怒道：“还不把那东西拿出去扔掉？别人都玩股票玩房地产，你倒好，给我玩蝈蝈！”
顾笑满脸委屈，只好不情不愿的从怀里把一只竹笼子掏出来，递给了身边的下人，一只浅灰色的蝈蝈快乐的在笼子里扑腾着，转眼就被毫不留情的扔到了窗外。
顾笑的目光追随着那只蝈蝈消失在窗外的夜色里，脸上流露出一丝心疼。
席间有人“扑哧”一声笑出来，慢声细语的说：“发什么脾气呢，爸？谁家小孩不喜欢养些玩意儿解闷？我家鸣飞小时候也喜欢抓蝈蝈玩呢。只是阿笑这么大了还喜欢这个啊，嫂子？”
迟清曼脸上挂着温婉的笑容：“这孩子不成器，要有你家鸣飞一半懂事也就好了。”一边说，一边在桌子底下狠掐了一把顾笑的手。
顾老爷虽然经常责骂顾笑，却也护短得厉害，只许他骂，别人都说不得。当下脸一沉：“阿曼，我教训顾笑，你来插什么嘴？鸣飞本事再大，以后也只能帮着阿笑打理顾家。”
顾曼仪大为尴尬，她儿子鸣飞悄悄的握了下她的手，端起酒杯笑道：“外公说的是，我妈也是希望我以后能帮到大哥呢。大哥，我们也很久没见面了，我先敬你一杯。”
顾笑连忙举起酒杯，跟赵鸣飞碰了一下，一口气喝下，眉头皱成一团，忙忙的放下杯子就喝了口茶，把口中辛辣的液体当药一样咽了下去。
顾老爷脸色缓和下来，回过头对身后毕恭毕敬站着的人道：“牧风，从明天起你就到阿笑身边去吧，他也是时候学着做点事了。”这话一说出来，顾曼仪脸色大变，赵鸣飞低了头没什么表情，迟清曼虽然没说什么，却是满眼掩饰不住的惊喜，而顾笑已经连眼睛都笑弯了。
“好，好，”顾笑喜笑颜开的连说了几个好字，还要多说两句，被他妈扯了一下衣角，只好讪讪的吞下了那些废话，说了一句，“多谢爷爷。”
顾老爷摆摆手：“你不用急着谢我，就算牧风肯尽心尽力帮你，你有没有本事担起顾家，我看还悬着呢。二十多岁的人了，别成天只想着自己过舒心日子。” 

4
早上八点，是顾老爷定下的吃早餐的时间。墙壁上的挂钟刚刚响过整齐的八声，顾家的饭厅里就已经规规矩矩的人人落座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固定的位置，顾笑和迟清曼中间摆着的空位子，曾经是顾老爷最宠爱的儿子，也就是顾笑父亲的座位。人不在了，位子却还是要留下来，就像墙上的古老壁钟，墙外的法国梧桐树，窗外点滴渗透入来的阳光，眼前红漆斑驳的桌椅，顾家几十年来，可怕的一成不变。
顾老爷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粥，众人这才纷纷举筷，开始吃早餐。吃饭的时候，顾老爷没开口，谁也不许乱说话。虽然有十几个人同时在咀嚼吞咬，可是饭桌上却是安安静静，几乎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依旧是顾家严格的家训，吃要有礼仪，坐要有规矩，穿要有模样，话要有分寸。这些条中，顾笑做到了的最多也就前三项。
顾谌裕早上才回来，和他父母坐在一起，静静的喝粥。早上顾老爷和他说了些什么，谁也不知道，他脸上也没有显现出任何端倪。离家三年在外求学，不知道这次回来是放个假，还是要继续出去念书。
顾老爷停下了筷子，这意味着早餐已经结束。下人上来收拾碗筷，动作迅速而干脆，很快就奉上了茶，于是大家端起茶杯，开始喝茶。
“谌裕这次回来，不用再出国了。”顾老爷慢慢的开口，“我年纪老了，顾家也该重新定规矩了。我的意思是，阿笑留在本家，鸣飞分管豪门，谌裕打理明辉，牧风跟着阿笑做事，怎么样？”
大家都低着头喝茶，没人多说一句话。
豪门和明辉，都是顾家名下的产业。豪门的全称是“豪门之家夜总会”，明辉则是“大明辉酒店”。顾家原本是做珠宝生意起的家，一代代做下来，规模是 越做越大，涉足的范围也越来越广。顾笑留在本家的意思，就是指守住顾家的老字号“明辉珠宝”，言外之意，也就是从现在起，顾笑已经是顾家内定的当家人了。
似乎怕众人还不太明白，顾老爷又把话说开了些：“以后有什么事，你们都先问阿笑，他拿不定主意的再来问我，不要事无巨细的都来同我汇报。”又回头向着顾笑说：“你不懂的地方，也多向你二叔和三姑请教。记住，多学几年的本事，他们都是你的长辈，虚心点儿！”
顾笑端端正正的坐在那儿，垂眼笑着低声说：“是，以后还要靠二叔和三姑多关照了。”
顾曼仪连忙笑道：“这是什么客气话，阿笑人这么聪明，只要用心点儿，还不是很快就上手了。”
他对面的二叔顾家廉也微笑着说：“只要我们帮得上的地方，阿笑只管开口。”
虽然心有不甘，两人都是盼望着自己的儿子有朝一日能掌上顾家的大权。可是他们也明白，只要老头子一日还在，他说的话就是谕旨。更何况他还把身边最得力的助手沈牧风给了顾笑，这歪脑经也不是这么好动的。
“我知道现在让阿笑接管顾家还早了些，不过先练练他的手。”顾老爷咳嗽了一声，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家廉你看看明天怎么安排阿笑，他就先跟着你学学吧。”
顾家廉连忙答应：“爸爸放心，我知道。”
一顿饭吃完，顾家人人各怀心思。顾老爷回房后，沈牧风跟在顾笑身后，想着是不是该和他说说公司里的事情，有些该注意的地方也要及早提醒他才是。
“只有今天一天的时间自由了么？”顾笑喃喃自语，玩弄着手里的一只打火机，“好想一觉睡下去，永远都不用醒来就好了。”
沈牧风失笑：“大哥怎么这么痛苦？以前不也有一直帮着家里做事的么？”
顾笑随手把打火机扔进了口袋：“那怎么一样？以前没人管我，没人逼我，我做的也只是些闲杂事。可是从明天起，人人都知道我顾笑是顾家的大少爷，将来是管事的人——这日子还有得轻闲么？”
“这也没办法，你本来就是顾家大少爷，这是你的责任。”
“其实我，”顾笑想了想，微笑起来，“其实我的心愿很简单，一辈子衣食无忧，喜欢的人每天睁开眼就能看到，不用太辛苦的活下去，就够了。”
沈牧风也跟着笑了起来：“人哪能随心所欲的过一辈子呢？”
“是啊。”顾笑微微叹气，“人哪能随心所欲过一辈子呢？”
清晨的太阳还不是那么刺眼，透过斑驳的树叶懒洋洋的洒落下来。顾笑仰起脸，目光不知落在哪里，向来带着笑的脸上，有一丝落寞。
他说的这些话，沈牧风不知道哪句是心里话，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像自己说的那么心无大志。
可是，他想即使很多年后，顾笑这张半分寂寥，半分闲散，无奈而只能选择淡笑的脸，他还是不会忘记。
就像这个决定了他和顾笑两个人命运的清晨，他永远不会忘记。

7
黑暗中不知昏睡了多久，沈牧风被冻醒过来了。微微睁开双眼，听到耳边有抽抽答答的呜咽声。手背上湿漉漉的，也不知道是夜寒露重，还是那死小孩掉下来的眼泪。
“喂，别哭了！”沈牧风哑着嗓子骂了一声，费力的挪了一下身子。
“呜呜呜……”那小孩哭得越发伤心了，“你就哭得，我就不能哭？呜……”
沈牧风脸一红，随即有些恼羞成怒：“你什么时候看到我哭了！”
“你哭着喊奶奶！”那小孩带着哭腔和他辩论，“别以为我没听到！”
沈牧风心里想那时候你不是吓得昏过去了？推你都没反应……原来全是装的！于是更加的愤怒起来，这小孩怎么这么狡猾？
沈牧风从小接受的教育，是要和好孩子做朋友。老师说，撒谎的骗人的都不是好孩子，但我们要帮助他们变成好孩子，然后和他们做朋友。沈牧风很想现在就去写一篇日记：如果有一天我遇上了一个坏孩子，我不想把他变成像我一样的好孩子，我只想狠狠的揍他！
