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时的记忆里，家乡是山清水秀的，两处温泉，供养着一条西北东南流向的小溪，溪水清澈甘洌，泛着水花，一路嬉戏着追求她的梦。 小溪从村子的边缘流过，留给我童年太多的记忆。印象最深刻的，是村子里的一位奶奶，常站在小溪边的一棵红枣树下，面向出村的大道，痴痴的遥望，一站就是半天。 听村里的老人讲，她叫黄小溪，在期盼她的丈夫归来。 年轻时的黄小溪，是方圆几里出了名的美人儿，高挑的身材，凸凹有形，一条黑粗的辫子，斜搭在肩头，白皙的鸭蛋脸，细长弯弯的眉毛，特别是那双大眼睛，如一汪清澈的潭水，透着女人的妩媚。 黄小溪的娘家，在三里外的黄村。黄家有女，年方十八，如一朵鲜花，招惹的十里八村的小伙儿，昼间思念，夜不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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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常常到家“讨口水喝”的帅气小伙儿，富有的少爷，黄小溪不为所动，独爱我们村的石头爷。 石头人如其名，黑黑的肤色，人高马大，又念了两年私塾，就少了些僻壤愣头小伙的呆气，多了些文雅。在这遍地是目不识丁的人群里，自然吸引了黄小溪的目光。 黄小溪爱吃红枣，月上柳梢时，石头就爬到小溪旁的枣树上，摘两兜红枣，到黄小溪的窗下，吹声口哨，黄小溪就心领神会，到两村之间的小溪旁的一个低凹处幽会，那里储存了他们的全部情事。 石头大号刘德，村子里没人这么叫，只有黄小溪这么甜甜的一声“刘德”，让石头的骨头都酥了。这么一对儿天作之合，郎才女貌的鸳鸯，偏偏黄小溪的爹一心想要女儿嫁入豪门，极力的反对。 石头几次求媒婆上门提亲，几次闭门羹后，索性生米做成熟饭，倔强的老黄头就乖乖的让步了。
那年的九月初九，怕黄小溪的身子露丑，草草的一顶花轿抬出了黄家的柴门。 黄小溪憧憬着婚后的幸福生活，偏偏事与愿违，花轿抬到小溪边那颗枣树时，遇到了惨败的国军，连轿夫带新郎一下子抓走了几个壮丁。黄小溪歇斯底里的哭喊，只换来石头“等我，我会回来的”无奈。 陆陆续续，几个被抓的壮丁有的逃回了家，有的传回了战死的消息。黄小溪天天到小溪旁的枣树下遥望，始终不见石头的身影。逃回来的人说，石头当了国军的官儿了，他说要做个大官才回家。 再后来，全国解放了。就再也没了石头确切的消息，有人说死了，有人说逃去了台湾。 黄小溪生下一个小子，一如石头的摸样。 她带着儿子，还要伺候年迈的公婆，艰难的度日。寡妇的是非，文革的批斗。有人劝黄小溪再走一家。黄小溪说，石头说过，他会回来的，要等他。 黄小溪经常的到小溪旁，石头被抓走的枣树下遥望。 小溪依然泛着水花，像黄小溪的泪水，向东南流淌，那是台湾的方向。 小溪入河，河汇大海。黄小溪求人写了很多的纸条：刘德，我在等你，快回来吧。 装进她收集到瓶子，密封住瓶口，放入溪水，让这漂流瓶漂进大河，漂进大海，期盼在台湾的刘德能够看见。
石头穿上国军的军服，凭着一米八的身高，两年的私塾底子，很快就当上了排长。官位的上升，激发了他衣锦还乡的贪欲，把早日逃回家乡，守妻护子的想法早已抛到脑后，幻想着有朝一日鸣锣开道，光宗耀祖。 谁知这一念之差，竟让他与黄小溪差点成为永别，共军战场上的势如破竹，让他也身不由己的随国军逃往了台湾。 虽然官位做到了团级，但思念的痛苦让他丝毫没有喜悦。后来卸甲归田，已到中年。身在异乡的凄苦，让他染上了借酒浇愁的恶习。在酒吧，我结识了一个红楼女子，收入府下，没多久，生下一女，才略减思乡之痛。 有了家人，再不像自己单身的时候了，虽然有不菲的退伍安家费，也是坐吃山空。石头索性开了家公司，凭着在官场的关系，倒也有了些盈余。 天有不测风云，妻子在一次车祸中，撇下了年幼的女儿，撒手人寰。刚体会到家庭温暖的石头，再一次陷入了孤寂。又怕女儿受继母的虐待，一直没敢再娶。 他不知道黄小溪是否已经改嫁，随着年龄的增长，思乡的痛却是越来越浓。石头爱听戏，一场《六郎探母》，就会使身在异乡的他泪流满面。 终于等到了改革开放，海峡两岸关系缓解，可以回家探亲了。然而那繁琐苛刻的审查，让他四处奔走，焦头烂额。
苦了一辈子的黄小溪，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受人尊敬，整天都是乐和的摸样。又住进了做梦都不敢想的两层小楼，刘德要雇个保姆，给家人洗衣做饭。过了一辈子苦日子的黄小溪硬是不要，心眼儿小想省几个钱儿还是其次，主要的是她想给刘德做饭，来弥补这几十年的亏欠，虽然她没有对不住刘德的地方。还好，黄小溪做的饭还不难吃。 人们都说，黄小溪苦熬了一辈子，值。 造纸厂的效益不错，人们都沉浸在对明日的幻想中。 只是那清澈的小溪，变得浑浊，造纸厂的污水从这里排泄，散发着一股恶臭，像个长了脓疮的病人。 没人理会这些，年轻人都到厂里上班去了，大姑娘小媳妇儿打扮的花枝招展，就连老人也做起了各种小买卖，俨然一个都市的雏形，人们有钱了。 张家的二婶病了，李家大爷病了，王家的二小子还不满三十，也查出了癌症。医生说，是这里的水污染了。人们半信半疑，咋现在日子好过了，却添了这闹心事儿。 环保局的来了，给造纸厂贴上了封条，限期整改，上排污设备。 从乡长升上去的县长来了，从县长升为副市长的来了，环保局长不得已屈服了。工厂又隆隆的响起了。
