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天堂
出水的芙蓉，
若是千年前的重影，
是否再美丽，
也不过是命运的游戏？
在无边的黑夜里醒来，
如果不只有单调的重复，
为何看得到，
从始至终的未来。
地狱深处凌乱的锁链，
时时刻刻在我的血液里炸响，
传出铮铮的回音。
似乎被束缚的轻轻吼声，
永远预测不到的，
未来，已来
分不清的梦境与现实，
天堂，与人间。
——前记

002
十九年前，一个平静的午后，一个小小的襁褓诞生在医院里。
“好可爱啊！她叫什么名字呢？”
“听说已经拟好了，就叫妩，唐晓妩。唐家这一代第五个孩子么。”
“可是‘妩媚’好不适合她啊！那么可爱……哇，她好像近代名书附图里的那个小舞啊！”
“是哎。那就叫她小舞吧。”
于是，随着书中，她变成了小舞。
于是，从小就开始练习各种舞蹈，直到脚尖以上的地方在练习中留下了永久的疼痛。
于是，因为表演，她不得不留一头及腰长发，只有盘起的发尾处一点点颜色的自由。
酒红色不是小舞最爱的颜色，但是它与黑色最不相同。
无数个瞬间，唐小舞在心里一遍遍询问自己：难道我的一生，不过是昙花的影子，短暂而重复地度过么？
每个人都不希望活得没有新意……
甚至是，一辈子。
小舞出生后不久，唐家决定领养一个孩子。恰好，福利院工作的姑姑在那里找到一个小男孩，仅三四岁，面庞沉静，性情温和，像一潭水一样清澈。
那就叫唐三吧，仿佛是前世注定。
被小舞恨极了的“注定”。
唐三，小舞的哥哥，从小与小舞订婚。工作于梨歌剧院编剧部。

003
“下面请欣赏由梨歌演员唐小舞主演的舞剧《花开》。”
梨歌剧院，在一片掌声中，小舞等待着作为主演的自己的上场。她习惯性地整理着高高挽起的长发，检查着系了浅绿色长带子的丝鞋和鹅黄的舞裙。
伴舞的女孩们一个个上场，小舞平复着自己的心情。无数个质疑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重复响起，又一点一点被她自己压了下去。
是的，除了跳舞，我什么也没有了。
小舞踮起脚尖，随着一阵变幻的音乐出场。《花开》，每一个动作都缓慢轻柔，每一处细节都经过精细雕琢。
《花开》是唐三写的剧本。
梨歌的人都说，唐三编的舞，只有小舞能充分演绎。所以，好配啊，两个人。
唐三。小舞没有看，但她知道他一定坐在最高的一排，静静地看着这场演出。手臂随音乐舞动着，在花蕾新绽的一刻，她仰起头，正对上他的目光。
坐在最后一排的男子，一身简朴的衣服，眼睛里温柔的笑意如微粼的海水，在月下轻轻浮动。小舞冰冷地看了唐三一眼。
你有他的气质，我没有。
舞台上的花渐渐开了，唐三的目光却像断翅之鸟一般，沉落下去。


004
梨歌剧院，后台休息室。
小舞静静地卸妆，更衣，穿上一身缃色秋装。
“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了啊。”
小舞抬起头，轻轻应，“晓宁。”
叶晓宁，梨歌主持人。
晓宁脸上的笑容映得她如一枝沁人幽香的兰花。“妹妹，你怎么知道是我？”
因为在梨歌，只有你会心甘情愿跟我说话，不用怕等不到回答。
“哎呀呀，”晓宁仿佛能猜出小舞的想法，“不是还有你哥哥么。”她在小舞身边坐下，蓬松的短发随之飞起来。
“晓宁，你是梨歌唯一一个不叫我‘小舞’的人。”小舞双手编织着长长的头发，似漫不经心地回答。
“当然了，你是我妹妹啊。”晓宁笑，拉过小舞的头发，帮她小心地扎着。
“嗯。”初来梨歌时，只有晓宁细致地察觉了她的感情，两人逐渐亲切起来，如姐妹。
“要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该多好，晓宁。”从来不叫晓宁姐姐的小舞，简短结束了谈话。
真正的好朋友，就是在一起不说话也不觉得尴尬的两个人。
秋日漫长，还好，我还有你，晓宁。
否则，让我如何度过一天天跳舞的时光……