那小孩哭了一阵，见沈牧风不理他了，渐渐止住了抽泣，慢慢的靠过来，有些讨好的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沈牧风懒得理他。那小孩赖在他身边，锲而不舍的一直问：“你告诉我嘛，我想和你做朋友……”
“烦死了！”沈牧风一把推开他，“谁要和你做朋友啊！小偷！撒谎精！”
那小孩子嘴一扁，似乎又要哭出来：“我不是小偷，我也没有撒谎……你干什么骂我……”
“那些人要找的明明就是你，你为什么不承认！”沈牧风更加愤怒起来，“我又不姓顾！”
“我……我……”那小孩子结结巴巴了半天，还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沈牧风又嚷了起来：“我跟本都不认识你！要不是你趴在我家墙上偷看，我也不会出来，那些坏人也不会来抓我……都是你！都是你害的！我作业还没写完，奶奶还等着我吃晚饭……呜……奶奶现在肯定急死了……”
沈牧风越说越伤心，眼泪一下子滚了下来。又不知道那些坏人抓了他要干什么，绑在这里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难道他年纪小小，就要死在这里？
哇……不要啊！
那小孩子被他歇斯底里的哭喊吓到了，哆哆嗦嗦的看着他。见他哭出来，自己也开始掉眼泪，喃喃的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沈牧风根本不接受他的道歉，索性又把他推远了些。
那小孩子可怜兮兮的缩在墙角，看着沈牧风哭得伤心，沉默了一阵，忽然说：“那……那呆会儿那些人进来了，我跟他们说，你不姓顾，我姓顾。然后他们就会放了你，你就可以回家了。”
沈牧风止住了哭泣，有些吃惊的看着他：“你真的姓顾？”
小孩子点点头，眼眶红红的。
“那他们放了我，你怎么办？”
“我，我不知道……”小孩子垂着头，看着地面，“他们可能是想要我家的钱吧？”
“你家很有钱哦？”沈牧风好奇的问了一句。
小孩子没说话，半天才“嗯”了一声。
黑暗中传来老鼠“吱吱”的叫声，见那小孩子吓得身子抖了一下，却没敢靠过来，沈牧风忽然心软起来。要是自己被放回去，留他一个人关在这里，他会更加害怕吧？其实这小孩子也不是很坏啊，刚刚还说愿意跟那些坏人说，放自己走，他一个人留下来呢。
这么一想，也不是那么讨厌他了。沈牧风正要安慰他两句，仓库的门忽然被推开了。光线一下子射进来，沈牧风下意识的眯了眯眼睛。
那两个把他们绑来的男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个随手扔了一袋饼干在他们身上，叼着烟头恶狠狠的开口：“喂，我再问你们一次，你们谁是顾家那个小鬼？”
那小孩子靠在墙角的身子颤了一下，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刚要开口，沈牧风飞快的抢先了：“我们谁也不姓顾！”
那男人看了他们一眼：“嗯？你们都不姓顾？”
不顾那小孩子诧异眼神，沈牧风稍稍往他身前挪了挪，以一种保护性的姿态大无畏的说：“对！你们抓错人了！”
另一个男人冷笑了一声：“撒谎对你们没好处。小鬼，想骗倒我们？”一把上去拎起了沈牧风身后的小孩，“我看八成你就是顾家那小子吧？穿这么好，错不了！”
那小孩子拼命挣扎：“我不是我不是……”
沈牧风急忙也跟着嚷：“他不是他不是！我们……我们姓沈！”
叼着烟头的男人不耐烦的冲着另一个男人开骂：“妈的，叫你事先认准人！现在抓的是谁都不知道！”
“小孩子长得都差不多，老子又没有顾家那小鬼的照片！”另一个男人开口分辨了一句，随即把手里那小孩扔到了沈牧风旁边，凶狠的道，“总之肯定其中有一个就是！管他的，不说实话就一起绑这里好了！”
“也是，不怕绑多了，只怕绑错了。小心别饿死他们，我看这俩小鬼也跑不掉，咱们先去探探风头……”
两个男人边说边出去了，“砰”的一声铁门从外头锁死了，黑漆漆的空间内没了一丝声音。
沈牧风悄悄松了一口气，转头正要问那小孩子有没有事，就听到那小孩细如蚊呐的声音：“谢谢，谢谢你。”
沈牧风大方的一笑：“不用谢。”
那小孩子身子向他靠了靠：“那，那我可以问你叫什么名字了么？”
“当然可以。我叫沈牧风，你呢？”
“顾，顾笑。”
“顾笑？那你应该多笑啊，为什么要一直哭呢？”
“因，因为我怕死……”
沈牧风“噗哧”一声笑出来：“你很怕死吗？放心啦，一定有人来救我们的。你看他们还怕我们饿死呢，不敢对我们怎么样的。”
顾笑怔怔的看着他，半晌，轻声说：“你比我勇敢。我很怕死，连想都不敢想。世界上再没有比死更可怕更痛苦的事情了。”
“那你一定要自己对自己说，我一定不会死。只要不死，这世界上就没有任何痛苦可怕的事情了。”
被关在黑不隆冬的仓库里的两个孩子，内心虽然仓惶，却不约而同的伸出手，握在了一起。
两个人，似乎就更勇敢。
“啊，你终于笑了。”
“嗯，你教我的，我名字叫顾笑，所以应该多笑。”
“不怕了么？”
“怕，但是哭也没用。”
沈牧风拍拍他的手，有些发困，说了一句：“那就好。我想睡了，你要是饿了，吃面包留一半给我。”然后就闭上眼睛，慢慢的靠在墙上睡过去了。
顾笑默默的看着他，然后悄悄的，把头靠在了他肩上。
谢谢你，谢谢你没有丢我一个人在这里，谢谢你教我要勇敢。
如果我们都能活着出去，我希望你还能和我做朋友……我希望，你能一直在我身边。

9
顾笑规规矩矩在公司上了几天班后，顾家廉渐渐开始带着他出入各种应酬场面，逢人便推荐说这个是他大哥的儿子，年轻有为勤勉可嘉。顾笑便满面笑容的端着酒杯，跟在他二叔身后，挨个敬那些世叔、世伯的酒。
沈牧风知道顾笑其实不大能喝酒，每次跟在他身边见他笑嘻嘻的一口一杯的喝干净，便担心他喝多了回去又要难受到折腾一晚上。顾笑有个本事，喝得再多 也不会在场面上失态，表面上若无其事，回去后便在洗手间里吐得天昏地暗，隔天脸色难看得跟死人一样。只是沈牧风担心归担心，有些酒他也不能挡不能替，也知 道顾笑如今做了顾家当家人，这些应酬是躲不了的。
只可惜顾笑虽然喝酒不会出差错，但场面话却不会说，只会陪着笑脸傻呵呵的酒到杯干。如果是换了赵鸣飞，想必是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老成圆滑，比他会处事得多吧。
“家廉，听说谌裕回来了，怎么不见你带他来看看我们这些老头子啊？”
顾家廉微笑：“谌裕现在帮着打理明辉，跟着他姑姑做事。难为辉叔惦记着他，过两天我带他来向您问好。”
辉叔笑呵呵的道：“真羡慕顾老哥，小辈一个个都出类拔萃。”又看向顾笑，“这孩子长得可真像你大哥啊。”
顾家廉面色白了一下，勉强笑道：“是啊，越大越像。”
灯光下的顾笑，有一张极似他父亲的脸庞。沉静如水的双眸，温文雅致的笑容。只是性子却和他父亲南辕北辙，半点也没有顾家顺当年驰骋商场的气魄。
“你大哥……唉。”辉叔叹了口气，“当年白发人送黑发人，顾老哥最疼家顺，就是我们看着也难过。”
顾笑低着头没有说话，顾家廉端起酒杯，闭着眼，把杯中橙黄的液体一饮而尽。
那天晚上，向来酒量极好的顾家廉竟然喝醉了。散席后连路都走不稳，顾笑连忙扶着他进了洗手间，沈牧风倒了杯热茶，也跟着进去了。
顾家廉吐了一阵，目光涣散的靠在顾笑的肩上，一动不动的凝视着他的脸。渐渐的，那眸子里泛起了一丝水气，他低声叫道：“大哥。”
顾笑垂着眼：“二叔，我是顾笑。”