005
我回来了。
“小舞。”
小舞捧着大把的花，打开门，晓宁跟在身后走了进来。
“妹妹，唐三叫你。”
“我知道了。”小舞把演出赠送的花递给晓宁，抬起眼睛，直直盯着唐三。
“今天晚上，我们出去吃饭。”唐三含着无奈，看她。
“哦，我不去。”拉着晓宁，小舞以一条笔直的线回到了房间。
被她拉在身后的晓宁，轻轻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房门关上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分割了里外不同的世界。
“妹妹……”唐三离开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妹妹，你这样做，他会伤心的。”
极浅的蓝色房间里，晓宁坐在一张椅子上，缓慢地开口。
“不会的。”小舞的声音随风散去，“我再也不要像儿时一样，受命运控制了。”
晓宁看了面前的书桌一眼。
桌上堆满了纯白的纸张，纸上画着各种形态的同一个人。
那是一个暗色长发的女子，几笔线条勾勒出她的冷漠。手中永远是一把尖锐的剑，遥遥指向远方。
绘画，曾是小舞童年的梦想，却退化成比例都不对的凌乱。
晓宁的长指甲，挑起一张纸。她看到纸的下面写着几句话：
“竹清，为什么你要做出这样的选择？站在他的身后，也就无法完成你应有的高度。我不懂得爱，我只喜欢那之前你的冷漠。可是我是一池拥有意识的水，荷花在水上开得艳丽，水便被迫失去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人生。梦想、爱情、生活都与向往背道而行。我不知道……我只想挣扎，不想接受，不想相信。”
“……”

姐···咱过来看文了···就是看不大明白···

006
秋风愈冷，街旁的商店都提前换上了圣诞倒计时的牌子。
小舞一夜都在赶节日安排剧本，此时顶着通红的眼睛在商场专卖店里闲逛。
手机上是晓宁发来的短信：“妹妹，总要给自己一些休息的时间啊。晓宁。”
小舞的很多衣服是晓宁送的，她自己一般只买灰色系的秋冬衣。
比如现在这件，乳白绒领子的淡梅花印羊毛衣，和一条小小的尼龙红织格子裙，衬着白毛边长靴和蝴蝶结分外惹眼。小舞苦笑，她确实没什么衣服，也只有晓宁会送她这种可爱的衣服了。
“没办法啊，最近几个月梨歌要整编工作人员，不努力怎么行。”还是要妥协啊，为了生存。小舞摁了回信键，看着传送格一点点填满。
然后，是“一条新信息”。
小舞把一瓶帮晓宁买的芦荟露放进袋子，打开信息。
“小舞，降温了，要加件衣服。今天早上，你把围巾忘在沙发上了，你在哪里，我帮你送过来吧。以后不要熬夜了。唐三。”
小舞看着短信，看了很久。接着，她回复：“不用了，谢谢。”
“也许我就是和别人不同，从小起我就不甘心，每次跳完舞时，跳得越好就有越多的人说我‘果然像小舞’。凭什么她要像个影子一样跟在我身后？我知道他很关心我，但为什么是唐三这两个字？我只想大声告诉你们，我不是她，我拒绝命运。”
——摘自小舞日记

007
窗外的屋瓦响着，雨点密集地纷纷落下，窗外的阳光渐渐黯淡入夜。
从自己依着唐家订婚后的规矩，和他住在一起开始，也有快一年了吧。
小舞盘坐在沙发上，听着窗外的雨声，想。
由于在梨歌，自己都不怎么说话，没有人知道他们两人在家里也是一样的沉默。
唐三从厨房出来。他端着两杯在楼下一家名为Slience的西饼屋买的热糖浆鲜莓酱可可，在小舞身边坐下来。
“小舞，我爱你。”他重复了每天晚上都会说一遍的话。
“……”小舞扣着抱枕的手指骤然泛白，把抱枕压出了深深指印。
唐三也就像任何一个晚上一样，不再说话。他小心地拿起一杯可可，拉过小舞的手把可可递给她。
电视的音量调得很小，只能听见隐约的交响乐。小舞持续的听雨，完全无视了一旁的人。
“小舞。”唐三双眼望着前方，声音却好像隔了很远：“其实，你不用太在意他人的说法。命运并不会因为我们的名字和性格而改变。”其实，你是个可爱的女孩子。
小舞啜饮着可可。
“那么，我的想法呢？”手中热糖浆晃起圈圈涟漪，她很想漫不经心的问一声，眼泪却不知为什么落在了杯子里。
“我先去睡了。”小舞急急地重复了一句，站起来。脑海里有许多重叠的幻想，却像那半杯可可中的涟漪一样难以抓住。
临离开客厅时，她听到唐三轻轻的叹息。
“跟我在一起，就那么令你痛苦么……”
小舞的泪水肆意地流淌在了她苍白的脸颊之上。