顾家廉的双眼泛红，终于滑下了一滴泪珠：“我……我来晚了一步。”他的双肩颤抖着，伸手捂住了眼睛，“你，你到死都不明白我的心……大哥。”
沈牧风端着茶杯，瞪大了双眼。刹那间似乎明白了什么，望向顾笑，却见他仍是一副平静的表情，仿佛什么都不知道，又仿佛什么都知道。
“二叔，你醉了。”顾笑轻声说，“我送你回去。”
他伸手把顾家廉埋在他肩上的身子扶起，顾家廉猛然挥开了他，看着他的双眼像是要喷出火来一般，惨白着脸，恨声说：“你，你是那个女人的儿子！我不想看见你，你走开！”
顾笑被他一把推开，顾家廉跌跌撞撞的跑出洗手间去了。
沈牧风犹豫了一下，没有追出去，顾家的司机等在外面，应该会把顾家廉送回家。他走过去，轻轻按了一下顾笑的肩膀。
“我没喝多。”顾笑的声音里透着深深的疲惫，“我们回去吧，牧风。”

14
赵鸣飞拉着顾谌裕进了自己的休息室，拉开酒柜，拿出两个酒杯，回头看着顾谌裕，笑笑：“想喝什么？”
顾谌裕冷着脸：“我不想喝酒。”
“人嘛，活得太认真会过劳死哦。”赵鸣飞随手往酒杯里倒上酒，递了一杯到顾谌裕手里，“心情不好，喝酒是最好的放松方式了。”
“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心情不好？”顾谌裕嘴上这么说，却还是伸手接过了那杯酒，然后顺手搁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被你大哥摆了一道，我两只眼睛都看出来你心情不好。”赵鸣飞在他身边坐下，晃晃酒杯，“看不出来，原以为是只病猫，想不到竟是只笑面虎。”
顾谌裕冷冷的看着他：“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明辉珠宝的展销会，是你的第一次，也是顾笑的第一次。为什么要选择谢青兰？为什么要从你手上抢？”
“是爷爷的决定，今天你也听到了。”
赵鸣飞嗤笑一声：“他要是真心想帮你，跟谁合作他作主就好，何必去问外公？”他意味深长的看了顾谌裕一眼，“而且，你不觉得谢青兰突然会参加这次 的招标，未免太巧了吗？如果不是有备而来，怎会拿出那么详尽的计划书？如果不是有人事先透露了合作意向，她明知我们顾家的新品展销会每次都是选择在自家的 产业举办，无缘无故为什么要挤进来分一杯羹？”
顾谌裕神色冰冷的端起酒杯，一口气喝光，“啪”的一声放下了酒杯，看向赵鸣飞：“二哥，爷爷已经明确说了，大哥现在是顾家的当家人，我和你都是帮他做事而已。不管这个决定是爷爷做的还是大哥做的，我都会遵从，也并不觉得委屈。有意见我会当面说，背后说人是非，我没兴趣。”
赵鸣飞脸色猛然一变，顾谌裕已经站起了身，轻轻笑了一声：“多谢二哥请我喝酒，我还有事，先走了。”
赵鸣飞一声不吭，沉着脸看着顾谌裕转身走出了房间，随着门被关上的声音，他重重的把酒杯摔在了地上。
“顾谌裕……我看你骄傲到什么时候！”
飞车奔驰在街头，顾谌裕两眼直视前方，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最后他停在了路边，走进了一间电话亭。
按下一串熟悉的号码，电话接通的瞬间，顾谌裕终于露出了一丝软弱：“妈妈，是我。”
他是顾家的五少爷，从小就被告知，这世界上有个女人，是他绝不允许接近的。
他的爷爷，他的父亲，都当那个女人从来不存在。那是他的亲生母亲，小时候温柔的吻着他叫他宝贝的女人。突然之间就这么消失了，那个唯一叫他宝贝，那个唯一肯听他撒娇听他倾诉苦闷的女人，没有人征询他的意见，就那么从他生命中将她抹去了。
他只敢通过路边的公用电话听她的声音，只敢每次偷偷摸摸的去见她。
耳边听到那沉稳而温柔的声音，浮躁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顾谌裕的唇紧紧的抿了起来。他……一定要忍耐，一定要成功，一定要得到爷爷的认可，最后一定要做上顾家的当家人。
只有这样，他才能在不久的将来，把妈妈亲手接回来。
周末的清晨，顾笑换上了一身黑色外套，拿着车钥匙出了门。路过花店的时候，他下车买了一束鲜花，然后驱车继续前行。
坐在墓碑前的水泥地上，顾笑将那束鲜花摆在了父亲的照片前，然后点燃了一支烟。
白白的烟雾中，那张温和的笑脸似乎也在慈爱的看着他。
“展销会举办得很成功，青兰确实是尽心尽力的在帮我。已经有好几家发来了订单。”顾笑微微一笑，轻声说，“妈妈和爷爷都很开心。”
顾家顺的笑容，似乎也随着他的话语带上了一丝鼓励。
“谌裕或许会怪我吧。”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不过……有了这次的教训，他会成长得更快吧？那孩子很聪明，只是个性太冷，又太骄傲了。趁着年纪轻多受点挫折，总是好事。”
忽明忽灭的烟头闪着微微的光。
“爸爸……”顾笑的声音渐渐的低了下去，“二叔一直很想你。我不想和他一样，什么都不敢说，最后才后悔晚了一步。所以我喜欢的人，我一定会用自己的方法留在身边。”
头埋在了弯起的双膝间，顾笑默默的垂下眼。直到指尖被烟头烫得微缩了一下，才抬起了头。
脸上又恢复了惯常的温和笑容，他站起身，转身前最后回望了一眼，大步离开。
沈牧风合上手上的文件，疲倦的闭上眼，靠在椅背上微微养神。听到敲门的声音，立刻坐直身子，叫了一声：“请进。”
推门进来的是顾笑，端着杯热腾腾的咖啡走过来，轻轻放在他书桌上，微笑着看着他：“一下午都没见你走出办公室，怎么这么拼命？”
沈牧风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笑着说：“你倒是空闲。”
“事情都让你做了，我也会良心不安哪。”
沈牧风闻言不由笑出声来：“你？良心不安？我没听错吧，你不是最恨不得什么事情都不要做，轻闲的做你的大少爷么？”
顾笑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笑嘻嘻的道：“所以为了报答你，我决定拿出压箱底的绝活，帮你消除一下疲劳。”
灵活的手指在沈牧风的太阳穴上轻轻按揉起来，坐在椅子上的人不由放松了精神，闭眼专心享受。
大约是经常帮顾老爷子按摩，顾笑的手法老练而纯熟，堪称专业。沈牧风被他按得昏昏欲睡，最后听到一声“好了”，迷迷糊糊睁开眼，正好对上那双含笑的眸子。
墨玉一般温润的双眸，因为笑意而微微弯起，自己的影子就映在那双黑色的眼瞳上，那么清晰。
一瞬间的失神，几乎就想伸手去触摸那微微颤动着的睫毛。然而那人立刻就转开了眼，身子也离开了他身边。
“不耽误你工作，我回办公室了。”
直到那道身影随着关门的声音消失在了视线中，沈牧风这才回过神来。懊恼般的抬手按住额头，沈牧风轻轻叹了口气。

16
一连几天，顾笑好像忽然之间变得敬业了起来，上半时间都固守在办公室，送到他手上的文件也会每份都从头到尾翻一遍，不再像之前那样随便签个名就算了事。他每天要过目的文件本来就多，态度一认真，就没什么闲余的时间跑到沈牧风的办公室去胡混了。
沈牧风觉得自己应该是欣慰的，虽然那些送进去的文件每次只是签了个名再拿出来，连标点符号都没有改动过一个。但是这个大少爷肯静下心来做出样子给人看，就是很大的进步了。
只是每当累了时往那张按摩椅上一躺，总会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人和煦的笑脸，想起他轻轻按在自己肩上的温暖。他斜靠在办公桌上对自己说些没营养的笑话时，其实并不觉得厌烦，如今对着空荡荡的办公室，反而觉得冷清。
想想自己也没对他说多重的话，叫他不要时常来自己办公室，也是为了他好。原以为顾笑没心没肺惯了的，还怕他不肯听进去。谁知道这次他倒是真听进去了，别说偶尔来自己办公室串串门了，连找他有事都是直接打电话。
莫非这次向来好脾气的顾大少爷真的生气了？
叹了口气，沈牧风决定下班后找顾笑一起吃个饭。至少……也要恢复到之前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吧。
离下班前还差半小时，沈牧风打电话给顾笑，约他一起吃饭。顾笑很爽快的答应了，一时之间，沈牧风不免怀疑自己是否多心了。
两个人吃饭，不用多大排场，简单的套餐就可以了。下班后沈牧风开车带顾笑去他常去的一家西餐厅，走到半路，忽然手机响了起来。顾笑望着沈牧风接起电话，说不到两句，忽然之间就变了脸色：“在哪家医院？我马上就到。”
收线后，沈牧风转头对顾笑说：“抱歉，我奶奶心脏病突发，进了医院。不能跟你去吃饭了，要不我先送你回去吧。”
顾笑担心的看着他：“我跟你一起去医院。”
沈牧风的表情有些僵硬：“不，不用了。我那边的亲戚都在医院，人多嘴杂的，你别去了。”
顾笑见他神色有异，便也不勉强：“那好吧，你把我放在路边就好，快点去医院吧。”
沈牧风顾不得和他客气，点点头，便将车子往路边靠。
下车后，顾笑攀着车窗问道：“你奶奶住哪家医院？要不要我找爷爷帮忙？”
沈牧风犹豫了一下，道：“如果有需要，我打你电话，多谢。”
顾笑对他笑了笑，挥挥手，沈牧风便急忙开车离开了。
沈牧风一进病房，就见他奶奶躺在病床上，床边坐着另一个女人。
“牧风。”女人见到他连忙站了起来，声音有些哽咽，“你奶奶……”
沈牧风急忙走过去，他奶奶还没清醒，呼吸异常微弱。他心中一痛，轻轻握住那只苍白瘦削的手，慢慢的坐了下去。
“医生怎么说？”
“虽然抢救过来了，可是老人家的身体实在是不行了。”女人轻声回答，“牧风你要有心理准备……”
沈牧风身体一颤，立刻就要去摸手机：“我给顾笑打电话，他应该能帮奶奶找到最好的医生。”
女人静静的看着他：“回去再跟他说，好么？”
沈牧风一呆，拿出了一半的手机僵在了原处。
“我想和你好好说说话，牧风……我好不容易才能见你一面。不要现在就把顾家的人叫来，好么？”
沈牧风抬起头，望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女人，嘴唇颤了一下，终于叫了一声：“妈。”
女人的双眼一下子湿润了，伸出手，忽然就把沈牧风紧紧的搂在了怀里。
“对不起，牧风……这么多年，我从来没尽到过做妈的责任……”
沈牧风沉默着，没有推开她。
这个女人，是他的亲生母亲，可是那么多年，他一直以为自己没有父母，和奶奶相依为命。她有自己不得已的理由，不能认他，不敢认他。可是……谁能选择自己的命运，谁又愿意自己生下来，就是见不得光的存在。
怀着复杂的感情，他轻轻拍了拍女人的背：“我没有怪过你。奶奶全都告诉我了，你也是不得已。”
“牧风。”女人颤抖着声音开口，“妈妈以前要你答应的事情，你……是不是觉得很为难？”
沈牧风垂下眼帘。半晌，默默的摇了摇头，低声说：“没有。”
“可是你跟顾笑的感情似乎不错……他对你很好吧？”
沈牧风的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他对我很好。所以，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不伤害到他。”
可是……那很难吧？
女人虚弱的表情，和沈牧风口是心非的低语，都只是没把这句话说出来而已。

18
每周照例一次的董事局会议结束后，会议室里的参与人员陆续退出了房间。顾笑坐在主位上，手掌一直撑着额头，默不作声。
沈牧风收拾好自己面前的一堆资料，走过去：“你今天怎么了，一句话都不说。”
虽然董事局里人人都知道顾笑坐在这个位子上不过是个摆设，但是平常好歹他也会装模作样的对公司事物发表几点无关紧要的意见。可是今天的董事会上，他从头至尾都在沉默，甚至对于财务总监换人这样严重的人事变动，也紧紧是点了下头而已。
顾笑看了他一眼，放下撑着额头的手，拿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
“财务总监换人，你没有任何意见？”
沈牧风忍不住继续追问。这次新上任的财务总监，是顾家廉一手提拔上来的心腹。公司的财政大权易手，而身为总裁的顾笑却不闻不问，不由得他不疑惑。
按照他的性子，就算自己做不了主，好歹会去问问顾老爷子吧？
“董事会讨论决定的事情，我没有意见。”顾笑慢慢喝完手中的咖啡，“二叔比我更了解公司的运作情况，人事方面的变动我从不插手。”
沈牧风沉默了一会儿。该说顾笑实在是太没防备心了吗？这样下去，他迟早会被一步步架空权力。一旦有一天顾氏的高层管理人员有大半成了顾家廉的人，就算是顾老爷子再怎么扶持他，也是枉然。
更何况，顾老爷子能不能活到那天都难说。
可是……顾家廉做的这一切，难道不是为了顾谌裕铺路？父子两人，若是掌握了顾家四分之三的权力，顾家廉的一切，迟早是顾谌裕的。
终究还是没有出言提醒，而是转换了话题：“你最近看起来很没精神。”
顾笑又伸手扶住了额头：“嗯，头总是有点晕。”
“没去医院看看？”沈牧风忍不住担心道。
“看了，没检查出什么毛病。没什么要紧，过段时间应该就好了。”顾笑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忽然道，“对了，你奶奶最近怎样？”
“转了家医院，好多了。”虽然明知老人家的情况不乐观，但毕竟是顾笑花费了一番心意的帮忙，沈牧风微笑着表示感谢，“她托我向你道谢。”
“举手之劳而已。”顾笑站起了身子，“下班后我陪你去看看她吧。”
沈牧风没什么理由拒绝，便点了点头。
下班后，沈牧风等着顾笑一起出了公司，开车往医院的方向行去。顾笑和沈牧风都有自己的私家车，但顾笑为人懒散，上班总喜欢坐沈牧风的车。这两天沈牧风的车送去保养了，便换了顾笑来开车。
男人对于自己的爱车，就像对待情人，总不喜欢让别人来碰。所以沈牧风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看着顾笑熟练的踩下油门。
车子平稳的驶在马路上，沈牧风看着车窗外，还在想着买点什么去医院看奶奶，忽然车身一震，眼见顾笑驾驶着的车子，莫名其妙的往马路边冲过去了。
“喂，你……”沈牧风惊出一身冷汗，慌忙扑过去稳住方向盘，车子在一个蛇行后终于靠边，停在了路旁。
顾笑神情恍然，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怎么了？”沈牧风定下神，转头怒道，“好好的开着车，也会走神？！”
顾笑死死的皱着眉头：“我头好痛。”
“什么？”
“刚刚忽然之间就看不清方向了，视线一片模糊。”顾笑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怎么回事。”
沈牧风吃了一惊：“你还是再找家医院看看吧。”
这么严重的症状，怎么会检查不出毛病来？按照顾笑的说法，他几乎要怀疑他脑袋里是不是长了东西，甚至已经影响到视觉神经了。