番外
叶晓宁推开门，走进家里。她娴熟地打开电脑，一手端起整杯冰鸡蛋清露，大口喝下，滋润着主持了半天的嗓子。
电脑打开了，她浑然不觉，只是不停地喝着。姿态却十分优雅，像是在晚会上喝下一杯酒。
一阵风吹过，桌上的日记本被纷纷吹起。
没有人知道叶晓宁最喜欢的也是绘画，同小舞一样。日记本上充满了比小舞所画的更精细的线条。
同一个人，一个眼神温柔的男子，微长的头发隐着柔软光泽。
洁净的纸页下角，千篇一律的，写了一句话：
如果他不爱你该多好。
这句话，又被削尖的铅笔坚决地划去了，并写上：
你真的不爱他么？那样，他也不属于我。
简洁的日记，你、我、他，再没有多余的话。
是不是名字里带了“宁”，就一定要喜欢像奥斯卡一样的人。
叶晓宁洗着杯子，眼睛轻柔地闭上。
妹妹，即使你不爱他，姐姐也不会跟你抢。
可是，你到底，在挣扎什么啊……


008
冬季一日日近了，漫道的落叶不知何时已经落完。
叶晓宁坐在小舞房间那张浅蓝色的床上，仔细往手上拍着保湿水。
小舞坐在她的对面，静静地读着一本画册。
画册上是各种形态的猫耳女子。她一头长发与寂静的黑夜融为一体，碧绿色的瞳孔在光线下收紧成线。
叶晓宁闲闲倚着窗台，一手拨开床上散放的瓶罐，问了句，“竹清么？”
“嗯。”简洁的回答，小舞翻到新的一页。
“撕啦”，彩光在眼前闪过，晓宁急忙扣住了小舞的手腕。“妹妹，为什么要撕了这一页……”
小舞手上的纸页，印着穿了淡蓝粉色衣诀飘飘的朱竹清在金发男子的身边微笑。晓宁的话，骤然而止。
“我讨厌她。”小舞的手在纸上一划，把纸上美丽的阳光揉的粉碎。
“妹妹。你讨厌的是他，还是‘她’？”
究竟是你挣扎了一年的命运，还是……
两人都不再说话。小舞抬起头望向窗外，突然想起她刚刚搬来这里，和唐三住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初冬的季节。
心里有什么在悄悄的融化着，很慢很慢……


009
12月了。岁月又一次流入一个冷的让人呆滞的季节。
梨歌剧院二楼，排练室。
梨歌全体人员，都静静地环着一张长桌而坐，听坐在桌首的女子说话。
“……最近，梨歌的客流量减少了很多。我们有必要精简机构冗员……”
叶晓宁认真地听着，不时记下一些。小舞却已经将目光牵向了远方，若有所思。
唐三稍微斜视一下，不由的轻轻碰了碰她。
小舞一惊，神色复杂地低下头。
现在只是住在一起，又在一起工作，才会保持着这种‘感觉’。
“精简冗员”，可能就会被分到离梨歌很远很远的一家剧院去。这样，和他，就再也回不来了吧……
一种很特别的情感浮现在小舞心里，好像对跳舞的感情一样。
没有跳舞，就失去了一切。
那么，如果没有他……
小舞往另一个方向偏头，柔软的长发从耳后覆盖到肩，以掩盖凌乱的目光。
她长长的睫毛像雪片一样剧烈地颤动着。
因此，她没有注意到唐三面对着她的背影而渐渐流露出的绝望。
她也没有注意到，身边叶晓宁的圆珠笔尖突然断了，在刚记完一句话之后。
“……尤其是编辑部的人，那些只擅长写一种难剧本的。”