顾笑用力的按揉着太阳穴。他自己也怀疑这突如其来的头痛是怎么回事。可是上医院检查，片子也拍了，都没有任何异状。医生说可能是疲劳过度，要他多休息——天知道，他什么时候疲劳过度了？
按他的工作量会疲劳过度的话，那沈牧风早该活活累死了。
“要不是恰好我在，你只怕早撞车了。”沈牧风心有余悸道，“在你头痛好起来前，别开车了，还是坐我的车好了。”
顾笑眯起了眼睛。如果今天不是恰好沈牧风及时夺过了方向盘，那一瞬间他只怕真的就控制不住车子，飞撞到马路边去了吧？
就和他父亲当年一样，车祸丧身。
忽然浑身打了个寒战，顾笑转头望着沈牧风：“我爸爸……当年也和我一样，有头痛的毛病。”
“嗯？”沈牧风吃惊的看着他。
“如果是遗传……那我爸发生车祸的原因，会不会和我今天一样？”
如果这种头痛甚至会影响到视觉神经……开车时忽然之间无法看清前面的方向，一瞬间的失控，发生车祸就太容易了。
“伯父当年，都没有去医院检查过吗？”
顾笑缓缓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是，如果真检查出来了什么，至少要住院，对不对？”
记忆中父亲不曾接受过治疗，也就是说，和自己一样，即使去医院检查了，也并没有得出任何结果。
这世界上不可能存在检查不出来的疾病……除非，不是病。
不是病，那会是什么？
车厢内，刹那间沉默了下来。
“牧风，这个周末开车送我去医院。”最后，顾笑慢慢的开口了，“也许我弄错了……不一定是头部方面的原因。”
“要做全身检查么？”沈牧风觉得自己问得有些白痴，顾笑头痛，不检查头部，难道还是肠胃炎不成？
顾笑侧过脸，没有出声。
他的手心里渗出涔涔的冷汗，他只能在心里默默的叮嘱着自己，无论如何，一定要冷静。
不管到时候检查出来是什么原因，都要冷静。
№156 ☆☆☆苏特于2007-01-16 00:32:19留言☆☆☆　

“那……也许是像医生说的那样，偏头痛，或者间歇性脑神经痉挛？”
顾笑在医院对医生描述自己的病情时，医生做出了这样的分析。并说如果工作量太大，或者长期用脑过度，很容易引起上述两种病症。顾笑表面上不置可否，心里却觉得好笑——顾家上下谁不比他敬业，怎么得上这种职业病的居然会是他？
况且……这两种病都不会是遗传病吧？
顾笑没有将自己心底的怀疑说出来，他等着一个结果。
坐在医院的医生办公室内，顾笑对着自己的体检报告，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中……毒？”
已经有了些年纪的医生扶了扶镜框，叹口气说：“是的，药物中毒，疑似铅中毒，但是又不是很像。老实说，这种毒我没见过，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毒品成分中提炼出来的。”
“为什么是疑似铅中毒？”
“你的血液成分中确实含有超过标准的铅含量，而铅中毒会引发感觉功能障碍，甚至会出现视觉功能障碍，例如视网膜水肿、盲点、眼外展肌麻痹，瞳孔调 节异常等。但是，普通铅中毒不至于严重到会使你忽然之间出现头痛欲裂，或者瞬间视觉完全模糊的情况。所以据我猜测，你的中毒情况很复杂，这种毒，会慢性破 坏你多个中枢和外围神经系统中的某些神经结构。”医生严肃的看着他，“如果是有人向你下毒，先生，我建议你立刻联系家属，马上报警。”
顾笑深深吸了一口气：“医生，拒你推断，我中毒多久了？”
“时间不长，大概也就一个月左右。我想要提醒你的是，虽然这种毒不会直接致命，但是你现在的情况非常危险。”医生沉声道，“因为我无法分析出这种 毒的具体危害性，所以无从判断它一旦发作，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也许会导致你短时期内的完全失明，也许会让你在头痛到神智不清的状况下做出伤害自己的行为。 或许你可以去国外更为先进的医院进行更加详细的检查，但是，当前的首要之急，是要保护好自己的安全。向警方寻求协助吧，先生。”
顾笑沉默了。他特意选择了这家和顾家毫无关系的医院，就是害怕自己的体检报告出来后，会有这种可怕的结果。眼前的医生并不知道他的身份，所以一味的劝他去报警。
怎么能够去报警？能够毫无痕迹的向他投毒，并且已经有了一个月之久，幕后的凶手，几乎可以肯定就是顾家的人吧？会是谁？是二叔？是姑姑？是谌裕？是鸣飞？还是其他那些和他利益纷争矛盾尚不激烈的亲人？
“多谢。”最后，顾笑站起身来，礼貌的说，“这件事情，希望您能替我保密。”
“这点请放心，这是我们的基本职业操守。”医生回答了一句，疑惑的望着他，“但是先生，你真的不打算报警吗？”
无论如何，投毒这种事情已经触犯到法律了啊。
“当然会。”顾笑微微一笑，“所以，请您不用为我担心。”
轻轻点了点头，向医生道别后，顾笑将那份检验报告藏好，转身离开了医院。
－－－－－－－－－－－－－－－－－－－－
请看文的亲们不要太过专业的分析顾笑筒子的具体中毒情况……俺不是学医出生，只是根据以前工作中所碰到的一些案例，勉强掰到这种地步而已。
合掌鞠躬～
№199 ☆☆☆苏特于2007-01-19 20:36:17留言☆☆☆　

（20）
出了医院大门，顾笑习惯性的抬手挡了一下有些刺眼的阳光，慢慢的走到马路边拦车。
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异状的原因，顾笑一直悬着的心反而放了下去。中毒……果然是中毒。在他联想到自己父亲生前也曾出现过和自己一样的头晕情形时，顾笑已然起了疑心。
他从来都怀疑自己的父亲死得不简单，现在看来，果然是有人，一直容不下他们父子。
不——也许那人，只是容不下顾家的当家人而已。
顾笑并不打算把这件事情张扬出去。爷爷已经老了，风烛残年，现在的身体不过是过一日挨一日。若是让他知道最心爱的儿子竟是被人给害死的，恐怕会受 不住这个打击。妈妈的话，也没必要让她担心。自己已经有了防备，能够解决的话，绝不让顾家其他人插手。就算是牧风，自己再怎么喜欢他，信任他，也不能让他 知道这件事。万一打草惊蛇，后果更不堪设想。
只是……这毒，要怎么解？找谁帮忙？
顾笑思来想去，最后终于想到了一个人身上。
一个和顾家没有太多牵扯，却让他觉得能够信任的人。
两个星期后，顾笑忽然提出要休假，说自己最近有些疲劳过度，希望能放松一段时间，到国外去散散心。
顾老爷子也听沈牧风说顾笑最近经常头晕，心疼他身子，也欣慰于这个向来不把心思用在事业上的孙子总算肯用心担起顾家了。于是点头答应放他一个月的长假，让他好好出去休息休息，并问他准备和谁一起出去。
顾笑略带腼腆的笑了笑：“我约了谢三小姐，她正好要出国参加朋友的婚礼，顺路一道走吧。”
顾老爷子立刻心知肚明，畅怀道：“原来有美人作陪，难怪你这么心急。”心想自己的孙子果然还是有些手段，那谢家丫头，据说向来眼高于顶，居然被顾笑追上了手。
这样自己终于也放下了心，若是顾笑真的能娶到谢青兰，身边又有沈牧风扶持，将来这个当家人的位子，应当是坐得稳稳当当的。
顾笑知道爷爷会错了意，却也没有解释。他知道爷爷最大的心愿，就是在有生之年看到他找到个好女子，成家立业。只是结婚这件事情他想都没想过。自己喜欢的人是沈牧风，这么多年从没变过。可是，不能让爷爷知道。
顾家的私人医生曾经私下里和他说过，老爷子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也许活不过来年开春了。也许，给爷爷这样一个虚假的欣慰也好。