010
“妹子，下周圣诞节一起出来吃饭吧，我认识一家很有圣诞气氛的饭店哦。”
小舞站在不大的阳台上，听着话筒那边叶晓宁传来的温度，微笑。
“好啊。”
已经开始下雪了，街道两边踩出的脚印印满了冰棱。早早开始准备的店铺，让圣诞颂歌飘满了空气。曲奇和榛树枝扎着红蝴蝶结，温柔的路灯在两岸落下金橘色的光影。
小舞很喜欢一个人静静地欣赏窗外的这些景象，就像是看一幅画一样专注。
“那么……”叶晓宁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不要，如果他去，我就不去了。”小舞的声音坚决，心中也不由的生出几分抵制，像是一个牙疼的孩子，面对着精美的糖。
时间真的是可以安抚一切的魔法，无奈被断送了一生的梦想的她心里，有一根刺，长长的横着。
“没有经历过的人不会明白我的感觉。就连我也不是十分明白……”
——摘自小舞日记
“妹妹，上次我看到一位很有名的绘画专家要在圣诞节来梨歌开设课程，你要去报名吗？”手中小小的方盒子里，叶晓宁巧妙的转换了话题。
“不用了，晓宁。你知道……那个梦想已经被破坏了，我早就失去了，那种渴望绘画的感觉。”
阳台半掩的玻璃门外，一个孤独的影子在泛着粉色的夕阳光下拉的很长。
唐三以优雅的姿势静默地站在那里，眼睛里的惊涛骇浪泛起的瞬间便被阴影掩盖了。
他越过阳台上冷得像雪夜的倩影，眺望着地平线上淡粉色微弱的晚霞。
片刻后，他翻开了手里发着荧光的手机，轻柔地把它放在了耳边。
“好……”


011
平安夜上午。熹微的光线，似乎可以照亮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叶晓宁推开了梨歌二楼的一扇有简单雕花的门，小舞正把自己埋在白纸的海洋里，笔迹飞扬地赶着圣诞汇演的新舞稿子。
听到叶晓宁的关门声，小舞疲倦地抬起头，站了起来。
“走吧，我们出去待会儿……”
屋外的阳光映着雪光，分外刺眼，就连街角的圣诞树也在视线里朦胧不清。
梨歌门口，小舞简单地把自己的情绪理顺，全部抖了出来。
“……我不希望好不容易成为人就要这样结束一辈子……”
“……我不希望依依顺顺地和他在一起，可是……”
“……我恨这些所谓的命运，没有它们，我就可以无忧无虑生活了……”
叶晓宁站在梨歌门口背光的地方，安宁地看着面前被阳光涂抹成金色的人儿。
许久后，她轻轻地开口：“那你，爱他么？”
爱？！
面前的阳光突然凝成了绳索，把小舞封闭的不能呼吸。
怎么可能呢……
叶晓宁的声音也像是从很远飘了过来：“抛弃其他的一切，抛弃命运……跟他在一起，你快乐么？”
快乐？！
小舞闭上了双眼，眼前的光却越来越强烈，如丝轻巧变幻。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个长长蝎子辫的女孩，正咬着辫子冲她甜美的笑。
“你好啊，我叫小舞……”
“不要！”小舞猛地张开眼睛，推开了纷乱的光影。
“我——”
视野里的阳光突然被遮住了，连着她面前的叶晓宁也一起消失不见。
唐三。
小舞眼睛里的茫然也习惯性地变成了冷漠。
“唐……小舞。”唐三很别扭地叫出了她的全名。
“你挡住了，我的光。”小舞一字一顿地重复，好像要抹去刚刚的幻想和犹豫。
“我先回家了，再见。”
那就再见吧。唐三的浅笑在转身的刹那崩溃消失。
他的身影，渐渐在街的转弯处一点点的被拉长、淡化，被雪色掩盖。
一切，又一次归于平静。

经典再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