恐怕这也是他最后能尽的一点孝心了。
从爷爷房里退出来后，又去了母亲房间。迟清曼站在书桌前，握着细羊毫毛笔，正慢慢的勾勒出一幅山水画。听到儿子说要出国去散心，静静的问了一句：“和谁？”
顾笑轻声答：“和谢青兰。”
迟清曼微微的笑了：“谢家三小姐么……的确生得漂亮，人也有本事。阿笑，我听说你和她最近走得很近啊？当初明辉的珠宝展也多亏她尽心帮忙，给你争面子。你要是有心，我是很满意的。”
顾笑垂下了头，半晌，抿了抿唇，开口道：“妈，我和她……不是那种关系。”
迟清曼手下顿了顿，脸上仍是带着笑：“就算现在不是，也没有关系。”
“我对她，没有那种意思。”
迟清曼脸上的笑容一僵，终于回过头来：“你对她没那种意思？那你和她出国散心，又是什么意思？”口气缓了缓，“条件好的女孩子，自然追求的人多。阿笑，你难道那么没自信？”
这个孩子，在女孩子面前总是不太上心。以前交过的几个女朋友，也不见他多花什么心思，每每维持不到几个月就散了。这次好不容易看他对谢青兰态度不同以往，似乎多了那么点热情，怎么还是这么不积极呢？
人家女孩子都肯答应同他一起出国散心了，难道还非得要人在他身后推一把，他才肯动一动？
不由心底叹了口气，父子都是一个样子。当年家顺也是这般，明明在生意场上那么雷厉风行的一个人，偏偏在和她交往时总处于被动状态。约会总要由她先开口，等他一句情话能急死人。只是，就是这样一个不多话的男子，却让她觉得心安，从心底里喜欢。
回想起那段幸福时光，迟清曼的脸庞上轻轻漾开一丝淡淡的笑容。想一想，其实谢家那丫头倒真有些像年轻时的自己，美丽而又骄傲，只有对于喜欢的人，才会抛开矜持，一心一意相待。这样的女孩子，顾笑应当学会珍惜。
看了一眼低头没有说话的儿子，迟清曼也知道这种事急不来，也不需要逼。于是微笑着说：“好了，你不想多说就算了。既然出去玩，就玩得开心点。公司的事情回来后自己多上点心，不要辜负了你爷爷的期望。”
顾笑点着头，答应着，慢慢退了出去。走出房间的刹那，又一阵晕眩袭来，顾笑急忙反手关上了房门，靠住墙壁，定了一下神，这才移动脚步，扶着栏杆下了楼梯。
沈牧风站在楼梯的拐角处，抽着烟，见他走下来，抬头望着他。
顾笑的神情有些虚弱，见了沈牧风，勉强露出个笑容：“你怎么在这里？”
沈牧风掐灭了烟头：“你怎么忽然想要放假出国？”
顾笑愣了愣，见他脸色有些阴霾，心里想难道他以为自己终究是纨绔本性，偷懒了想出去玩，所以不高兴了？斟酌了半晌才回答：“我……最近有些累。”
“你在和谢青兰交往么？”
顾笑这下终于知道沈牧风脸色不好的原因了。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解释，最后只是说了一句：“没有。”
“没有？”沈牧风笑了一下，“孤男寡女的结伴出国散心，难道是出去谈生意？”
顾笑心里敲着小鼓，脸上不由流露出一丝笑意：“你这话的意思……难道是吃醋？”
沈牧风脸色一变：“胡说什么！你和谢青兰交往，什么时候开始的？从她与你合作明辉珠宝展的时候就开始了么？”
顾笑脸上的笑容也慢慢的收了起来：“我说了，我没有和她交往。”
№221 ☆☆☆苏特于2007-01-20 01:11:51留言☆☆☆　

（21）
沈牧风心里焦躁，从得知顾笑要和谢青兰出国游玩一个月时起，就仿佛心口窝了一团火，烧得他坐卧不安。当初在谢青兰忽然争夺明辉珠宝展代言权时，沈 牧风就起了一丝疑心，有些怀疑是不是顾笑之前与她通了气，不然也未免时机太巧了。可是又觉得顾笑不会是有那种心计的人，自己也就勉强放下了疑虑。
现在看来，那丝怀疑，竟然不完全是自己多想。
顾笑果然一直在与谢青兰交往么？明明之前还说喜欢的是他，那么认真那么肯定。就连他也被迷惑了，还被扰乱了心思，还苦恼着要日后如何对他……难道顾笑所谓的喜欢，就是这么廉价？
今天喜欢的是一个，明天喜欢的就是另外一个了？
“你既然和她交往，就光明正大的承认，怕什么？”沈牧风再也忍不住了，口气也变得咄咄逼人起来，“当初我问你谢青兰为什么会出来争夺明辉珠宝展的 代理权时，你说你也不知道，你说你也替谌裕可惜。顾笑，昧着良心说这种话，你不觉得可耻？喜欢自然就会有私心，自己的弟弟当然比不上情人！”
顾笑一下子白了脸色，嘴唇都气得抖了起来，好半天才冷笑着说：“原来你生气的是这个……替谌裕觉得委屈，替他来质问我？你是我身边的人，你现在站在谁的立场上说话？我在你心目中，原来就这么个可耻的小人？！”
沈牧风也觉得自己方才说的那些话有些过分了，然而一旦出了口，就收不回来。现在面对顾笑的反问，竟说不出话来。
顾笑见他沉默，不由觉得失望之极。他一心一意喜欢着这个人，这个人却原来是这么看待他。他承认当初和谢青兰合作，的确有着自己的私心。但是无论如何，沈牧风没有资格来质问他。
可笑自己竟然以为，沈牧风是以为谢青兰和自己交往，所以生气。啊，他确实是为了这件事情生气，只是气的却是另一个方面。
他心里记挂的，是另一个人。
情绪一激动，头马上又开始痛了起来。顾笑身子晃了一下，眼前的人影一阵模糊，差点就要栽倒下去。
沈牧风吃了一惊，立刻伸手想要扶住他。顾笑却已经一把攀住了楼梯扶手，稳住了身子，避开了沈牧风伸到自己面前的双手，转身离开了。
沈牧风的身子僵在那里，眼睁睁的看着顾笑踏着有些虚浮的步子，头也不回的走开。他的头晕原来有这么严重么……可是为什么，当自己问他检查结果如何时，他只是笑了笑，然后回答说没事呢？
胸中的烦闷更加炽烈，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在自己体内一阵阵的翻滚着。
这是沈牧风和顾笑在一起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跟他翻脸，第一次见他发怒。
不由苦笑了一下，原来一直挂着温吞微笑的顾笑，也会有情绪这么失控的时候啊？那个笑嘻嘻的，仿佛对任何事情都不会放在心上，仿佛永远都不会生气的顾家大少爷，原来也是有脾气的。
可是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刺激他呢？
沈牧风并不是存心来翻旧帐，只是一想到或许顾笑早已经和谢青兰在交往了，甚至说不定是在刚对他表白过后，立即就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了，心里就不由得一阵苦闷。
喜欢这种感情，为什么在顾笑眼里会这么轻慢？为什么能这么轻易的转移？沈牧风还没有遇上喜欢的人，但是他想，如果是他，喜欢上一个人，一定会坚持很久，不到最后，绝不放手。
原来他的感情，和顾笑的感情，两相比较，轻重竟然相距这么远。
还好，我并没有喜欢上他。
沈牧风的唇边漫出一抹苦涩的笑容，慢慢转身离开。
－－－－－－－－－－－－－－－－－－－－－－－
先贴这么多，晚上继续更新。 №240 ☆☆☆苏特于2007-01-20 12:06:50留言☆☆☆　

（24）
那一晚过去后，第二日盛熙闻便带着顾笑去他任职的医院又做了一遍详细检查，抽血验尿，足足折腾了一个上午才算结束。
“放心等结果吧，这两天就轻松些四处走走看看，好歹是赚来的假期。”盛熙闻挤了挤眼睛，笑嘻嘻的说。顾笑也稍微松了口气，微微笑了笑，道了谢。到了这种时候，担心也是无用。只有静下心来等结果。
这天，吃了午饭后，顾笑正和谢青兰商议下午去哪里散心。忽然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盛熙闻回来了。
现在应当正是他上班的时间，忽然翘班跑回家，顾笑和谢青兰对视一眼，忙站起了身子。果然，盛熙闻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有三个消息。好消息、坏消息、不好不坏的消息，你们先听哪个？”
“好消息。”
“坏消息。”
两个声音不约而同的响起。却是顾笑表示要先听好消息，而谢青兰想先知道那个坏消息。
盛熙闻愣了一下，大笑起来：“你们……还真是两个极端。好吧，先说不好不坏的那个消息吧。”说着，把口袋里的信封掏出来，递给顾笑，“你让我帮你化验的东西，里面没有任何毒品成分。”
的确……是个不好也不坏的消息。
但是顾笑心里却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张婶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在他心目中不仅仅是个下人，而是像长辈一般的尊敬着。知道下毒这件事和她无关，顾笑连日来低沉的心境总算有了一丝暖色。
“那么说……对你投毒的人，不是利用你的饮食习惯？”谢青兰迷惑的声音响起，“那我实在想不出来，还有其他什么途径？”
能坚持一个月，让顾笑在不知不觉中中毒，总不可能是每晚隔着窗户向他吹毒气吧？
“只要有心，方法自然还有很多。你每天习惯喝什么茶，吃哪些保健类**，甚至喜欢用的香水……都有可能是毒源。”盛熙闻笑了笑，“当然，这些都是你回国后再去调查的事情了。现在，我来说个好消息吧。”
顾笑和谢青兰都望着他，失意他快说。
“根据我对你体内毒品的分析，对你下毒的人并不是想让你死在这种毒品的毒性之下。也就是说，你所中的毒虽然会破坏你体内的部分神经系统，但绝不会要了你的命。幸运的是你中毒的时间还不算太长，只要停止继续服毒，好好调理，一段时间后身体应该就能慢慢恢复回来了。”
眼见顾笑和谢青兰的脸上都不由露出了一丝放松的表情，盛熙闻话锋一转，严肃道：“但是坏消息就是——”
他一字一句的说：“我不敢保证这段恢复期的时间需要多长。”
面对着他的两个人，神色均是一变。
“就算你停止服毒，这种毒品对你某些神经造成的破坏还是会延续很长一段时间。你初期发作的症状是头晕，伴随偶尔的视觉模糊。接下来可能还会出现耳鸣，幻听，短暂性失明，甚至不定期的言行失控，产生幻觉之类的。”
顾笑倒吸一口凉气：“这种情形……无法避免么？比如说接受治疗，服药什么的？”
盛熙闻摇摇头：“解铃还需系铃人，我所能做到的只是为你分析出体内毒品的危害性而已。顾笑，我想你目前最重要的是尽快查出给你下毒的是什么人。有所防备才能保证安全。”
顾笑沉默着没有说话。
“你躲得过一时，防不了一世。你要知道，如果有人要趁你神智不清醒的时候害你，完全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要是你产生了幻听，或者幻觉，只要有人把你引出去，哪怕只是打个手势，你恐怕就会自己从楼上跳下去。”
谢青兰面色苍白的开口了：“顾笑，干脆你先别回国了，等完全恢复了再说吧。”
盛熙闻神色一凛，也附和道：“青兰这个建议可行。不如你留在我这里，一边调养一边派人暗中调查。无论如何……下毒的人不可能追到这里来害你。”
顾笑苦笑了一声：“我留下来……多久？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一年？”
盛熙闻无法回答。
“你也说了，你不敢保证这段恢复期的时间需要多长。我不能在这里逗留超过一个月，还有太多的事情等着我回去处理。”
“顾笑，你以为顾家就那么需要你？”谢青兰猛然提高了声音，“你不回去，自然有人能把顾家的生意打理得有声有色。命重要还是当家人的位子重要？就算你回去后已经一无所有了，也还有我站在你这边帮你！”
顾笑的唇边，缓缓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青兰，谢谢你。可是，你不明白。”
他必需回去。
因为爷爷的身子已经熬不了多久了。
因为爸爸最后对他说的那句话：如果可以，带着妈妈离开顾家。
因为他……放心不下沈牧风。
№84 ☆☆☆苏特于2007-01-24 20:23:15留言☆☆☆　

（26）
车子穿过市中心，钻入狭小的巷子内。赵鸣飞神情愉悦的开着车，车厢内流淌着轻柔的钢琴声，而向来不甘寂寞，最擅长语言攻击的赵鸣飞，难得的竟然一路上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顾谌裕身子靠在椅背上，双眼一直看着车窗外，直到身边传来一声“到了”这才回过头去。
一家很不起眼的店铺出现在他面前。
赵鸣飞停好车，下了车径直往那家店铺走。见顾谌裕还迟疑着站在原地不动，便向他招手道：“过来呀。”
顾谌裕抿了一下嘴唇，加紧两步跟了上去。推开玻璃门，昏黄的灯光下，一个老头坐在柜台内，听到有人进来，便抬起浑浊的双眼望着他们。赵鸣飞嫌店内不干净，也不肯找地方坐，只是倚在墙边，双臂抱胸，催促着顾谌裕：“还愣着干什么？你不是要找东西吗，问问看这家店有没有啊。”
顾谌裕走到柜台前，对着那老头道：“你们这里……能订做挂表是不是？”
老头嘶哑着声音回答道：“是啊，我们这家是百年老字号店了，熟客都知道的。啊先生，你是要订做挂表吗？”
顾谌裕从怀里掏出一只看得出已经有些年头了的挂表，递到老头子面前：“麻烦你帮我看看，这种样子的挂表，是不是你们店做的？”
老头子接过他手中的挂表，只见细长的银链子上吊着一块花瓣形的表匣，盖子弹开后，里面是一块表，可惜玻璃表面上有一道很深的划痕。
非常精致美丽的一件艺术品，就连向来对这些东西没兴趣的赵鸣飞，在见到的瞬间，都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老头凑到灯下仔细端详着。过了好久，才回答说：“这表少说也有二十年了吧？二十几年前的事情，我哪里记得哟。”
“只要是自己亲手做出来的东西，不管过了多久，都不可能忘记得一干二净吧？”顾谌裕眼神一冷，伸手就要将那只挂表取回，“既然你没有一点印象了，看来也不是你这家做的了。”
老头却不肯将挂表还给他：“啊你莫要心急嘛！我敢说这表一定是我们店做的。你看这表壳背面，不是还印着我们店的徽记嘛！不过不是出自我的手，大概是我大哥做的吧。”
顾谌裕闻言一喜，立即追问道：“那你大哥现在在哪？你看，这表被我不小心弄坏了，我想找到原制作者……”
老头子缓缓摇头：“我大哥已经死了好几年咯。”
刚刚升起的那一丝希望，随着这句话，“嗤”的一声被彻底浇灭了。
顾谌裕从店内走出，赵鸣飞跟在他身后，不紧不慢的说：“别灰心嘛，修个表而已，找谁不是一样。”
“不一样。”顾谌裕双眉深锁，表情很不痛快，“算了吧。”
“说真的，那块挂表对你来说挺重要的啊？”赵鸣飞走到车旁开了车门，一边坐进去一边问道，“谁送给你的？”
顾谌裕心头一紧，神色中夹杂了一丝戒备，语气冷淡的回答：“不关你的事。”
赵鸣飞叹口气：“好歹看在这些天我找朋友介绍了这么多店，又带着你四处寻找的份上，稍微说两句好听点的话不行吗？我又不是要探你隐私，你不肯说就不说好了，何必句句话都带着刺。”
顾谌裕心头一动，前几天不留神将贴身佩戴了二十年的挂表不小心弄坏了，心下急得不行，到处找地方修，却没个章法。那是他母亲离开前，塞在他手里的 最后一件礼物，是他眼看着她从自己脖子上扯下来，挂在他脖子上的。正打电话问哪里有修古董表的店，恰好被赵鸣飞听到了。赵鸣飞对他说，他认识的几个朋友恰 好是喜欢收藏摆弄古董的，可以带他找到这样的店子。见他这么积极热情，顾谌裕也不好推辞，只好接受了他的帮助。
但是，绝不能让他知道这表，是他母亲留给他的。
大约是自己也觉得有些欠赵鸣飞人情，顾谌裕低低的道了一声谢：“这次真是多谢二哥费心。”
赵鸣飞微微一笑：“谢什么，还是没帮上忙。”一面说着，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向着顾谌裕斜过来，半眯着的眸子里，流光四溢。
顾谌裕难得的脸色羞赧了一下，忙转过头去。心里镇定了一下，不由开始想赵鸣飞为什么要在这么件小事上头费这么多力气帮自己？不是他多想……而是他实在觉得赵鸣飞的这些举动，怎么看都带着……讨好和拉拢的意味。
那个向来都喜欢用犀利的言词来玩弄和攻击对方的赵鸣飞，这次要改用怀柔政策了么？
顾谌裕心底发出不屑的笑声，忽然听到身旁传来一个声音：“你是不是在心底嘲笑我，对你的讨好太过明显了？”
顾谌裕一惊，转过头去，只见赵鸣飞开着车，脸上带着一抹看不出意味的笑容：“是不是我不论为你做什么，在你心里，都是抱着目的，不安好心呢？”
一丝尴尬闪过顾谌裕的眼底，然而他很快镇定下来，淡然道：“我没有这么想过。你太多虑了。”
“撒谎。”赵鸣飞的唇内吐出两个字，“你真的变了很多啊谌裕。如果是以前，你恐怕会直接回答我，我说的没错，你就是那么看我的。”
顾谌裕皱起眉，一时之间不知要怎么接话。
赵鸣飞放慢了车速，停在了红灯前，然后转过头来，视线落在顾谌裕身上。良久，轻轻叹了一口气。
“虽然我以前说过，你板着张脸说话又难听实在很不可爱，不过口是心非，更加不可爱啊。”
交通灯闪换，车子笔直的开了出去，车厢内只余沉默。
－－－－－－－－－－－－－－－－－－－－－－－－－－－
抱头蹿上来……对不起实在是身不由己，不方便上网，这章就作为情人节礼物外加新年礼物吧……（众：XD!你弄两个配角上来糊弄啊！）
PS，轮回你终于回来了～大抱！
№241 ☆☆☆苏特于2007-02-13 21:23:38留言☆☆☆　

（27）
一通急电召回了名义上在伦敦度假的顾笑，顾老爷子急病入院，速归。
顾笑大骇，放下电话后立即收拾行李，订票回国。谢青兰也吓一跳，知道顾笑心急如焚，也不多问，只是跟着他一起收拾衣物。盛熙闻抱着双臂靠在门口，忽然开口道：“我和你们一起回去。”
顾笑一愣，随即明白盛熙闻是不放心自己身上中的毒。但是已经麻烦了他那么多，怎么好意思还让他抛下工作跟自己回国呢？感激的笑笑，婉言谢绝了：“你太客气了，我已经麻烦你够多，实在不必……”
盛熙闻打断他的话：“我也许久没有放假了，正准备休息一下出国旅游一趟。中国也算我半个故乡，青兰和你都是我的朋友，愿意招待我么？”
顾笑还未答话，谢青兰已经笑了起来：“那太好了，你和我们一同回去，让我也尽尽地主之谊。有我做导游，你的这次休假一定是超值享受。”
“你们那个城市，我也有几个医学界的朋友。顺便去看看他们，联络一下感情也好。”盛熙闻微微一笑，望向顾笑，“你有什么事情，也可以找他们帮忙。”
顾笑心底感动，再推却便反而矫情了。于是点点头，答应了。同时也不由松了一口气，有盛熙闻同行，他也安心很多。
乘坐当天的飞机回国，到达机场后，先送了谢青兰回家，又安排好了盛熙闻的住处后，顾笑立刻吩咐去医院。
顾老爷子的高级病房内，挤挤挨挨围满了人。顾笑推开病房门，沈牧风见到他，立即站了起来，快步走到他身边，低低叫了声：“大哥。”
顾笑向他点点头，走到床前，见爷爷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形容枯槁，不由一阵心痛。
“爷爷他究竟是什么病？”顾笑转过头，问道。
“突然脑溢血，送到医院急救醒来后，就中风了。”迟清曼伸手按住自己儿子的肩膀，语气疲倦，“你爷爷……毕竟是年纪大了。”
顾笑默默的在床边坐下，握住老人的双手，眼睛一酸。
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先是自己被人下毒，现在爷爷又成了这样。顾家表面上风平浪静，谁知道下一步就会是怎样的波澜？
“以后你就要靠自己了，阿笑。”迟清曼在他耳边低低的叹息，“没了你爷爷帮你撑着，凡事不要再稀里糊涂了。”
顾笑垂下眼帘，半晌，轻轻的“嗯”了一声。
从医院回来后，顾笑经过一天的长途飞行，心神俱疲。连饭也只是随便吃了两口，回房间后洗了澡，倒在床上，再也没力气起来。朦朦胧胧合上眼，忽然听到敲门声。顾笑只得挣扎着爬起来，走去开了门。
沈牧风端了一盘点心站在门外，望着他，语气有些担心：“我见你吃得少，怕你晚上要饿，送些吃的来给你放在房间里。”
顾笑道了声谢，接了过来，见沈牧风没有离开的意思，疑惑道：“你有事找我？”
沈牧风愣了一下，摇头道：“没有……你累了吧，那你先休息，我不打扰你了。”
顾笑确实是累了，虽然分别这么长时间，他也很想和沈牧风说说话，但实在是没力气，便说：“好吧，我醒来后再去找你。”
沈牧风点点头，转过了身子，忽然又回过头，对他轻声说：“你……好点了没有？”
顾笑一愣，这才想起自己在出国前一直身体虚弱，没料到沈牧风竟然还记在心上，心头一暖，微笑道：“我没事。”
两人之前那场吵架，经过一段时间的分离后，已经不留痕迹的过去了。对于沈牧风，不管他说过什么，做过什么，顾笑都不可能一直放在心底怨恨。即使在英国，他还是时时刻刻的挂念着他。
他真的很欣喜，沈牧风也会这样的惦记着他。
沉沉的睡了一觉，顾笑醒来后已经是第二天清早了。放在桌子上的那盘糕点原封不动的摆着，顾笑不想浪费了沈牧风的心意，便起身去泡咖啡。
顾笑喜欢喝手磨咖啡，自己房里备着一套磨咖啡的工具。打开罐子，倒出一把咖啡豆，顾笑一边磨着咖啡，一边盯着那逐渐化成细粉的物体出神。
耳边响起盛熙闻之前说过的话：“只要有心，方法自然还有很多。你每天习惯喝什么茶，吃哪些保健类**，甚至喜欢用的香水……都有可能是毒源。”
顾笑的手忽然抖了一下。
他不喜欢喝茶，房间里偶尔放着的一两罐上等茶叶，也是因为爷爷和沈牧风酷爱饮茶，因此准备下的。他也不吃保健**，信奉只要饮食均衡，运动适量，年纪轻轻哪里要用药物来保养。至于香水，他更是从来不洒的。
只有咖啡，他是每天要喝的。
№2 ☆☆☆苏特于2007-03-15 19:10:36留言☆☆☆　

对不起，对不起各位，我退出了，不写文了。
年前我就想不写文了，《十字街头》正要弃坑的时候，忽然发现被加精了，于是羞愧不已，躲了一个月懒后，又开始填土。后来又手痒挖新坑，仍旧写不下去，这才明白我确实是对写文没有兴趣了。
原本就意兴阑珊，今天硬盘又突然被格式化了，所有的存文全部消失了。我死心了，算了，就此彻底退出吧。
对于一直在追《十字》的亲，真的非常惭愧非常抱歉。可我真的已经没有再写下去的欲望了。
多谢一直以来默默支持着我的亲们。我写文这么久，认识的读者非常非常少，几乎为零。所以我想，大约我是个没有读者缘的人吧。从同人抽到原创，抽了三年，已经足够了。
默默退场。
№129 ☆☆☆苏特于2007-03-23 21:36:55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